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雲

此事金瑤也沒放在心上,當下移燈放簾,自個睡了。第二日醒來天才亮,一點星子漸漸影去。烏雲低垂,整片天都灰蒙蒙的。金瑤洗漱罷,便往西院的廚房走去。

李春花大多也是住在沉院的,吃飯也在沉院的廚房吃,柔心雖然住在麗春樓,也趕這邊吃,西院的廚房做出來的東西才精致。姑娘們吃飯都在麗春樓,做飯的是東院的女傭們,雖然味道也可口,到底比不上西院。

金瑤自從紅火以後,也沒在麗春樓吃飯,而是在西院吃小竈。廚房旁邊是一間小舍,專供花魁和李春花一些人吃飯用的。裏面四壁有窗,窗外或是遠山綠水,或是奇花瑞草,此處用膳,可真是閑情雅致得要緊。

一走進門,金瑤險些以為走錯了。滿桌的好飯好菜,清遠白切雞白玉蝦餅燒豬肉,水晶鵝桃花雞龍須牛肉,蓮子銀耳湯夏至三鮮等等堆滿了一桌。

金瑤遲疑了一陣子,才要坐下來,就見李春花從門口走進來,噙了三分笑意:“瑤姑娘,且委屈你今日到麗春樓和那些姑娘們吃一頓。”

金瑤這才想起,今日是李春花丈夫回來的日子,滿桌酒菜自然是替他接風洗塵。

去麗春樓的路上,金瑤又犯起愁來。平常她們吃飯也不在意什麽,一碗雞肉才端上去,一個個像是餓了幾千年的老妖精,伸出筷子夾了個遍。一碗湯也不用勺子,拿起筷子就往裏面搗鼓,更有放進嘴巴裏砸吧砸吧一會兒又去夾的。

金瑤眉毛深蹙。到了桌上,事情卻是出乎意料,小姑娘們也不打不鬧了,一個個規規矩矩吃飯吃菜。看着別人在用湯勺澆湯,便等着她用了,才取過來自己用,萬萬不會直接伸出筷子。

李珍李蓉看到金瑤,也和不認識似的,只顧扒白米飯。倒是梁钰茜起身将金瑤拉到自己旁邊坐下來,一起共用早膳。

平日看她們争吵搶奪慣了,一時靜悄悄的,一個個斂聲屏氣,金瑤倒适應不過來了。姑娘們吃幾口,就往大門張望。金瑤也好奇,回頭望幾次,也不再望了。

吃了飯,金瑤便朝房裏走去,想要多繡一些絲帕,等會交給聶坤去賣。梁钰茜卻攔了下來,湊到金瑤耳邊嘀咕:“今日媽媽的先生回來,你也不見見?”

金瑤捂嘴笑了一陣子:“我去見什麽,我又不是媽媽又不是柔心,有什麽好好奇的。”

梁钰茜搖了搖頭,金瑤卻渾然不理,到了房子裏頭。捏起針線,便往絹子上繡。銀白色的絲線勾勒出白花瓣兒,又穿好青黃色的絲線縫成花蕊,一朵水仙躍然于絹上,仿佛和真的似的。

繡了一朵,照着樣兒繡成密密麻麻一大排,不多時眼睛也酸脹,手臂也麻木,才擱床上,梁钰茜抱着兩個匣子走了進來。

“這個是你的,這個是我的。”梁钰茜一面說一面将一個紫檀木的匣子遞給金瑤。

金瑤接過,打開見到了一串佛珠手串,小葉紫檀色澤華麗大氣,花紋細致優雅,質地結實堅密。拿在手裏,金瑤不住感嘆:“這麽貴重的東西,又是誰送給我的?”

梁钰茜并肩坐在金瑤旁邊,抿嘴笑道:“你說是誰,當然是媽媽的老相好任青雲送的。每個姑娘都有一份,只是不一樣罷了。不過話說回來,你或者是李蓉的必然是最好的。”

金瑤努了努嘴,一把搶過梁钰茜的盒子,揭開一看,裏面用放着兩塊發糕。梁钰茜一見,臉都綠了,金瑤笑岔了氣,摸着肚子“哎呦,哎呦”叫了起來,笑拿起一塊發糕塞進嘴裏,還不忘打趣:“鬼丫頭,任先生回來送了你兩塊發糕,真是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啊。”

梁钰茜又不在意任青雲送的那點東西,心裏也覺好笑,面上笑道:“發糕也堵不住你的嘴。”自個兒拿起剩下的一塊吃了,砸吧砸吧嘴:“這任先生還要勢力一些。就算是要送你們貴重禮物,也不用拿我來襯。”

金瑤抹去嘴上的屑:“不用你的對比,我哪裏知道小葉紫檀做的佛珠手串多珍貴呢。”摩挲一陣,又道:“少說也有幾兩銀子,夠聶大哥休息好幾日了。”

梁钰茜一面啧嘴,一面搖頭:“和我說了這麽會子話,要不要我給你幾文錢?耽誤您繡手絹的功夫哩。”

金瑤一聽,大覺有理,伸出雙手,展開在梁钰茜的面前,逗她玩道:“钰茜你說的話在理,快把銅錢拿來。”

梁钰茜在她雙掌上拍了一拍:“我還沒要你跑腿費了,難為我抱着兩只匣子來。”說着又笑嘻嘻出去了。

見她一走,金瑤又盤算起來。現在任青雲剛回來,肯定是和李春花柔心在用膳,自己犯不着去那裏當煤油燈。不過他送了這麽貴重的禮物,怎麽說也要還禮,否則還以為自己架子大呢。翻箱倒櫃,好的東西大多都當了,沒什麽拿的出手的東西,金瑤只得拿起兩塊手絹。

不過送這個回禮總是不大好的,任青雲又不用這個,想了一想,還是決定當着他的面将這個送給李春花,也當意思意思好了。從絲堆裏撿起一塊織金羅,在上頭繡了一只貔貅,等到晚上,就往李春花房門去了。

李春花的房在西院最裏頭,要穿過一片竹林,那兒幽清寧靜,平日也沒人去那打擾。

月光傾斜下來,留下一地竹影,踩着竹影前行,鼻子邊還萦繞着淡淡竹香。突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今日陰了一整天,金瑤不想此時才下起雨,沒預備雨傘,被雨水淋着,只得沒命價瘋跑,等跑到李春花房屋那邊,已經淋個通透。

來到門廊前,正要敲開門,只聽得裏面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金瑤聽了一下,羞得面紅耳赤,就要轉身離去。

門裏面李春花喊道:“是誰在門口?”

金瑤只得轉身,低聲道:“是我。”

過了半響,李春花将門開了一條縫,走了出來,就掩上了門,問道:“瑤姑娘這麽晚了,來這裏作甚?”李春花披散着頭發,一身裏衣,想是已經睡下了。

金瑤自覺來得不湊巧,将手絹塞到李春花手上:“這是我做的手絹。今天任先生送我一串小葉紫檀,我想着還是要回一份禮物,沒什麽拿的出手的,就想送媽媽一塊手絹。”

李春花看着金瑤濕淋淋的身子,又見手絹上繡着貔貅,不由也覺得好笑,誰在手絹上繡這個,收在懷裏:“難為姑娘一份心意,還知道投桃報李,也好。”

金瑤沉了沉,就要告退,李春花道:“等等,我給你去拿一把傘。”過了片刻,李春花拿了一把青綢傘:“快些回去洗下,等會兒該生病了。”

金瑤接過傘來,就往自己房走去。到了林中,突然想到柔心,她爹爹如今是回來了,自己爹爹又在哪裏呢?也不知道他賺了多少銀子,能不能夠贖自己出去。就算不能,見一面也好。

咬着朱唇,金瑤眼角滑落淚來。一時瓢潑大雨來臨,打在傘頂上飒飒作響。身子早已濕透,布鞋也浸了水,一直涼到了心間。

一不留神,腳踩了個空,一個趔趄往前倒去,趴在了泥土地上。看着面前尖尖的小竹子,金瑤驚出一身冷汗,要是再靠前一些,可不紮瞎了眼睛。泥土經水一淋,又粘有濕,金瑤掙紮着站了起來,感覺腿熱熱的,撐着傘低頭一看,小腿旁的褲角已經殷紅一遍了。

金瑤皺起眉毛,掙紮往前,才走幾步,腿便痛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着,鮮血和着雨水,在地上留了一地淡紅色的痕跡。

不遠處閃出一個人影來,一襲鵝黃色衣裳,待到走進,那人不是梁钰茜是誰?她手裏拿着一把油紙傘,又撐着一把油紙傘,往金瑤這邊趕來。

金瑤見了:“钰茜,我腳受傷了。”

梁钰茜走上前來,見金瑤撐着一把青綢花傘,也籲了一口氣:“今兒天就沉得很,你還要出來。又淋濕了又受傷了,看你怎麽去送吃的東西給聶坤。”說教了一會子,到底還是扶着金瑤往房裏趕去。

金瑤只覺心裏暖暖的,這樣的大雨,這裏還有一個人記着自己,會冒着滂沱大雨來給自己送傘。半靠在梁钰茜的肩上,邊往前走去。梁钰茜望着滿臉雨珠的金瑤,終究嘆了口氣。

回到房中,金瑤提起褲腳,小腿附近刮了一塊皮,此時血已經凝住了,結成一層痂。現在這個時辰天氣,也不好去找大夫看,梁钰茜只找了一塊幹淨的紗布給她包紮了腿,又叫她去洗了個熱水澡。

洗完回來,金瑤躺在床上,只覺身子暖暖的,像是爐子邊烤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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