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當事人覺得浪漫得沒邊的舉動。

她孤苦伶仃的,以他的身份沒有必要與她虛與委蛇。她感覺得出來,他喜歡她。

撇開黛妃敏感的身份不談,以她的容貌,想要讓男人喜歡上簡直輕而易舉。

他也是那種容易被表相迷惑的男人嗎?

哼哼,想到這裏,心裏又有些不恥。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是真的喜歡他,兩人的身份橫亘在那裏,有作為的皇帝不會納一個禍國殃民的女人為妃,當然更不可能讓自己的臣下娶一個禍國殃民的女人為妻。況且他若恢複記憶,躲她都來不及。

注定沒法在一起。

☆、拓跋嚣

可失憶的長安侯不這樣想。打那夜以後,他光榮地繼承了湛秀爬牆頭的風範,商遙說自己嘴刁,他專門給她送來各式各樣的小吃零嘴,甜食居多,而且每次都不一樣,當然也沒忘了貍奴,每次還會捎帶一包魚幹。

商遙堅決抵制誘惑,表示無功不受祿。

“是嗎?”他目光落在床邊的踏板上,貍奴正銜了塊魚幹卧在踏板上啃,意思很明顯,你的貓已經接受了我的賄賂。

商遙:“……”好吧,換個問題,“女人才喜歡吃甜食。”

他慢悠悠道:“沒人說男人不能吃吧?”看着商遙一副被噎到的表情,他又問:“上回我帶來的書你看完了嗎?”

商遙特認真道:“我讀書少,長安侯的書太過博大精深,我看不懂。”讀書少三個字咬得尤其重。

他說:“哦,你想看什麽書?”

商遙表示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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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侯沒說什麽,不過下次來的時候特意帶了幾本淺顯易懂,生動有趣……适合女子看的書。

商遙內心是崩潰的,他難道知道了?只是不說?她靠坐在床上,看着他黑色的鬥篷上覆了厚厚一層雪,進了室內,溫度乍然回升,雪又全融化成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瞟他一眼:“外面下着雪,你還來做什麽?早早回去吧。”

他解下鬥篷,道:“我來的時候雪還沒下,誰知一會的功夫就變成這樣了。”

是的,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清晨才有終止的跡象,不過傍晚時又下大了,比昨夜的雪還大,還伴随着狂風。身板瘦一點,往門口潑一盆水,立馬就能結成冰,火爐也阻擋不了風雪的侵襲,亭長一家子比以往睡得都要早,沒辦法,只有躺到被窩裏才能感受到那麽一絲溫暖。

商遙縮在被窩裏還是有些冷,不過還是拿出手爐遞給他:“你拿去暖暖手吧。”

黑暗中傳來他低沉的笑聲:“心疼了?”

他說話越來越直白,言語間總要調戲她。商遙讨厭這樣暧昧不清的關系,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沉默地靠坐在床上,拿手指敲了敲貍奴的小腦袋,苦思冥想半晌還是說了出來:“我知道永安城男風盛行,權貴富豪之家大都養男寵,不養個男寵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權貴富豪,長安侯是怕被人比下去,所以也想趕流行養個男寵嗎?”語氣裏七分調侃,三分試探。

她依舊沒有點燈的習慣。兩人從來都是在黑暗中對話。他坐在屋內唯一的胡床上,與她相隔半尺的距離,被敲腦袋的貍奴好委屈,奧奧叫着蹭到他腿邊,他沒理,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我還沒見過哪個權貴像我這樣讨好男寵的。”

商遙:“哦?那是為什麽?因為我長得比較俊?”

“男風盛行只是一時的,古往今來,哪個權貴富豪身邊沒有個豔壓群芳的嬌妻美妾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權貴富豪,我樣樣都把別人比下去,不該在這上面被人比下去,不但要找最美的,還要找最喜愛的,你說是嗎?”商遙心怦怦直跳,雖然看不清,可也知道此刻他面上必定含着笑,還是那種戲谑的笑,半晌他才斂了笑意,一字一頓,清晰無比,“你是男是女,我一直很清楚。”

最喜愛的,最喜愛的……

商遙腦海裏反複回蕩着這句話,夜裏寂靜得可怕,她清晰地聽到心口怦怦亂跳的聲音,臉紅得發燙,她心情愉悅到甚至忽略了被他識破身份的惱怒,她喜歡他喜歡得這樣,她曲膝坐在床頭,兩手蓋住臉,心潮久久不能平複,她喜歡的男人,第一眼就喜歡的男人,她歡喜地想笑,可又失落地想哭。可說出來的話卻比外面的雪還要冷上三分,清淩淩的聲音:“你喜歡我,我便要喜歡你嗎?”

說完自己都覺得冷,又縮回被窩。他微微偏過頭,沉默很久才說:“從明天起我就不過來了。”

商遙猛地拉下被子,這一舉動換來他的低笑:“如果不喜歡反應這麽大做什麽?”頓了頓,解釋道,“馬上就是元日了,我大概會忙得抽不開身。”

商遙身體一僵,早該想到的,還有八天就要過年,小小的壽亭年味卻是十足,她沒心沒肺已久,近日卻覺得分外凄涼。權貴之家繁文缛節多,元日還要祭祀還要朝會等等。她心裏很失落,可又覺得自己不該這麽失落,如果從來就是孤零零一個人,大概就不會感到失落了吧。月亮隐藏在厚重的烏雲後,想看看同家鄉一樣的圓月亮都成了奢望。

她用鼻音發出一聲哼哼,閉着眼假寐。過了許久,貍奴跳上床來,由于長安侯的精心喂養,它的噸位越來越重,踩在她胸前綿軟上意外有些疼。商遙翻了個身,往裏挪了挪,給他騰出空位來,咳了一聲道:“你現在也走不了,将就着睡一晚上吧。”

長安侯愣了一下,繼而愉快地得寸進尺道:“只有一床被子怎麽辦?”

商遙将他上回送的裘衣甩到他身上,“蓋這個。”

他接過來,輕輕笑了一聲。下一秒,商遙感覺到床鋪凹陷下來,伴着一絲涼意,她縮了縮脖子,幹脆連頭也蒙上。

太早躺下,商遙根本毫無睡意,在被窩裏憋得臉紅,剛露出頭來喘口氣,不期然撞上他漆黑的瞳仁。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他突然噓了一聲:“外面有人。”

商遙心頭一凜,她沒他耳力好,外面風雪又大,隔了會兒才隐約聽到粗暴的敲門聲,然後門開了,寂靜的庭院裏突然湧入雜亂沉重的腳步聲。

兩人摸着黑來到窗前,借着微弱的燈光看到亭長急驚風一般竄到前院,雙方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商遙也不敢冒然出去,等了很久很久,才見到亭長帶頭領着十幾人來到了後院。一溜火把将不大的院子映得亮如白晝,燈火下只見那十幾人身材高大,清一色的短衣黑靴胡帽,腰間均配着長刀,最尊貴的那位顯然是被衆人簇擁在中間,身罩黑色貂裘,連腰間大刀都比其他人的來得精致的男子。

商遙走到門口想看清楚一些,誰知長安侯猛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回。他沉聲道:“不要出去!”

兩人離得這樣近,商遙輕聲回他:“我只是想看清楚些,沒打算出去。”清俊的臉面沉如水,她輕輕地又補上一句,“況且我長得這麽俊,我還怕被那夥土匪似的人看上了把我搶走呢。”

長安侯笑了起來,外頭一陣丁玲咣當,隔了會兒又沉寂下來。商遙問:“你認識他?”

“鮮卑的二王子拓跋嚣,此次進京參加元旦朝會,大概是因天氣原因,車馬無法前行才會借宿這裏。”長安侯所料不錯,拓跋嚣一行預計是今晚抵達永安城,誰料突然遭遇狂風暴雪,車馬寸步難行,但壽亭離永安城不遠,所以朝廷并未在附近設立驿站,他們只能宿在亭長家裏了。

頓了頓,他傾身靠近商遙,吓唬她,“你說得不錯,二王子十分好色,見到你肯定會把你搶走,為了安全着想,你不要踏出房門半步。明天他們大概就會離開。”

兩人無聲地交換着彼此的氣息。商遙這才察覺到兩人過分的親昵,忙拉開距離。

事實上拓跋嚣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裏,不僅沒有溫軟的美人,舒适的床漲,甚至連酒菜也沒滋沒味。但這已經是方圓十裏最好的屋宇了。他暴躁到不行,沒有絲毫睡意,便問亭長:“會玩雙陸嗎?”

亭長為了安撫拓跋嚣暴躁的心,忙點頭說會,可一圈玩下來卻輸得凄慘無比。亭長抹汗道:“事實上我比較擅長玩握槊。”

于是便改玩握槊,結果還是輸得無比凄慘。接下來兩人幾乎把所有的博戲玩了個遍,結果從頭到尾被人碾殺。拓跋嚣推開棋盤,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對着左右道:“李亭長你這叫會玩嗎?我身邊随便一個低賤的侍女都比你會玩!”

侍女就侍女,為什麽還要強調是低賤的侍女?他比低賤的侍女還不如嗎?亭長胸無大志,也不是多有原則的人,可是在他的地盤上被一個外族人鄙視便有些憤憤不平,而且他輸了,丢的可是泱泱大魏的臉,一番拳拳愛國之心突然被激發出來,頓時豪氣萬丈道:“二王子您稍等,我這裏還有一位高人。我去把他請過來與您對弈如何?”

拓跋嚣嗤笑:“你這窮鄉僻壤的地方,能有什麽高人。我看是井底之蛙,不自量力。”

亭長道:“高不高明二王子試試不就知道了?”

拓跋嚣道:“好吧,既然你這麽說,我就會會你口中的高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章有點瘦啊。看在前幾章很肥的份上乃們就不要嫌少了。接下來幾章會很甜哦。麽麽噠。ps明天休息一天。

☆、雪夜浪漫

亭長大人一路疾步如飛來到商遙房門口,禮貌地敲了敲門,義憤填膺地說明來意。商遙和長安侯對視一眼,希望他能出面幫她。他長眸一斂,不動聲色摸到窗邊開了一道小縫,良久又将窗子關上,眸光深沉如海。

商遙看着他,他不是和二王子認識嗎?為什麽不肯出面幫她解圍?是怕得罪了二王子破壞了大魏和鮮卑的關系進而惹得皇帝震怒嗎?她憤憤地想着,只好自力更生,對外頭的亭長道:“我睡下了,而且我不會玩什麽雙陸握槊!”

亭長激動道:“我知道先生謙虛,可這不是謙虛的時候,這是為國争光的時候。而且我已經允諾了二王子,您不過來他肯定會生氣的!您若是不起來,我親自進去為您穿衣。”說着就要強行破門而入。

商遙吓了一跳忙答應下來:“我去我去。”出門前,長安侯拉住了她,她想甩開卻掙脫不開,他低聲叮囑她道:“鮮卑的二王子不認識我,我出面也沒用,而且聽說此人嚣張跋扈,連鮮卑未來的儲君,也就是他大哥,他也不放在眼裏,我就算亮明身份也不見得有用,弄不好反而适得其反。若是相安無事最好,可他若對你動了什麽邪念,你将他引到你房間來。”

商遙不信:“那你怎麽認識他?”

“馬上就是元旦朝會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副儀仗裝扮只可能是鮮卑二王子。”

商遙這才信了,心頭一松:“你既然不認識他又怎麽了解他的為人?傳言不可盡信知道嗎?”

他說:“你不懂。謹慎點沒錯。”

商遙不認為自己會一直這麽倒黴,“沒事的。”甩開他徑自出去了。

***

啪一聲酒杯掉落在地的聲音。二王子拓跋嚣雙眼直直地看着商遙,轉頭問:“你說的高人是個女人?”

亭長糾正道:“二王子,他是個男人,确切地說是少年。”

拓跋嚣不悅了:“你當我眼瞎嗎?”再轉頭看商遙時,臉上又浮現莫名的笑意。偏偏亭長還在他耳邊諄諄強調:“二王子怕是沒去過永安,可我們永安城的男子十有一二都長這個模樣,拓跋嚣可聽說過長樂侯?小人有幸見過一面,真是面貌秀麗,容顏勝雪堪比女子,比起商先生來分毫不差。”

“長樂侯?”拓跋嚣挑高濃眉,“我早有耳聞,此次來永安還要看看真人呢。”

二王子身邊的護衛接道:“卑職聽說永安男子大都好像女人一樣傅粉施朱,想來竟是真的。”

他二王子嗤笑一聲,神情倨傲,把玩着白色的棋子,問商遙:“商先生是嗎?擅長玩什麽?”

商遙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壓力,這位鮮卑的二王子給她的感覺就如涼王給她的感覺一樣,黝黑的皮膚,高壯的身材,胳膊比她的大腿還粗,只不過二王子濃眉利目,要比涼王年輕英俊許多。涼王對她有所求,所以她不怕他,可是這位二王子就難說了。

怎麽總是這麽倒黴?

商遙本想說她不會玩,可是二王子肯定不信,趕鴨子上架一樣坐在他對面,二王子盯着她白嫩的手說:“我讓商先生三步。”

商遙說:“那就謝謝了。”她拈起棋子,假裝認真地研究半天,正準備落子,餘光裏瞟見二王子一個眼神示意,護衛們紛紛退下了,不僅強制性地拉走了亭長大人,還關上了門。

商遙手頓在半空中,感到一絲不安,僵硬地笑道:“二王子這是……”話未說完,手腕猛地被人攫住,商遙被強大的勁道帶着整個人撲向小幾,在額頭即将撞上去時,拓跋嚣輕輕松松地将她拎起來,就像她拎貍奴一樣,她腳尖着地,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一雙冰涼的手襲向她修長的脖頸,反複摸了摸,商遙是十分怕癢的,可此刻她絲毫不覺得癢,反而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別告訴我大魏的男人連喉結都沒有。”手一頓,又順着往下。

商遙絲毫不懷疑他下一個目标是她的胸口,她胸中犯嘔,可他力氣大得驚人,她像只螞蟻一樣毫無反抗之力,商遙被他眼裏滿滿的□□吓到,生怕他當場扒掉自己的衣服,心知不能和他硬碰硬,她十分厭惡與人虛與委蛇,卻又不得不如此,想起長安侯的叮囑,便道:“去我房間可好?”

這簡直是變相的邀約,她這麽順從,拓跋嚣哪有不答應之理。商遙在衆人暧昧的目光下領着二王子去了自己房間,她站在門口,看着跟過來的兩個護衛,咬唇道:“能讓他們離遠點嗎?”

她前腳踏進去,二王子後腳跟過來,順手帶上門的同時反身就将她壓在了門板上。

商遙只覺得胸腔裏最後得空氣都被他擠出來,她看到長安侯面沉如水地從床帷後走出來,悄無聲息地來到拓跋嚣身後,雪夜下那雙眼清淩淩地掃過來,一記手刀重重落在拓跋嚣頸部,高大的身軀軟軟地倒了下來。

商遙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怎麽我遇到的都是人渣……”她怎麽一直這麽倒黴呢?他食指按在她唇上,“噓,別說話。”

商遙心緒還未平複,緊緊揪着他的衣襟,“接下來該怎麽辦?”

他柔聲安撫:“別怕,我一會兒帶你出去。”

“那他怎麽辦……”商遙暼了眼昏倒在地上的二王子,“就這樣放過他?”

長安侯蹲下身将拓跋嚣綁了起來,封了口,又順手從他腰間摸出一把匕首,“你想怎樣?”

商遙:“殺了他!”

長安侯沉默了一瞬,匕首抵在拓跋嚣的脖子上。商遙見他還真的照自己說的做,吓了一跳,脫口道:“你還真殺啊?”

長安侯:“嗯?你不是想讓他死嗎?”

商遙:“……我只是說說。”她哪有那麽不知利害。拓跋嚣死在魏國,鮮卑又豈會善罷甘休,他死了可不僅僅是個人恩怨的事,還涉及到國家利益。死個王子沒事,遭殃的還是老百姓。

長安侯從善如流地收回匕首,商遙借着月光打量他,豁然明白了,低聲咬牙道:“你對大魏那麽盡心,怎麽可能會因為我殺了拓跋嚣?沖冠一怒為紅顏怎麽都不像你會做的事。剛才那番舉動不過是為了哄騙我。”

“你故意激我啊。”長安侯輕笑,這回不再猶豫,迅速地拔出匕首森然寒芒在眼前劃過。黑暗中商遙只聽到刷的一聲,是衣襟被割裂的聲音還伴随着似乎皮肉被割開的聲音。

商遙一呆,慌忙握住他的手:“別!”

長安侯目光灼灼:“不殺自然是好,但是殺了也有善後的辦法。你說了算。”

商遙:“你心知我很識大體,不會把個人恩怨置于無辜的民衆身上,所以才說這樣的話對不對?”

長安侯:“……”他靜了一瞬,含笑道,“我還真沒看出你識大體來,倒是看出你胡攪蠻纏來着。”

商遙惱怒地捶了他一下:“別做樣子了,還是想想怎麽出去吧。”

長安侯苦笑,總之怎麽做都不對了。

外面依舊狂風暴雪,守在院子裏的兩個護衛身體都快要凍僵,可屋子裏斷斷續續傳來床板吱吱呀呀的聲響以及若有似無的喘息聲,渾身又變得燥熱難耐。過了許久,屋內忽然亮起燈,房門被打開,裏面的女人走出來,身上穿着白色的裘衣,一手捂着領口,一手拎着銅盆,烏黑散亂的鬓發掖在裘衣裏,雪地将天地映得煞白,一雙烏黑動人的雙目似乎還藏着一絲水霧,朱唇上還殘存着一絲淺淡的血跡……兩個護衛對視一眼,心頭如火燒般燥熱。正愣神的當口,商遙頤指氣使地對守在院子裏的兩個護衛道:“二王子睡下了,你們去打盆熱水來。”

上了二王子的床,剛才還柔柔弱弱的立馬變得頤指氣使。再次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接過銅盆打水去了。

商遙再次回到屋裏,使勁揉了揉臉,她為什麽要裝出一副剛被人□□的模樣?長安侯挑起床帷看她半晌,深吸口氣平息躁動:“先過來睡一會兒,等夜裏他們都睡下了,放松了警惕我們再走。”

商遙脫了鞋躺在裏側。她以為自己睡不着,沒想到他躺在身側竟讓她感到分外安穩,漸漸地進入夢鄉。也不知過了多久被長安侯叫醒,四下裏靜寂無聲,前半夜呼嘯不止的狂風也銷聲匿跡,雪也停了,滿院霜白,他們從後窗翻出去,他帶着她輕松躍上牆頭,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地離開。

接下來便是一路狂奔,漫天的銀白,商遙覺得好像在坐過山車,害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驚險和刺激,她跑不動了,拽着他的手喘着氣一屁股坐下來,“……停,我歇一會兒。”

長安侯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他衣襟上,頭發上沾滿了細雪,衣服上帶着刺骨的涼意,握着她的手卻熱得發燙,商遙噗嗤笑出來:“好狼狽……”他亦跟着笑起來,寂寞難耐的貍奴從他懷裏鑽出來,喵了一聲,他毫不手軟地按回去,單手輕松将她撈起來,只說了一句:“地上涼。”

商遙跺着腳抖落一身細雪,放眼望去,盡是青山白雪,眨着眼睛看他,卸掉了最後一絲防備,眼底是全心的依賴:“那我們接下來去哪?”揉了揉凍得僵硬的臉,“如果我們在雪地裏呆一夜,會不會被凍死?”

“我家在城郊有一棟別業,我們去那裏暫住。”他拉着她就要走。商遙卻沒有動,他轉過頭,眸光閃動:“怎麽?怕我吃了你?”

商遙搖搖頭:“我走不動了。”積雪太深,她的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他眼裏流露出一絲笑意:“這麽難得光明正大親近你的機會浪費簡直太可惜。”商遙還一頭霧水呢,他已在她面前半蹲下來,“來,我背你。”

商遙嘴角翹起來:“你背着我還走得動嗎?”話雖這樣說,還是爬上他寬厚的背,雙手牢牢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笑道:“要是走不動了就跟我說一聲,我不會笑話你的。”

他兩手勾住她腿彎,往上一踮:“困了就睡,等你醒來我們就到了。”

他耳朵露在外面,凍得又紅又冰涼,商遙伸出兩手壓在他耳朵上慢條斯理地摩了摩,嘴裏輕哼,“你以前對我從來沒有這樣溫柔體貼。”

長安侯一頓:“以前?”學着她的語調輕哼一聲,“我什麽時候對你不溫柔體貼了?”

看他現在表現這麽好,商遙也就不跟他翻舊賬了,嘿嘿笑道:“沒有,我錯怪你了。”歲月這樣靜好,他背着她漫步在漫天風雪裏,簡直浪漫得沒邊。商遙下巴擱在他肩頭,看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一時鬼迷心竅地親了上去——長安侯腳步一頓。商遙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

長安侯沉默半瞬:“我倒希望你是故意的。”

商遙:“……”

裴家的別業離壽亭并不遠,徒步而行的話不到半個時辰,車馬的話當然更快。那些爬牆頭的夜裏他都宿在自家別業內。

別業坐落在青翠山麓上,裴家別業門口青松攢簇,被沉甸甸的積雪壓得低了頭,刷得粉白的牆,烏黑的瓦片上薄薄一層細雪,牆頭探出一枝寒梅,中間一條小道直通朱門深處。

長安侯帶着商遙從小門進去,一路上并未驚動留守在別業內的仆人,輕車熟路地帶她進了自己的寝室,撲面而來的暖意,屋內鋪着柔軟的地衣,跟亭長家比起來,天堂和地獄的差距,她在門口脫掉早被雪浸透的裘衣和鞋,赤着腳踩上去,褲腿和衣襟下擺也被雪打濕了一片,低頭撩衣服,面前厚重的帷帳驀地被放下來,她不明所以地掀起開,探出頭來:“怎麽了?”

他把她的腦袋按回去,拉緊了帷帳,“別說話。”

商遙:“……”

隔了會兒外面傳來聲響,片刻後又沉寂下來。商遙悄悄撩起帷帳一角,這才發現自己處在兩重帷帳中間,中間空地上一張浴桶,裏面熱氣騰騰。旁邊小幾上還放着幹淨的換洗衣物,她走過去,用手撩了一下,聽得長安侯的聲音隔着帷帳傳來:“我的衣服你穿着會都大,但非常時期,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了。”頓了頓,補充道,“看來以後這裏得備着女人的衣物了。”

這人……不調戲她會死嗎?商遙臉一熱,一頓:“那你……”

他輕輕一笑:“怎麽?想跟我一起洗?”

又被調戲了。商遙閉嘴不說話了,迅速地脫掉衣服洗了個香噴噴的澡,渾身有種說不透的舒爽。将頭發擦了半幹,忽然聞到濃郁的肉香,她循着味走過去,果然見食物案上擺着一碗牛肉羹,一碟糕點,兩盤熱菜。

長安侯以手支頤,笑吟吟地看着她:“奔波了一路,餓了吧?”

商遙怔怔地看着,忽然感到一層水霧漫上眼眶,從來……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好,每當她以為已被他感動到極致,可下一秒他又能做出讓她更加感動的事來,一舉一動體貼到無微不至。

他目光定在她臉上:“怎麽了?眼眶紅紅的?”

“熱氣騰的。”商遙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咳:“你要不要洗?”

他站起來:“我先去沐浴,你慢慢吃。”

商遙站在原處怔了半晌,盤腿坐下來,端起羊肉羹吹了吹,無聲地笑了。

吃完飯,商遙又拿起濕衣服坐在熏籠上烤,差不多烤幹了,外間的水聲也停止了,長安侯罩了件寬寬松松的錦藍夾袍,墨發半幹,俊朗得一塌糊塗。商遙回頭問他:“我今晚睡哪裏啊?”

非常時刻,她不介意和他躺一張床,可是他家這棟別墅這麽大,肯定有許多空房,既然有空房,她為什麽要和他睡一起?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可他卻想也不想地拒絕了:“這間屋子最暖和。你今晚就睡這裏。我睡卧榻。”

商遙不知道他怎麽想的,瞟他一眼,同意了。

☆、崔公子之死

兩人相安無事地睡了一夜。早飯是仆人送到門口,長安侯親自端上來的。商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好像不太想讓家仆知道她的存在,人家的私事她也沒打算過問。早飯是羊肉羹,商遙受不了羊膻怪味,從小就不吃羊肉,不動聲色地推到一邊,拿起筷子來專攻熱菜。邊吃邊問:“長安侯今天就要回永安嗎?”

長安侯嗯了一聲,然後又說:“還叫我長安侯?”

商遙反問:“不然叫什麽?”

長安侯敲了敲桌案:“你該不會連我叫什麽都不知道嗎?”

商遙說:“我當然知道,你叫……景言不是嗎?”她聽二皇子這麽叫過。

長安侯:“還有呢?”

商遙不解:“還有什麽?”

長安侯默然一瞬,笑道:“我叫裴楷之,景言是字。”

商遙語氣平平地一聲:“哦。”

氣氛有些尴尬,商遙考慮到剛下了一場大雪,這裏大部分都是土路,一旦露出太陽積雪融化,路面絕對是慘不忍睹,上面是水,水下藏着冰,寸步難行。于是便道:“那我可不可以在這裏住幾天?”怕他為難,又補充道,“不會麻煩你太久的。”

長安侯靜默片刻:“不麻煩,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商遙粲然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不過我這裏經常有客人,你若是碰上了,平常心對待即可,不用拘束。”

商遙啊一聲:“都是些什麽客人?”

他說:“你所說的權貴富豪。”

商遙默默放下筷子,感覺膝蓋中了一箭。“……那我還是不麻煩了。”

他心中一動,握住了她的手,“若是無處可去,那不如跟我回家吧。”

商遙堅定地抽回手:“誰說我無處可去了?這天下之大,哪都有我的去處。”

長安侯看着空落落的手掌,微微失了神,片刻後又笑道:“我知道,但是眼下路況惡劣,你既然不願去我家,我再給你安排別的住處,你想什麽時候走都行,可以嗎?”

商遙舒了口氣:“怎好一直麻煩你。”

長安侯放下筷子,沉默地看着她。

“怎麽了?”商遙問。

“我在想……”他慢悠悠地,一字一字的,“如果你再說麻煩兩個字的話,該用什麽辦法堵住你的嘴。”他目光落在她唇上。

商遙絲毫沒被吓住,不甘示弱道:“為什麽不能說,以後可能還要麻煩……”

話還沒說完,果然被人堵上了嘴,他本意是淺嘗辄止吓唬她一下,可她的滋味就如想象中美好,一旦沾染就不想停下來,手指穿入她的發間按着她的腦袋重重吻了兩下,随即克制地退開,在商遙又羞又惱的瞪視下泰然自若道:“你再說一遍試試?”

商遙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原來你是這樣的長安侯。

——

到底是京城,清晨進城的時候,道路上的積雪已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商遙看着眼前熟悉的草木磚瓦,有種被欺騙的感覺,眄了長安侯一眼:“如果早知道你安排我住在王家,我就不麻煩你了。”

這還用他安排嗎?她之所以沒考慮回王家,

是因為先前已同王徽容辭別,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誰知兜了個圈子還是回到這裏。

長安侯挑眉:“我好像又聽到了麻煩兩個字。”

商遙張了張嘴又閉上。他收起逗弄的心思,情真意切道:“我總擔心別人觊觎你的容貌,只有住在這裏我才放心。”

他總是這樣不經意地剖白心跡,商遙有些煩躁,脫口道:“你還能擔心我一輩子嗎?”看到他目光沉下來,她繼續說,“我過幾天就會走。不管怎樣,謝謝你這段時日來的照顧。”

背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商遙低頭往裏走,他沒再跟上來。

她想,就這樣吧。

商遙直奔藏書閣後的書齋,意外的是王徽容不在,問了劉叔才知道她在後院。商遙有些納罕,平素這個時間王徽容都是安安靜靜呆在書齋的,今日如此反常必有妖。

一路小跑到後院,發現王徽容一動不動地坐在池塘邊,頭發上,衣服上落滿了雪花,估摸着她坐在這裏有好一會兒了。這個時令,池塘的水結了厚厚一層冰,她雙足抵在冰面上,頭微微垂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麽。絲毫沒有察覺商遙的到來。

崩——雙腳踩過被雪覆蓋的枯樹枝發出的聲響驚動了王徽容。她霍然直起身來,轉過頭,臉被凍得發白,卻還是一副八風不動人淡如菊的模樣。

“怎麽又舍得回來了?”毫無音調起伏的一句話,可商遙就是從裏面聽出了戲谑的意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二姑娘,我是真的想你了。”

二姑娘平靜如水的眸子掃過來,臉卻繃不住笑出來,她是鮮少笑的,可笑起來是極美的,像是一彎清蓮破水而出:“既然回來了那是不是不走了?”

商遙:“呃……”

王徽容瞬間就明白過來了,“你還要走?”說完又戲谑,“長安侯也留不住你的心?”

商遙眼一眯:“我當初要走是不是你告訴他的?”

“我沒說,他一顆心都系在你身上,你一有個風吹草動,他比誰都先知道。我就猜你走不了。唔,果然,你這不又回來了。”

商遙好笑道:“你又怎麽知道他一顆心都系在我身上?”

王徽容說了三個字:“自己猜。”

商遙一噎:“猜出來也沒什麽意義。還是不猜了。”她走上前,問:“天這麽涼,二姑娘坐在這裏幹什麽?”

王徽容端眉沉思片刻:“前一陣子宮中舉行大傩驅鬼逐疫,皇帝在太極殿西殿設宴款待群臣,散宴後,當朝司空崔大人的公子喝醉了,罵走了服侍的宮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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