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兒
大約五更天,聶坤是再也不能入睡了,翻将起來,穿好了衣裳。抄起銅鏡一看,臉上的傷勢好了一大半,心中也甚是感激陳克新。
洗漱罷,天才亮起一絲光。正房裏寂靜無聲,桌上的蠟燭燃得只剩底下一圈,一堆堆繡好花樣子的手絹擺在桌上,籮筐裏還有一大紮素淨待繡的,聶坤看紅了眼眶,暗下決心要讓娘和瑤兒過上好日子。
溜進廚房,做了一鍋粥,自己喝了一碗,餘下的用柴火溫着給娘醒來吃。又蹑手蹑腳走到後院裏,要摘幾個桃子帶去給金瑤吃。
天還沒亮透,聶坤也看不實在,只見幾個紅彤彤的桃子挂在樹梢上,跳将起來摘了下來,揣在懷裏一溜煙跑了。行了大半時辰,才來到麗春院附近。聶坤不敢進去,只窩在門口石獅子底下幹候着。
聶坤一整晚沒睡好,金瑤也是一樣。聶坤想的是如何咽下這口氣,金瑤卻在為斷了一筆生意而發愁。
金瑤能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其中的苦難金瑤根本不在意,別說一個姚徐波,就是幾千個幾百個金瑤也能無視。只是再也不能去那兒擺攤了。
倒不是畏懼姚徐波的話,而是受不了哪兒的冷漠,就算是要幹活繡花攢錢,金瑤也不想為香風山附近的人做。眼睜睜看着人受欺負,沒有誰肯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天還沒亮,金瑤也爬了起來。梁钰茜的床鋪早已經空了,金瑤覺得好笑,以往是自己天天起個大早,她每日賴床睡懶覺,這些天倒是互換過來了。
錘了錘腰背,金瑤穿好衣裳,胡亂吃了點東西,便往麗春院門口走去。李春花見了,連忙迎上來:“瑤姑娘去哪兒?”
過了一夜,金瑤也平靜了下來,只道:“出去有事。”
李春花笑道:”哎呦,可不巧了。今日姑娘出門不得,這個月的月假,昨日你已經告了。”
聽了李春花這幾句搶白,金瑤臉上紅了,昨日心急氣盛,說出來的話也急躁些,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咬咬牙:“媽媽,那我把下個月的月假挪到這個月來,如何?”
李春花笑得眼睛眯起來,将看不見了:“我麗春院幾十年,從來沒有開過這個先例。今日讓你告假了,明日其他人争相效仿,我麗春院豈不是要倒了?話說回來,你怎麽不把以後每個月的假都一并請了?說不定請出來的時辰能讓你相夫教子了呢!”
金瑤羞紅了臉,吃了這一塹,就要長一智,暗想下次說話定要注意,可今日和聶坤已經約好了去評理,當下只得道:“媽媽不肯,我也沒辦法了,我實在是要去的。”說着邁出大門。
李春花在一旁喊道:“你要去就去,一錢銀子沒有了。今晚趕着回來,否則扣你三個月的月錢。”
金瑤一個月五兩銀子,除了吃穿用度,還能剩下幾錢銀子出來,這一次卻扣了一錢銀子,金瑤心中不忍,卻也毫無辦法。
時辰還早,走出大門,就見聶坤躲在石獅子後面瑟瑟發抖,金瑤看了心中怒氣已消了大半。聶坤看金瑤出來,連忙走上去道:“我們今日必要讨個公道。”一面說一面從懷裏掏出那三個桃子:“這是自家院裏摘的,可甜着哩。”
金瑤只道:“知道早上風大天冷,也不肯多穿點出來。”接過桃子,看起來的确是紅彤彤的,才翻過來看另外一面,卻是青中泛白,聶坤見了,瞪着兩只水牛似的大眼睛,摸着腦門:“我只看它那面紅透了,沒想到還這麽青。”
金瑤咬了一口,砸吧着嘴:“可是的确很甜呢。要是你怪它不紅,就去怪天上的太陽,為何不雨露均沾。”
聶坤笑了笑,兩個人一面走一面吃桃子,等到了香風鎮,姚徐波依舊在那裏擺攤賣東西,旁邊本屬于聶坤的攤位已經空了出來。
姚徐波老大爺似的坐在那裏,旁人也不過去買,有幾個姑娘不過多往他那看幾眼,他就大聲叫嚷:“買啊,怎麽不買啊!”
姑娘們吓得四處亂竄,金瑤看了,悄聲道:“他在這裏賣東西,再好也沒有了,我們就去他家和他爹娘說說理去。”
在路上暗問了一些路人,一個個搖頭擺首,都道不知道。聶坤皺起眉毛,不知所措,金瑤看到一旁算命的道士目光閃爍,便要走上前去詢問。
聶坤一把拉住她:“你還信這個,這是哄人的,單賺銀子的。”
金瑤悄聲道:“這個我還不知道,用你來說。就算是算八字的,也有認識的不認識的,說不定就認識姚徐波一家呢。”
擺着一張木桌子,挂着一張幡子,一身黃色道袍,算命先生就裝腔作勢起來。金瑤笑了笑,走上前去問:“大仙,請問你認得前不遠處的擺攤的姚徐波嗎?”
聽她叫他大仙,聶坤硬是強忍着笑意。那算八字的掐着手,若有其事道:“擺攤的藥許多?”
聶坤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算八字的不以為意,還是金瑤笑着從懷裏取出十幾枚銅錢,擱置在桌上,他才慢吞吞道:“姚徐波,嗯,他爹爹是揚州碼頭一個卸貨的。”說着又掐了一會兒:“嗯,他家是村子裏頭的。”
說一會兒掐一會兒,金瑤心中有些不耐煩了,不住拿眼睛瞅聶坤,他更是候不住,金瑤無法,又取出十枚銅錢:“大仙,我知道你道行高深,不過我想知道的也不多,就他住在哪個村子就好了。”
算八字的笑道:“好罷,西南方向十裏地的楊家村就是。”
得了這句話,金瑤如釋重負,拉着聶坤就跑開了,還不住道:“我們到了村子裏再問,省得這兒耽誤時辰。”
十裏地不算遠也不算短,兩人一面走一面談到了晌午才到了楊家村。才進村口,就看見一個牧童牽着大水牛在水邊,聶坤就問:“好孩子,請問姚徐波姚兄臺的房舍在哪兒?”
一聽姚徐波的名字,牧童面露驚慌之色,金瑤見了也納悶:“怎麽了嗎?別怕,我們只是問問路。”
牧童半響才擠出一句話:“沿着這條路直走,看到一家門口拴着大黑狗,就往右拐,往前走到第二條岔口,一直前進,看到一排樟樹,那就是了。”
金瑤看孩子乖覺可喜,從聶坤懷裏取出幾枚銅錢遞給牧童,牧童得了銅錢歡天喜地接了。兩人結伴按着牧童所說的走,聶坤口中呢喃:“第二條岔路口進去,第二條岔路口進去……”
“那不就是了。”金瑤指了指。走了進去,果然見到一排樟樹,可是樟樹底下卻是幾間低矮簡陋的土坯房,破破爛爛的。
看到這幅景象,二人心中讨個理的想法越來越弱。對視一眼,走了進去,只見門口坐着一個老婆婆,身材佝偻細小,頭發花白雙眼渾濁,攆着針線在做女工。
聶坤當即心疼了起來,金瑤走上前去:“婆婆,你是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老婆婆見有來者,擡起頭打量面前二位,見一個清婉秀麗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立馬老淚縱橫,口中呢喃:“我苦命的大女兒,二女兒怎麽沒來呢?”站了起來,死死捏住金瑤的臂膀。
金瑤不好掙紮,聶坤連忙問道:“婆婆,什麽大女兒,二女兒的。姑娘問你話呢,你是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老婆婆恍若未聞,淚眼婆娑道:“大女兒你可回來了。你怎麽糊塗了,我還有個伴兒,他碼頭卸貨還未回來。你還有個弟弟,今日去賣東西了,也沒回來呢。”
金瑤對大女兒二女兒不感興趣,只聽了她的話,心想大約也□□不離十了,和聶坤對視一眼,托着她走入了正房。
正房裏就一張桌子,半新不舊,下面擺着兩張長板凳,桌上一個茶壺,三個砂碗。家徒四壁,金瑤聶坤看了都柔腸百結。老婆婆放好針線,倒了一碗茶水遞給金瑤:“來,大女兒,吃了這盞茶。”
金瑤笑着接過,紗碗制得粗糙,摸起來還糙手,湊到嘴邊更是磨嘴,一股腦喝了一口,甜甜的井水倒是沁人心脾。聶坤看金瑤喝得開心,自己也倒了一盞喝了。
老婆婆眼眶依舊盈滿淚水:“大女兒,這麽些年不見,你長得真标致,二女兒怎麽沒回來?怎地她不回來見娘你們這些年在哪兒過得活?好不好?”
兩人才算看明白,這老婆子眼睛不大好,年歲上來了,腦袋也犯起糊塗了。
看着這樣的家境和這樣的老婆婆,二人心中也不想再讨什麽公道,互看了一眼,對決定離去,忍了此事罷了。
金瑤笑道:“我原不過是來讨一口水喝,現下喝了,就不打攪了。”聶坤亦道:“多謝婆婆的井水,很是解渴。”
老婆婆死死攥住金瑤的手:“大女兒你不許走,多陪陪老身再去。”
金瑤看她眼淚連珠價落下,也看呆了,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