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方先妥協的話,兩人會無止境地争執下去。他也就答應下來,同時又有些想笑,這大概是世上最無賴的施恩者和世上最被迫的受恩者了。

當時裴楷之不明白王徽容想做什麽,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早就覺出長樂侯死得蹊跷,如今看來跟王徽容有很大關系。太醫斷定說長樂侯是服了兩種劇毒而死,可長樂侯無緣無故地又醒來,對此,太醫給的解釋是這兩種毒是相克的,以毒攻毒就是如此。

毒是王徽容下的,她是想救人還是殺人裴楷之也不敢妄下判斷,他沉思片刻問商遙:“我知道王徽容喜歡看書,而且看得很雜。就是不知道她卻對藥理這方面有沒有涉獵?”

商遙雖奇怪他有此一問,不過還是答了:“她以前不太看醫書,前一陣子突然對醫學充滿了濃厚的興趣,不僅看相關的書籍,還三番兩次去徐家拜訪,向徐老先生讨教。”

裴楷之笑了:“那我知道了。”他推測王徽容下毒是想讓長樂侯假死好瞞過衆人耳目,等長樂侯下了葬以後再去救人,可惜她自己對藥理也不是很熟悉,下毒過程中出現了偏差導致湛秀提前醒過來。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話,王徽容這幾日應該會來找他。

果然,裴楷之料得不錯。翌日,王徽容便登門拜訪。

裴楷之在前堂招待了王徽容。王徽容握着茶杯,指尖泛白,隔了許久才輕聲開口:“我聽說湛秀失憶了,嗓子也壞了,人還有些瘋瘋癫癫的,這是真的嗎?”他已經被廢為庶人,世上再沒有長樂侯。

“他失憶了又怎樣?鮮卑那邊總要有個交待的,他還是難逃一死。更何況他犯的罪不只這一條。”

王徽容道:“看來長安侯已經知道我的來意了。”

裴楷之道:“你想救他?”

王徽容笑笑,對于湛秀的未來她比他還要迷茫無力,或許他一輩子庸庸碌碌,她一輩子與書為伴,彼此隔着權貴門庭裏的深宅高牆相守到老。一輩子應該也就這樣了。直到他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她想她得救他,她不記得在哪本奇人異志上看到過死去的人又活過來的奇跡,當時只以為是無稽之談。不過人被逼到絕境總是盲目的,她就想世上會不會有一種藥可以讓人假死呢?于是開始翻找所有的醫書,甚至頻頻向徐老先生讨教。但是醫學發展到今天,還真沒有她想要的那種藥。

她發了瘋一樣翻遍所有的醫書,直到翻出一本不知何人所著從何而來的醫書,這本不靠譜的書上寫着湛秀服下的那兩種□□不論哪一個都是見血封喉的□□,可若是一起服用,便會造成短暫的假死的現象,她是病急亂投醫,抱着僥幸的心态姑且嘗試罷了。她那天看着湛秀倒下去,胸口沒有一絲起伏地躺在那裏,她顫抖着去探他的鼻息,第一次離他這樣近,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淚水瞬間飙落,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真死還是假死,守着他度過了漫長的半天,直到劉叔敲門提醒她該用膳了。她整了整儀容,面上又是一副冷淡優雅的模樣,慢慢走出了藏書閣。

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有條不紊地發展,眼看就要成功,可終是功虧一篑。王徽容擡起頭,笑容清淺:“若是全須全尾的長樂侯,皇帝一定不會放過他。可他人都這樣了,他活着不會對大魏造成任何威脅。我覺得留他一命還是有可能的。”

裴楷之覺得她太過異想天開:“除非你能說服鮮卑首領不追究,但是可能嗎?”

王徽容緩緩搖頭:“我沒那麽大的本事,可是我想長安侯還是有這個本事的。我拿一個秘密換他一命如何?”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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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秀曾向我透露過一個秘密,薛芍藥是齊國的奸細。她雖然死了,但是齊國派在這裏的奸細還在。”

裴楷之啞然失笑,竟然連齊國也扯上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他挑眉:“可是我為什麽要幫你?”

王徽容說:“要我告訴遙遙嗎?”

裴楷之手一頓:“又威脅我?”生平就這麽個軟肋,還被同一人連着威脅了兩次。

“這個威脅很管用不是嗎?你們不也利用了我嗎?否則湛秀哪有這麽容易上鈎?”她垂下眼睫,聲音低低的帶了絲懇求,“他都已經這樣了。”

是啊,人都已經這樣了。

裴楷之思索良久,道:“我試試吧,可王姑娘要知道,我不是因為被你威脅。”

王徽容道:“我知道了,大恩不言謝。”

送走王徽容後,裴楷之又花了半天的時間去調查薛芍藥,她既然是齊國的奸細,一介弱質女流想要往外傳遞信息,必然得有幫手。他推測這幫手的住處應該就在胭脂巷附近,而且還常常出入胭脂巷并且指名要薛芍藥伺候,還有一點,他們因為要時不時地出城傳遞信息,扮作往來商旅最方便行事。

和薛芍藥關系密切,住在胭脂巷附近,商賈,按着這三點去找,很快篩選出可疑人選。三言兩語威逼利誘,對方很快便招了。裴楷之扭頭吩咐侍衛把他們送到廷尉大獄裏,便直接進了宮。

宮裏的皇帝早就聽說了消息,見了裴楷之便是一陣誇贊,“你是怎麽發現的?”

裴楷之答:“是王家的二姑娘告訴我的。”他來之前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是從長樂侯口裏探知的,因為薛芍藥已死,她沒将刻意記在心裏,後來臣也是無意中聽她說起來的,按圖索骥一查,便查出來兩個齊國探子。”

皇帝道:“這個王家姑娘不簡單啊,不僅将湛秀騙至家中,還能從他嘴裏套出秘密來。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麽秘密?”

裴楷之道:“看來什麽都瞞不過陛下。王姑娘仰慕湛秀已久,她大概是怕湛秀被我們抓住後死無全屍,所以才自作主張地将他騙至家中,先是代替廷尉問出了他殺人的始末以及動機,然後給他下毒,希望他死得不要那麽難看。”

皇帝道:“她這是僭越。”随即又說,“不過她也是奇女子,世上又有幾個女子能像她這樣看清時勢,并且能下得了狠手毒死心上人?

念在她一片癡心,朕就既往不咎了。”

裴楷之又道:“臣有個建議。”

“說。”

“涼囯和鮮卑本就不和,我們将湛秀送到鮮卑頂多就是讓鮮卑人出口惡氣,僅此而已。反觀齊國,一直在玩遠交近攻的策略,屢次派使者前往鮮卑意欲拉攏。薛芍藥既然是齊國奸細,我們完全可以把拓跋嚣的死推到薛芍藥和湛秀身上,讓鮮卑人誤以為是齊國的借刀殺人計,他們交惡,我們正好可以從中得利。”

皇帝擺手:“湛秀再怎麽說也曾是我大魏的長樂侯,若是鮮卑首領知道拓跋嚣的死他也有參與,心裏難免會有芥蒂。與其如此,不如把拓跋嚣的死全推到薛芍藥身上。具體如何行事,朕全權交與你辦理。”一頓,“只是如此行事的話,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的真正兇手湛秀反而不能将罪名安在他頭上了。”

裴楷之道:“那該怎麽處置湛秀?”

勝利者都是極為寬容的,皇帝思索了一陣:“人都已經這樣了,殺與不殺都沒什麽分別。朕答應漢王保他一世長樂無憂其實并沒有做到,現在他失憶了,才是真正的長樂無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無知才是福,廢了他的爵位,讓他做個普通人吧。”

☆、殊途

湛秀自那日醒來以後腦袋一直是懵懵懂懂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才會被關在監獄裏,他抓破了腦袋卻什麽都想不起來。獄卒按時送飯來,他看了一眼沒有動,招呼獄卒給他換飯菜,對方卻連睬都不睬他一眼,嘲諷道:“你還以為是在長樂侯府嗎?”

湛秀頭又開始痛,他想自己以前應該是個好命的,這像锼水一樣的食物,他寧願餓死,也不肯吃上一口。他雖然什麽都想不起來,但心裏隐約覺得這樣死了也好,他一點求生的欲望都沒有。

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兩日,就在湛秀以為自己要餓死時,獄卒走過來惡聲惡氣地說:“你可以出去了。”

湛秀說:“我不出去。”

獄卒嘿一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不想出去的,可是這是上頭的意思,你不走也得走。”

湛秀走出陰霾的牢房,牢房外又是一番廣闊天地,天空被陰霾籠罩,下起鵝毛大雪。他看着整潔平坦的街道,鱗次栉比的房屋,頭腦一片空白,這一切都好陌生,門口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再沒有旁人,可見沒人來接他。

他穿着單薄的衣袍站在門前的臺階上,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輕扯了下嘴角,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不想出獄了,這世上沒有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孤零零的确實還不如死了呢。

他不知道該去哪裏,便直愣愣地站在這裏。也不知站了多久,身體已被凍到麻木,他看到自東邊疾駛來一輛馬車,本來沒在意,但馬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他訝然地看着素色的車幔被一雙細長的手撩起來,看着她從車上跳下來,撐着油紙傘,白裙拂落臺階上的細雪,一步一步拾級而上,最後站定在他面前。

湛秀終于看清傘下的那張容顏,像是寫意的山水畫,每一筆都極淡,微翹的眼角,端麗的面容,看起來十分舒服。他聽到自己心口劇烈跳動的聲音,沉寂如一灘死水的心竟仿佛活了過來,跳得如此熱烈又激動。她是誰?是來接他的嗎?

王徽容握緊了傘柄,心情從未像現在這樣忐忑,他失憶了,這對他而言是再好不過的結局,只是連她也忘了,面對全然陌生的她,他會如何?她試探地将傘微微移過去,見他傻站着不動,疑惑道:“你……”

湛秀忽然張臂抱住她,努力汲取她身上的溫暖,嗓音發顫:“你是來接我的嗎?”

王徽容:“……是。”她還不習慣這樣的親昵,身子動了動,脖頸處卻一陣滾燙濕熱,她渾身一顫,那是他的淚水。

王徽容剛要伸手推他,他卻更加用力地抱住她,喜極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住她,直勒得她喘不過氣來,王徽容微喘:“你先放開我……”

湛秀像個無賴一樣不撒手:“不放。丈夫抱妻子,天經地義!”

王徽容一滞:“丈夫?妻子?”

湛秀身體一僵,放開她,小心翼翼地:“難道不是嗎?”

王徽容沒否認,只是問:“你不是失憶了嗎?為什麽會這樣認為?”

湛秀面露茫然,“我不知道。只是心裏認定你該是我的。你該是我的。自小到大,我喜歡的人和東西只能是我的。”他旁若無人地拉開衣襟,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你摸摸,我心跳得厲害,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是你的出現讓它活了過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再次露出有些怯怯的表情來,“你是我的妻子對不對?”

王徽容靜了一瞬,嗓音裏發出低低的一聲:“嗯。”

湛秀狂喜:“你叫什麽名字?我又是誰?”

“我叫王徽容,你是湛秀。”他還以為他把她忘了,可他心裏還記得她,記得他是愛她的。

“容容?容容!”他叫得熟稔而又熱烈,拉起她的手,“我們回家。”剛踏出一步,又疑惑地回頭看她,“家在哪裏?”

王徽容臉上還是一貫矜持的神色,說的話卻直暖到人心窩裏:“我帶你回家。”

商遙站在廊下,看着湛秀和王徽容在院子裏堆雪人。

這詭異的畫風看着就令人想笑。

湛秀一開始是很認真地在堆,堆到一半不知怎麽忽然站起來一腳将雪人踢散。

王徽容奇怪地看着他:“怎麽了?不是說要照着我的模樣堆一個?”

湛秀還踩上去碾了幾腳,道:“太醜了。根本不像你。”

王徽容微微歪着頭,模樣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少女的嬌俏,“那有什麽可生氣的。”

湛秀眼角微翹:“我要把雪人堆得比商遙還要漂亮。”

王徽容問他,“堆出來還是醜怎麽辦?”

“那就堆到滿意為止。”

“這樣你的手恐怕會凍僵。”

“你給我暖暖不就行了。”

完全沒有營養和任何意義的對話。商遙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從王徽容嘴裏說出來的。她以前覺得高智商的人一旦談起戀愛,智商還能維持以的前水平,可事實證明她錯了。再怎麽高智商,一旦碰到戀愛就會變成傻子。

商遙看着這兩個傻子,搖搖頭,想不明白,實在是想不明白。湛秀像是回到了漢國未亡前的狀态,驕橫霸道我行我素到令人發指,指揮王家的仆人像指揮自家仆人一樣,這幾日不是鬥蛐蛐,就是出去與人賭博,再來就是鬥雞走馬,哦,以前他還經常出入胭脂巷,現在卻十分自覺地不去了。

可奇怪的是王徽容斥責了幾句後,他竟然一改常态,乖乖地将所有毛病改過來。他确實失憶了,誰都不認識,就連王徽容也不認識,可看得出他內心是極願意親近王徽容的。是不是人內心極度渴望某種東西即使失憶了也不能忘記?

甚至為了王徽容拒絕商遙的靠近,理由是:容容會吃醋。

商遙:“……”她也不願意離他那麽近好嗎,她家的長安侯醋勁也很大好嗎?商遙又在院子裏呆了一會兒,終究扛不住凍進屋去了,身後那一對有情人還在卿卿我我。

商遙回到屋裏坐到爐火邊暖了暖身體,身子一暖又開始打起瞌睡來,她這幾天因為湛秀的事一直耿耿于懷,昨夜還拉着裴楷之說了大半夜的話,五更天才睡去。現在困意湧上來便直接走到裏屋睡覺去了。

商遙睡了大約有一個時辰,醒來時雪還在下,滿地銀白。她趿着鞋剛走到門口,聽到院子裏傳來王徽容的聲音:“等你傷養好了,我們就離開這裏好嗎?”

湛秀和王徽容坐在廊下的臺階上,肩靠着肩。腦袋挨在一起,商遙也是服了——凍死他們才好!

湛秀問:“去哪裏?”

王徽容答:“游山玩水。山高皇帝遠,誰也管不着我們。”

湛秀緩了片刻道:“好。”他也感覺到王家的人對他不善的态度,只是……“你願意離開這裏嗎?”

王徽容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我早就想出去走走了。”正好,永安城也容不下湛秀,她的族人也容不下湛秀,那就一起出去走走吧。看看書中說到的溫暖如春的江南,風景秀麗的巴蜀……她照樣可以著書修史。

她生平有兩願,一是将近代散亂的史料收集歸納,著成一本獨立的,盡可能正确的,客觀的史書。

二是和湛秀平平安安,白頭偕老。

如今這兩個願望都有機會達成,餘生也別無所求。

湛秀又說:“好。”湛秀停了片刻問,“那我們以後是不是可以睡同一間屋子,躺同一張床?”

王徽容愣了一下,答:“好。”臉上并沒有一般女兒家的嬌羞。

商遙聽得淚流滿面,以後是不是再見到的機會也少了?想沖出去,終究還是忍住了。

王徽容又說:“既然要做夫妻,總歸還是要拜一下天地的。”

湛秀眨眼:“我們不是夫妻嗎?”

“是,只是旁人不認同。但是天地會認同我們。”王徽容拉着他的手跪在院子裏朝着天地拜了一拜,又朝東北方向拜了一拜。

湛秀疑惑地問:“為什麽要朝東北方向拜?”王徽容只說:“讓你拜你就拜。”那個方向是漢王陵墓所在。

湛秀還有些不情願:“好吧。”

然後夫妻又對拜了一下。四四方方的庭院裏寂靜到只聽得到撲簌簌的雪聲,他們互相凝視着,眼裏只看得到彼此。

長樂侯府已被皇帝下旨收回,湛秀已無處可去。今後她的家就是他的家,世上再沒有長樂侯這個人。只有她王徽容的夫君——湛秀。

☆、日常

拓跋嚣一案了結後。商遙瞬間就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

不光是因為黛妃是個傳奇人物,更因為黛妃是個絕世美人。

男人喜歡看美人,女人喜歡和美人暗自比較。

一時間朝野上下的男人女人們都表示想見商遙一面。

這些人裴楷之可以輕輕松松地一一拒絕掉,唯獨有一個人拒絕起來并不是那麽輕松。

這個人就是程青越。

程青越追着他直問:“真的跟黛妃很像?我倒是想見見。”

裴楷之拒絕了一次。隔了幾天,程青越又來問,裴楷之故意沉聲說:“難道你也喜歡她?一邊是兄弟,一邊是喜愛的女子,我……”

程青越忙打消了念頭。他只不過是想謝謝救命恩人,順便滿足一下好奇心而已,怎麽這麽難?

正月十八這天。皇後為了獎賞王徽容和商遙,特意賜湯沐。

湯沐就是洗澡。在千峰翠苑裏有一處溫泉,平日也就帝後和受寵的宮妃在這裏洗洗澡,當然,若是有臣子立了功,皇帝也會特許他們在這裏洗一次澡。古代用水不方便,取暖設施也不如現代完善,所以洗澡是大事。官員例行的假期稱作“休沐日”,顧名思義,就是休息和沐浴。洗個澡還要專門請個假,若放在現代是挺醉人的,放在古代就是合情合理。

王徽容以感染風寒為由推掉了。

商遙:“……”她也不想去呀,跑到完全陌生的一個地方被一群陌生的宮女服侍很別扭好嗎?

但一個感染風寒正常,兩個都感染風寒那就是拂皇後的面子了。況且王徽容是真的感染風寒了——在和湛秀坐在冰天雪地裏談了一天的情說了一天的愛後。

商遙只好自己去了。有宮中的車馬管接管送,這點挺好。

溫泉池位于千峰翠苑的雲霄殿。正殿是帝後用來洗澡的。像商遙這種級別的只能在偏殿的小池子裏洗。說是小池子只是與正殿的相比而言。其實這小池子比普通民宅的廳堂還要大上兩倍。商遙見到熱氣騰騰的超豪華版浴池,來時的不情願瞬間扭轉成心甘情願,迫不及待地想跳進去。将換洗的衣服搭在琉璃屏風上,一手放在腰間的帛帶上,轉頭對兩個穿着鵝黃宮裝的宮人道:“你們出去吧,我自己洗。”

其中一個宮人說:“怎好讓姑娘自己洗?皇後娘娘特意吩咐一定要讓我們服侍好姑娘的。”

商遙說:“服侍好?嗯,你們出去就是對我最好的服侍。”

“可是……”

商遙睨她:“可是什麽?”

那宮人正要說什麽被另一位扯了扯袖子,她頓時住了嘴,商遙心頭略有些異樣,笑谑道:“難道你們以為我是女扮男裝,想驗明正身?”

那兩個宮人一愣,噗嗤笑出來:“姑娘誤會了,這浴池深而且大,我們是擔心你一個人不方便。既然姑娘不願讓旁人服侍,我們就退下,有吩咐盡管傳喚。我們就站在屏風外。”

“好。”

商遙脫了衣服滑進浴池,小心翼翼地靠在池壁上,輕鞠一把含着花香的溫泉水拍在臉上,舒舒服服地嘆了一聲。待到慢慢适應了水下的環境,伸出腳摩挲了下池底,并不滑。她便大膽地在浴池裏游走起來,一個猛子紮進去又浮出水面來,她咯咯輕笑,玩得不亦樂乎。玩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趣靠在池壁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着水面。心想這麽大的浴池不适合一個人洗,皇帝設計的初衷說不定是為了和妃子們在這裏嬉戲,鴛鴦戲水,也別有一番情調。想到這裏就想到了裴楷之……

她捂住發燙的臉,原來自己也有這麽不純潔的一面,深吸了口氣,忽然咣當一聲巨響,她吓得忙縮到水裏,只露出白皙圓潤的肩頭和美麗的鎖骨。一雙濕亮的眼循聲望過去,是屏風倒了,兩個宮女慌亂地将屏風扶起來,眼巴巴地瞅着她,嘴裏直道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地面是濕的,她衣服也濕了好嗎?這兩個宮女笨手笨腳的是如何安穩活到現在的?商遙十分懷疑她們是故意的,壓抑住脾氣道:“這裏有換洗的衣物嗎?”

那宮女遲疑了下道:“這裏有皇後娘娘和宮妃們留下的衣物,但姑娘要穿的話恐怕不太好。這樣吧,姑娘的衣服只濕了一點,我去給你烤幹。”

商遙道:“既然只濕了一點,那就不用麻煩了。我回家再換吧。”她心中起了疑,誰知道她們要拿她的衣服做什麽手腳。迅速地從浴池裏走出來,随手扯下擱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身體,道:“把衣服給我吧。”得不到回應,她停止擦拭的動作,擡頭看向她們。

那兩個宮女直愣愣地看着她,本來麽,大家都是女人,被看一下也沒關系。但她們這麽直勾勾地看着她就不對了。商遙被看到不好意思,只好自立更生上前取過衣服,身上還濕答答的,衣服并不好穿。她穿到一半那兩個宮女才如夢初醒跑過來幫忙。

商遙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還說:“我知道了,你們兩個一定是男扮女裝過來偷看我的。”

她是玩笑話。那兩個宮女紅了臉道:“是姑娘生得太好。不由自主就看呆了,讓姑娘見笑了。”

這兩個宮女這麽會灌迷魂湯,根本就不笨。剛才不小心推倒屏風一定是故意的。商遙心裏越發起疑,一刻也不肯多呆,穿好衣服就往外走去。

被宮中的車馬送回王家。商遙下了車就在門口看到裴楷之,他走上來把她扶下馬車,又笑着與送她回來的侍衛寒暄了幾句。目送那侍衛離開,商遙轉頭笑問:“你特意在這裏等我?”

裴楷之嗯了一聲,牽起她的手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商遙問:“去哪呀?”

裴楷之說:“去市集。”

商遙問:“做什麽?”

裴楷之摸摸她的頭,笑得溫柔:“這麽好騙的姑娘,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不賣了對不起自己。”

又嘲笑她。商遙正要撥開他的手,忽然頓悟過來,“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裴楷之沒有回答,反而真帶着她來到市集,挑了一家臨街的酒樓,要了個雅間,點了一桌好菜。

商遙還真是餓了,正準備動筷子卻被裴楷之按住了:“先別急着吃。”他聞到她身上散發的清淺花香,問:“泡溫泉泡得舒服嗎?”

商遙答:“舒服。”但不是很愉快。

他摸了摸她的臉,手掌往下移了幾分,撫了撫她的領口:“去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商遙理直氣壯:“告訴你你也不能跟着去啊。”觑他一眼,“我以為只是單純地泡溫泉,難道這其中還暗藏着什麽玄機?你肯定知道了對不對?到底是什麽情況?”

什麽情況?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趙王妃原是燕國公主。”

商遙點頭:“記得。這事跟她有關系?”

“對。”

今日皇後召裴楷之入宮,他過去時燕妃也在。皇後見他過來招呼他坐下,開門見山道:“燕妃今日給我問安,談話間提起了商姑娘。她說世上除了雙手子不可能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商姑娘極有可能就是黛妃。她還說黛妃左胸上方約三寸處有一處刀傷,那是燕妃親手刺的,姑姑也是怕你被她迷惑,才想出賜她湯沐探一探虛實,若是真有,姑姑定不會讓你繼續和她在一起,若是沒有那就當沒這回事。姑姑的心意你可明白?”

燕妃還在一旁道:“我也是為了長安侯好,希望長安侯不要怪罪。”

裴楷之心裏翻起滔天巨浪,不動聲色地看了燕妃一眼,他明白,在她眼裏,黛妃害她亡了囯,即使商遙不是黛妃,她對着同樣的一張臉,恐怕也很難喜歡得起來。但他并沒有太把燕妃放在心上,畢竟她一個人的懷疑沒有用。可誰也沒料到還有這一出。他面上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姑姑,我在涼囯呆過半年多,怎麽可能認不出來商遙和黛妃的區別?侄兒又哪是那麽容易被美色所迷惑的。不過燕妃既然懷疑,那就不妨試探一下。”

說完,悄悄舒了口氣。眼下木已成舟,皇後是他姑姑,他再了解不過。即使皇後得知黛妃的真實身份,也不會告訴外人,當然也不會告訴燕妃,只會私下提點他讓他自己處置。畢竟事關他和裴家的聲譽。

他心急如焚地等了半天終于等來結果,千峰翠苑的宮人回來禀報說:“商姑娘身上并沒有傷疤。”

皇後這才寬了心,燕妃一臉的不敢置信,問:“你确定?真的沒有?”甚至沖動地抓住宮人的衣襟,“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宮人被她揪得有點疼,不過還是一板一眼地答:“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商姑娘一身肌膚如玉般潔白細膩,別說傷疤了,連個細小的斑都沒有。”

燕妃還是不死心:“不可能。你一定看錯了。”

裴楷之沒理會燕妃,站起來對皇後道:“既然如此,侄兒就先告退了。”

裴楷之将這一切說完,商遙恍然:“怪不得那兩個宮女一直盯着我看。原來是這樣。”

裴楷之皺眉:“那你身上到底有沒有傷疤?”

商遙:“沒有。”十分肯定的語氣。

“真沒有?”

“真的沒有!”

裴楷之還是懷疑:“我不信。”

商遙為了讓他安心,将領口松了松,把衣襟往下稍微一扯,露出一小片如玉肌膚來,“你看看真沒有。”燕妃所說的傷口在左胸上方約三寸處,商遙根本不需要露出胸來便能讓他看得明白,只是光露出這一片白瓷般細致的肌膚來就已經惹得人遐想無限了。裴楷之放下心的同時心裏又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再想到宮人說的“商姑娘全身肌膚如玉一般潔白細膩,別說傷疤了,連塊細小的斑都沒有”,胸口不由微微發熱,面上泛起潮紅,難以克制地将唇貼在她漂亮的鎖骨上,聲音

低啞:“再讓我看看?”

商遙不知道該怎麽拒絕,絞盡腦汁半天吐出一句:“我……胸小。”咳咳咳,這算是什麽拒絕。其實也不是很想拒絕,只是難為情,更怕他不滿意。

裴楷之一愣,随即大笑起來,修長的手随之滑了進去,一手掌握住,滿足地喟嘆:“不小,真的。我很滿意。”

商遙:“……”羞憤地将臉埋入他懷中,感到他的手慢慢揉弄起來,她輕吟了聲,有些想不明白,她占用的明明是黛妃的身體,身上為什麽會沒有疤痕?

她想到好幾個版本。

一悲劇版,燕妃受到亡國的打擊後,神志錯亂,記錯了。

二玄幻版。她占用了黛妃的身體,死而複生的同時,身體也得到了淨化,恢複到初始狀态。

三驚悚懸疑版躺在黛妃墓中的其實并不是黛妃,真正的黛妃其實仍逍遙法外。

四心機版其實黛妃身上根本沒有傷口,燕妃為了詐她故意如此說。

第三第四很令她不安,她和黛妃的關系一時又沒辦法和裴楷之說清楚,而且此刻被她勾得情動的男人眼裏除了軟玉溫香其他早被他抛到九霄雲外去了。他還懲罰性地咬了咬她的嘴唇:“專心點。”

商遙反咬回去,男人啊!

☆、善意的謊言

今天是休沐日。

程青越照常來到老獸醫家。

程青越是個粗人,加上性子過于耿直了些,所以盡管他身居上流的官位,但依舊不太能融入永安城的上流圈子。永安城的富二代或官二代閑暇時一般就是踏春郊游,賞花弄月,填詞做賦,荒唐點的就是天天上胭脂巷醉卧溫柔鄉去了。這些東西,程青越一樣也做不來,每逢休沐浴日就會跑到這裏來和一個糟老頭做伴。

輕車熟路地推門而入,隐約聽到屋裏傳來說話聲,程青越猜測有客人。他摸摸鼻子,特知趣地踱步到院子裏,閑來無事拿着草料跑到馬棚裏喂起馬來,喂了好一會兒,屋門才被打開,老獸醫先走出來,其次是位年輕女子。

程青越繼續淡定地喂馬,隔了一會兒突然聽到一聲嘶啞的貓叫,他本能地回過頭,這才注意到年輕女子懷裏抱着一只白色的貓,瞬間明白對方是來給貓看病的,果然,出身富貴人家的就是不知人間疾苦,養只貓比待親兒子還親。莫名就想到了黛妃養的那只貓,不由撇了撇嘴角。

程青越不厚道地笑了一聲,目光不經意掠過那女子的臉,頓時像見了鬼一樣雙目圓睜。

商遙似乎才發現站在馬棚裏的程青越,呀一聲本能地想遮住臉,手擡到一半大概是想起來已經晚了,遂放下來。撫了撫衣袖,

神情特別坦然。

程青越從馬棚裏走出來,頭上衣服上還沾着雜草,雖然狼狽渾身卻充滿了凜然的氣勢,犀利的目光定在商遙身上:“你是誰?”

商遙彎腰放下貍奴:“除了你的救命恩人還能是誰?”

程青越結結巴巴:“你是商……遙?”

商遙特坦然地點頭:“嗯。”

程青越驚疑不定地看着她:“還真是像啊。”又打量起貍奴來,“那這只貓怎麽回事?”

商遙說:“黛妃不是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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