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這麽好?”
湛秀哼了一聲:“就是這麽好。”
商遙考慮到一個人走夜路并不是那麽安全,便答應了。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加上面具一塊包裹起來,剛坐上馬車,湛秀指着前面燈火通明的高樓绮戶道:“前面就是胭脂巷,你怎麽住在這種地方?”
商遙側目:“我住胭脂巷附近怎麽了?你還經常去胭脂巷呢。”
湛秀道:“你哪只眼看到我經常去了?”
“永安城百姓都看到了——”行進的馬車倏然停下。商遙一頓,“怎麽停了?”
湛秀沒理她,率先跳下去,雙手往車檐上一撐:“你不是說我經常去胭脂巷?我既然都路過了不拐過去看一下怎麽對得起你對我的認知呢?”
商遙快要被他的毫無裏頭搞得精神錯亂,她跳下馬車,拍了拍手:“那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商遙剛踏出一步,随即被湛秀拽了回去。他說:“走吧,我帶你見識見識去。”邊說邊勾住商遙的肩,又訝然,“你這肩膀夠細的呀。”
商遙一把甩開他:“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去?”
湛秀卻不放人,又勾住她的肩,“上回還說要報答我,原來是騙我呢?”
商遙道:“我可是守身如玉,從來不去那種地方。”
“誰跟你說去那種地方就不能守身如玉了?看你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我只是帶你過去開開眼,轉一圈咱們就出來。”
商遙指着自己:“我沒見過世面?哦,在你眼裏,只有去過青樓才算得上見過世面?”
湛秀理直氣壯地點點頭。
商遙把面具翻找出來帶上,沖他龇牙咧嘴一笑:“去就去。青樓的姑娘們被吓壞了我可不負責。”
Advertisement
湛秀彈了下她臉上的面具:“你帶着這個幹嘛?”
商遙:“要你管。”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那一章放到存稿箱忘了設定時間,睡前一刷才發現沒有發表。兩章哦,千萬別漏看了。
☆、纨绔
霁月樓。
商遙還是第一次來這種聲色場所。湛秀果然是此地常客,一進門就問老鸨:“薛姑娘呢?”
老鸨掩唇笑道:“芍藥剛才被崔家的公子叫了去。估計今夜是不回來了。”
湛秀看着老鸨:“我昨天可是和薛姑娘約好的,老鸨你做人不厚道哦。”
老鸨忙叫冤:“我的侯爺呀,我人微言輕,誰都惹不起,您要在還好,您不在我怎麽敢攔啊。”
湛秀呵呵笑了一聲,興趣缺缺地叫了幾個姑娘來,對商遙道:“看看吧,有沒有中意的?”
商遙吃了一驚,壓低聲音問他:“你不老是說你喜歡我嗎?怎麽還幫我找女人?”
湛秀翻了個白眼:“想得美,我是讓你給我挑。”
商遙別過臉,真是翻個白眼都那麽好看。她拿出一面鏡子來:“你看你自己就得了。”
湛秀一巴掌打掉銅鏡。
喧鬧的大堂裏忽然響起一記清脆的笑聲:“長樂侯今天是不高興嗎?”
商遙循聲望去,未及看清對方面貌,眼前突然一花,還伴随着怡人的清香。她擡頭望去,只見一位大美人臂肘擱在湛秀肩頭,穿着比其他莺莺燕燕保守許多,可眉眼間勾魂攝魄,一副撩人的姿勢。
湛秀擡眼:“我聽老鸨說你今夜不回來了。怎麽又回來了?”
薛芍藥掃了商遙一眼,嬌笑道:“長樂侯今日要來,我排除萬難也要回來的。”
湛秀輕輕一摟美人的腰:“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呢。”
商遙在邊上看着兩人旁若無人地調笑着,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瞅這勢頭湛秀八成會留宿。她騰地站起來:“我先回去了。”
湛秀叫住她:“你在馬車上等我一會兒,我馬上過來。”
商遙坐在馬上裏沒等多久湛秀便從裏邊出來了。他跳上馬車,吩咐車夫道:“走吧。”
馬車剛駛出胭脂巷突然又停了下來。商遙看向湛秀:“又怎麽了?”
湛秀不動如山:“大概是前邊有東西擋住路了吧。”他探身一撩車幔,果然是前路被擋住,只不過不是東西,而是人。
擋住路的是四個人,商遙一個也不認識,只是從身形判斷是三位身材壯碩的猛男。正中間一位就看着瘦小許多,通身的纨绔公子哥派頭,一看就是來尋釁生事的。
商遙悄悄扯了扯湛秀的衣袖:“你的仇家嗎?”
湛秀看她一眼:“是崔公子。”
商遙:“什麽崔公子?”
湛秀輕扯嘴角:“就是薛芍藥口中的崔公子。”
商遙恍然:“他争不過你就來找你的麻煩?”
湛秀笑着,眼裏卻沒有笑意:“大概是吧。不想被牽連,你可以先走。”說完這句他就下了車。
崔公子确實是來找碴的。
“薛芍藥呢?她在你車上?”低聲啐了一口,“我說她急急忙忙走什麽,原來是想迫不及待地上你的床,真是個婊/子,只愛俏郎君。”
湛秀攤手道:“她可沒在我車上。”
“騙誰呢?我剛才明明聽到你在裏面和人說話。”崔公子一看長樂侯那張臉就生氣,鸨兒愛錢,姐兒愛俏,真是半點不假,那些煙花女子寧願倒貼前跟長樂侯一夜風流,也不願收他的錢和他上床。人與人差別怎麽就那麽大呢?越想越氣,一揚手:“給我打。”
沒錯,他今天就是專門來揍人的。
湛秀沒有絲毫防備,被人一拳打在地上。
車廂裏的商遙只聽得咚一聲巨響,哪還能心安理得地呆在車裏,猶豫了幾秒鐘,這崔公子也是花叢老手,她還是不露臉為好,咬咬牙迅速地戴上面具跳下馬車,大叫道:“住手!”
崔公子及三個仆人皆是一愣。
湛秀撐着身子站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絲。
崔公子怔怔地看着商遙:“你不是薛芍藥?你是誰?”
商遙橫身擋在湛秀面前,思考了一秒鐘:“我只是個跳舞的。”一頓,“是長樂侯花錢買來的。他是我主子。”
“我連你主子都敢打,你又算得了什麽?”
三個壯碩的猛男聞言又要撲上來。商遙吓得脫口道:“我給公子跳舞,你放過他好不好?”
崔公子來了興趣:“你會跳什麽?”
商遙:“我會跳《大面》……”咽了咽口水,“不過這裏沒有跳舞用的金桴,用木棍代替一下也行。”
崔公子以眼神示意:“給他找根木棍來,讓他跳。”
湛秀低聲在商遙耳邊道:“跳了也沒用,他只是戲弄你羞辱你罷了。”
商遙慌了:“那怎麽辦?”
湛秀滿不在乎道:“能怎麽辦?挨頓打就行了。我已經習慣了。”
商遙驚訝地看着他,人呢怎麽都這麽不容易呢?
這時,猛男找來木棍扔給商遙。崔公子操着手一副看好戲的心态:“來來來,讓我看看你跳得怎麽樣,跳得好就放你主子一馬,跳不好我連你一塊揍。”
商遙捏了捏冒汗的手心,舉着木棍模拟戰場,做出各種戳刺攻擊的動作。崔公子起初還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後來發現商遙跳得不錯,于是津津有味地看起來。商遙趁他失神,一個大力将木棍朝他扔過去,然後大喊一聲:“跑啊!”拉着湛秀瘋狂地往相反方向跑去。
被戳中的崔公子捂着臉慘叫一聲,三位猛男随從躊躇着,不知該先去看自家公子還是去追人。
崔公子一腳踹過去:“快去追人呀!”
商遙放開湛秀的手,靠着牆壁直喘:“累死我了。”
湛秀也是累到不行,身體往後一靠忍不住大笑起來。商遙不解:“你笑什麽呀?”
湛秀直起腰:“就是……”擡頭望了眼商遙,再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商遙瞪他:“你到底笑什麽?”
湛秀止了笑,猛地伸手拽下商遙的帽子,只見她那頭假發似要掉下來,露出黑絨的短發來。湛秀訝然:“你這頭發?”
“把帽子還我!”商遙去奪,湛秀忙将手舉高,還順手将她的假發給扯了下來,再次忍俊不禁:“我說你這頭發怎麽回事?該不會是出家人還俗了吧?”
商遙氣哼哼地奪回來:“這是我的私事。”
湛秀見她生氣,安撫地勾住她的肩膀:“想不到你這小身板跑得還挺快。話說你到底多大了?”
商遙将假發戴好,又壓了壓帽檐:“你猜我多大?”
“十三?總之不會超過十五。”
商遙:“我二十了。”
“怎麽可能?”湛秀和她面對面站着,比劃了下,發現商遙只到他肩膀處,“你比我還大一歲,身高卻比我矮了這麽大一截?還有你這骨骼纖細得也不像成年男子的骨骼。”
商遙炯炯有神地望着他,她還以為他是識破了自己的女兒身才糾纏她的。原來他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難道他真的喜歡男人?可剛才明明還與薛芍藥調笑來着。不禁感慨萬千道:“看來你是真瞎啊。”
湛秀莫名其妙:“什麽?”
商遙忙道:“沒什麽。”
“絕對有什麽。”湛秀眯了眯眼,突然語出驚人,“你該不會是女扮男裝吧?”
商遙驚訝地張了張嘴。
湛秀吃驚:“我猜對了?”一雙眼十分具有男兒本色地往她胸口瞟,“為什麽這麽平?”
商遙:“……”
湛秀喃喃道:“怪不得呢。”
沒能識破商遙的女兒身不能怪湛秀沒見識,他就是太有見識了才沒有懷疑,那些世家公子養的娈童多是十二三歲的年紀,身材比同齡人瘦弱,年少俊美,膚色白皙,還要抹粉,衣服也要用香熏,往往是人未到就撲面一陣香氣,比女人還女人。商遙除了比他們好看點,跟他們并沒有什麽不同。
湛秀複打量商遙幾眼,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我是真的眼瞎,竟然沒看出來。”他笑得直不起腰。
商遙不明白他為什麽笑得那麽開懷。
湛秀順着牆壁滑坐在地上,半晌才止了笑聲:“你說你二十了,那為什麽這麽大了還沒嫁人?”
商遙道:“二姑娘也二十了,不也沒嫁人嗎?”
“她是醜得嫁不出去。”湛秀的嘴真是毒。
商遙切了一聲:“如果以你的臉為标準的話,恐怕沒幾個漂亮的,而且二姑娘的美又哪是你這麽膚淺的人能體會出來的?”
“我膚淺?”湛秀莫名覺得好笑,“好吧,就算我膚淺,就算王徽容長得美麗動人,她還是嫁不出去。”搖搖頭,“她太彪悍了,本來和長安侯訂了婚,結果她把長安侯從假山上推了下來,因此,兩人退了婚。我估計沒人敢娶她。”
商遙道:“你個大男人背後嚼別人舌根很光彩嗎?”
湛秀噗嗤笑道:“好吧,那我同情她。姐姐!”姐姐二字咬得尤其重。
“你叫我什麽?”
“姐姐啊,你訓斥我的模樣跟我阿姐一模一樣。而且你比我大,叫你姐姐有什麽問題嗎?”
商遙點頭:“成,那我以後就是你姐姐了。以後要聽姐姐的話。”一頓,“你應該有姐姐吧?”
湛秀斂了笑意道:“有啊。我有三個姐姐。”
“那還半途認姐姐?”
“她們都死了。”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絲毫起伏。
商遙沉默了一瞬,岔開話題,“那啥,節哀順變。天都黑了,我先回去了。”
湛秀拍拍屁股起身,笑嘻嘻道:“我送你回去。”
商遙涼涼的:“怎麽送?你的車夫都不知道躲哪去了。”
“最起碼可以保護你的安全。”
商遙眨眼:“剛才是誰保護誰來着?”
湛秀哈哈笑了兩聲:“快走吧。”
☆、喵喵
貍奴再次不見了。
商遙找遍了屋裏屋外,恨不得把房頂也掀起來也沒找着,今天難得太陽露出臉來,貍奴剛才還在院子裏歡快地打滾,蹭得滿身是泥,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王徽容說:“或許它看到老鼠抓老鼠去了。”
貍奴那麽笨,老鼠能把它給吃了。商遙擔心得沒心情吃飯,直到晌午才聽到劉叔說隔壁裴家的仆人抱了只貓過來,就在門外侯着呢。
商遙聞言如箭離弦般竄了出去,裴家的仆人就站在門外,小貍奴十分惬意地躺在人家的臂彎裏,正眯着眼吐着粉嫩的小舌頭舔爪子呢。見到商遙,懶洋洋地瞟了一眼,低頭繼續舔爪子。
商遙上前一步:“謝謝小哥了。”不動聲色地把貍奴從對方手裏接過來,狠狠揉了一把,貍奴嗷嗚了兩聲以示抗議,結果換來更慘烈的蹂躏。
那小哥看在眼裏,抱怨道:“這貓忒大膽,膳房剛呈上膳食,我們公子還沒來得及用呢,就被這貓踐踏了……”
商遙啊一聲,“真是抱歉。”一頓,“你們沒打它吧?”連忙查看貍奴的身體,這貨懶洋洋地癱在她懷裏任憑擺布,并沒受傷,倒是肚子鼓鼓的,顯然長安侯的午膳都祭了它的五髒廟了。商遙想到這裏更覺得愧疚了。
“打它?我倒是想,可是……”可是什麽,小哥咬了半天牙愣是沒說出來,只丢下一句“看好你家的貓吧”便灰溜溜地走了。
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誰知小貍奴食髓知味,隔三差五地跑到裴家偷腥,若是被人發現打它個半死它下次就沒膽子去了,偏偏它縱使被人發現也沒挨過打,頂多是被人訓斥幾句。
于是貍奴的膽子越養越肥。
商遙覺得老是這麽着不妥,便嘗試着把貍奴關起來,可是沒幾天,它的精神立即變得萎靡,蔫蔫的,毛色也變得沒有光澤。無奈只好放它自由,其實商遙平時喂給貍奴的都是好東西,可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用在人身上的話用在貓身上也合适,它依舊三天兩頭光顧裴家。不過有一點,它每天都會夜裏回來帶着一身涼氣鑽進商遙的被窩裏。小家夥還是很依賴她的。
王徽容對此發表高論:“食色,性也,人是如此,貓亦是如此。”
商遙強調道:“二姑娘,它只是只貓。”
王徽容道:“我知道,色貓一只。”
商遙無言以對。
直到有一天,裴家的仆人傳話說貍奴躲在裴家的床底下不肯出來。
商遙皺眉,貍奴不會無端躲起來,除非受到驚吓或者生命受到威脅時才會找個角落躲起來,瑟瑟發抖,抗拒所有陌生的人和食物。
商遙抿緊了唇,“那勞煩小哥帶我進去吧。”
商遙是第二次進裴家,第一次因為心虛加緊張,自是沒有欣賞的心情,當時所見也不過是冰山一角。此次進去發現天下園林皆是如此,沒什麽大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園林的主人。
商遙只覺越往裏走,屋宇越來越精致恢宏,庭院也越來越大,最後停在一處獨門獨院的院落,庭院前植了兩棵青松,也不知是什麽品種,姿态秀美,亭亭如蓋,當中主屋開了扇門,站在商遙這個角度,可窺見屋裏立了面八扇屏風,似乎是用來擋風用。
商遙以為小哥口中的床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張床,畢竟裴家宅邸甚大,屋宇連綿,廊屋衆多,奴仆數以百計,床少說也有上百張,不是張三的床就是李四的床,萬萬沒想到裴家這麽多床,貍奴怎麽就偏偏躲到了長安侯的床底下呢?倒不是她和長安侯多麽有緣分,而是貍奴太會享受了,知道衆多床當中屬長安侯的床最大最舒服。
商遙恨不得掉頭就走,可是來都來了,這會走倒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了。站在門口道了謝,硬起頭皮走了進去。
寝室分為三間,雕琢細致的镂空木門和花窗将寝房獨自隔開,另外兩間用十二扇山水屏風隔斷,銀鈎挑起輕羅軟帳,襯得整間屋宇寬闊大氣,腳下的茵褥自門口鋪陳至每個角落,正當中擺放着坐榻插屏,北面牆上懸挂着一副字畫,看起來嶄新,像是新裝裱的,潑墨似的寫意手法,遠看像是青山白雪,近看又像是俯在青松下睡着的美人,落款處蓋着紅色印章,草書寫就“裴楷之書”,除了這些再沒有別的裝飾。
商遙在大涼宮呆過半年有餘,涼宮雖然奢華,但匠氣十足,用的最多的建築材料便是金箔,像是不要錢似的,不僅勞民傷財,還給自己貼上了暴發戶的标簽。
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涼王畢竟是草莽出身,一朝踐祚也難改草莽習氣,裴家雖遠不及涼宮奢華,但也看得出來房內每一件家具以及陳設都極為考究。可笑謝繹還說自己是盜墓賊,她竟然忽略了,那種在世家門庭裏積年累月熏陶出來的從容優雅儀态是難以模仿的。
打開簾子進去,屋裏并沒有人。商遙一愣,只聽裴家的仆人解釋道:“你這貓膽子不小,見到狗也不怕,不僅不躲還跑上前招惹,差點被狗咬死。幸虧我們公子出現得及時,一個石子将狗擊暈了過去才把它救下來,不過尾巴還是被狗咬傷了,公子本想帶它到房中上藥,誰知它卻趁機鑽到床底下了,誰叫也不肯出來。在床底下躲了半個時辰了。就是不肯出來……”
商遙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他道:“它的傷不要緊吧?”
仆人看她一眼,被人打斷的不悅瞬間被美麗的男色沖淡了不少:“這個就不知道了,”
“那真是麻煩了,我這就把它抱走。”商遙感到十分抱歉,穿過兩重帷帳,走到床前蹲下身子,輕聲道:“貍奴,貍奴……”
“噢——”微弱沙啞的叫聲。
“貍奴,出來。”
“噢——”
商遙叫了半天它也不出來,貍奴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心裏焦急,幹脆趴下來,本想鑽到床底下把它抱出來,結果發現這床的床腳太矮,床底空間十分狹小,貍奴那麽小一只,恐怕都難以站直身子,更別說她這麽一大腦袋了,朝床底下看去,漆黑一片,只看到一雙幽藍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她把手伸進去,輕哄:“乖,出來……”
“噢——”就是不出來。
商遙扭得脖子疼,聽到身後有足音,忙道:“可以幫我拿塊肉脯嗎?謝謝。”
“我試過這方法了,沒用。”
商遙猛然擡起頭來,因擡得太猛,磕着了額頭,她捂着腦門跪坐起來,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足衣,目光再往上——是長安侯。他一副晏起的模樣,神色有幾分慵懶。他半蹲在她面前,面上似笑非笑的:“你養的貓?”
商遙依舊保持着捂腦門的手勢,一并遮掩住冷淡的眸子,低低應了一聲。
長安侯看着她雪白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濃密長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他順勢坐在地上,談天般的口吻:“它在床底下叫了一夜。”
商遙放下手來,不明白他這話是責怪,還是別的什麽,微抿了抿唇:“真是對不起。連累你不能睡覺。”
他散漫道:“這聲對不起是真心的?”
商遙不由道:“我怎麽就不真心了?”
“看不出真心。”他說着就笑了。“上次我幫你你連聲謝也沒有。”低頭佯裝思考了一下,擡頭看她,“你似乎對我有敵意?”
“沒有。”兩人離得太近。商遙不動聲色地又趴了回去,床下有死角,如果貍奴不願意出來,誰也拿它沒辦法,除非把整張床拆了,她想了下道:“貍奴怕生,要不再拿塊肉脯過來,我試試看能不能把它引出來。”
沒一會兒,仆人捧了一小碟肉脯過來,商遙放在掌心裏把手伸進床底下,貍奴平日被好吃好喝地伺候慣了,最經不起美食的誘惑,尤其美食還在商遙手裏,平日它都會屁颠颠地蹭過來,沖你喵喵叫。可今日,商遙看着黑暗中那雙幽藍的眼轉動了下,之後又是一派死氣沉沉。
商遙維持着這個姿勢十幾分鐘,貍奴也沒有動上一動,她手腳都快要麻了,緩了口氣站起來将整個床的構造仔仔細細研究了一遍,發現這床無法擡起來,唯有拆,可這樣豪華寬敞的一張床拆了之後還能不能組裝起來是個問題。
商遙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開口:”若是放任貍奴在裏面自生自滅,它肯定會死在裏面,到時屍體會腐爛發臭,這是您的寝房,長安侯一定不想如此吧?”
他曲膝閑坐着,應道:“是不想,所以?”
商遙正色道:“所以只有把床拆了。”
☆、費解
長安侯答應了。
他答應速度之快令幾乎令商遙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可是他再度一本正經的,風輕雲淡地說:“那就拆吧。”
商遙認為他一定極度忌諱有活物死在自己房中。
說拆就拆,長安侯很快命人叫了好幾個匠師過來,浩浩蕩蕩地開始拆床任務。
将床拆了需要一定時間,可商遙也不敢離去,生怕貍奴出來後又竄得不見蹤影,唯有坐在外間枯等。
當然她是不敢坐榻的,畢竟身份擺在那裏,雖然她不認為自己矮他一等,但世人皆認為她矮他一等,只好屈從于現實,反正地上鋪着地衣,她随意坐在地上,偏頭看見帷帳後露出書案一角,案上的青白玉筆筒裏插的各色毛筆如林一般,不由又打量了一下這裏,不由就感嘆,長安侯确實是個有品味的人,可是想到他連她都看不上,又将以上的結論統統推翻。
等着倒也不難熬,難熬的是長安侯也坐在一旁,仆人端上茶水和糕點來,他不動聲色地遞過一杯茶來。商遙不好意思拒絕就接了,默默喝了一口,她記得王家的床腳都挺高的,在涼宮時也是,兩個人鑽進去還可以在裏邊打滾呢,為何他的床設計得這麽獨特,可憐連只貓鑽進去都得彎着身子。
她這麽想着不由就問了出來。
他笑意一斂:“這個問題問得好。假如床底下空間很大,夜半有刺客盜賊什麽的潛入,床下就是絕佳的藏身之處。”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惡人自有天收,商遙撐着腮問:“長安侯曾被人行刺過嗎?所以專門把床設計成如此?”
長安侯飲茶的動作一頓,目光隔着缭繞的水霧定在商遙身上,商遙将臉偏向一側,只聽他道:“我怎麽聽着你的語氣似乎在幸災樂禍?”
商遙忙道:“沒有。我只是好奇。”她垂頭,不經意看見他手背上有兩道細微的抓痕,一時又心軟,不禁問,“這是貍奴抓的?”
他不在意道:“給它上藥時不小心被抓到的,它的爪子實在是鋒利。”
她忽然就有些難過,他對一只貓這樣仁慈,為何對她就那樣殘忍,一時怔怔地盯着他:“長安侯為何對一只貓這樣好?”
“哦,那不是你養的貓嗎?”
因為是她的貓,所以他對它好?商遙一怔,抿起了嘴角。
他見她如此,便道:“那是你的貓,我對它好你還有意見?那幹脆別拆了,任它在裏面自生自滅好了。”
商遙緊張地跳起來:“別,我沒意見。”幸好這時拆床任務已接近尾聲,商遙借機溜到內室伺機而動。
眼看着床板被一點一點擡高,她終于看見貍奴瑟縮的身影,不知是周身環境突然變換貍奴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是因疼痛無法反應,總之它有幾秒鐘的時間就定在遠處,一動也不動,地上一攤暗漬,想來是血。
商遙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發現它尾巴上果然有傷,身上好幾處都有血,因毛色是白色,看起來更加明顯。最明顯的是尾巴處,将近一半的毛像是被生生捋下來,皮肉外翻,深可見骨,雙眼無神,奄奄一息的模樣,像是快要死掉。
淚水當場滑落下來,這個時代雖有專門的獸醫,但遠不及現在普及,只有宮裏和軍中才有獸醫,而且大多數都是馬醫。她抹了抹淚,心慌意亂地抱着貍奴沖到外室,長安侯仍坐在那裏,她忍住哽咽道:“長安侯可知道哪裏有獸醫?”哽咽聲是忍住了,淚水卻沒能忍住掉下來。
長安侯一怔,踱到她跟前,“竟然傷得這樣重?”撥了下貍奴的毛,換來它劇烈的顫抖。在商遙略顯幽怨委屈的目光下停了手,道,“宮中有專門的獸醫,不如進宮給它看看。”
商遙心一跳,搖頭:“宮中規矩多,我沒見過什麽世面,萬一不小心犯了什麽忌諱豈不是給長安侯惹麻煩?”魏國攻下涼囯時,幾乎三分之二的涼囯臣子都投降了大魏,妃嫔被當做獎賞賜給臣下,那些宮人宦官大多數留在涼宮,一剩下一部分被帶到魏宮,她這幾日炙ド窀繳恚擋歡鞘抟驕褪竊戳箛氲氖抟劍壞┍蝗巳銑隼矗屠昱褪鞘漚ズ嶙懦隼戳恕
她為了掩飾心慌故意将目光放在窗外,一枝白梅盛開在窗下,白梅的冷香撲鼻而來,她卻只感受到幽幽的冷意。
卻聽長安侯輕描淡寫的:“放心,沒人敢找你的麻煩。”
商遙不敢冒險:“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另想辦法吧。謝謝長安侯一翻好意。”就是不知道王徽容幫不幫得上忙。她一邊尋思一邊要走,長安侯忽然叫住她:“你如果實在不想進宮的話,那我們就換個地方。”
商遙猛地回頭:“哪裏?”
因為怕耽誤救治,兩人是乘車去的,抵達目的地後長安侯便吩咐仆人:“你先回去吧。”
長安侯帶着她去見的是一位已經退休的老獸醫,他曾經是軍中專門給馬看病的獸醫,最擅長刀傷劍傷的治療。獸醫也有獸醫的原則,在老人家眼裏,戰馬是行軍打仗必備,該醫。一只貓,尤其是被當做寵物養整日躺在女人臂彎裏的懶貓,救與不救,看心情。
老人家還是看在長安侯的面子上,才願意給貍奴看看。
前來應門的是老仆人,他認識長安侯,側身請兩人今去玩。長安侯站着沒動,壓低了聲問長安侯壓低了聲問:“裏面可有其他客人?”
老仆人搖了搖頭。
長安侯笑了笑,這才進去。
老獸醫的家就一進院落,看着就是兩袖清風的軍醫。老獸醫在地上鋪了塊白色的粗麻布,
長安侯朝商遙伸出手:“把貓給我。”
商遙說:“它身上都是血,這樣會把你衣服弄髒的。我抱着就好。”
長安侯保持着伸手的姿勢沒動,“不肯配合?”
商遙只好将貍奴給他,他将貍奴放到鋪好的麻布上,由他按着好方便老獸醫察看傷口,清洗傷口,上藥,綁紗帶……老獸醫從頭到尾沉着臉,一副死馬當活馬醫的态度。
商遙曲膝跪坐在一旁,從頭到尾微微屏息:“它沒事吧?”
老獸醫擡頭看她一眼,罵道:“男子漢大丈夫,瞧你哭得兩眼通紅,這點出息。貓有九條命,死不了。”
商遙現在是男子的裝扮,這般作态确實有些令人不恥。想反駁也無可反駁,總不能告訴人家說她是女人吧?只好忍着。
包紮好後,商遙很有眼色地出去打水好方便兩人淨手。剛走出房門,聽到老獸醫問長安侯:“外面那位俊秀少年,你瞧那模樣與權貴家中養的面首一個模樣。”語氣裏滿是不認同。
長安侯低笑着不知說了什麽,老獸醫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臨走前,老獸醫甩了瓶傷藥給商遙,并叮囑道:“每天按三餐給它上藥。”
出了老獸醫家,長安侯說走着回去,正好散步看風景,商遙剛受了人家的恩情,也不好拒絕,兩人沿着原路銅駝街往回走,銅駝街是一條橫貫永安城的南北大街,道路平坦寬闊,三丈而樹,青松參天,綠蔭蔽日。北接皇城,南連集市,兩側分布衙署與寺院,冠蓋雲集,人煙稠密,是永安城最繁華的街道之一。
商遙抱着貍奴默默跟在他身後,心情有點複雜。
“若是貍奴再有什麽不适,來找我。”長安侯說完,并沒得到回應。回頭一看,一個青面獠牙的鬼頭面具猛然撞入眼簾,他神色未變偏頭避了一下,“做什麽?”
露在面具外的雙眼眨了眨,“看着好玩就買了。”
長安侯看着她沒說話,氣氛有一瞬間的靜默,商遙聳聳肩,她好像沒說錯什麽吧?長安侯屈指彈了下面具,“是嗎?可是沒有吓到我。”
“才不是為了吓你。”這條街上出入的達官貴人比較多,相對被人認出來的風險也比較大。所以商遙幾乎不踏入這裏一步,雖然有時遠遠看着街頭繁華如水有也很想參與其中,但想想還是作罷。她扶正面具,問出困惑自己很久的問題:“長安侯也喜歡貓嗎?不然為什麽對一只貓這樣好?”
他沉思片刻說:“你這只貓,好像認識我。”
貍奴當然認識他。商遙低頭閉嘴,真不該問的。
“通常貓見到陌生人會躲閃,可你的貓見到我不但不躲反而跑過來,會蹭着我的腿撒嬌,會咬我的手指,卻不會下嘴。我喂它吃的它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你說奇怪不奇怪?我似乎沒養過貓。”
商遙仰頭望天:“貍奴貪吃,你喂它些好吃的它就會對你搖尾乞憐。”怕他又追問下去,忙岔開話題道,“多謝長安侯,否則貍奴小命就沒了。大恩大德,真是無以為報。”這聲謝絕對是發自肺腑的。
他順着她的話點頭道:“可以報的。把貓留下就行。”
他很認真的表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商遙很意外:“長安侯也喜歡貓?”
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