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元氏

那一年,戴瑤只有十三歲,正是豆蔻年華,玲珑可愛的年紀,可過得卻不安穩。

戴瑤祖輩中有人做過翰林院士,到了她父親戴世名這一代,雖然已經很久不做官了,家人卻依舊喜愛讀書。雖然戴瑤不算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但跟着爹爹,也能認字讀書,做些文章。

也因着世代喜愛讀書,戴世名一家在縣城方圓數裏是出了名的有學問。再說戴世名知書達理,舉止得體,戴家也因此深得鄰裏稱贊。平日做一些書籍生意,鄰裏也常來捧場,沒出幾年,戴家也發達了,成了大富人家。

戴世名之妻元氏常說:“如今我們家裏富了起來,瑤兒又和千金小姐一樣養着,這多虧了鄰裏的幫襯。如不是他們常來買書,我們生意也沒這麽好,是該知恩圖報,平日也多多回報他們。”

因此書籍價格越發低廉,鄰裏一個個都在戴家買不說,就連鄰縣鄰鄉的都大老遠跑到這兒來買。薄利多銷,戴家賺得盆滿缽滿,口碑也越來越好,家底也越來越殷實。

可好景不長,元氏外感時邪,又恣食生冷瓜果,傷了脾胃,竟然害了痢疾。元氏起初還不在意,只一味休養着,到後面腹痛難忍,症狀愈為嚴重。戴世名後知後覺,夜裏元氏犯病,這才知曉,二話不說連夜叫了大夫過來整治。

醫術高超,口碑極好的大夫平日裏賺得盆滿缽豐,也不差一點銀子,夤夜也不開門候診。戴世名只請到了一位醫技平平的大夫許梅平。

許梅平素日除了看病,因生意不好,又兼賣醫藥書籍。可這份生意也被戴世名搶了去,心生恚恨,雖然沒有表露出來,卻早想着暗地裏給戴世名一番教訓。

許梅平二話不說,背起行醫物品便和戴世名來到戴家。元氏冷汗直冒,許梅平診治一番,心裏知道元氏病情嚴重,卻道:“貴夫人病情發現還算早的,只要稍加調養,喝我開的藥,便能痊愈。”說着嘆了口氣:“我還當是什麽大病呢,也值得我大晚上跑一趟。”

聽到許梅平最後一句抱怨的話,戴世名心裏卻是樂開了花,送了許梅平大夫出去,戴世名叫下人去抓藥熬藥,此事也放了下來。

可病情一些天後開始惡化了。這晚元氏食過晚飯,打發戴瑤上床睡覺,回來躺到床上,便覺腹部好似幾千把刀在割絞一般,元氏額角滑下豆子大的汗水,吩咐下人去叫戴世名。可等戴世名來的的時候,已經不大成了。

戴世名唬得魂飛天外,闖門而入,伏在床邊,元氏有氣無力道:“我恐怕是不成了,雖是去了,如今能有這樣的家境,我也不擔心你們二人了。只是,你千萬要照顧好瑤兒……”話剛說完,便撒手人寰。

戴瑤還不知怎麽回事,便被下人叫了起來。又被告之母親見背,起初戴瑤還雲裏霧裏,等看到母親的身體與伏床大哭的父親時,戴瑤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父女兩個抱作一團,哭得稀裏糊塗。元氏素來賢惠淑德,對待下人有如親人一般,平時不打不罵,這時候下人念着元氏的好,也跟着哭了起來,一屋子人嗚嗚咽咽。

回天乏術,只得安排後事。花了大量的財力人力安葬好元氏後,戴世名便将許梅平給告了。

戴世名覺得許梅平難逃幹系,一紙訴狀将他告于公堂。縣令接了案件,戴世名拿出許梅平開的藥單交給縣令,并将來龍去脈道得一清二楚。縣令又叫來兩個老大夫仔細看了藥方,說的确是強身健體的藥,不過對于痢疾卻沒多大效果。

蓄意害人和庸醫誤人的判決可是天壤之別。元氏死無對證,診斷時痢疾的病情也無法再查,縣令自以為是秉公處理,只判許梅平醫術不高,誤人賢妻,罰了一大筆銀子。

許梅平雖然被罰了一大筆銀子,而且口碑下降,恐怕這個縣裏再無人找他看病,但他也不惱,畢竟算害死了戴世名的愛妻,心中那是一個解氣。付了賠款,就在酒樓裏面喝得醉氣熏熏,當夜醒來,背井離鄉跑了。

戴世名雖然心有不服,但想再如何懲治許梅平,對于元氏也無濟于事,不如寬容他,也當是替元氏積德,投個好人家。

然而事情并未因此告一段落。愛母去世,戴瑤整日裏悶悶不樂,不是坐在門口呆呆望着,便是桌旁支頤不言不語。

戴世名紅着眼眶安慰道:“瑤兒,你這樣也不是個事,整日悶悶不樂的,娘見了也不會開心的。”

戴瑤無精打采道:“我也不想悶悶不樂,只是什麽也打不起興趣來。”

下人給戴瑤送去好玩的,戴瑤拿在手裏,看了兩眼便丢下了;丫鬟給戴瑤送去好吃的,戴瑤随便吃了一點,便再無胃口。每日除了在房裏彈琵琶抒思母之情,什麽也不做。

這樣過了幾個月,戴瑤越發消瘦了下去。以前臉上還有些肉,現在面黃肌瘦,倒像是餓出來的。

戴世名也等不住了,乘着得空的時候,帶着戴瑤看遍了縣裏的名醫,都只說是心郁寡歡,只要喝一些藥,平日多笑笑也就得了。

想盡辦法也不能逗戴瑤開心,戴世名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續弦,替戴瑤找一位後娘,去與戴瑤相處,省得戴瑤整日關在房裏,悶出病來,元氏在天得知,也不會怪罪罷。

消息一出,各處的媒婆便上門來說親。推薦的要麽是粗鄙不堪的,要麽是自恃高貴的,戴世名不說般配不般配,單對戴瑤來說,又有什麽裨益。

好些天過去了,也沒有合适的人選。這日戴世名在書莊整理書籍,一位女子走進書莊。

戴世名連忙走出櫃臺:“姑娘買書呢?”

這個姑娘與戴世名年歲相仿,一身粗布衣裳,洗得卻是一塵不染。頭上插着鎏金牡丹釵子,看起來十分素雅。笑起來如沐春風。

姑娘拿起一本《女德》,雙手在書上摩挲着:“這本書怎麽賣?”

戴世名道:“這本書一錢銀子。”

姑娘聽了,就打開了話匣子。兩人說談一會兒,十分相投。說着說着,戴世名說漏了嘴,将元氏之死和女兒之事不小心道了出來,姑娘笑道:“你家女兒真是孝順,我們那兒有人前天死了娘,後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呢,也不怕遭雷打。倒不是你家千金的錯,逢了這樣的事情,哪個還能開心,她既難過這麽久,便是孝心太過的原因。只要有人開導勸教她,或是有位後娘好生照顧她,彌補這份失去的母愛,那令愛再也不郁郁寡歡了。”

戴世名聽她說到自己心坎裏去了,又和她說了一大籮筐的話,就這麽着,兩人心生了想法。

下人們知道了,一來對元氏還有念想,二來也不知老爺看中的人品德如何,心裏也是讪讪的,不過身為下人,也不好說什麽。

傳到戴瑤的耳中,戴瑤卻沒有下人們想得那麽難過。這日吃飯的時候,戴世名對女兒說了,戴瑤竟破天荒對他露出一個笑臉來。戴世名心中直念佛,迅速将這門親事定了下來,并且打算越快越好。

那位姑娘三十來歲,名為項其青。父母早已過世,因拿不出嫁妝,又在村子裏不受人待見,一直沒有出嫁。

那日書莊遇見戴世名,并非意外,而是項其青有意為之。戴世名正妻去世,自己又未出嫁,兩人談話投機,正好一對。況且戴世名家境殷實,又不要嫁妝,自己窮得一清二白,正好嫁進他家,從才再也不用過這樣的窮日子。

兩人請媒婆挑選了一個黃道吉日,項其青便嫁了過去。

自從嫁入戴家後,項其青的粗布衣裳換成了綢緞,衣裳上的小補丁也不見蹤跡,全是細細的金銀絲線精密縫制。頭上的鎏金釵子早就換成了珠玉瑪瑙。吃的也不再是清水饅頭,而是山珍海味,時不時還吃些燕窩。

這樣一位飛上枝頭的姑娘,脾氣卻不驕縱,對□□貼溫和,對戴世名溫柔賢惠,對戴瑤更是細心呵護。

見了這樣的新夫人,下人們背後常說,這項氏肯定是元氏附體,才這麽賢惠,有幾個膽大的,還說元氏比不上這位項氏。這些話當然傳不出去,下人們只敢在背後說說而已。因此衆人一顆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戴世名心裏也很寬慰,能有這樣一位淑德的續弦,果然是喜讀《女德》的女子。心中對愛女戴瑤也能放下心來,畢竟女兒有這麽一號人呵護着,心病解去,肯定是板中釘釘的事。

然而事情卻沒有戴世名想的那樣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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