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剛出去,可能還要一會回來。”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來,門被推開,是肖铮走進來,他看到長安侯立在屏風旁,陳美人站在離門口不遠處,兩人就像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晚上,商遙回到房間後放下床帳,鑽進被窩裏打開裴楷之塞給她的紙條,巴掌大的紙團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紙團裏包裹着一個黃豆大小的藥丸。她看完後只有一個感慨,她那麽努力地讀書識字,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場。否則連他寫的什麽意思大概也讀不懂。
信上大概意思是說讓她抽個時機把這藥丸服下,服了這枚藥丸後會出現高燒不退、臉上長紅斑的症狀。這是徐靖之的獨家秘訣,旁人是檢查不出來的。徐靖之會給她診斷為絕症,然後她再以一個将死之人的身份跟陳帝動之以情,說想在短暫的生命裏回趟家鄉雲雲,皇帝沒理由不答應。
果然跟她想的一樣一樣的。
啊啊啊,出宮之日不遠,好興奮。
☆、生變
又到了例行紮針的時辰。徐靖之如常來到宣和殿,裴楷之如常跟在一邊,陳帝如常地不配合。唯一不如常的是太後此次沒在。
太後極為寵溺兒子,每次都會在一旁看着。
這次沒有來,兩個原因,要麽朝中有要事,要麽就是太後因為某種原因身體不适。
徐靖之和裴楷之交換了一個眼神,來到床前慢條斯理地取出針來。
裴楷之道了句:“太後還沒過來,再等等吧。”
這時,一宦官上前道:“陛下身體抱恙,朝中政事暫由太後執掌,太後抽不開身,今次
就不過來了。徐公子施針吧。”
裴楷之剛才過來時就看到太後的鳳攆往外朝去了,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大的臉面能讓太後撇下陳帝親自去接見。
裴楷之此行并不單單是為了尋找商遙,他肩上還擔負着皇帝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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瞟了一眼陳帝,其實以徐靖之的能力,完全可以令陳帝身體恢複得更快一些,可那樣的話,太後又怎會被他們掣肘?
沒有無緣無故的朋友,當太後以公主病危的名義遍尋名醫的消息傳到魏國時,魏囯早已從間諜那裏得知了事實的真相。
可魏帝正籌劃着和鮮卑聯手南下攻打齊國,無暇西顧。
那時的裴楷之正發了瘋一樣四處尋找失蹤的商遙,他翻遍了幾乎整個魏國,甚至連雲游在外的王徽容和湛秀都被他找到了,可唯獨沒有商遙的消息。當他聽說陳帝被刺客以獻美人的名義被刺時,沉寂如一灘死水的心悄悄地興起了漣漪,他荒謬地想,會不會那位美人就是商遙呢?
試想天下那麽多美人,他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是完完全全的僥幸心裏,可這是他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或許她就是呢。他這樣想。
如果只是單純的去救商遙,沒有人會答應讓他去。可一旦牽扯到國家的利益,皇帝自然會為他掃平所有的阻力。裴楷之想了三天三夜,給皇帝上了一份奏疏,上面詳細地分析了下當今天下大勢,以及魏一統天下的策略。當然,這些都比較空泛。重點是魏國要南下攻齊,與齊國唇齒相依的陳囯必定不安,他願意出使陳囯說服陳帝保持中立。最後的重點詳細地列明了救陳帝而帶來的方便。
皇帝被他打動,所以才有了此次陳囯之行。
裴楷之心想,太後此番要去接見的該不會是齊國的使者吧?
——
深夜,裴楷之帶着徐靖之專門去拜訪了太後。
為什麽是深夜呢。裴楷之是這樣說的:“在下聽說太後今天特意接見了齊國的使者。本來兩國來往正常邦交,這也沒什麽。可我大魏最近和齊國正是劍拔弩張的時刻,我大魏籌謀已久,與齊交戰不過是早晚的事。齊使的到來令在下很不安,躺在床上輾轉難眠,這才深夜來拜訪太後,冒昧之處還請太後多擔待一些。靖之替陳帝醫治的這段時日來,戰戰兢兢,勞心勞力,太後此舉是否不太恰當?”
太後深夜被人打擾,臉色着實談不上好看,長安侯語調平平的這一番質問得她有些惱火,她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長安侯是聽誰說的?”
裴楷之不答反問:“太後不否認,是等于承認了嗎?”
太後冷道:“齊國确實遣使過來。長安侯也說了,兩國來往建立邦交很正常,齊使的到來跟長安侯以及魏國都沒有關系。長安侯不必憂慮。”
裴楷之說:“我憂慮不憂慮的倒無所謂。憂慮的是靖之。”
太後眼眸一冷,他輕描淡寫的話裏隐含的威脅不言而喻。當今天下形勢,魏國最強,別說陳帝的小命還拿捏在徐靖之手裏,就算沒有這一層,太後也會顧忌魏國不敢動他們兩個,齊使的來意确實是想聯陳抗魏。朝臣一半支持一半反對。太後雖然沒有當面拒絕齊國使臣,但心裏已經有了計量,一來陳帝還要靠徐靖之醫治,二來魏國鋒芒正盛,又有鮮卑相助,她覺得還是暫避鋒芒為好,三來陳囯地勢易守難攻,乃是天然的屏障,她自以為可以安穩一世。面對長安侯如此咄咄逼人,頓時惱怒起來:“那長安侯想怎樣?”
裴楷之笑容清淺:“我的建議是驅逐齊使!”
太後不怒反笑:“長安侯深夜來此就是來命令老身的?”
裴楷之忙道不敢,“我和靖之為了醫治陳帝,孤身來陳,太後不該拿出一點誠意來嗎?”
“老身許諾給你們的金銀綢緞美人不就是誠意嗎?”
“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覺得自己和靖之的安全受到了威脅。這才是重點。”
太後沉聲道:“長安侯這是逼迫老身了?”
裴楷之眉眼輕擡:“太後如此維護齊使,難道真的是有意和齊國結盟?”
“自然不是。”
“那為什麽不肯答應在下這小小的要求?”
太後一時詞窮。宮女宦官們大氣都不敢喘,倒是始終侍立在太後身邊未發一語的男子忽然輕笑一聲。
這笑聲落在死一般的沉寂來真是尖銳又刺耳。
太後瞟了他一眼,眼中仍有怒氣,“何少府在笑什麽。”
他徑直走到動怒的太後身旁,溫聲相勸:“依臣看來,太後您完全沒必要生氣,您的本意就是要拒絕齊國的,何必為了所謂的面子與長安侯争執呢?面子再重要也及不上陛下的安危。況且長安侯年輕氣盛,說話難免沖了些,您就當是長輩讓着晚輩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他這話立竿見影,太後臉色略有緩和,似乎是被他說動了。
裴楷之不由多看了這個男人一眼,白皙清秀,豐神俊朗,俊美有餘,氣勢不足。
“我在太後身上聞到了榆白皮和當歸的味道。”
他不由就想到了這句話,臉上露出極淡的笑來。
少府,太後三卿之一,這樣的位置,偷情什麽的确實方便。
太後按了按眉心,何少府說得極是,可她這口氣怎麽也咽比下來,自從先皇駕崩後,還沒人膽敢這麽跟她說話,她若照他的意思驅逐齊使,那就和齊國徹底交惡了。不由冷聲道:“長安侯先退下吧,老身再想想。”
裴楷之坐着沒動:“那陛下體內的毒靖之大概也得再想想。……”
“長安侯無禮!”太後已是怒極,生硬地打斷他,沖外面叫了一聲,“來人!把長安侯給我抓起來!”
立即有十幾個侍衛沖進來,手執長劍将長安侯和徐靖之團團圍住。
裴楷之面不改色:“所以太後是已經和齊使達成了什麽協議,而我的話正好給了太後翻臉不認人的借口,太後不過是順勢為之?”
太後恨恨拂袖道:“你當真以為老身不敢拿你怎樣?”
何少府忙又出來打圓場,可雙方都不肯讓步,太後也是在氣頭上,還真不敢拿他們怎麽樣,只是嘴硬罷了。最後自然是不歡而散。何少府親自相送兩人。玄月幽涼,夜色深深,從殿內走到臺階下的這一會功夫,何少府說了寥寥幾句話,言辭間不動聲色的谄媚功夫真是令裴楷之大為驚奇,也難怪能讨太後的歡心了。裴楷之笑着道謝:“剛才多謝何少府在太後面前美言。日後何少府若是來永安,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好好款待閣下。”
何少府直道:“哪裏哪裏。陛下的病還要仰賴二位呢。長安侯若是有什麽不便之處,盡管開口。”
裴楷之笑着點頭。
徐靖之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回到房間,徐靖之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在何少府身上聞到了精液的味道。”
裴楷之默默無言了半晌:“所以是春宵苦短……太後臉色才那麽難看嗎?”
徐靖之客觀地說:“我覺得是你說話不中聽。”
裴楷之身體往後一靠,疏懶的模樣:“嗯,我就是故意的。”
“你真不怕激怒了太後,她将我們扣押在這裏?”
“扣押我們對她有什麽好處?最多挽回一下顏面,洩洩心頭之恨,沒有別的益處。而面子這東西,你覺得它重要時價值千金,你覺得它不重要它就一文不值。太後出身并不好,也是一路從一個小小的良人爬到今天着地位的,沒有超過常人的隐忍,是爬不到這個位置的。所以等她氣消了就好了。”
第二日又到了例行針灸的時辰,太後早早在宣和殿等候,長安侯和徐靖之并沒有如期而至,擺明是跟她杠上了,太後一夜未睡,天大的怒氣焚燒了一夜到現在也氣不起來了,只餘隐隐的不甘,她就這麽一個兒子,不管從主管情感上還是客觀局勢上她都不能讓陳帝有任何閃失,她輸不起,重重地拂袖離開了宣和殿,私下裏召見了齊國使者,委婉拒絕齊使的同時還強調不是陳囯不肯幫忙,而是心有餘力不足。齊國使者只好悻悻離開。
太後做完這一切才去把長安侯和徐靖之兩位大佛請過來,臉上還要帶着笑,笑裏藏着刀那種:“齊使已被驅逐陳囯,兩位可以安心了。”
裴楷之面不改色地說着瞎話:“靖之這兩天勞心勞力,睡過了頭,耽誤了陛下的治療時間,還請太後多擔待。”
太後擠出一絲笑說:“哦?真是辛苦徐郎了,老身吩咐膳房好好給你補補。”
兩人談笑如常,好像昨晚的争執與怒火毫不存在一樣。
——
“肖大哥,你很閑嗎?”商遙從枯燥的醫書裏擡起頭,對進屋喝水得肖铮這樣問。
肖铮放下瓷杯,說:“還好,怎麽了?”
自從普華居士說商遙在醫學上沒有慧根,且裴楷之給了她藥丸以後,商遙對學醫便沒有那麽大的興趣,只是戲既然已經開場,自然還要在太後面前演下去,她依舊每天來普華居士這裏報到,只不過大部分時間用來發呆冥想,此刻,她正無聊着,見到肖铮進來,便讨好地湊上前:“你雕刻的手藝這麽好,按着我的模樣雕一個送給我如何?”
肖铮猶豫說:“這不好吧?”
商遙眨眼:“怎麽不好了?”
“娘娘是宮妃,我是外人,我怕別人說閑話。”
商遙豪氣地将五顆金豆子往案上一拍:“這點我早就想到了,我給你錢,我們銀貨兩訖,這樣就不會有人說閑話了。有普華居士作證,還怕別人說閑話嗎?”這金豆子還是她從陳帝送給她的步搖上硬生生摳下來的,食指的指甲都折了。
肖铮勉強道:“好吧。”
肖铮閑暇時大部分用來雕刻這些小玩意,他房間裏有現成的木材,商遙挑了兩塊圓木頭。
肖铮訝異地說:“怎麽拿了兩個?”
商遙其實她想讓他刻一個裴楷之,刻一個她,正好是一對。不過這願望目前是達成不了了,只好悻悻放下,說:“哪塊木材好你就用哪塊。”
肖铮接過來在席上坐下,左腿伸直,右腿曲起,他就保持着這樣舒服的姿勢,轉着手裏的刻刀開始刻起來,粗壯的樹皮被一點一點刮下來,他的雕刻習慣是從下往上,如果是刻人的話,那就是從腳先開始。
商遙也沒心思看書了,雙手撐腮在書案上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着。
刮下來的木屑在空中漂浮,他流暢的刀法像變戲法似地,先是腳,然後是下裳,再然後是腰帶,上衣,循序漸漸,最後才是臉……漸漸勾出人物的輪廓。
肖铮揚起成形的木雕:“好了。”
商遙激動地跑過去一看,頓時愣住了,木雕身着黑色冕服,寬袍大袖垂至腳踝,頭上垂下象征天子的十二串玉旒,細致到每顆珠子都能數清,因為臉被冕旒擋去一些,商遙一時想不起來那是誰,只依稀覺得那充滿邪性的眼神有些眼熟。她這是刻的誰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
商遙又是困惑又是不解說:“這是誰啊?”
肖铮笑着塞到她手裏,說:“陛下。”
商遙心直口快:“你刻他幹什麽?”
肖铮說:“我在幫娘娘讨陛下歡心。娘娘都好久沒有見到陛下了,不怕他忘了你?陛下生就富貴,什麽都不缺,木雕這種質樸的東西說不定反而能打動他。”
商遙嘿嘿直笑:“你想得還挺周到,那就謝謝了。”又說,“那我呢?你再給我刻一個。”
“好。娘娘稍等一下。”肖铮從袖中拿出一件東西來,握着刻刀就要開始刻。商遙定睛一瞧,齊胸襦裙,飄逸的長發,沒有臉,正是她上次看到的那個半成品。
商遙覺得自己被戲弄了:“肖大哥,你是故意的嗎?”因為她在他面前從來不擺娘娘的架子,又把他當做救命恩人來看待,所以他才這樣戲弄她嗎?
肖铮誠懇地解釋道:“我刻出來的女子都是這個打扮,只是臉不同而已。就算重新刻也是這樣的。”
商遙有些惱怒:“我不喜歡穿齊胸襦裙。”
肖铮攤手,笑得有些無奈:“我就刻這個順手,其他的服飾刻出來會顯得很生硬。”
“那算了,我不要了。謝謝你。”每個女生都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商遙正在氣頭上,忽略了一點,就是肖铮能把皇帝的服飾和儀态雕刻得栩栩如生,為什麽雕不好一個女人的服飾?
肖铮見她不高興,若有所思道:“那我重新刻好了。”他彎腰去取地上的木頭,商遙按住他的手,說:“唉,我說真的不用了。”
咣當一聲巨響,房門突然被踹開。
商遙迅速地收回手,兩人雙雙回過頭,只見陳皓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
☆、變态
陳帝生□□玩,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已是忍到極限,近來感覺身體已恢複得差不多,他試探着下床走了幾步,身體并沒有什麽不良反應,透過窗棂看着外面明媚的陽光,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于是不顧侍衛和宦官們的阻攔硬是踏出了宣和殿,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陳美人。
他聽內侍說陳美人最近不是在佛堂為他祈禱,就是在普華居士那裏學習醫理,心情變好的同時,恨不得立即把陳美人抱在懷裏,他先是去了佛堂沒找到她,于是理所當然地去普華居士那裏找人。
因為要給陳美人驚喜,陳皓将宮人摒退在一丈開外,自己輕手輕腳摸了過去,才走到窗邊就隐約聽到裏面傳來交談聲,溫潤的男聲絕對不是年老的普華居士所能發出的聲音。他臉色一變,大步走到門口踹開房門,就看到陳美人迅速地抽回手,手是抽回去了,可兩人離得那樣近,她美麗的裙裾交疊在年輕男子的衣袍上,臉色緋紅,也不知是惱還是羞。
陳皓覺得雙眼刺痛,往事竄過腦海,他只覺一陣徹骨的疼,大叫一聲:“來人,把這個男人給朕抓起來!”
十幾個侍衛湧進來将肖铮按壓在地上。
商遙都快傻眼了。。
她和裴楷之在這裏幽會時沒被人發現,反倒是和不相幹的肖铮碰了下手就好死不死地被陳帝撞見。
最最讓她覺得冤枉的是,每次她來普華居士這裏,肖铮都會刻意避嫌地在門外侯着,今天,他難得一見地進屋喝了口水,而她難得一見地叫住了他,就只是想要個木雕而已,于是被難得出一次門的陳帝給撞見。
這麽多難得一見能湊到一起,可見今天不是個黃道吉日,她不适合出門。
商遙立即做出反應,箭步沖到陳帝面前:“陛下……”一個巴掌猝不及防地扇過來,商遙腦中嗡地一聲響,一股血腥味直沖喉嚨,真他麽的狠,好想拿手裏的東西砸他……不對,這個東西,她腦中靈光一閃,理直氣壯地拿木雕狠狠砸到陳帝肩上,唔,心裏很爽。
四周得侍衛紛紛倒抽了口涼氣。
陳帝被砸得吃痛,怒不可遏道:“你還敢砸朕!這是什麽鬼東西?”拿起手裏的木雕一看,頓時愣在原地。
商遙沖他吼道:“你打死我吧!肖大哥雕刻手藝好,人家不過是為了讨你歡心才專門讓肖大哥照着你的模樣刻了一個,你卻這樣誤會人家!你打死我吧,我不要活了!”說完,猛地推開擋在門口的陳帝,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商遙跑了十來步,等着陳帝追上來,可對方沒有追上來,她一個激靈,該不會這招不管用吧?那肖铮豈不是很危險?她此刻一千個一萬個後悔,早知道陳帝對女人忠誠度的要求達到了變态的地步,為什麽還要去靠近他?
她迅速地又跑了回去,在門口碰到了裴楷之,一見到他,眼淚稀裏嘩啦地往外流,他看着她紅腫的半張臉,眼神驀地一沉,剛往前踏了一步,商遙立即被吓得趕緊倒退數步,淚水連連地沖他搖頭。
他只能硬生生停下腳步。
太後随後趕過來:“發生什麽事了?”
擁堵在門口的侍衛忙騰出道來。太後一腳踏進去,眼神掃過滾落在地的木雕,再掃過被按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肖铮,最後目光落在陳帝身上。他手裏握着一只木雕,笑容幾近癡傻。
太後走上前:“你身體還未痊愈,怎麽能随意走動?”
陳皓回過神,說:“沒事。”又瞟了肖铮一眼,“把他放了吧。”轉身就要往外走。
太後攔住他,沉聲道:“陛下!”
陳皓不耐煩地說:“朕已經沒事了。”繞過太後踱出門去,見到商遙杵在門口,狂喜地擁上去,“愛妃,朕錯怪你了。
商遙閃躲了一下。陳皓以為她還在生氣,忙又湊上摟她的腰輕哄:“是朕錯了還不行嗎?乖,別生氣了。”獻寶似地把木雕舉到她面前,臉上如沐春風,“這是你讓那個姓肖的刻的?還真是不錯,挺像朕的。朕很喜歡。”
“那你還讓人抓他?”商遙頓了下,肖铮還真是有先見之明,若是沒有這個木雕,他們倆真的就完了,陳帝還真就喜歡這些小東西。
陳皓輕笑:“朕已經讓人放了他了。”執起她的手低頭就要吻下來。
商遙吓得使勁抽回手,捂住臉說:“我現在好醜,沒臉見陛下。等我好了,再去給陛下謝罪。”
“朕一點也不嫌棄。來,讓朕看看,疼嗎?朕給你吹吹。”陳皓說着又來拉她的手。
商遙捂着眼透過指縫偷偷看裴楷之,他就像肖铮手裏的木雕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臉上沒什麽表情,雙手掩在袖中,想必已是攥得死緊。
眼看着陳帝在那裏動手動腳,裴楷之深吸了口氣,朝徐靖之使了個眼色。
徐靖之會意,無奈地走上前隔開兩人,“我瞧陳美人臉腫得厲害,再不及時處理的話第二天可能會腫得更加厲害。”
“好啊,你現在就給她處理。”陳皓攬着商遙的腰就要進屋,腳下突然一軟,若不是商遙扶着,差點摔倒。
徐靖之神情嚴肅道:“我建議陳帝還是先回宣和殿,你的身體不适合吹風。否則先前挨的那麽多針就白挨了。”這麽多天診治下來,早就摸準了陳帝怕疼而且吃不了一絲苦的德行。這威脅再管用不過。
陳皓倒很懂得變通,說:“那好,我帶愛妃去宣和殿。”
徐靖之說:我先前說過陳帝最好不要接近女子。”
陳皓有些懷疑:“都這麽多天了,還是不能接近女人?”
徐靖之伸手探上陳帝的脈搏,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陳皓将信将疑:“好,那朕先回去。你好好給陳美人看看。”想起什麽似地步伐一頓,“你不準動手,上藥什麽的讓宮女來。”
徐靖之點頭:“好。”他相信再有下一次,這個理由就唬弄不了陳帝了。一邊要給病人治療,一邊又要防着病人好得太快,他身上的醫德已經蕩然無存,他覺得等這樁事一了,就可以去江湖上行騙了。
陳帝領着一衆侍衛離開,太後亦随後離去。商遙拾起滾落在地上的半成品木雕,不經意看到木雕美人的腳底刻着字——肖铮。竟然還有落款?可這又不是字畫什麽的,落款刻在腳底怪怪的,她有些想笑她也沒在意,将木雕輕輕放到案上,又回神看着跌坐在地上神情狼狽的肖铮,她站得遠遠的,歉然道:“對不起啊肖大哥,害你跟着遭罪了。”
肖铮揉了揉被擰痛的胳膊,疼得咧了下嘴:“娘娘言重了,我沒事。”
商遙哭着笑出來:“還是你有先見之明。”
商遙郁悶地走出房門,裴楷之和徐靖之還在門口等着,她離他們遠遠的,悶悶地說:“長安侯和徐公子回去吧,陛下身體本就不健壯,打得也不狠,我回去用冷毛巾敷一下就好了。”
徐靖之代裴楷之說了:“那怎麽行呢?”
商遙迎上裴楷之關切的眼神,眼裏又一陣熱浪湧上,她垂了頭道:“那要用什麽藥徐公子給宮女交待一下好了。”
徐靖之點頭說:“那好,凡是我開的藥,陳美人都要按時服,用過晚膳就服。可別怕苦不按劑量服。”
商遙頓了下,抹了抹淚:“……我知道了。”她明白了,他是在說上次裴楷之塞給她的藥丸吧?他們馬上就要離開了?她觑了裴楷之一眼,他幾不可察地朝她點了下頭。
商遙咧着嘴笑起來,結果牽動到腫起來的臉,瞬間又樂極生悲。
——
商遙用了晚膳,照徐靖之的吩咐偷偷服下那顆藥丸。等了半天身體并沒有什麽反應。她幹脆爬上床睡覺,這一睡睡到了天大亮,起來摸了摸額頭,有些燙,不過并不是很難受她照常洗漱吃早飯。到了晌午,整個人開始發起高燒來,身上冒出一顆顆紅斑來。
照料商遙的宮女吓壞了,忙不疊去禀告陳帝。
沒等多大會兒,徐靖之就過來了。
這裏要贊揚一下徐靖之的演技。
他踏進商遙的屋裏時神色如常,看到商遙面色潮紅時,神色依舊如常,可當他的手觸上商遙的脈搏時本就偏嚴肅的臉一沉,沉着臉又查看了一下商遙身上的症狀,然後臉色愈發地沉了下去。反複沉思了十幾分鐘,然後對陳帝說:“徐某于毒上比較擅長,暫時還查不出陳美人的病因來,術業有專攻,陳帝不如讓其他太醫前來看看。”
接下來,十幾個太醫幾乎将商遙住的房間給塞滿。都是陳帝派過來的。
聽說太後還為此斥責陳帝興師動衆。
第一位太醫給商遙診治了一下,半晌搖頭退了出去。
第二位太醫還暗暗嘲笑他,可這嘲笑沒能維持多久,得意的臉就沉了下來。
第三位太醫覺得自己的出頭之日終于到了,暗暗壓抑住興奮,手搭上陳美人的脈搏,咦?這是什麽脈象?又反複摸了摸。還是沒查出來。
第四位太醫等得不耐煩了,悄聲說:“你摸夠了嗎?查不出來就讓老夫來,別耽誤了陳美人的病情。”這群同僚啊真是愚蠢至極,他瞧陳美人的症狀,心裏已經有底了,偏偏他們查不出來,還一個個在那裏耽誤時間。
……
結果十五位太醫輪完了也沒能查出商遙的病情來。也難怪徐靖之能解陳帝的毒他們解不了了,徐靖之技高一籌是真的。
最後還是把她交給了徐靖之。
商遙高燒反複不退,衆太醫和徐靖之都查不出病情來,宮裏開始有流言說她得的是瘟疫。雖說照料她的小宮女不僅沒有絲毫被傳染病态,反倒是因為她莫名其妙的病,陳帝讓禦膳房天天給她做一些人身燕窩進補,她身體不适,幾乎沒怎麽吃,最後都進了小宮女的肚子裏,嗯,幾天下來,真是胖了不少。又白又胖。
可還是在宮裏引起了一陣恐慌。別說她了,連負責照料她的小宮女別人也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肖铮倒是來看過她兩次,不過并沒有進來,只是站在門口,甚至還隔着屏風,用一貫平和的嗓音安穩她說:“娘娘會好起來的。”
商遙苦澀地笑:“我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
肖铮低着頭,臉埋在深深的陰影裏:“上次答應給娘娘的木雕還沒完成,我這就回去刻。”
“不用了,人都快沒了,要個木雕做什麽呢。萬一再讓陛下誤會怎麽辦?我不想連累你。”
“娘娘嘴上說不要,其實我知道你還是很喜歡的。”
商遙說:“真的不用了。”頓了頓,雖然知道有些話不該說,可想到自己就要走了,還是忍不住委婉地提醒他,“我覺得你不适合呆在這裏,有機會還是跟普華居士離開吧。”
陳帝不是明主,陳囯怕是早晚要亡。
肖铮沒說什麽,靜悄悄地離開。
這時候商遙又佩服起自己的先見之明來,讀書習字是多麽重要的事。
高燒不退的第五天,商遙躺在病床上給陳帝寫了一封信,信中先是說此生多麽多麽希望能長伴陳帝左右,可自己的病大概是治不好了,表示十分遺憾痛心地不能服侍陳帝了,希望陳帝能可憐可憐她遣她出宮,讓她死了之後可以葬在家鄉的泥土裏。畢竟她還算不上陳帝的女人,封她為美人也不過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并沒有正式的官方文件。名義上還有實際上都不是。
這封聲情并茂的信托小宮女交給了陳帝。
商遙滿以為過幾天就可以出宮了。是以雖然難受,但難受得很高興。
徐靖之坐在床邊說:“陳美人該吃藥了。”
所謂的藥不過是補藥,她身體不舒服,基本上是什麽都吃不下去,這些補藥可以維持生命,她疲乏地閉上眼:“我不想吃,難受。”
徐靖之放下藥碗,沒有說話。
商遙不知道徐靖之什麽時候走的,腦袋大部分都處于昏沉的狀态。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床前響起腳步聲,她閉着眼含糊問了一句:“誰啊?”
然後身體一輕,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天旋地轉般,她被抱坐在對方的大腿上。商遙費力地睜開眼,對上陳帝的臉,他說:“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朕的懷裏,葬身在我大陳的皇陵裏!”
商遙一個激靈,她是修了幾輩子的黴運才遇到這麽個神經病皇帝啊!
☆、暗湧
商遙氣得哭出來:“陛下連我臨終前這微不足道的願望都不能幫我實現嗎?”實在不願意被他抱着,竭力地掙紮着,“陛下你別這樣,我的病連太醫都查不出來,萬一度給你怎麽辦?”
陳皓把她抱得越發緊了:“徐靖之說這病不傳染的。愛妃都這樣了還處處為朕着想,朕怎麽能負你?朕特地請來瑤光寺數十位高僧做了一場法會為愛妃祈福消災,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商遙說:“我也這樣希望,可是就怕事與願違……”
陳皓無奈,一邊替她揩淚一邊說,“你若堅持要回家鄉看看,那朕親自送你回去。你這病來得突然,說不定哪天就突然好了,到時我再帶你回來。”
徐靖之說她的病不傳染自然是有理由的,否則真被人當成了瘟疫還不一把火把她燒了呀。看來陳帝是鐵了心了。商遙試圖打消他的念頭:“我老家在梅隴,那是魏國的地盤,陛下萬金之軀,怎麽能跟着過去呢?”
“可外頭兵荒馬亂的,朕又不放心。你跟朕說說,那裏有什麽好,讓你這樣惦念?”見商遙愣愣地,他又接着道,“除了父母親人還能有什麽?朕派人把他們接過來不就行了。”
商遙怔了怔說:“可終歸是自小長大得地方,那裏的一草一木,風土人情都是難以割舍的。”
陳皓嗤地一聲笑:“那些蠻荒之地能有什麽?戈壁沙漠,草原牛羊?雖然朕不喜歡,但愛妃若是喜歡,朕命人按着那裏的風景給你造出來一模一樣的如何?”
商遙怔怔地看着他,然後哭得更加厲害了。
陳皓笑出聲:“愛妃別哭了,朕知道你感動,但哭腫了眼朕會心疼的。”
商遙:“……”陳帝考慮得這麽周到,叫她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唯一的退路被都得死死的,她能不哭嗎?
陳皓見她越哭越來勁,幹脆低頭堵住她的嘴,出乎意料的柔軟,一個多月未沾女色的陳皓吻得有些急色。商遙吓得徹底哭不出來了,死死地咬緊牙關不讓他進來,費力地偏過頭。喘了口氣。她想起來跟裴楷之在一起時,她說的話若是別他的耳或是哭泣的話,他總會拿親吻來恐吓她,她便閉嘴不言,其實心裏隐隐有些期待他吻過來的。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