第2章 (2)

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都不容易,商遙也就沒吭聲。可當頭皮上的刺痛不間斷地傳來時,商遙終于忍不住問:“你到底會梳頭嗎?”

身後人的聲音極為細小委屈:“是奴婢手笨。”

“既然不會為什麽又自告奮勇?”

鈴铛說:“她們害怕娘娘。”

“那你不怕嗎?”

鈴铛垂下眼說:“一開始怕,可是奴婢弄疼了娘娘,您一點也沒有責怪奴婢的意思,所以不怕了。”

商遙忍不住半開玩笑:“所以為了我的頭皮着想,我該責怪你的是嗎?”

鈴铛也忍不住笑:“下次不會了。”

最後商遙随意扯了條紅絲帶綁上,洗漱去了。洗漱完後早膳已呈上來,她什麽也沒說,吃飽喝足了便起身往外走。

鴛和緊跟上來:“夫人要去哪裏?”

商遙提裙邁過門檻:“出去轉轉。”

鴛和道:“一會兒楊大人會過來。”

商遙莫名其妙:“什麽?”

鴛和解釋道:“主公早有吩咐,由娘娘口述燕王陵的布局,楊大人親手繪圖。”

說曹操曹操就到。商遙就站在殿門口,依稀瞟見一個身着青色官服的青年朝這邊走過來。真是半點喘息的機會也不給留。她面無表情地折回身,往榻上一坐。聽鴛和說這名楊大人是負責宮室陵墓等土木營建的官員,尤擅機關暗器,擱現在可以說是建築界的奇才。對了,他還有個很繞口的官職,叫将作少匠。

商遙騎虎難下,就算她現在可以瞎編,可涼王帶人去挖陵一切就暴露了。現在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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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那名青年官員走進來,微微拱手一禮:“夫人可準備好?”話雖是問着,手裏卻徑自取來一張方方正正的白絹鋪在案上,一邊慢條斯理地磨着墨,嘴中道:“燕王陵就在幾十裏外的松華山上,我也曾帶着人去勘探過,可是封土堆就有三十丈高,如果找不到地宮入口,還真是無從下手。有了娘娘相助,那真是有如神助。”

商遙心知是躲不過,沉思了一會兒,道:“不止有三十丈高的封土堆,圍繞地宮的還有三層內外城垣。”

那位楊大人一邊聽一邊繪出地圖。商遙瞟了一眼,續道,”這些城垣一層比一層堅固……地宮呈正方形,入口好像是在……是在……”

楊大人迫不及待地追問:“是在哪裏?”

商遙低頭佯裝思考:“在……西南。”

楊大人在地圖的西南方向做上标注,又問:“可以再詳細一些麽?”

商遙忽然搖頭:“不對,是在東南。”

“到底是哪個方向?”

“……東南。”不太确定的口吻。

大人無奈地瞧了商遙一眼,只好重新修改。

“從地宮入口進去之後是長長的墓道,穿過墓道就是那三層城垣,每層城垣後都有機關和暗器……第一層似乎是箭矢,我也不太确定,第二層是毒氣……咦,不對,入口似乎是在正北方向……”

楊大人面色一黑,似有發怒的跡象,大約是意識到眼前的女子不是他能發火的對象,于是硬生生忍下來,嚴肅道:“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夫人已經改了三次了,要知道這地宮入口是關鍵所在,找不到等于白搭。”

商遙道:“燕王陵我只去過一次,而且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方向感也不太好。真的不是很确定,我得好好想想。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楊大人沉默片刻,暗中與鴛和對視了一眼,随即無奈地退下。

當夜,涼王又駕臨了黛春宮,開門見山道:“美人不肯配合,莫非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寡人這就昭告群臣封你為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好?”他招來內侍,“寡人連诏書都寫好了,你看看。”

商遙本能轉頭望了眼鴛和,想來是她在涼王面前說了什麽。一看她就是涼王放在自己身邊的棋子,商遙暗暗記下,轉而與涼王道:“我不需要,這個位置還是留給想要的人吧。”

她怕接了,晚上這個男人想對她做什麽可就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了。

欲擒故縱的戲碼涼王見多了,他呵呵笑道:“你就接下吧,除了你誰也沒這個資格當寡人的貴妃,也不用跪下謝恩,寡人準許你坐着接旨,這等殊榮,連寡人的王後都不曾享受過。”

說着,一把遞過來黃绫聖旨。他滿心以為商遙這次會接過,誰知手一松,啪地一聲聖旨滾落地上。

涼王本就不是好脾性的主,眼底漸漸凝聚怒火,鈴铛眼見氣氛不對,忙跪下捧起那道聖旨,磕頭道:“夫人初來宮中,身子有些不适,難免鬧點小脾氣,主公莫怪。”

涼王振袖怒道:“哪輪得到你一個奴婢來插嘴!來人啊,給我拉下去!”

商遙深深地嘆了口氣,無奈接過那道聖旨,“您貴為帝王,和一個丫頭計較什麽,我接下了。”

“你這是什麽态度?寡人封你為貴妃,是天大的恩寵!”

商遙從善如流:“我知道了,謝謝您的恩、寵。”

涼王一時竟無言以對,她旨也接了,恩也謝了,可看起來還是那樣桀骜難馴,女人呢就像帶刺的花,想讓她折服在懷中,難免會被紮幾下,更何況還是這樣國色天香,天下只此一朵的花,涼王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至于燕王陵的布局圖,他另有打算。

鴛和送涼王出殿門,商遙彎腰一把攙起鈴铛:“你為什麽要幫我?要知道我現在也是階下囚,不能回報你什麽。”

鈴铛低頭幫她整理染塵的衣裙:“我幫夫人是為了幫自己。”

什麽意思?商遙剛想問下去,鴛和又折返回來。她住了嘴,面無表情地進了內室。

☆、太後

第二日,商遙一覺睡到自然醒。她想明白了,擔驚受怕地睡也是睡,心安理得地睡也是睡,幹嘛要這麽折磨自己。睜開眼時,天已大亮,她以前在家時,也經常睡到這個點。一扭頭隔着輕軟紗帳外站着一排宮女。

封了貴妃,連伺候的人也多了。商遙自己動手穿好衣服,一撩帳子,便看到立在帳前的鴛和,她笑着道:“娘娘醒了?謝将軍在外等了可有半個時辰了。”眼神一瞟,“娘娘怎麽還穿着昨晚的衣服?”

商遙不想理她,轉頭問鈴铛:“謝将軍是誰?來幹什麽?”

鴛和偷偷瞪了鈴铛一眼,鈴铛垂頭答道:“謝将軍是主公派來的,說是由他接手楊大人昨日未完成的事。”

這種事不找個建築師過來,換個将軍過來是什麽意思?商遙沒想明白,洗漱完直接去見那位謝将軍。

穿過兩道門,來到黛春宮的正殿,謝将軍就侯在那裏。這正殿是平日會客的地方,商遙初來乍到,沒人拜訪她,正殿自然也用不着,又因過于寬闊,所以顯得十分冷清。

商遙站在殿門口,就見到空蕩蕩的殿中央站了個人,由于逆着光,看不清楚模樣。從身形站姿判斷應該是位年輕帥氣的将軍。商遙站在門口正猶豫着,那位謝将軍已迎過來,兩手一揖:“問貴妃娘娘安。”

離得近了,方看清對方的模樣,清隽的眉目,挺拔的身姿,一身胡服罩在他身上,少了一分粗犷,多了一分倜傥。商遙微微吃了一驚:“你不是……”是那天把她從程青越手裏救下的男子。

他颔首微笑:“是我。”

商遙彎了彎唇角,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在這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再次見到他,她竟然覺得有些親切。這是唯一一個對她伸出援手的人啊。

“過來坐吧。”她在榻上坐下,小幾上有備好的茶,伸手一摸,已經涼了,她招呼宮女道:“麻煩幫我再換兩杯熱茶。謝謝。”

此話一出,四周宮人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那位謝将軍倒是神色如常,商遙不禁想笑,這大概就是上位者與下位者的區別。

這時,鴛和招呼衆人退下,衆人魚貫退出去,她站在殿門處屈身行了個禮,攏上殿門也退了出去。

商遙一揚眉,真是怪了,她怎麽沒留下來監視自己?偌大的殿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一時寂然無聲,還是商遙微笑着開口:“那天多虧你出手相助,我還沒來得及謝你呢。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娘娘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而且我救娘娘也是想主公之所想。”他一頓,笑容滿面道,“主公傾慕娘娘已久。娘娘應該看出來了吧?”

商遙看着他,他面相看起來是俊秀溫潤,一舉一動間卻又爽朗非常,她微微一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他言簡意赅道:“謝姓,單名一個繹字。”

商遙沉默了會兒,冷不丁開口道:“涼王知道你對我有恩,所以才故意派你過來是麽?想着我對你心懷感激,防心沒那麽重?”

謝繹也沒遮掩,坦然應道:“娘娘說得不錯。”他自袖中取出一方白絹,徐徐展開,正是昨日按商遙所說繪制的燕王陵布局圖。

商遙心裏唏噓,現在這處境真是四面楚歌呢。她覺得自己逃不掉了,她一沒有多少社會經驗的人哪鬥得過他們這些在官場裏浸淫多年的人?這時,只聽他又溫聲道:“我知道娘娘有自己的顧慮,可是仔細想想,燕王陵若挖掘出來,對娘娘并沒有害處。”

“怎麽說?”

“主公脾氣不大好,耐性也十分有限,就我所知,他容忍娘娘的程度已是到達極限了。娘娘若是想用緩兵之計,恐怕會适得其反。而且眼下燕王已薨,失去了他的庇佑,娘娘一個弱女子該如何在這亂世生存?更何況由奢入儉難,娘娘錦衣玉食慣了,恐怕無法适應粗茶淡飯的生活,而涼王就是你唯一的依靠,難道不該緊緊抓住麽?”

他侃侃而談,為她陳明利害,不管他的出發點是為了誰,他說的都有道理。她能拖一天兩天,可是再過幾天,涼王恐怕也沒耐性陪她耗着了。

當頭棒喝啊,商遙沉默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道:“好吧,你救過我,我也不讓你為難。”

謝繹正執筆蘸了墨,聞言筆尖一頓,墨水滴下,在白絹上暈開一團,他低頭看着,突然笑了:“娘娘能為在下着想,在下感激不盡。”

“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商遙又低頭想了一會兒道,“燕王陵內部結構相當複雜,具體的布局我一時半會真想不起來,不過在燕王陵的西側有一個陪葬墓,那裏是燕王寵妃的墓葬,裏面也有不少寶藏,先從那裏挖起,指不定會得到線索。”

他提筆在西側标注上,随口問道:“那個陪葬墓難道是為娘娘修建的?”

商遙斬釘截鐵道:“我跟燕王沒有任何關系。”

“好吧。”他從善如流,“娘娘請繼續。”

“你不用拿筆記了,那座陪葬墓的位置我還有印象,到時我親自帶路便可。”商遙說完,往白絹上瞟了一眼,上面有他新作的标注,他的字……不怎麽漂亮,真是字不如其人啊。

那頭謝繹已經站起身來,微微笑道:“娘娘如果無事,我就先退下了。”

商遙剛點頭應下,突聽殿門處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連帶着榻上的小幾也微微顫動。兩人同時尋聲望去,只見兩扇殿門怒拍到牆上,又被彈回來,一只華麗的手杖将門板輕輕地推開,只見殿門口立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渾身迸發着驚人的怒氣。她身後整齊地列着十來個宮人內侍。

殿門處雖然擠了這麽多人,但仍可一眼看到鈴铛,她實在太高挑了。只見鈴铛朝商遙使了個眼色,然後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商遙尚有些糊塗,那位老太太已踏進殿來,她持的手杖通身用玉雕成,手杖頂端飾有鳳頭,單從這手杖猜測就知道對方來頭不小,更何況敢踹皇帝家門的除了他老娘恐怕也不會有第二人了。

果然,只見謝繹迎了上去,一把攙扶住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寬慰道:“太後鳳體違和,不宜動怒。若是為了貴妃娘娘的事而來,臣倒可以解釋給太後您聽。”

老太後顯然正在氣頭上,不停地以手杖擊地:“有什麽好解釋的!我剛從廣泰寺回來就聽說我兒将黛妃安置在後宮裏,這個女人就是個禍水,照老身的意思是一日也不能留她性命,誰知我兒如此糊塗。這倒好,不過幾天的時間就已經封她為貴妃,也不知用了什麽狐媚手段,怪不得燕國被她攪沒了!這樣的女人留着讓天下人怎麽看?讓大涼的百姓怎麽看?”說着,轉身用手杖指了指在殿外的兩個侍衛,“你們兩個,把她給我拉出來亂棍打死!”

老太太雖然滿頭白發,但中氣十足。說了這麽多話連喘都不帶喘一下的。

商遙倒是處之泰然,很明顯鈴铛是去向涼王通風報信了,而除了老太後,恐怕沒人敢對她動手。老太後若親自動手,她不敢還手難道還不能躲麽?

果然,那兩個侍衛卻躊躇着不敢動手,老太後勃然大怒:“怎麽?老身的話不頂用麽?”說着,一杖掃過去,那兩個侍衛自然是不敢躲的。正等着承受,中途那玉杖卻被站在旁邊的謝繹一把握住。

老太後正在盛怒之中,見狀怒道:“謝繹,你讓開。否則老身連你一起打。”

謝繹手一松,退後兩步,恭敬道:“好,那等太後打完,臣再說話。”

老太後也明顯地怔了一下:“連你也……”玉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別以為老身器重你,你就有恃無恐。”

謝繹彎腰道:“不敢。只是臣有些話要說,太後聽完再做決定也不遲。”

商遙吃了一驚,他這是在替她解圍麽?這位老太後大約也是個火爆脾氣,他冒然為她出頭不是往槍口上撞麽?心念及此,高聲道:“老太後如果……”話到中途,卻被謝繹倏地打斷,他輕聲提醒道:“貴妃娘娘,這是太後,你恐怕還未見過,莫要失了禮數。”

商遙默默閉上了嘴。那廂老太後橫眉冷目道:“見什麽禮!她還不夠格!”頓了頓,“既然你有話說,那就過來說吧。若是不能說服老身,我不會心軟,連你一起打。”

謝繹低聲應了聲是。老太後慢慢走出黛春宮,宮人內侍呼啦全部跟了出去。殿內瞬間變得空蕩起來。謝繹尾随而出,走到門口時還細心地為她攏上殿門。

僅是攏上殿門而已,回身的瞬間連一個眼神也未投到她身上。不過商遙還是有些莫名的感動。

涼王接到鈴铛的通風報信,火速趕往黛春宮。

對于這個母親,涼王向來敬畏,正尋思着該怎麽說服老人家,在回廊上迎面撞上老太後。

老太後神色看來頗為平靜,涼王正納罕,眼風一掃看到侍立在太後身側的謝繹,立刻明白了幾分。笑意爬上臉頰,他迎上去道:“母後自廣泰寺回來怎麽也不通知兒子?”

老太後橫眉冷目:“你的打算謝繹都跟我說了,你打算利用她找出燕王陵入口所在?”

涼王點頭賠笑道:“不錯,兒子封她為貴妃也不過是為了誘她入套而已。”目光轉向謝繹,“吩咐你的事可辦妥了?”

謝繹雙手奉上自己所繪地圖:“幸不辱命。”

涼王忍不住大喜過望:“愛卿救過她,由你出面果然事半功倍。”

老太後橫了涼王一眼道:“縱然你另有目的,可封她為貴妃也太荒唐了些!”她長嘆一聲,肅然道,“挖人陵墓本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可形勢所迫也不得不如此了。但是找出燕王陵所在之後就把黛妃殺了以謝天下,明白麽?”

“兒子曉得。”

☆、局勢

老太後走後,涼王不多時便駕臨了黛春宮。商遙也沒訴苦,淡定如山地坐着。涼王了解母親的脾氣,心知商遙必定受了委屈,不僅不計較她的無禮,還走上前軟語安慰了一番,光說還不夠,還動起手來。

商遙抽身避開:“我累了,涼王可否讓我休息一下?”

涼王呵呵笑了一下:“那好。你好好休息。寡人已經說服太後,她老人家以後不會再為難你了。”

商遙點了點頭。怎麽可能不往心裏去?瞧老太太方才那架勢,好像她是十惡不赦之人,怎麽可能輕易被說服?恐怕是另有打算。涼王不知何時離開,她翻身躺在榻上,抖開薄被搭在身上,閉着眼淡淡道:“你們都出去吧,鈴铛留下即可。”

宮人們悄悄退下。鈴铛走過來為商遙掖了掖被子,商遙沒動,輕聲問道:“剛才是你去通知涼王的?”

鈴铛小聲地嗯了下。

商遙撐起腦袋望着她:“這黛春宮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對我懷着戒心,只除了你,你為什麽要對我好?”

鈴铛眨眼道:“奴婢對娘娘好,娘娘就會對奴婢好啊。”

“你這話是真心的?”

“嗯。”

商遙看着她半晌,忽然坐起身來,笑道:“我知道我名聲不好,卻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麽看我的?你不妨說給我聽。”

鈴铛啊了一聲:“娘娘聽了會生氣的,不如不聽。”

商遙道:“你說罷,我不生氣,就當是聽你講故事。。”

這是個亂世,而“大涼”是割據于西北方向的一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割據政權。涼王的一生可謂是順風順水,他本是前朝的武官,因緣際會得以總覽涼州的行政軍事大權,三年前,前朝統治不力,弄得民怨沸騰,各地百姓揭竿而起,涼王審時度勢,也打出“除昏君,撫百姓”的旗號,以涼州為根基招攬了不少人才和士兵,趁機擴大自己的地盤,自此割據一方。

而割據在梅隴一帶的燕王因寵信黛妃,不問正事,終日沉迷于酒色,而且任用姻親,導致上下離心,衆将不滿。涼王抓住機會一舉攻破梅隴,一時風頭無二。群雄莫敢與之争鋒。

至于這位黛妃據說是紅顏禍國。怎麽禍國呢?

譬如黛妃撒嬌說:“主公,今日我軍凱旋歸來,我在城門上觀看,真是威風凜凜,不如也封妾的兄長做将軍?”

燕王說:“好。”直接封個大将軍,絲毫不顧及那個位置是他手下的将軍用生命也換不來的。

又譬如內侍提醒燕王該上早朝,黛妃摟着燕王不依道:“再睡一會兒麽,讓他們等着,您是君,他們是臣,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再比如燕王正和黛妃在華屋內聽着靡靡之音,吟詩作賦,內恰巧侍送來八百裏加急的文書,黛妃會嬌滴滴地說:“主公,先做完這首詩再看吧。”

還有因連年征戰,軍費緊張,又導致國庫緊張,黛妃的奢華生活便不大如意,便道:“主公是一國之君,普天之下都是你的子民,您有困難,他們不該分憂解老麽?加賦稅一切迎刃而解。”

傳說燕王還修建了豪華的地宮,地宮中藏有無數的珍寶,只等着百年之後和黛妃繼續在地下享樂。

劣跡斑斑,罄竹難書。

在黛妃面前,什麽酒池肉林,炮烙之刑,撕扯絲綢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什麽的簡直弱爆了。

而燕王也不知是年老昏花色令智昏了還是被恭維得忘記東南西北了,黛妃的話他十之八九會聽。最後的亡國與黛妃絕對有很大的幹系。

據說早在燕都城破之前,黛妃的所作所為早已犯了衆怒,民間起義不斷,燕國大臣聯名上奏要求處死黛妃,燕王起初不肯答應,燕朝三位元老級老臣以死相谏,大将軍稱病在家,不肯出面平叛。燕王被逼無奈,一杯鸩酒賜死了黛妃。又因為大臣的反對,黛妃死後燕王并沒有讓她葬入自己的陵墓裏,而是将黛妃埋到了皇陵旁邊的墓室裏。

據說燕都城破之時,涼王帶兵闖入,燕王***于宮中。涼王巡視雲臺宮時,發現燕王的寝宮四處皆懸挂着黛妃的畫像,或托腮凝望,或醉态朦胧,或含笑帶嗔,一颦一蹙,千嬌百媚。這是多麽深的執念,被寵妃連累得亡了國也依然不改初衷。

涼王自認閱女無數,也不由被黛妃的美麗所傾倒。當時程青越就站在旁邊,看黛妃或站或倚的風情萬種模樣,心裏是有些瞧不上的,不由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黛妃?果然是紅顏禍水!”

涼王擺手搖頭道:“這話不對,真正的君王不僅守得了江山,還護得了懷裏的女人,燕王做不到還被女人牽着鼻子走,只能說明他無能。若黛妃還在人間,寡人必定将她納入後宮。馴服得服服帖帖。”

也正因為涼王曾說過這番話,商遙才能活到現在。

商遙震驚不已,雖然先前已曉得黛妃是個禍水般的人物,但也萬萬沒料到她竟然禍水成這樣。她緩了口氣,又問:“那位謝将軍又是什麽人,我看他和老太後的關系有些不尋常。”

鈴铛點頭:“是啊,老太後非常欣賞謝将軍。”

雲臺宮原是燕王在世時修建的宮殿,梅隴城破後,涼王聽風水先生說梅隴城是帝都之所,于是動了心思,便遷都于此。涼王不僅霸占了燕王的宮殿,連宮裏的美人也一并笑納了。

涼王是個孝子,既決定遷都梅隴,自然要将老母接過來。途中老太後行蹤洩露,引來政敵的追殺。老太後在兩個侍衛的掩護下倉促逃走,不料又遭遇土匪,這些土匪只是見老太太衣着不俗,臨時起意,可老太後倉促逃走之下根本身無分文,土匪們不相信,争執間動起手來。土匪人多勢衆,兩個侍衛哪裏是對手,三兩下便挂了彩。恰逢謝繹打此經過,用五十金換回了老太後的一條命。

謝繹救了人拍拍屁股就準備走人。老太後拉着不讓走,堅持要答謝恩公,謝繹表示自己那五十金是在旅店中與人賭博贏來的,散財救人權當是積善了。

老太後一聽了不得,謝繹長得眉清目俊,不但仗義,視錢財如糞土,還是個賭博高手,與土匪對峙時也不見半分畏怯,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老太後心中自是贊賞,極力挽留謝繹,還讓涼王封了他一官半職,謝繹拗不過老太後的熱情,暫且留了下來。

那日商遙之所以會在山裏碰到程青越和謝繹,是因為他們奉涼王命去剿匪的。

據鈴铛說,程青越性子直爽,又嫉惡如仇,若不是那天有謝繹出言相助,恐怕她早就香消玉殒了。

商遙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自己的處境不可謂不危險。一個獻媚邀寵,為禍朝廷,甚至為禍百姓的女子,就算涼王見色起意,能容得下這種女子,滿朝文武又豈會答應,更何況還有老太後在。

涼王現在不殺她,早晚也會迫于壓力殺了她。逃走是她唯一的出路。而想逃出去,必須得先離開這銅牆鐵壁一般的王宮。

☆、王陵(上)

翌日,涼王便迫不及待地調配好人手,由謝繹全權負責,前往松華山挖陵。這涼王大約還有些羞恥之心,知道挖人陵墓是極不道德的,說不定百年之後還會被史官記載在史冊上,想想都極不光彩,于是便打出了清剿餘匪,造福百姓的旗號。

明明做得是一等一的缺德事,還要扯出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臨行前,涼王還特地舉辦了一場夜宴,宴上觥籌交錯,大殿中央一群穿着奇形怪狀服飾的健朗男子帶着猙獰的面具跳着奇怪的舞蹈。

商遙規規矩矩第坐在涼王下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她是金子,坐到哪裏都發光,涼王微醺着推開俯在膝上的美人,眼風一掃,朝商遙招了招手:“愛妃,來,給朕捶捶背。”

商遙一愣:“我不會。”話出口才發覺這樣在群臣面前駁涼王的面子有些不妥。

涼王臉色鐵青,可還要仰賴商遙,一時發作不得。諸位大臣舉着酒杯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來,氣氛就這麽尴尬着。

程青越驚奇地看着商遙,冷嗤一聲,竟然被燕王寵成了這個德行。

謝繹端着酒杯站起來道:“不會就是不會,貴妃娘娘這才是真性情,朝堂上有勇于直谏的大臣,後宮之中有直言不諱的貴妃娘娘,主公才不至于被一些曲意逢迎的小人蒙蔽雙眼。這是社稷之福,臣敬主公一杯。”

涼王順着臺階往下爬,大笑道:“哈哈哈,寡人就喜歡愛妃的直爽,總好過某些女子曲意迎合,不會的裝會,不懂得裝懂,反而惹人不快。”

商遙簡直給跪了,人才啊,太能掰了。

席間涼王又對商遙道:“此去松華山歸期未定,而且路上颠簸,山間多蚊蟲瘴氣,要辛苦愛妃了。”依黛妃養在深宮的嬌貴體質,确實是趟苦差事。

商遙當然願意出去的,趁機提要求道:“涼王既然知道辛苦,何不答應我幾個要求?”

涼王笑吟吟的:“好,你說。”

商遙微微一笑:“我也沒什麽過分的要求,八擡大轎擡着,再派幾個貼心的侍女就行。還有我不喜歡鴛和,以後不希望她再跟在我身邊。”

涼王欣然應允,這黛妃雖刁蠻了些,偶爾還會頂撞他,但很懂得把握分寸,沒有觸到他的底線,倔強起來的模樣另有一番風情。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松華山“剿匪”。此番挖陵由謝繹全權調度,先前要殺商遙的程青越也在隊伍之列,衆人都是騎馬,只有商遙坐着馬車,還是由兩匹駿馬拉着的豪華馬車,她還要求車夫不能駕得太快,這就嚴重拖了大家的後腿。偏偏她還沒有拖大家後腿的自覺。

程青越看不下去,對謝繹道:“這麽慢騰騰地走下去,天都要黑了!”

謝繹悠閑道:“主公吩咐了,要順着貴妃娘娘的意。”

“貴妃娘娘?”程青越眉毛挑得老高,“你倒是叫得順口。”打馬往謝繹靠近一些,一字一字道,“你當初堅持要留黛妃一命是懷有私心吧?”

謝繹笑了:“我有什麽私心?”

“逢迎主上,好步步高升啊。”程青越心裏十分不恥他這逢迎上意的作态。一個禍國殃民的女人,照他的意思,對她嚴刑拷打,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偏偏主上一時被美色所迷,将黛妃護着,眼前這個半途冒出來的謝繹不僅不勸着,還要順着。

謝繹不以為意道:“程将軍要這麽以為,我也沒有辦法。”

程青越冷笑了一聲,打馬往前頭去了。

隊伍徐緩前行。四月的天,馬車裏有些悶熱。商遙挑開簾子透氣就看到程青越和謝繹似乎發生了口角,前者怒氣騰騰地離開。再看看馬車後面烏壓壓一片騎兵,想逃真是異想天開了些。她沉思了一會兒,對跟在馬車右側的鈴铛道:“你幫我把謝将軍叫過來吧。”

鈴铛點了點頭,提着裙子去了。商遙放下簾子,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忽然感覺簾外有馬匹逼近,而且馬蹄聲越來越慢。

商遙一把拂開簾子,只見謝繹端坐在馬上,一身黑色的官服,襯得人修長挺拔,他俯下身來,颔下組纓亦随之垂下,面上帶着微笑,“貴妃娘娘有何事?”他的眼神并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車簾下方。

天子不可直視,天子的女人也不能直視,他是這個意思麽?也未免太過守禮了。

商遙覺得有些好笑,轉而道:“我看到剛才你和程青剿坪跄植揮淇欤換嵊窒胩岬渡蔽野桑俊

謝繹輕描淡寫道:“有我在,娘娘放心。”

商遙趴在窗邊望着他,特誠懇道:“謝将軍救了我三次,我卻不知該拿什麽來報答。”

謝繹揉了揉馬身上的白色鬃毛,笑道:“娘娘只要盡心侍奉主上就可以了。”

商遙被他這話堵得啞口無言,開口閉口都是主公主上,一言一行都很官方。也不知他是出自真心還是礙于這麽多人在場不便說話?

商遙十分郁悶,放下簾子開始小憩。

抵達松華山腳下時,已經晌午了,這會再往山上爬顯然晚了。由于以前的燕王常常來松華山上避暑,因此松華山附近建有行宮,一行人在行宮裏住下來。

經過一夜休整之後,準備爬山。

翌日,商遙一大清早就醒了,剛吃了早飯,謝繹便派人來叫了,還照涼王的意思為她準備了肩輿,商遙瞧着那架輕巧靈便的肩輿,明顯感受到了來自周圍不善的目光以及深深的惡意。她差不多習慣了,十分淡定地坐上去,“出發吧。”

山間的路尚算平穩,商遙坐在肩輿上,也沒覺得有多颠簸。倒是陽光很烈,曬得人昏昏欲睡。雖然頭頂上有華蓋遮擋,但還是掩不住這春末夏初的燥熱。

商遙懶懶地打着扇子納涼,身下突然一陣劇烈的颠簸,似是轎夫被石頭絆住了腳,肩輿随之右翻,商遙手中的團扇脫手而出,幸虧她及時抓住扶手,人才沒有被甩出去。

她驚魂未定地往下望去,只見前面那個青衣轎夫回過頭來,沖她一笑道:“貴妃娘娘可要坐穩了。”

這張欠揍的臉,可不就是程青越麽?

原來是故意的。商遙本能地尋找謝繹的背影,剛才他還在她前方不遠處呢,怎麽轉眼就成了一個小黑點呢?商遙看不到他,心裏有些發慌,身下又是一陣颠簸,忽而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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