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商遙專心地祭拜着。謝繹就站在商遙身後,不經意低頭時發現跪在自己左手邊的一名男子正偷偷打量商遙,以他身上的孝衣來判斷,此人應該是裴博士的孫子。他又看了看商遙,褪去華服,白衣黑發反到更顯幾分清麗脫俗。
對方察覺到謝繹的注視,眼裏閃過一絲惱意,随即垂下頭去。謝繹勾了勾唇角,顯然,裴博士沒有把孫子教好,這當口,還能被美色所迷惑。他正沉思,商遙已祭拜完畢,走到他跟前低聲說:“我們走吧。”
商遙前腳回到宮中,涼王後腳就跟過來探望說:“讓愛妃受委屈了,來來來。”雙臂一展就要摟她入懷。
商遙這次沒有避開,一揚眉,冷冷道:“裴博士屍骨未寒,涼王便來親近我,不怕你的臣子們又在朝堂上鬧起來?我知道您不放在眼裏,可我還想多活幾天呢。”
“有寡人在,誰敢動你?”可口的美食就在眼前,涼王早就心癢難耐,什麽叫美人,即使穿最劣等的粗布衣服,不施粉黛也難掩傾城容色,這香肌玉骨,溫軟嬌軀,簡直令人血脈噴張。
商遙當然感覺到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的欲望,她已經不只一次在涼王眼睛裏看到那種□□,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可是她不願意,不願意被這個粗魯的男人壓在身下。
她岔開話題道:“我還要去佛堂。”
涼王道:“宮裏就設有佛堂,找個替身替你跪上三天三夜就行了。”
商遙道:“不行,我是真心想為裴博士祈福的。”
涼王好似沒聽到。眼風掃到一雙黝黑的大手朝腰間襲來,商遙故作鎮定:“啊,我突然想起來燕王陵裏一道機關的秘密,快,快傳謝将軍過來,我跟他商量一下。”
巨大的財富誘惑成功地轉移了涼王的注意力,他臉色一整,哈哈笑道:“難得愛妃如此主動。”他雖然想占有商遙,但顧慮到一番肢體糾纏後商遙再給忘了那可不妙了。而且剛安撫了激動的群臣,再與她過分親近确實不太妥當。他無比自然的收回手,踱着步子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見~~~
☆、貍奴
“娘娘可是想到了什麽?”一句話成功拉回商遙的思緒,糟糕,剛才想得太投入,都沒注意到謝繹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商遙注意到他的公服變了,由原來的青色變成緋色,他面色本就白皙,被這通身的緋色一映,愈加襯得面色皎潔,清雅貴氣。公服顏色不同即代表品階不同,緋色比青色高,他這是高升了?
“恭喜謝将軍了。”她沒注意到此刻的自己神采有多麽飛揚,甚至連眉梢眼角都帶着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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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繹笑道:“托娘娘的福。”
商遙道:“經過難得今日天氣放晴,我在屋裏悶了好幾天,想出去走走。我們邊走邊說?”
黛春宮後方有一處紫林苑,簡而言之就是皇家禦花園。因連着五六天經受了狂風暴雨的洗禮,殘花細蕊枯枝落葉鋪滿了整條道路,掩映的叢林裏時不時可見宮人一邊忙碌一邊說笑的身影。
商遙的到來使滿園變得寂靜起來,宮人們都小心翼翼地打掃,小心翼翼地行禮,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一個不小心驚擾了貴妃娘娘。
黛妃這個人簡直就是破壞和諧的存在。
“娘娘,這裏遍地都是殘敗的樹枝,而且剛下了雨地上濕滑,娘娘不如移駕前方的海棠林,待奴婢們打掃幹淨了再過來?”不知是哪個宮的宮人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商遙笑眯眯道:“不妨事,我獨愛看這裏的牡丹争奇鬥豔。”側頭瞟了眼謝繹,“謝将軍不介意吧?”
謝繹平靜道:“娘娘高興便好。”
商遙深呼吸了口氣,正值牡丹花期,園中牡丹開得極盛,紅色、紫色、黃色、綠色、黑色,缤紛絢麗的色彩,即使經受了風雨的摧殘,依然怒然綻放。
商遙假意欣賞風景,絕口不提燕王陵。謝繹站在離她不遠處,神色沒有露出絲毫的不耐,她不提,他也沒問,只是安靜地等待着。
前方有一條小溪,商遙快步走過去,在溪邊蹲下來,清澈見底的溪水映出她的臉龐,她臉龐上方三寸處就是謝繹的臉。
不能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就只能另辟蹊徑了。
商遙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一見到他就有種異樣的滿足感。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給她溫暖的人。她有許多話想對他說,可連句話也不敢多說,因身邊處處有眼線,她只能悶在心裏。
她慢慢将手探進水裏,這時水中的人突然不見了,謝繹走開了。她随即拍拍手站起來,鈴铛在她身後提醒道:“娘娘,您的裙子濺上泥污了。”
商遙瞟了一眼:“沒事,一會回去換就好。”濕淋淋的手往裙子上一抹,耳尖地聽到花叢中傳來一聲貓叫,商遙心中一動,噓了一聲,循着貓叫聲來到花叢旁,她蹲下身來,看得清清楚楚,很小很瘦的一只,通身雪白,眼睛是藍色的,瑟縮在花叢裏喵喵地叫着。
商遙試着把手伸進去,它立馬渾身汗毛直豎,小腦袋胡亂拱着想要逃出去。夠了幾次夠不這,商遙幹脆趴下來,伸長了胳膊一把抓住抱了它出來,雪白可愛,粉粉的小鼻子,只比她巴掌大一些,小貓對陌生的環境充滿了不安,渾身發抖。趁她不注意,撓了她一下,跳了下去,小貓還小,不過剛滿月的樣子,這一跳,摔得四腳朝天,露出肚皮來。
商遙忍俊不禁,趁機把它拎了起來,忽然挺有感觸,這小貓就像自己,孤零零的,渾身是刺,對這陌生的世界和環境充滿了防備,她把它抱進懷裏,嗯,正好跟她做伴。
身後的鈴铛叫道:“好可愛的貓,娘娘喜歡貓?”
商遙點點頭:“你去打聽一下這是誰的貓?如果沒人認領,我就要了,如果有主,那就給他錢,我買下了。”
鈴铛哎了一聲,一溜煙去了。
商遙摸了摸小貓軟軟的爪子,還有粉粉嫩嫩的肉墊,越發愛不釋手。該給它起個什麽名字呢?她正低頭尋思,謝繹突然道:“娘娘且賞景吧,臣還有事未處理,先行告退。”
商遙笑了:“謝将軍是等得不耐煩了?”
謝繹也笑了:“是真的有事還要處理。”
商遙咕哝:“明明就有。”這話自然是沒有人聽見的。她神色一整,“咱們還是先談正事吧……啊……”
話剛起了個頭突然剎住,最後的音調明顯拔高不少。謝繹起初不明白這位貴妃娘娘突如其來的花容失色是為何,順着她的視線一看,瞬間就明白了,只見老太後正被人簇擁着朝這邊走過來。
“我先走一步。”商遙急匆匆撂下話,提着裙子朝隐秘的花叢處跑去。
恰巧那頭老太後沉着臉走了過來,矯健的步伐絲毫不見龍鐘之态,身後那些嬌滴滴的宮女們緊跟着都有些吃不消。
謝繹避之不及,上前見了禮,滿面微笑道:“幾日不見,太後身體倒是愈發硬朗了,氣色也好。臣的祖父比太後還要年輕幾歲,身體卻遠不如太後,不知太後是如何保養的,可否傳授一二?”
老太後一聽,頓時變得和顏悅色:“那好,改日你到我宮裏,我給你講講。”用手杖輕點了下地,臉色一凝,“我聽宮人們說那個狐貍精同你在紫林苑,便匆匆趕了過來,她人呢?”
“貴妃娘娘已經走了。”謝繹一頓,“ 不知娘娘哪裏又惹到太後了?”
“什麽娘娘,不許這樣稱呼她!”老太後板着臉,也是越活越回去,脾氣大得很,還有些小孩心性。
謝繹輕咳了一聲:“太後說得是。”
老太後不快道:“她什麽也不用做,單是留在我大涼的後宮裏,就已經惹到我了,更別說還逼死了裴博士。若不是我兒求情,她哪能活到今天,竟然還有心情在這裏賞景!”
謝繹一揚眉,所以是貴妃娘娘在逼死裴博士後不僅毫無愧疚,還很有閑情逸致地欣賞牡丹的舉動,惹了老太後的不快?他頓時明白了,當下也沒再說什麽。
老太後扭頭吩咐道:“去,把那個狐貍精給我帶過來。”話剛說完,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着聽到一個略帶驚惶的聲音:“血啊,快,快去叫太醫!”
老太後問左右:“那是誰的聲音?”
宮人遲疑道:“聽聲音像貴妃娘娘貼身侍女鈴铛的聲音。”
老太後一沉思:“過去看看。”她也是好奇心重,領着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事宮人們朝聲源處走去,謝繹略微思索片刻,也跟着過去了。
拐過一條小道,遠遠便看見一群宮人圍成一圈正竊竊私語,內侍高高的一聲“太後駕到”吓得衆人大驚失色,紛紛軟了膝蓋,匍匐跪倒一片。
路面基本已被打掃幹淨,路的正中間堆有一小撮殘敗的樹枝。謝繹蹲下來仔細看了看,手指挑起一截樹枝,上面還殘留着幾片綠葉,綠葉上有一小片暗漬,像是血。
老太後和謝繹對視了一眼,慢慢踱着步子,手杖随意指了指跪在正中間的宮女:“你來說,方才發生什麽事了?”
宮女垂着眼低聲道:“是貴妃娘娘不知何故很慌張地從西邊跑過來,然後不小心滑倒了,一下子撲在樹枝堆上,剛才人太多,奴婢也沒看清楚,可能是娘娘的臉劃傷了,已經被人扶回黛春宮了。”
“劃傷了?”老太後嘆息,“行不正,自有天來收。最好毀了她那張臉,看她還拿什麽去迷惑男人!”一擺手,“把這裏打掃幹淨,都散了吧。”
商遙臉上的劃傷并不算嚴重,但傷口的布局比較松散,左臉、右臉、眉頭、鼻子或多或少都有輕微的劃痕,有深有淺,包括胳膊上也有,還差一點戳到眼睛。乍一看,還是挺壯觀的。
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既不會真毀了容,又能在一定時間內杜絕涼王的侵犯。碰上太後是意外,摔倒完全是有意為之。
瞧,涼王一聽說她受了傷就急巴巴地趕了過來,商遙故意将一張鮮血縱橫的臉呈現給他看,與之相對的是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厭煩,太醫保證說基本不會留下疤痕,涼王的臉色才轉溫柔一些,只是看慣了各色佳麗的他,實在沒心情對着這樣一張好像七竅流血要死的臉,只叮囑太醫好好給她治傷,便匆匆離開。
就是這麽以貌取人。
要想等臉上這些傷完全好了,并且淡掉疤痕,短則一個月,長則兩三月,關鍵看商遙皮膚的恢複能力了。養傷的這段時日最起碼她可以安安穩穩的。
她也不用擔心涼王起疑心。因為任誰也不會認為一個豔名遠播,以色侍人的君王寵妃妃會舍得讓自己的臉受一丁點的傷,這類人即使死也要死得美麗優雅,可惜她不是黛妃。
目的達到,商遙心情好得不得了,将小貓按在懷裏親了又親,喃喃自語着:“該給它起什麽名字呢?”忽然想起一句詩來,“鴛鴦瓦上貍奴睡”,貍奴就是貓的別稱,嗯,就叫貍奴好了。
☆、秘密
自從臉被劃傷以後,涼王接連幾天再也沒有踏足黛春宮。而這幾天也是商遙到達這個世界後過得最平靜安穩的一段時日。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商遙又興起要識字的念頭,可是有了裴博士的前車之鑒,她不敢再随意提要求。沒辦法,只好自力更生了,她自發地找了幾本書翻看,慢慢琢磨吧。雖說這裏的字形跟現在很不一樣,但還是有些相似的,她連蒙帶猜再聯系上下文總可以認出一些字,只是頗為吃力罷了。
商遙習慣泡上一盞香茶,将窗子打開,吹着徐徐涼風,坐在窗邊看書,窗邊不僅可以欣賞滿園□□還可以欣賞某人。
這個某人指的是謝繹。
商遙也是不經意發現謝繹從此處經過,她托人打聽才知道謝繹是去探望老太後,老太後的寝宮安樂宮就坐落在黛春宮的西北方向。安樂宮有些偏僻,不過勝在清幽安靜,環境雅致。老太後信佛,就喜歡這種地方。
打那以後,她總喜歡坐在窗邊,隔三差五地就能隔着窗子看到謝繹的身影。緋色的公服,袖口挽起翻出黑色的邊緣,露出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站在湧動的晨曦裏,迷人得簡直沒邊。因長時間看書而引起的暈眩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不過商遙不敢多看,更不敢輕易搭讪,畢竟這裏到處都是涼王的耳目。後來有一次碰上雨天,他為了避雨從黛春宮的廊下經過,商遙就站在窗邊,眼瞧着他就要走過去,她不知怎麽頭腦一熱,叫了一聲:“等等。”
謝繹停頓了片刻,似是有所遲疑,聲音回蕩在雨幕裏有些飄渺:“娘娘叫我?”
商遙撫額,她是一時沖動叫住他,這下該怎麽收場?總不能說‘沒事,就想同你說說話’,這樣光明正大地給涼王戴綠帽子,涼王非剝了她的皮不可。覆水難收,她只好硬着頭皮上了,輕輕地嗯了一聲,“嗯,有些事想向謝将軍請教一下。”
這時謝繹已過來,目光先是落在她手裏的書上,然後又轉到她的臉上。她臉上的劃傷已經結痂,露出淡粉色的疤痕。謝繹盯着她看了大約兩秒鐘,商遙不覺拿書擋臉:“很醜是吧。”
謝繹搖頭笑道:“不是,娘娘臉上的傷恢複得很快。過不了多久就淡得什麽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謝将軍在安慰我吧?涼王已經七八天沒有來過了。”商遙貪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幾秒鐘之後迅速移開,她是想到哪說到哪,能同他多處一會是一會。
“娘娘想多了。”僅僅五個字,再也沒有多餘的話,氣氛一時有些冷場。
商遙:“……”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呢知道老太後一直不待見我,就怕老太後又來找我的麻煩,涼王夾在中間更是左右為難,謝将軍是太後跟前的紅人,可否幫我在太後面前美言幾句?我沒別的奢求,就想圖個安穩。”瞧她多識大體,涼王聽到了肯定要贊賞一番。
謝繹低低笑了:“主公在意娘娘,臣自當會竭盡所能地幫助娘娘。”
這話真是令人如沐春風。商遙隔窗與他對視幾秒,眸子裏氤氲着笑意:“那就有勞謝将軍了。”
“若沒其他的事,臣便告退了。”
商遙不好攔阻,他一步一步走遠,她想多看一會也沒膽子,吧嗒一聲關上窗子,杜絕外邊耳目的窺探,靠着窗子發了會兒怔,連書掉到地上都不自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是鈴铛的聲音。
商遙回過身來,有點被驚到。
鈴铛彎腰撿起書來,突然道:“娘娘,奴婢識得一些字,不如我教你?”
商遙不可思議道:“你識字?”這裏的宮女們大都出身貧寒,識字的寥寥無幾。鈴铛簡直讓人意外。
鈴铛輕點了下頭,有些赧然:“若是教得不好,娘娘不要笑話我。”
商遙忙點頭:“徒弟哪敢笑話師父。”她往外挪了挪給她騰出來一席之地,“來,你坐這兒,你念,我聽。”
鈴铛早習慣了商遙的“不分尊卑”,順從地坐下來,雙手捧起書來,很認真地一字一字念給商遙聽。
中華五千年文化,雖然字體及字義有很大的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商遙當初也算學霸一枚,粗略聽了一遍差不多就懂了。
她又問鈴铛:“那你應該也會寫字喽?”
鈴铛點了點頭。
“那你寫給我看看?”商遙迫不及待地将白紙推到她面前。
鈴铛寫了八個字:“見日之光,長毋相忘。”先不論這文绉绉的八個字是什麽意思,鈴铛的字體娟秀清逸,筆法純熟,絕不是一年半載可以練成的。商遙看着她:“鈴铛,你能讀書習字,家境應該不錯吧?怎麽會進宮呢?”
鈴铛猶豫着解釋道:“我夫君是一位頗有名氣的匠師,他不僅是建築方面的奇才,而且還才華橫溢,我的字都是他教的呢。”
商遙啊一聲,筆掉在地上:“什麽?”
“對啊。”鈴铛抿唇笑笑,卻笑出了淚水。為了掩飾忙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娘娘還記得負責督造燕王陵的那個匠師麽?”見商遙皺眉,她補充道,“他叫徐明,娘娘還記得麽?”
商遙搖頭:“我不知道。你不要告訴我他就是你的夫君。”
鈴铛認真道:“是啊。我進宮就是來找他的。”
這個叫徐明的男子是個一流的建築設計師,而且還擅長機關暗道的設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他就是建築這一行的狀元,無人能出其右,他二十三歲時便奉命監造前朝宮殿,官拜将作大匠,年紀輕輕便名揚天下。後來戰争頻發,他們輾轉到了梅隴城。
本想過一段安穩的日子,誰知燕王聽說後将徐明召進宮來命他監造皇陵。徐明年少成名,多多少少有些恃才傲物,而且他打心眼裏是瞧不上燕王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的行事,很幹脆地拒絕了。
燕王于是放徐明回家了。暗地裏卻派人将鈴铛擄進宮中。徐明迫于無奈,只得做出讓步。建皇陵的過程他并沒有參與,只是提供意見,僅供參考而已。他不是涼人,若是知曉了皇陵的秘密,自己性命恐怕堪憂。
皇陵設計完畢後,徐明本打算帶鈴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整理好一切家當後,鈴铛出門去向熱心的鄰居道別,因為心裏不舍,話難免多了些。等她脫身回到家中時,說好在家裏等她的徐明卻不見了蹤影。
一消失就是七天七夜。
鈴铛最後一次見自家夫君是在臘月初七的夜裏,他匆匆趕回來,雙手冰冷得不行,鈴铛心頭湧現不祥的預感,很多話想問,可是他什麽都不讓她問,只說:“在家裏等着我,等着我來接你。”
然後一去不複返,再也沒見蹤影。
鈴铛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和燕王有關系,可是他失蹤沒多久燕國就覆滅了,那時候涼王剛剛奪下梅隴,占據了燕王宮,原來燕王宮的宮人死的死,逃的逃,所剩寥寥無幾,涼王一個诏令下去,開始大舉選用宮人。
鈴铛趁着這個機會進了宮,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抱着微末的希望來燕宮尋找。她從小到大都被徐明保護得很好,單純不說,而且從沒吃過苦。那會正是寒冰臘月,她被分配到浣衣處,每日卯時起,直到戌時畢,一雙原本嬌嫩的手被冷水折磨得長滿凍瘡,她不管,執着地要尋找出徐明的下落,一邊沒日沒夜地做着最下等的活,一邊向別人打聽,試圖尋找一些蛛絲馬跡。一路磕磕絆絆撐到現在,直到來到商遙身邊才終于解脫。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幸福,也各人有各人的心酸。鈴铛既然說出來了,無論如何也要幫她。
商遙打算找謝繹幫忙,隔日守在窗口等着謝繹的身影經過,可是等了大半天也沒見到人影,強烈的日頭曬得人昏昏欲睡。謝繹每次去安樂宮都準時得很,這次莫非發生了什麽意外?
因着如此,商遙整個下午一直心神不寧,托鈴铛去打聽第二日才打聽出來,原來是謝繹壓根沒過來。又等了幾日,依舊沒見謝繹過來,看來以後他不會頻繁地出入安樂宮了。
商遙說不清楚心裏是什麽滋味,他這是刻意還是巧合呢?難道是自己的愛慕表現得太明顯,他怕惹禍上身,所以能離她多遠就多遠?
☆、封侯
那就只能找涼王了。
商遙琢磨了下,不能對涼王說大實話,得拐着彎說。恰逢涼王正準備大興土木,在王宮的西北方向俢建三座高臺,站在高臺上可以俯瞰整座梅隴城,高臺上還要廣建宮室,表面上麽對外展示皇家的威嚴與氣派,實際麽是供涼王和群臣尋歡作樂的場所。
商遙覺着吧,這亂世裏,百姓流離颠沛,尚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戰争頻繁,大片農田荒蕪,經濟基礎還不牢固,涼王就廣擴宮室,勞民傷財的舉動實在不算明智。
可嘆涼國的百姓們倒黴遇到了這麽一個只顧自己享樂不管百姓疾苦的君王。商遙有些話想同同涼王說,奈何這幾天她的臉太吓人,涼王已連續五天未來黛春宮。
商遙站在宮門口守了兩天才等到乘着禦辇打此經過的涼王。她攔住禦辇,微微笑道:“我聽說您打算修建宮室,我給你推薦個人如何?這個人呢,年少便譽滿天下,叫徐明,東海徐家的人,涼王見多識廣,應該去過前朝的皇宮吧?那就是他負責設計的。我覺得涼王可以派人把他找來全權負責,定不會讓您失望。”
涼王居高臨下看着商遙,笑得頗有深意道:“看來這個徐明能力不錯,才讓愛妃如此青睐,好好好,孤這就把他召進宮來。先看看他能力如何。”
商遙沒想到涼王答應得如此爽快,一時忍不住笑起來。殊不知涼王以為商遙這幾天備受冷落,于是借着推薦匠師的名義來博得自己的注意,方才那一笑就是計謀得逞的笑。哼,再孤高清傲的美人被他冷落幾天,不照樣尋着法子來讨好自己麽?
因着這個原因,涼王心情大好,于是爽快同意。
商遙以為事情就如此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誰知僅僅過了三天,涼王突然另有了人選,商遙試探地問:“怎麽改變主意了?”
涼王不耐煩道:“徐明失蹤了好久,要找到他得猴年馬月?名滿天下的匠師又不只他一個,幹脆換人!”
涼王态度轉變如此之快,難道發生了什麽?商遙皺了皺眉又道:“宮室的修建哪能馬虎,徐明的能力絕對在所有人之上……”
涼王重重打斷她:“就這樣罷,孤已經決定了。”
商遙沒再說話,既然這條道行不通,那就只能換另一條了。
商遙不知道的是涼王打算修建宮室的這一決定,使朝野分成壁壘分明的兩派,一派堅決支持,一派堅決反對,吵得不可開交。支持者呢占絕大多數,這從側面證明涼王的朝臣大多數是為了逢迎上意毫無原則的人。就在僵持不下之際,涼王将兩個反對最強烈的儒生下了大牢,就這麽簡單粗暴,臣子們迫于淫威,暫時閉了嘴,剩下幾個性格耿直的也是孤掌難鳴。
這中間又發生一件小插曲,商遙向涼王推薦徐明。涼王同意了,扭頭便對臣子說:“寡人聽貴妃娘娘說這個徐明能力不錯,你把他給我找出來。”
“孤聽貴妃娘娘說”,這幾個字是重點,一傳十,十傳百,加上黛妃名聲本就不好,于是有人臆測涼王鐵了心要建宮室是因為黛妃在背後慫恿。
顯然那些大臣們更願意相信一切都是黛妃在撺掇,而不是他們的君王追求享樂,除掉黛妃才是解決之道。
如果說涼王還在為臣子們的反對而有片刻猶豫的話,那麽燕王陵的挖掘使他最後一絲顧慮徹底消除。
五月初,涼王便派謝繹對燕王陵進行第二次挖掘,商遙對這個毫不知情,直到燕王陵被徹底洗劫一空,滿載而歸的車馬駛入皇宮,那些絕世珍寶被秘密被送入王宮,進了涼王的私庫而不是國庫時,商遙才知道實情。是涼王親口告訴她的,他說這話時,眉宇間飛揚的神采令整座黛春宮都熠熠生輝。
謝繹真是有本事,看來他說自己曾是盜墓賊一點也不假,否則怎麽會用這麽短的時間撬開巍峨如山的燕王陵?
她恍惚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失去了最後的王牌,她該怎麽辦?
商遙吓得臉色發白,涼王寬厚的手掌搭在她額頭上,關切道:“愛妃是不舒服麽?”
商遙這才注意到涼王的神色溫柔得不像話,她皺起眉,對着她這張滿是傷痕的臉,他确定自己沒有表錯情麽?
那頭涼王已吩咐傳太醫,又轉頭對商遙道:“這一切都是愛妃的功勞,孤定不負你。”
商遙有些傻眼,不過難得涼王這麽和顏悅色,尤其還對着她這樣的臉。不管他在說什麽,先領功為妙。她謙虛道:“不敢居功。”
涼王道:“愛妃可別謙虛,若不是你将燕王陵布局給他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謝繹能這麽快找到突破口?”
“謝将軍是怎麽說的?”
“他能怎麽說?孤要給他封侯,他說功勞全在你,他充其量有苦勞罷了。”涼王說着笑起來,“你們倆誰也別謙虛,誰的賞賜也少不了。”
商遙心跳得好快。謝繹為什麽要這樣說,是在維護她麽?她臉熱得厲害,冷靜下來後又問:“那老太後那邊呢?”
“孤送她老人家去廣泰寺了,暫時不會回來,美人別擔心。”
就是說她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商遙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涼王丢下一大堆賞賜後便離去。商遙慢慢合上殿門,轉過身時嘴角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鈴铛正彎腰整理涼王賞賜的珠寶,聽到笑聲不覺回頭,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商遙笑得如此娘娘笑得這麽開懷,眼角微彎,一張臉都變得明豔動人起來。她愣了下,笑道:“看來娘娘很喜歡這些珠寶。”
商遙捂着嘴沒有說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令她高興的不是這些賞賜,而是謝繹将功勞推到她身上的作為,如果說他三番兩次救她只是食君之祿,聽君之令,那麽這次又為了什麽,如果一心為君主,不該将實情告訴涼王麽?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認為謝繹對她也是有意的?最起碼是有好感的吧?與她保持距離只是為了安全?
“娘娘,您沒事吧?”她現在的模樣,雙眸明亮,眼波如水,滿面緋紅,極為美麗,卻也有些反常,鈴铛不由有些擔憂。
商遙搖頭:“沒事,我就是高興。”她縱身撲倒床上,将褥子一層層纏起來興奮地翻滾了幾圈,下巴抵着絲綢軟枕,又低低地笑出聲來。
第二日,涼王托內侍傳話過來:“看來愛妃對孤的賞賜很滿意。”
商遙愣了一下,內侍解釋道:“隔着厚重的殿門都能聽到娘娘愉悅的笑聲,難道不是很滿意麽?”
商遙微囧。看來涼王心情很好,還有心情跟她隔空談笑。
五月中旬,涼王從各地征來數千名工匠開始動工修建宮室,依舊由謝繹全權負責。不得不說這份差事的油水不是一般的大。
可是涼王也考慮到一下子搞這麽大動靜也不妥,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先從翻修殘破宮室開始。黛春宮附近就有好幾處殘破的宮室,涼王怕打擾到商遙,特準她移到別宮。
商遙說:“黛春宮自建成之日起就是我在住,我習慣了,不想住在別的女人住過的地方。”
這十分符合黛妃的傲嬌性格。涼王也就由着她了。
商遙再次見到謝繹是在途經議事殿的夾道上,他原本的緋色公服換成了紫色,紫色是極為尊貴的顏色,顯然他又高升了。涼王封他為尋侯,坦白說這封侯的速度放眼天下也無人能及。也從側面證明了涼王是個多麽不靠譜的君王,侯爵豈是随便可以封的?《滕王閣序》裏說‘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謝繹雖有功,但遠遠及不上封侯的程度,涼王将爵位看成大白菜一樣便宜,有沒有考慮過他手下諸如馮唐李廣一樣臣子們的感受?而且謝繹爬得太快了,又沒有強大的家族依靠,偏又這樣鋒芒畢露,肯定容易招人恨啊。
謝繹是來察看修繕情況的。商遙假裝不經意走過去,宮室尚未修繕完畢,遍地是泥土沙礫。謝繹站在土堆沙礫中,日頭正烈,盡管有樹蔭遮擋,他仍出了一身的汗。涼王雖然封他為侯,但他畢竟入涼國沒多久,盡管功勞不小,涼王卻不敢完全信任,雖給了爵位,實際離真正的軍事政治權利中心還有一定的距離。
商遙一腳踩在碎瓦上。謝繹聞聲回過頭,皺眉道:“這裏髒亂,娘娘還是回避為好。”
商遙走過去,一手拿着團扇納涼,擡眼看到他額頭上的汗,不覺往他跟前挪了一小步,手裏扇子打得又疾又快,扇起呼呼的涼風,“無妨,我就是來看看修得怎麽樣了。這座宮殿地勢好,夏天避暑正好。等修好了,我就挪過來。”
涼風扇過來,還伴着一絲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氣。謝繹微微閃避了一下,“這裏太熱,娘娘還是回去吧。”
商遙笑笑說:“還好。”
謝繹見她堅持,也就由着她了。
天氣燥熱,半空中浮動着細小的灰塵顆粒,卷動着絲絲暧昧。大約是知曉了謝繹對自己也不是完全無心,商遙見到他,僅僅對視幾秒心中便湧現難以言喻的滿足感,甚至連空氣中都浮動着一絲暧昧。
商遙咳了咳,沒話找話道:“這座宮殿是誰負責設計的?”她抿唇一笑,“一開始涼王打算修建宮室,我特地跟他推薦了大名鼎鼎的匠師徐明,涼王當初也是滿口答應,誰知沒過兩天忽然改變主意了。令我困惑了好久。”
“娘娘說的是東海徐家嗎?我以前也略有耳聞。”謝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