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瞬間,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即使已經事隔月餘,她現在閉上眼,他的眼神清清晰晰浮現在腦海中,絕望、憤怒、憎恨、空洞,這是她在他眼中讀到的信息。不過肖铮最想殺的是陳帝,所以她暫時還是安全的。
但是與肖铮合作怎麽令她有種與虎謀皮的感覺?
商遙猶豫了下還是問:“你不會殺我吧?”
肖铮抱胸道:“如果我想殺你,你早就是一具屍體了,而且不會留下半點痕跡。”
商遙不說話了,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誰讓人家是大俠呢。她又問:“我能相信你嗎?”
肖铮不置可否:“那你相信長安侯嗎?”
商遙不問了,默默地套好衣服:“地形你都勘察好了嗎?”
肖铮點頭:“東側有個小巷,夜裏無人值守,我們就沿着那條小巷出去,明天再和長安侯彙合……”
眼前驟然升起一道亮光,兩人俱是一震,亮光越來越近,伴随而來的是嘈雜紊亂的腳步聲,蓋過了草叢裏的蟲鳴聲,正是朝她這個方向而來。隐約還能聽到瑤光寺住持沉穩的聲音:“陳美人就住在前面那間廂房。”
商遙和肖铮對視一眼,肖铮迅速地閃到柱子後面藏起來,而商遙扒掉還沒捂熱的夜行衣胡亂塞到床底下,又迅速地滾到床上。剛閉上眼,門就響了。敲門聲又急又重。
商遙心裏咚的一聲,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克制着沒吭聲,直到對方連續敲了幾下,她才佯裝慵懶地應聲:“誰呀?”
“是朕!”沉默的嗓音裏隐隐還夾雜着一絲暴怒。
宛如朗朗晴空突然響起霹靂聲。
商遙瞪大了眼坐起身來,肖铮就藏在她對面,劍上的藍色寶石發出幽幽的光,他手指按在寶石上緩緩摩挲着。
這對肖铮來說是個絕佳的刺殺機會。
商遙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只是這個時辰陳帝跑到這裏來幹嘛?難道他們的秘密被人揭發了?心口又劇烈地跳動起來,掌心微微冒汗,商遙想不出除了身份被揭發這個理由外還有什麽能使陳皓深更半夜跑到瑤光寺來。
Advertisement
平複了下紊亂的心跳,商遙下床開門,煌煌燭光照進來,她擡手擋了下。一溜茜紗宮燈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晝,以皇帝的禦辇為中心,前後左右列滿了侍衛宮女宦官。
陳皓就站在房門口,玄色披風曵地,手肘撐在門框上,面沉如水。
商遙有些懵,如果陳皓是來抓人,那麽應該帶一支羽林軍過來,可面前的儀仗分明就是皇帝出行時的陣仗,所以陳皓只是心血來潮才會跑到這裏來?
商遙也不确定,握了握汗濕的掌心,好在還記得行禮,“陛下,你怎麽來了?”
陳皓不由分說地将商遙往裏推,商遙踉跄了下,差點被門檻絆倒,陳皓長臂一伸将她撈回來,笑道:“朕突然想你了,過來看看。”一腳跨進來,反手就要把門關上,商遙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手:“陛下,別!”肖铮還藏在裏面呢,真把門關上了,她和陳帝就成了他的活靶子了!
“別什麽?”陳皓眸子沉了下來。
商遙心裏咯噔一下,陳皓執意要進去,她若是阻攔太過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放下手來,以退為進,道:“這滿院子人都看着,人家會不好意思,而且這是佛門聖地,說好要齋戒七天的,這才第三天,有些事……”她低下頭,漲紅了臉,仍不忘把門拉上。
陳皓的主要目的還真不是為了這檔子事,不過聽商遙這樣一說,頓時覺得心癢難耐,笑容總算有了絲溫度,“你是以為朕想……”
商遙沒有接話,轉而說:“對了,陛下怎麽會來這裏?”
陳皓說:“不是說了,朕突然想愛妃了,就過來看看。”
所以不是他們的秘密被揭穿了?商遙松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頭疼,這皇帝當得也太随性了吧?計劃全被打亂了,還有被肖铮打暈的胡侍衛萬一醒過來可怎麽辦?
身體驀地騰空,陳皓将商遙抱起來,鼻子湊過來嗅了嗅大笑:“愛妃真香。”
眼看就要踹開房門,商遙突然道:“陛下,不對呀。”
陳皓腳步一頓:“什麽不對?”
商遙趁機從他身上跳下來:“今天明明是肖大哥和胡侍衛負責守夜的,怎麽不見他們倆?”那侍衛早晚會醒過來,語氣被動地接受詢問,還不如自己主動交待。
陳皓剛才情緒不佳,沒注意到門口沒有守衛,經過商遙的提點才突地想起來,扭頭吩咐道:“人呢?還不快去給朕找!”
衆人如夢初醒,正要分頭去找,卻見肖铮穿過月亮門走過來,頭上和衣服上還挂着落葉,一臉的頹唐和挫敗。一副去追蹤可疑人卻什麽也沒發現的模樣。
商遙心想衆人都聚集在這院子裏,屋後面反而沒人在意,他應該是從後窗悄悄翻出去的。這才放了心。
最後胡侍衛也被人從草叢裏拉了出來,一盆冷水潑過去悠悠醒了,一臉茫然地表示自己被人偷襲了,其餘的一概不知。
陳皓罵了一句:“都是廢物!”滿院子人都跪了下去。
陳皓發完火,一腳踹開門,拉着商遙進屋,立即有機靈的小宮女過來掌燈。室內一下子亮起來,整潔的廂房,簡單的家具,半合的床帷,散亂的床鋪,陳皓走過去一把掀開被褥,空空如也,臉色這才稍微好轉。
商遙本來還擔心陳皓要對他做什麽,可瞧他現在怎麽一副要捉奸的模樣?她心頭一沉,是有人跟他說了什麽嗎?裴楷之還留在陳宮,所以不是懷疑她和裴楷之,那是懷疑她和誰啊?蹙眉沉思,除了和裴楷之相見時克制不了地偷偷瞟他幾眼外,她沒跟別的男人暧昧不清呀。
不過萬一有嫉妒她的人造謠呢?
所以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
“這後窗為什麽開着?”
商遙:“嗯?陛下剛才說什麽?”
陳皓不悅地又重複了一遍。
商遙走過去瞧了瞧:“嗯,白天我開窗通風來着,忘了關上。”肖铮确實是從後窗鑽出去的,她白天也确實開窗通風來着。
陳皓看她一眼,右手探上窗沿摸了摸,并沒有泥土灰塵之類的東西,他又提着宮燈繞到屋後去看了看,十幾個侍衛立馬圍了過去。
後面是泥土地,并沒有發現腳印等可疑的東西。
商遙暗嘆一聲,肖铮真是幹得漂亮。真不愧是江湖老手。
陳皓拍了拍手站起來,若無其事的模樣:“瑤光寺不安全,愛妃随朕回宮吧。”
商遙說:“好。”事情走到這一步還有她拒絕的餘地嗎?
到底陳皓是為什麽會深夜裏跑到瑤光寺來呢?肖铮有這個動機,但是他沒機會單獨接觸陳皓。那會是誰呢?商遙百思不得其解,她覺得不把這個弄明白的話她今後還會遭遇類似的情況。
☆、夢境與現實
商遙去瑤光寺的第三天夜裏,陳皓做了個夢。
整潔幽靜的廂房裏,粗重的喘息聲,婉轉的低吟聲,熱汗淋漓的兩副年輕軀體,一白一黑熱烈地交纏着……他突然驚醒,後背被冷汗浸透。
內侍聽到動靜,隔着帷帳詢問:“陛下……”
“滾!”陳皓翻身坐起來,夢中人的面目沒能看清,夢中的廂房也并無特色,他不知道自己夢到的是誰,抱着頭努力地回想了下,夢中有七層浮屠,巍峨的大殿,寶相莊嚴的佛像,佛堂前的一株桑樹随風婆娑起舞……那是瑤光寺。
而陳美人此刻就在瑤光寺。
他又開始回憶從前種種。記憶中的父皇懦弱,母後強勢。而女人太強勢是不行的,尤其是對待有很多選擇的皇帝更加不能強勢。他母後意識不到這點,一如既往地強勢,最後逼得父皇開始寵幸別的女子。他七歲那年撞見母後與侍衛的□□,那時他什麽都不懂,但看着母後在男人身下哭泣顫抖,年幼的心靈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母後驚慌失措地披上衣服過來抱他,顫着聲告訴他這件事不準對任何人說起。他雖然不懂,卻也知道是母後做錯了事才會這樣惶然。
可是做錯了不應該改嗎?為什麽又一次讓他撞見?只是這次撞見他不再覺得尴尬,莫名覺得心頭燥熱。他還是選擇幫母後隐瞞,因為母後說他是她唯一的兒子,而他不是父皇唯一的兒子。
母後與侍衛的□□,父皇的冷眼相待,得勢的陸妃嚣張的氣焰,他夾在父皇和母後之間不能言說的痛……他越來越沉默陰沉。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父王最後還是知道了,甚至懷疑起他的身份來,那一陣他天天垂淚,惶恐度日,還是母後心狠,毒死了父王。在母後的幫助下他奪得了帝位。
母後恨極了父皇的寵妃們,想讓她們陪父皇殉葬,生死面前,人的本性就露出來了,他眼睜睜看着父皇的某位寵妃匍匐在他腳下求自己饒她一命,拉扯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領口的衣襟敞開,露出大片凝白肌膚,有意無意地勾引,寵妃也不過才二十出頭,正是年輕貌美,豐韻成熟的階段。還是少年的陳皓看得心頭燥熱,一把扯開散亂的衣衫,狠狠地撞了進去。
他見過太多太多漂亮的女人,虛榮,放/蕩,他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後宮那幫女人争得你死我活,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裏藏着刀,嘴上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偶爾看到興起時再推波助瀾一把,或者添油加醋,煽風點火,其樂無窮。
初次見到陳美人,她結結巴巴地說:“我來葵水了。”
陳皓潛意識裏就覺得這是上天對女人的懲罰,所以他笑了。
但是他後來發現她很不一樣,明明替他擋了刺客,她完全可以撒謊,卻偏要那麽誠實,要知道誠實二字在爾虞我詐的宮廷裏顯得多麽珍貴。他知道她是為了自保才被動地對他好,對此心裏一直是有不滿的。直到有一天她拿着木雕砸在他身上,他才覺得,她是喜歡他的,否則就不會用木雕來讨他的歡心。這種質樸無華的小東西确實将他感動得半死。可每當他靠近她,她身上那種不動聲色的、隐約的疏離感又是怎麽回事?
直到做了這個夢。母後信佛,時常出入瑤光寺,甚至和瑤光寺的年輕和尚糾纏不清。而好巧不巧地被他撞見。真的是巧合嗎?怎麽每次都能讓他撞見?只能說母後偷情過于頻繁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發現。瑤光寺的一幕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噩夢,他不信佛,不信天,不信地,只信他自己。
陳皓多疑且暴躁,再也坐不住,不管這是深更半夜,不管宮門早已落了鑰,當即令內侍擺駕瑤光寺。
沒錯,商遙逃跑計劃的失敗就僅僅只是因為一個人心裏已經有些變态扭曲的皇帝的一場帶了點顏色的夢。
——
裴楷之本來的計劃是讓肖铮帶着商遙逃出瑤光寺,陳帝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他們,然後他和徐靖之再去與他們彙合。靖之是陳帝的恩人,又有太後的懿旨加持,就算陳帝關閉城門搜索,他們出城也不會遇到阻攔,捎帶着兩人也沒人會懷疑。就算有人起疑也沒關系,太後賞了這麽多黃金,正好借花獻佛,可着勁往對方身上砸就是。
可凡事都有意外。商遙的病已經好了,他們甚至沒有再接觸的機會,就算有了新的計劃想傳給她也很難。
商遙覺得自瑤光寺回來後陳皓就怪怪的。
比如某一天突然問她:“朕長得好還是徐靖之長得好?”
商遙覺得腦仁疼,這皇帝是走火入魔了吧?怎麽扯到徐靖之身上了,莫非是因為她生病那陣和徐靖之接觸得太過頻繁?她回了一句:“情人眼裏出西施。”至于意思,自己去體會吧。
陳皓哦了一聲,似乎是達到了滿意。
陳皓目光留在她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日三餐都要她陪着,甚至還要求商遙陪他睡在一張床上。
商遙內心驚恐,面上擔憂:“徐公子說過不能讓陛下近女色。”
陳皓說:“朕只是抱着你睡。”
最後還是太後出面擺平,心想兒子自制力極差,跟陳美人躺在一張床上睡覺不發生點什麽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堅決遏制。
陳皓擢升商遙為婕妤,賜住丹陽宮。
商遙眼看陳皓的病也差不多好了,裴楷之和徐靖之本可以離開,卻因為她的緣故滞留在這裏。如果她始終無法離開陳宮,他倆陪她在這裏耗着真的好嗎?萬一魏陳兩國起了沖突,他們的安危豈不是會受到威脅?雖然裴楷之什麽也沒跟她說,但她隐約也猜出他們此行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找她,否則徐靖之怎麽會跟過來?兩人以前并沒有什麽交情。她覺得自己目前是離不開了。或許等陳囯滅亡的那一天她才可以離開。
于是商遙尋了個機會對肖铮說:“你幫我轉告長安侯一聲,讓他和徐公子盡早離開吧,有些事我自己能應付。将來……會有再相見的一天。”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全無底氣。
肖铮毫不客氣地道:“我為什麽要幫你?”
商遙:“……”他也有把柄落在自己手裏,他到底哪裏來的底氣?
肖铮似是看穿她所想,冷道:“你可以去揭發我。我不怕!”
商遙:“……”碰到這麽個亡命之徒,除了被氣得半死還是被氣得半死。
商遙只好自力更生。
這天,徐靖之來給陳皓紮針,商遙客氣道:“有勞徐公子了。”頓了下,假裝奇怪道,“我聽陛下說兩位昨日本來打算離開的,我還以為陛下已經痊愈了,怎麽又……”
太後輕斥了一聲:“你閉嘴。”
商遙特委屈地閉上嘴。
徐靖之看了商遙一眼,一板一眼地解釋道:“徐某是打算把針法教給普華居士的,後來想想還是不放心,還是等陳帝身體情況再穩定一些離開也不遲。免得又出現反複的情況,徐某再跑一趟倒沒什麽,就怕耽誤了陳帝。”
裴楷之卻聽出了商遙話裏的意思,她是在趕他走?他沉着臉一言不發,他怎麽舍得丢下她?
他是低估了陳帝對商遙的執念以及他反複無常的态度。試問有誰會沒有緣由地興師動衆地選擇深更半夜去敲人家的門?只要陳帝在,很難帶商遙逃出去,除非瞞着陳帝,而誰又有那個本事隐瞞陳帝?自然是太後。
所以從太後下手?
太後似乎對商遙有些意見,可再有意見也不至于因為一個女子和兒子鬧得太僵。
收回百轉千回的思緒,裴楷之說:“靖之說得對,幫人哪有幫一半的道理。”語氣裏透着無人撼動的堅定。
商遙快要被氣死了。佯裝去喝水背過身時狠狠地抹了抹快要流出來的淚。
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兩人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卻連句話也說不上,偶爾視線在半空中交彙,還要避嫌地躲開。可商遙已經很知足了,有些人一生都遇不到能令自己心動的人,就算遇上了也很有可能是單相思,就算是兩情相悅也可能因為某種原因注定無法結合,世上有那麽多求而不得的人,求而不得的事,她能夠和他共處一室,呼吸着同樣的空氣,能夠每天看見他,已經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就算目前無法相守,只要兩顆心堅定不移地在一起,前方就是坦途。
這段時日商遙為了避免過多的時間與陳皓呆在一處,避免被他過多的騷擾,總是想着法子往外跑。可又擔心陳皓心生不滿。她便想了個法子——下廚。
陳皓不能沾葷腥,每天都是吃素,商遙就每天變着花樣給他做吃的,坦白說,她的廚藝未見得比禦廚高明多少,只是中華美食發展了幾千年,她懂得理論遠比禦廚多,加上有一定的基礎,做出來的食物自然比他們高上一籌,她一天中将近二分之一的時間用來鑽研廚藝。陳皓起初還略有些不滿,可嘗到從沒吃過的新鮮美食以及美食裏夾雜的滿滿心意也就乖乖閉嘴不言了。可是素菜就那麽幾樣,不能搭配葷腥簡直是煎熬,堅持做了七八天,商遙就覺得自己已經黔驢技窮了。
商遙從禦廚那裏借了一本宮廷食譜,看了半天,大都是葷食,素食很少,而且陳皓貌似都吃過,她走出膳房,不停地思索着該做哪道菜,迎面碰上禦膳房的一位大廚,大廚年紀輕,廚藝好,還曾經指點過她。商遙笑着跟人寒暄了幾句,便繼續前行,想着想着忽然覺得不對,忙停住了步伐。
就在這時,隐約看見巷子的盡頭走過來七八個人,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這巷子兩邊建築高聳,采光嚴重不足,即使白天也略顯陰暗。直到那人走近了,商遙才看清楚——是陳皓。
他走過來,白酒後微醺的樣子:“愛妃站在這裏幹什麽?”
商遙面無表情:“沒什麽。”
陳皓瞟了眼她身後:“我見你似乎在跟人說話。”
商遙哦一聲,輕描淡寫:“是膳房的大廚,剛好碰上了。”
陳皓便沒再追問,而是道:“怎麽就你一個人?宮女呢?”
商遙沉思,該如實說是因為她走得太快,服侍她的宮女把她跟丢了?想了想還是道:“嗯,我缺幾樣食材,讓她們去準備了。”
陳皓說:“人手不夠就說啊,朕再給你派幾個人。”
商遙看着他,真想仰天長嘆三聲,她這麽費心讨好一個男人是為了哪般?她覺得女人追求所愛的男人都沒她來得這樣熱忱。還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她不想抓住陳皓的胃,更不想抓住他的心。
頓覺再這樣下去很不妙,這樣的想法直接呈現在她做的菜上面。她的廚藝急轉直下,負責給皇帝試毒的宦官嘗了一口頓時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真不是一般的難吃。
商遙表示自己只擅長家常菜,不擅長做宮廷菜,是真的不擅長,她回頭再好好研究研究。
☆、吃醋
商遙蹙眉坐在禦花園的秋千上沉思,腳下是一片起伏的牡丹花海。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挺矯情的,陳皓又不像涼王那樣老,反而年輕多金,她直接從了他,日子會比現在舒服得多,可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的親近只會令她很不舒服。
甚至壞心地腹诽:莫非只是因為陳皓長得不夠俊美?但也算得上五官端正啊,她怎麽從來沒發現自己竟然是這麽膚淺的人?想到這裏自己便樂了,笑了一會兒,得出結論:感情的事真是不能有半點勉強,而她在這上面有不屈不撓的意志。
身旁傳來叽叽喳喳的聲響,是陳皓派過來服侍她的宮女,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總共八個人,一定是派過來監視她的吧?
因為她沒什麽架子,這八個宮女跟她相處起來倒也自然。女人嘛,聚在一起無非就是聊些八卦,嗯,宮廷八卦。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徐靖之。
“徐公子救陛下有功,聽說太後要從宮女裏挑選出十位美貌者賜給徐公子。”
十位美人?徐靖之消受得了嗎?
“那能被挑中的人挺幸福的。”頓了下,似乎覺得自己說話不太妥當,又補充道,“當然我們留下來的更幸福。”
如果說話不要那麽酸,會更令人信服。
“你們的消息太不靈通了,太後已經選好了,泰瑞就是其中的一個。”
這個語氣更酸。深宮中的美人們,你們到底是有多哀怨?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叫泰瑞帶的宮女身上:“你有沒有見過徐公子?”
名喚泰瑞的宮女搖了搖頭:“我沒見過。”
接下來,幾乎是同時
“我也沒見過!”
“我也沒見過!”
然後又就着徐靖之的相貌讨論了幾句,最後泰瑞被推出來代表發言:“娘娘,徐公子您見過吧?奴婢聽說您的病還是他治好的。”
商遙雙手合十:“是佛祖保佑。不過,徐靖之長得一表人才,脾氣看着也不錯,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泰瑞羞澀地笑了笑:“那長安侯呢?”
商遙:“……跟長安侯有什麽關系?”
泰瑞:“長安侯雖然不懂醫術,但好歹也出力了呀,若不是他,徐公子恐怕也不會來陳囯。太後沒幫他找着未婚妻,心裏大概是過意不去,決定也給長安侯挑兩個美人。”
商遙默默無言了好一會兒,說:“他跟徐公子差遠了。所以,嗯,你們懂的。”
泰瑞受教地點點頭:“奴婢懂了。”
話說她們問這些有什麽用?她說這些又有什麽用?選擇權還不是在太後。
商遙只當這是一個小插曲,晌午回到宣和殿,陳皓竟然在喝酒,商遙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沒看錯,不由道:“陛下,徐公子不是囑咐過不讓你喝酒嗎?”
陳皓似乎是嗤了一聲,若無其事地繼續喝。
商遙本想制止,但想到他反複無常陰晴不定的态度,還是算了,身體是他自己的,他不愛惜,旁人也不好多管。
宮人呈上膳食來,商遙小心翼翼地坐下來。陳皓突然問她:“原來在愛妃眼裏,長安侯比不上徐靖之?”
商遙一愣,又是一驚,随即道:“因為徐靖之救了陛下啊。”
所以是真的派人監視她?她說的每句話都會一字不漏地傳到他耳朵裏?她抿了抿唇,以後真的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觑他面色,他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
某一日,商遙正在膳房裏研究食譜,陳皓忽然命人傳她過去。
他人在霄雲軒,商遙淨了淨手,就趕了過去。
陳皓倚在霄雲軒前的欄杆上,目光定在河面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商遙走過去行了禮,“陛下……”
陳皓默不作聲地拉過她的手,指了指河面上。
商遙望過去,河面上還是整片整片的芙蕖,唯一不同的是有一株竟然開了花,白色的蓮花,純潔高雅,亭亭立在水面上,雖然還未到蓮花的花期,但這一株頑強地開了花,所以脫穎而出。
商遙說:“很漂亮啊。”
陳皓指着河面說:“整條河裏種的都是白蓮。到了盛花期,所有的白蓮綻放在河面上鋪開,宛如白練,更加漂亮。”
商遙點頭:“嗯,是。”
“知道朕為什麽喜歡白蓮嗎?”他沉聲問。
商遙:“呃,難道有什麽意義嗎?”
“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白蓮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商遙:“嗯。”所以,因為白蓮象征着品性高潔?她腹诽,那你身上怎麽一點也看不出這點特質來?
“陛下,今天心情不好嗎?”
“不好,朕跟母後吵架了。”
商遙實在不知道接什麽。陳皓忽然話鋒一轉:“愛妃,朕跟你講個故事。”
商遙有些想笑,他竟然還會講故事?她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态。
“朕從前讀史書,讀到一個故事,史書上是這麽說的:‘所幸薛嫔,甚被寵愛。忽意其經與高岳私通,無故斬首,藏之于懷。于東山宴,勸酬始合,忽探出頭,投于柈上。支解其屍,弄其為琵琶。一座驚怖,莫不喪膽。帝方收取,對之流淚雲:“佳人難再得,甚可惜也。”’,愛妃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他語速過快,商遙聽得糊裏糊塗的,有些明白,但好像又不太明白,總之不是太好的話,她抿抿唇,不發一語。
“愛妃不明白?”陳皓笑起來,“那朕給你解釋解釋。是這樣的,一位皇帝曾有一位寵妃,某一日,皇帝忽然想起寵妃和別的男人有過暧昧關系,無緣無故地就把寵妃給殺了,又斬下她的頭顱揣在懷裏,然後醉醺醺地去找人喝酒。酒過三巡,忽然從懷裏把屍體掏出,然後将屍體一一支解,把妃子的髀骨做成一個瑟琶,自彈自唱起來,在座者個個毛骨悚然,魂飛魄散。
商遙渾身一顫,他用文言文敘述她還不覺得恐怖,一翻譯成白話文頓覺毛骨悚然,偏偏陳皓還是笑着敘述的,她心裏更加毛毛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陛下是什麽意思?”
陳皓擡手摸了摸她的臉:“別害怕,朕不會那樣對你的。”
商遙小聲地嗯了一聲,身體驀地騰空,她吓得驚叫一聲,腦子裏一懵,天旋地轉被抛進水裏,濺起巨大的水花。
四周宮人也被吓呆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模樣。
溫涼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商遙不會凫水,身子漸漸往下沉,幸好河邊的水較淺,撲騰了幾下,腳踩到水底的一塊石頭,手死死巴住與水面持平的欄杆,雖然能借力爬上去,但是她不敢上去,搖晃了下站住了,仰着臉才勉強不被嗆到。她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不僅僅是冷,還有未知的恐懼。她想起初次進宮時那位被推下水的林貴人,眼裏流露出恐懼來,她緊緊抱住雙臂,仰頭看着手扶欄杆,居高臨下的陳皓,聲音破碎:“陛下,為什麽?”
“你說呢?”陳皓勾唇反問。
因為角度問題,商遙看不清到他的表情,可也聽出來他的聲線極冷,比四月的河水還要凍人。河水拍打在臉上,商遙好想哭,他是打算把她活活凍死嗎?她快要被他逼瘋了,越想越委屈,拍打着河水道:“我沒做錯什麽!”
陳皓蹲下身來,隔着欄杆的縫隙看她:“你還嘴硬?”
他是惡魔!商遙費力地仰着頭,最後一絲理智也被掐斷,嘶聲吼道:“我替你擋刺客,我給你拜佛祖,我為你天天吃素,我為你下廚,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就這樣對我?”雖然她做這些都是為了自保,可他理所當然地坐享其成,她已經夠仁至義盡了,沒有絲毫對不起他。現在擺出一副她有錯她有罪的模樣,她到底是哪裏對不起他了?
商遙狠狠抹了抹淚:“既然陛下認定了我有罪,我也無話可說!”
“你還不承認?”陳皓暴躁地跳起來。
到底讓她承認什麽?商遙慢慢冷靜下來,猛然想起他剛才說的那個故事,含沙射影地在說她和別的男人暧昧不清?她仔細回憶了下,這半個月來,她連一句話,甚至一個字也沒有同裴楷之說過,陳皓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他們有暧昧關系的?就算有,他們也是堂堂正正的,眼前的陳皓才是橫刀奪愛的第三者好不好?所以,她沒有錯!更何況她認定自己是沒有把柄落在陳皓手上的,一切只是他的猜忌,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更何況她本來就沒有錯!
商遙堅持道:“我堂堂正正,我沒有錯!”
“來人,把她給我推下去!”
商遙吓得魂飛魄散,眼見兩個宦官走過來,忙死死巴住欄杆,大叫道:“我沒有錯,陛下讓我死也要死個明白吧?”
陳皓怒極反笑,“你還真是嘴硬!”他環視周圍一圈,宮人立即退到一丈開外。再次蹲下來看着商遙,面上閃過一絲狠戾之色:“每次徐靖之來給朕施針,你有意無意地往他那裏瞟,你以為朕是瞎子?還有你無緣無故生病,別的太醫治不好,徐靖之出面就治好了?徐靖之本來說要離開,見你回來突然又改變主意不走了!他還三番四次地囑咐朕不能近女色。朕身體早就好了,他就是在胡說八道!你說,這些你怎麽解釋?”
商遙震驚萬分地看着他。
“怎麽,說不出話來了?”陳皓又道,“朕曾問你朕和徐靖之比起來誰比較俊,你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可你又私下對宮女說長安侯跟徐靖之的相貌比起來差遠了,明明相貌更出色的是長安侯,你這樣說,所以你說的情人眼裏出西施是指徐靖之,而不是朕!是不是?”
這是天大的誤會!商遙閉了閉眼:“不是,我說的是長安侯的醫術比徐靖之差遠了。我跟徐靖之沒有任何關系!你真的誤會了!”她真是受夠了他的多疑猜忌,僅僅憑他得猜忌就定了她的罪!
陳皓顯然不信她的說辭:“要不要跟朕賭一把?”
商遙滿面淚痕:“賭什麽?”
“愛妃被朕推下水的消息很快會傳到他耳裏,看他會不會來救你。如果他來救你,朕就殺了他,如果他不來救你,正好讓愛妃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後……”
商遙面無血色,死死巴着欄杆的手一松,木然道:“然後怎麽?殺了我?”
陳皓看着她無意識的動作,眸光中透出幾分狠戾:“朕先前還只是猜疑,現在卻十分篤定了。你還說跟徐靖之沒什麽,瞧瞧朕不過替你試探一下他的真心,你怕他來救你,下意識地就松了手,是想用自殺的方式來換取他的安危嗎?”
他不說商遙還沒有察覺,她被凍得瑟瑟發抖艱難地在水裏仰着脖子,跟陳皓對話時意識已經在渙散,只是憑着頑強的求生意志勉強抓住欄杆,擊潰她心裏最後一道防線的是他剛才的一番話,渾身仿佛沒了勁,漸漸抓不住欄杆,原來她潛意識裏已經把裴楷之看得這樣重了。河水打到臉上,她嗆了嗆,忽然雙手緊扣住欄杆,眼睛濕亮,艱難地出聲:“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只是沒力氣了。你拉我上去好不好?我以後都聽你的。”她一點也不想死,她還想跟他結婚還想跟他生孩子,一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