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牙婆
路上戴世名不由哭了:“這項其青我對她雖不算有恩,但也不薄啊,每天好吃好喝款待着,怎麽就這麽沒有良心!”
戴瑤在馬車裏昏昏欲睡,卻也擠出一句話來安慰爹爹:“中山狼是常有的,只是以前不知道她罷了。我們也犯不着為她生氣。”
兩人舟車勞頓,疏于打理,看起來蓬頭垢面的。些許天後,天微微亮,兩人進了揚州城。
戴世名帶着女兒戴瑤,在街上走着。換了新地,戴瑤十分有興致,一面東張西望,一面道:“爹爹,這揚州和我們家那裏也差不多,花樹街頭,大多是一樣的。”
戴世名嘆息道:“可惜沒有一樣的人。”
戴瑤走到一旁的攤子旁邊,笑指着賣手絹的中年婦女:“爹爹,你瞧,這不是一樣的人嗎?”看着爹爹這般苦惱,戴瑤想要在他面前表現得開心些。
那攤子是賣手絹布料的,婦女見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女孩指着自己,連忙喝道:“哪家的臭娃娃,也來亂指亂摸,髒了你買的起嗎?還不乘早走開。”
戴世名為讀書之人,哪裏聽的下這樣的話,臉上登時紅一塊,白一塊,拉過戴瑤,細聲道:“你可看見了,爹爹不騙你,人不是一樣的。”
戴瑤被那一喝吓懵了,只捏着戴世名的衣角,不敢再亂動。兩人在揚州街頭走了大半日,已經到了晌午。
戴瑤摸摸肚子:“爹爹,我好餓。”
戴世名苦笑着将戴瑤拉到一條巷道裏面,兩人就坐在石階上。一路兩人舟車勞頓,身上盤纏早已不多,戴世名從懷裏好不容易才摸出二十枚銅錢。拿出八枚放在戴瑤手上,道:“瑤兒,這八枚銅錢你收好了,以備不時之需。另外十二枚銅錢能買十二個饅頭,夠我們兩天的生計了,我總要想些辦法去賺些銀子。”
以前戴瑤怎麽會将八枚銅錢放在眼裏,現在摩挲一陣子,便收在懷裏。金瑤注視着戴世名:“爹爹你何苦為難自己,我們又沒有一門技藝在身,怎麽好賺銀子。”
戴世名道:“這不用你來操心,爹爹自然會賺到的。”
戴瑤肚子咕嚕咕嚕響了起來,戴名世道:“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對面那兒買兩個饅頭給你吃。”
轉角處有一賣饅頭的,案板上的幾個饅頭還都是熱氣蒸蒸的。
戴瑤道:“爹爹,我要吃開花饅頭。”戴世名點了點頭,走上前去。
那賣饅頭的人一見,連聲喝道:“哪裏來的臭叫花子,快走開,別擋我做生意。”戴世名臉皮登時一紅,想要離開,又想到女兒饑腸辘辘,只得硬着頭皮:“我有錢,只是想買幾個饅頭。”
那人停住手中的活計,盯着戴世名:“走開,走開,我不做你的生意。”
戴世名羞紅了臉,回頭望去,戴瑤正目不轉睛往自己看來,戴世名又問:“我有錢,又不是偷又不是搶,你怎麽不賣?”
那人譏笑道:“不想賣就是不想賣,哪裏要問這麽多,東西是我的,我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你的錢都是臭的,我勸你趁早去買幾身衣裳。”
戴世名一咬牙,蹒跚着走了回來。戴瑤問道:“爹爹,沒有買到嗎?不拘什麽饅頭,能吃就好了。”
戴世名道:“現在的人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我們穿得破破爛爛的,哪裏能買到東西。”
戴瑤道:“可是我好餓。”
戴世名垂首思索了片刻,眼角泛起了淚花,又伸手撫摸着戴瑤的額發:“瑤兒,你先睡一睡吧,睡着了就不餓了。等到醒來的時候,便有的東西吃了。”
戴瑤聽着爹的話,阖眼入睡。等到醒來之時,天色已經黑了。戴瑤睜開眼睛,身上披着爹爹的外衣。戴世名穿着單薄的裏衣,坐在一旁。
戴瑤叫道:“爹爹。”
戴世名回神過來,一臉難過:“對不起,瑤兒,我還是沒能買到什麽吃的東西。”
戴瑤道:“這有什麽要緊的。”其實戴瑤肚子餓得已經失去了知覺。将衣服還給爹爹,又道:“只不過到底要想個法子,否則身體怎麽禁受得住。”
望着滿天星子,好像一大堆小小的珍珠圓子,前面門邊一灘水,像極了香蔥蛋花湯,對着埋頭嘆氣的戴世名道:“爹爹你看,月亮好像一張大煎餅。”
戴世名道:“你餓得慌嗎?”
戴瑤道:“不餓,只不過看月止餓。”戴世名只有苦笑,将手放在戴瑤的肩膀上,有一搭沒一搭摩挲着,戴瑤便順着伏在戴世名的腿上。
這時候一個婦女走了過來,大約三四十來歲的模樣,頭上插滿珠翠,臉上塗滿胭脂,身穿紅衫,下着粉裙。
婦女看到二人,蹲了下來,從提籃裏面拿出兩個饅頭,遞給戴瑤。戴瑤也未多想,接過來饅頭,又遞給爹爹一個,不顧舉止,狼吞虎咽吃了起來。戴世名拿着饅頭,也不動口,只望着戴瑤,眼神中多了幾絲欣慰。
婦女笑道:“這小姑娘可是餓壞了。”戴世名這才反應過來,從懷裏掏出四枚銅錢,想要遞給婦女,婦女輕輕推了過去,柔聲道:“你也是的,兩個饅頭也和我計較。”
戴世名為了給戴瑤買吃的,今日走了一整天,別人視之猶如瘟疫,萬萬不會搭理。卻不想這位婦女還會與自己說話,心中也多了幾分親近之感。
戴世名道:“多謝恩人,來日若有機會,戴某必定一飯千金。”
婦女笑道:“我姓陳,是附近一處人家。我也不說旁的,只說你們兩個人,風餐露宿,這個姑娘家的,怎麽禁得住。”
戴世名皺起了眉毛,心中難過至極:“禁不住又能有什麽法子,這才是第一天,也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陳大娘拉住戴瑤的手,對着戴世名道:“我看這姑娘還不錯,不如賣給我。”
戴世名一下反應過來,拉開陳婦女的手:“我怎麽樣也不會賣女兒。”
戴瑤吃了一個饅頭,肚子更覺饑餓。思量一陣子,這樣也不是一個頭,便小心試探:“爹爹,去給別人家當個……”
“我怎麽能讓你去當什麽,你只當你自己就好。”不等戴瑤說完,戴世名便打斷戴瑤的話。
陳大娘嘆息一聲:“戴先生,你怎麽這麽不明白,她再跟着你,你們兩個也是流落街頭。不如将女兒賣給我,我還能讓她到大戶人家當個丫鬟,如果當了大丫頭,那也算得上半個大小姐,從此吃香的喝辣的,過着舒服日子。你也能得些銀子,去發家致富,豈不是好?”
一席話堵得戴世名啞口無言,戴瑤心想這也不錯,便對陳大娘道:“我願意去。”又拉着戴世名的衣角:“爹爹,苦撐下去,對誰也不好。”
戴世名忍着痛,只得答應了。跟着陳大娘來到了她的家,不大不小,當中一個院子。
陳大娘取出一張賣身契,遞給了戴世名,戴世名仔細讀了,又道:“陳媽媽,這張契約不妥,我的女兒……大娘一定要在裏面再添一條,不得違背我女兒的意願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陳大娘道:“戴先生這話可說偏了,若她不肯洗碗,碗也不洗了;不肯掃地,地也不用掃了。敢情賣出來是直接當大小姐的?”
戴世名道:“我指的是那樣的事,不是這些。”
陳大娘當即明白過來,笑道:“讀書人就是精明,這點空子也不會漏過。只是這樣,銀子錢可沒多少了。”
戴世名道:“無妨。”
商榷完畢後,畫押簽名。陳大娘領着戴世名出房領錢,又對戴瑤道:“你且先在這裏呆着,我送你爹爹一程。”
戴瑤咬着嘴唇:“我也想去送爹爹一程。”
戴世名紅了眼眶,陳大娘又道:“我先帶你爹爹去領錢,領完錢你爹爹會來和你道別的。”
戴瑤眼睜睜望着陳大娘帶着爹爹走出門外。也不知道自己被賣了多少銀子。苦苦在房中等了許久,門“哐當”一開,戴瑤激動站了起來,卻只有陳大娘走了進來。
戴瑤帶着哭腔:“大娘,我爹爹怎麽沒來?”
陳大娘順勢坐了下來:“你爹爹說和你分別反而傷心,就不來了。并且囑咐你平日多多照顧自己。還有些話我也記不得了。”又從懷裏掏出二十枚銅錢,遞給戴瑤:“這是你爹爹臨走前讓我交給你的。”
其實戴世名臨走之前,交給陳婦女的是二錢銀子,可陳婦女從中克扣,到了戴瑤手上,只剩了二十枚銅錢。
戴瑤早已眼淚直流,接過銅錢,一并收在身上。陳大娘道:“今晚你就先睡在這裏罷,我先去了,明早再來和你交代一些事情。”說着将賣身契收在懷裏,笑着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