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讓我抱一下。”

耳邊輕語呢喃,時槿之身子微僵, 心跳如擂鼓。

外面雨聲淅瀝, 天色陰沉,門窗将寒氣阻隔在外, 室內暖而燥。沐浴露是栀子花香氣的, 清冽好聞, 她輕輕吸了吸鼻子, 熱意順入心肺四下亂竄, 連喉嚨都幹澀了。

說抱一下,就只是一下,時槿之還來不及留存此刻心悸,更來不及喊出這人的名字, 傅柏秋便松了手,退開一步。

她揚了揚唇角,神色如常道:“你剛才彈的那個……我小時候好像在動畫片裏聽過。”

“是《貓和老鼠》吧?”時槿之笑了笑, 掩去眼中失落, “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 我随便彈着玩,讓你見笑了。”

氣氛倏地尴尬。

她右手捉住自己左手五指, 雙腕交疊橫在身前, 思索要如何轉移話題。

“沒有,很好聽。”傅柏秋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淡然自如。

女人身,香香的軟軟的, 太美好。

獨居久了,遇事自己一人扛,她以為自己刀槍不入,臨到崩潰才曉得自己原來那樣脆弱,連一點沖動都克制不住。

她抱她,是習慣。

從校慶晚會的舞臺上那一眼開始,這個女人身上始終有股獨特的氣質,吸引她目光,攫取她神魂,無論生氣,失意,難過,抱着她就能夠平靜下來,能夠安心。

當初兩人差距甚大,說雲泥之別不為過,她是離不開時槿之的。雖未表現出卑微,但她做好了早晚有一天對方會離開她的準備。

那一天到來時,她痛,她絕望,且明白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愛上別人。

像一把特制鎖,只能用原裝鑰匙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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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對視愣神,時槿之反應再遲鈍,也該從對方眼神中讀出些東西,但她只是笑,轉移話題道:“我要去趟銀行。”

“做什麽?”

“銀|行卡密碼忘記了,改一下。”

“我陪你。”傅柏秋沒多想,脫口而出,“順便買泳衣,泡溫泉穿。我去換衣服,稍等。”

“……好。”

下了雨的緣故,外頭更冷了,傅柏秋向來仗着自己臉好看,要溫度不要風度,所以穿得很保暖,略顯臃腫。

她看到時槿之穿米色大衣配闊腿褲,那空出大半截的褲管子,風一吹就晃蕩,細白的腳踝若隐若現,不由皺眉:“外面5℃還下雨,你這麽穿不冷嗎?”

“室內有空調,不要緊。”

“……”

傅柏秋不言語,兀自穿鞋下車庫,時槿之乖乖跟在她身後,看到車子時,猶豫了一下。副駕駛給親密的人坐,她不夠資格,手便伸向後座門。

可是這樣也不太好,把毛毛當傭人司機了。

正糾結,傅柏秋催促:“上車啊,坐前面。”

“……哦。”她遲疑應聲,拉開前面的門坐進去。

小區旁邊有三個銀行,時槿之要去的稍遠些,但在同一條路上,傅柏秋把車停在那家銀行門口,沒下去,等時槿之辦完業務回來,二人商量了下去哪裏買泳衣。

普通商場不行,款式少,料子也不好,溫泉水熱,質量不好的泳衣泡久了會失去彈性。傅柏秋不會游泳,回國後沒下過一次水,家中衣櫃不備泳衣,但時槿之會游泳,嬌生慣養的公主對這類貼身衣物非常挑剔。

“去 per店裏看看吧。”傅柏秋下意識說,目光掃過她身前,“剛好你內|衣是穿這個牌子,它家也有泳衣。”

時槿之一驚:“你怎麽知道?”

“以前我們——”

傅柏秋喉嚨噎了下,話音戛然止住。

何止內|衣牌子,她記得她所有的喜好,記得她不為人知的小習慣,甚至記得她身上哪些地方有痣。這些早該忘掉的東西,并沒有随着舊物一起進垃圾桶,而是被永久保留在她記憶裏,一想起來,便像觸到痛覺神經那樣疼。

她抿緊唇,眼底泛起一層薄霧,快速眨了下眼睛,霧氣又消散。

“以前什麽?”時槿之坐直了,着急追問。

傅柏秋低頭放手剎,緩慢調轉車頭,漫不經心道:“以前我們在你家泳池玩水,你提過一次。”這理由似乎說得過去。

“那麽久了你都記得嗎?”

“……”

很好,很會抓重點。

傅柏秋挑了下眉,玩笑口吻說:“我記憶力要是不好,怎麽當學霸。”

“毛毛是學霸?”

“嗯。”

時槿之眼眸發亮:“那我是什麽?”

“你啊——”傅柏秋放慢車速,想了想,不自覺勾起唇角,又起了逗她的心思,“不折不扣的學渣。”

“啊?”

“上課睡覺,傳紙條,作業不寫,找人抄,考試交白卷,還在空白地方畫蠟筆小新,一言不合就追着男生打架,把老師給氣得喲……”

她越說,笑得越開心,時槿之臉色也越難看。

“我真的那麽差勁嗎……”小聲嘟囔,沮喪得像只霜打茄子。

聽聲音快哭了。

傅柏秋轉頭看了她一眼,慌忙收斂起玩笑神色,認真道:“沒有,我騙你的。”

随口一扯謊,這人倒真信了,又乖又傻。

“你成績也不錯,只是數學弱一點,會彈鋼琴又會跳舞,每次學校舉辦什麽活動都會讓你鎮場子,那時候大家還在苦哈哈地背英語單詞,你就已經被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提前錄取了……”

傅柏秋說的實話,嘴角笑容漸漸褪去,黑眸裏覆上一層悲憫的陰影。

十六歲那年,時槿之本來可以去世界上最頂尖的音樂學院深造,但為了她放棄了。

雖然遲兩年去了英皇,也是一流學府,沒耽誤她,但傅柏秋心裏始終有愧,初戀美好,刻骨銘心,她們是真的深愛過。所以後來那件事發生了,恨得也那麽深,到如今,愛恨交織。

“那我很棒棒,你這個騙子毛。”時槿之傲慢挑眉,緊盯她臉上姨母笑,還有一閃而逝的欣慰寵溺,心像被裹進蜜糖裏,甜極了。

原來她們高中時期那麽好。

遺憾的是她一丁點都想不起來,無法回味曾經的時光,這樣想着,心又被泡進檸檬汽水,酸得冒泡。

騙子毛——

傅柏秋眼角微微抽搐,登時忍俊不禁,心情漸好,她側頭看了時槿之一眼,目光溫柔如水,“你真的很優秀。”

“我知道。”

“哦?”

“這幾天我上網查了一下我自己,心裏有底了,雖然現在很多事都不記得,但我這麽優秀,不能荒廢了。”時槿之平靜說道,眼底閃過一絲堅決。

事業很重要。人先自愛,而後愛人,她需得做好自己,才有底氣去追尋美好。

傅柏秋眼神閃爍,打了轉向燈後左拐,“說起來,你該做個規劃了,以後是回歐美那邊繼續走職業演奏路線,還是留在國內着重鋼琴教育這塊,想過嗎?”

時槿之瞥了眼她側臉,欲言又止。

網絡資料最多告訴她,過去那段日子的輝煌,但丢失了記憶很麻煩,在從前的人脈圈子裏會兩眼抓黑,而國內目前的大環境她并不熟悉,只因為毛毛在這裏,如果可以,她願意為她改變事業方向。

“我……還沒想好。”

“沒事,關乎未來,慎重考慮。”傅柏秋嘴上說着,心莫名沉了下去。

她私心不希望時槿之留在國內,除卻大環境不好之外,也因為她清楚,這個女人生來就注定屬于舞臺。眼下合同期限還有十個月,屆時無論對方要走要留,都與她再無幹系。

她操什麽心呢。

新城區中心商業街,各大品牌店鋪紮堆。傅柏秋平時偶爾會來,買護膚品、內|衣和鞋子,從小被教育低調含蓄,又受時槿之的喜好影響,她素來更願在貼身的東西上花大價錢。

譬如她現在背的包,某寶上兩百塊買的,又如她腳上的鞋子,某專櫃八千多買的。

她下車主動挽住時槿之胳膊,輕車熟路找到品牌門店,直奔比|基尼而去。導購熱情迎上來,看到時槿之皆是一驚,但又很快恢複職業化笑容。

“藍色,34C,1尺92……”傅柏秋嘴裏念叨尺寸,而後才想起什麽,側目過來,“你沒長胖吧?”

數據是七年前的。

時槿之突然臉紅,咬了下嘴唇,小聲說:“95斤……”

沒胖,反而瘦了一大圈。她身高167,以前112斤,有|肉不胖,抱在手裏軟乎乎的,十分舒服。

傅柏秋一愣,臉色微變,側身讓出一點位置,“還是你自己來挑。”

人年齡越長,新陳代謝越慢,尤其再不鍛煉,只會發胖,而這人卻在無需刻意減肥的情況下瘦了近二十斤。

心口糾起一股郁氣,悶悶地疼。

“我去外面等。”她避開時槿之的目光,走到店門口,重重吐出一口氣。

剛過晌午,街上人不多,大多數人假期還未開始,加之雨天路滑,陰濕寒冷,平日熱鬧繁華的商業街顯得有些冷清。

傅柏秋仰起頭,視線往上,看看廣告牌上的明星,又看看陰雲密布的天空,最後視線落回地面,等了一會兒,她轉身望去。

那人正在跟導購交談,側面看過去臉色冷淡,一雙妖異的桃花眸似醉非醉,長睫卷翹,突然她目光掃過來,笑了笑,導購也往這邊看了眼,而後繼續交談。

傅柏秋仿佛在瞧一個陌生人。

清冷,淡漠,疏離。

毛毛出去後,時槿之便收斂起溫柔嬌羞,認真挑選比|基尼,公事公辦的派頭。她給自己選了一套藍色,讓導購目視毛毛的身形也挑了一套,既然是比|基尼,就不存在款式保守與否,在她看來只遮|三|點的都一樣。

“毛毛。”

刷完卡,時槿之提着兩個白金色紙袋出來,把其中一個遞給傅柏秋,笑着說:“給你買的。”

“……我不穿比|基尼。”

“我都穿了,你也要穿,這才公平。”時槿之狡黠一笑,“而且……料子少,泡溫泉更舒服。”

傅柏秋接過袋子,往裏瞅了一眼,是個白色紙盒,衣物裝在裏面,瞧不見是什麽花色款式,“你就不怕買錯尺碼?”

時槿之低咳一聲,挽住她胳膊,唇瓣悄然湊近她耳朵,輕聲道:“上次你給我的內|衣,我看了尺寸,比我小哦。”

“……”

呼吸間熱|意湧動,傅柏秋耳根子倏地發燙,臉色爆紅,一時羞惱極了,推開她,拎着紙袋就走。

時槿之抿唇偷笑,跟上她腳步。

買完泳衣,原計劃是要直接回去,但時槿之想逛街,兩人便進大廈裏逛了一會兒,下午四五點才出來,手上拎滿了紙袋。這會兒街上熱鬧了些,雨也停了,看時間快到飯點,索性在外面吃完飯回去。

逛街吃飯的功夫,時槿之被無數人認出來,像圍觀動物園的猴子一樣。國內走出去的鋼琴家,她知名度最高,因為長得美,明星臉,藝術家的氣質,格外引人側目。

“你要不要戴個口罩?”

“不用。”

二人從餐廳出來,傅柏秋瞧着左右行人的目光,生怕她第二天上熱搜,但時槿之一臉無所謂,甚至走到奶茶店前排起了隊,“毛毛,喝奶茶嗎?”

傅柏秋搖頭,自覺退到一邊。

以前這人出門都帶助理,吃什麽喝什麽讓助理買,現在身邊沒人,倒學會事事親力親為了。

走着神,隊伍突然一陣騷動,她擡眼掃過去,就見幾個小姑娘正用手機偷拍時槿之,而那人專注擡頭看菜單,絲毫沒有發現。

傅柏秋腦子一熱,上前捉住其中一人手腕,厲聲道:“把照片删掉!”

聲音吸引周圍人注意,時槿之也朝這邊看過來,那姑娘吓一跳,有些尴尬,嘴硬道:“憑什麽,我又沒拍你。”

“就是,你誰啊。”她同伴也幫腔。

“我再說一遍,删掉。”

時槿之怔了幾秒,好似明白過來,奶茶也不買了,牽起傅柏秋的手,壓低聲音對那姑娘說:“麻煩删掉照片好嗎?”

“真的是姐姐欸。”

“姐姐跟我說話了!”

時槿之:“……”

既然正主發話了,那不知道是粉絲還是樂迷的小姑娘興奮一陣,當她面乖乖删掉了照片,然後求合影。

時槿之答應了,卻見傅柏秋臉色越來越黑,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姑娘,幾欲噴火。

合完影,傅柏秋轉頭就走。

“毛毛!”

一路追到地下停車場,時槿之将将拉起她的手,被猛地甩開。

——砰!那人坐進車裏,門關得震天響。

完了。

時槿之把東西放後備箱,扣下門,急急鑽進副駕駛,“毛毛,我錯了……”聲音含着絲委屈,甜軟得像棉花糖。

她不知道傅柏秋為什麽生氣,總之,先道歉,必定與自己有關。

那人背靠座椅,臉朝窗戶邊歪着,胸口起伏由深至淺,車內安靜,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

“毛毛?”

“毛毛——”

“為什麽跟她們合影?”傅柏秋沉聲問道,臉依舊朝窗外,靜如暴風雨前奏。

時槿之噎了一下,半晌才答:“可能喜歡我吧,小朋友追星都這樣,合個影沒什麽。”

“放屁!”傅柏秋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平生少有幾次爆了粗口,“她們根本不懂音樂,她們只喜歡你的臉,你的光環,自以為是你的守護者,打着喜歡你的名義做盡傷害你的事,你還要給她們好臉色?”

“你只是不記得了,你以前被那群腦殘粉害得有多慘,不過還好,你自己争氣……”傅柏秋說不下去了,深呼吸一口氣,趴在方向盤上冷靜。

時槿之垂眸,想起網上了解到的所謂“歷史”,苦笑了一下,說:“我查了,也知道,反正都過去了,沒關系。”

吓死她了。

還以為毛毛是因為什麽不得了的事生氣。

“以後碰到這種所謂的粉絲,不要理,聽見沒有?”傅柏秋挺身坐直,眼睛有些紅,用教育的口吻說道。

時槿之揚了揚唇角,大着膽子握住她的手,讨好地說:“知道啦,那我以後出門戴口罩。”

“我是讓你不要理……”

“好好好,毛毛說得對,我再理就是豬。”

傅柏秋側目,迎面望見她嬌媚的笑容,心髒顫了顫,而後急匆匆收回視線,輕咳一聲:“回家了。”

臉莫名發燙,喉嚨也幹了。

死妖精。

二人回去收拾了下行李,因着明天要早起,便早早洗了澡各自回房間。

空調熱風悠悠吹着,卧室裏暖烘烘的,時槿之坐在床上,左臂袖口卷得老高,白皙的腕子上一道疤痕異常醒目——她留意好幾天了,至今沒弄明白這條疤怎麽來的。

莫非割過腕?

手機突然響了。

時槿之放下袖子去拿手機,看到來電“喬鹿”,詫異接了,還沒張口,那頭傳來女人輕松愉悅的聲音。

“槿之,你那首歌我填好詞了,妥妥的深情!保證你前女友聽了痛哭流涕要跟你複合!所以你啥時候有空來一趟呗?”

她皺眉,莫名其妙道:“你是哪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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