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外面走廊間歇傳來晚歸游客的說笑聲和腳步聲,時槿之被兩條纖細卻有力的胳膊牢牢抱着, 後背緊靠一片溫暖, 呼吸間酒氣熏|人,她心髒震顫跳動得飛快, 手心滲出薄汗, 不敢動彈。

暗沉的燈光灑下點點幽然氛圍, 她咽了下口水, 許久等不見身後人動作, 便小心翼翼轉過來,與之面對面。

“毛毛,你喝酒了?”

“......嗯。”

傅柏秋低聲應着,含水的眸子醉意迷|離, 她穿一件白色浴袍,披散的發梢沾水濕|漉,烏墨黑與初雪白交織混合, 惬意懶散。

屋裏開了空調, 暖氣燥人, 她身後茶幾上放着一瓶紅酒,瞧不清喝了多少。靠窗的私湯溫泉池面霧氣缭繞, 池臺小桌上有一只高腳杯, 透明玻璃壁折射着剔透晶瑩的燈光,裏面殘餘的猩紅色液體明豔誘人。

時槿之收回目光,長睫輕顫,發覺這人正盯着自己看, 那雙黑眸裏缱绻情深,憂郁濃得化不開,心倏地用力躍了一下。

“毛毛——”她輕聲呢|喃。

而後大膽環住她細瘦的yao|背,下巴微昂,與她對視。

櫻花沐浴露的香味摻雜着酒氣,好聞卻醉人,時槿之吸了吸鼻子,将臉枕在她肩上,發絲拂面,腦裏那根弦崩了。

“時槿之,為什麽?”傅柏秋聲音低啞,目光如死水。

“嗯?”

懷裏人發出一聲上揚鼻音,表示疑惑,卻懶懶的不願擡起頭來。

“你彈什麽《離別》?哭什麽?”

“唔。”時槿之低咛一聲,“我也不知道……”

坐在鋼琴前那一刻,她無法控制自己,肖邦有那麽多作品,為什麽偏偏是那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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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有故事?

傅柏秋輕撫她柔軟的發絲,雙臂漸漸收緊。許是酒勁上頭,意識雖清醒,但反應慢好幾拍,她恍然以為時光回到許多年前,似是自言自語道:“會不會有一天……你不聲不響地走了,離開了,可是我離不開,放不下……”

以前她們吵架鬧矛盾,槿之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彈奏《離別》,悲戚幽怨的曲調仿佛預示着什麽,叫她聽到便害怕。

其實她是這段關系中最沒有安全感的。

槿之那麽優秀,那麽耀眼,那麽美好,她傾盡所能愛她,依舊患得患失。

最終《離別》成谶,預言成真。

“你給我一個理由,讓我說服我自己,是我不夠好,是我配不上,是我的錯……”酸意逼上眼框,傅柏秋霎時淚流滿面,哽咽到深深抽着氣。

時槿之心髒猛縮,慌了,擡起頭看着眼前的人,顫聲道:“毛毛,你在說什麽?”

什麽離開?什麽放不下?什麽理由?

她滿目茫然。

似乎又有答案呼之欲出。

空氣沸騰,酒勁越發上|頭,傅柏秋凝視她茫然的臉,嫣然紅|唇近在咫尺,指尖倏地挑起她下巴,俯首吻了上去。

“唔——”

時槿之腦海中炸開一朵絢爛的煙花,将她攫上夜空。

這是屬于她的玫瑰王國,芬芳滿園,香氣怡人,城池間相|掠歪|纏,卷起馥|郁茗香,至低淺,至深情,她就迷失在荊棘叢生的玫瑰園裏,撥開帶刺的根枝,尋一處溫柔她鄉。

煙花綻放,火星四濺。

擁|抱,旋轉,兩人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倒在厚重的被|褥上。

“唔,毛毛……”時槿之臉色憋得通紅,喉嚨裏溢出她的名字,“為什麽你…和江寧關系那麽好?”

意識還不至于迷糊,她最關心的是如此。适才晚上和江寧一起泡溫泉,從對方口中得知許多單位裏的事,讓她看到了另個角度下不一樣的毛毛,後知後覺自己并不特殊。

不是特殊的,意味着與普通人無異,只比陌生人略好。

這個認知令她嫉妒,委屈。

“怎麽,吃醋了?”傅柏秋腦子脹得發昏,笑容有幾分雅痞,她指尖輕輕滑過她發際,野火從心底燒進眼眸。

槿之,她的槿之。

校慶晚會上的槿之,操場表白的槿之,舞臺上耀眼的槿之,都是她,都是她的。

時槿之下巴抵着她發梢,輕攏眉心,“嗯,我吃醋,我嫉妒。”

燈光暗沉朦胧,傅柏秋惬意仰躺着,媚|眼如絲,溫婉精致的五官柔光滢滢,卻抑不住那絲禁|欲之氣,叫人看着心|癢,意|欲放肆破壞,又願小心呵護。

她不說話,只是笑,像個斯文禽|獸。

時槿之用力咽了下口水,手掌微微蜷起,片刻伸直,火星子就濺進了眼睛,燒起來。

既是獸,便撕她僞裝,既斯文,便看她瘋癫,既禁制,便讓她癡狂。

時間跳過零點,零點三十分,淩晨一點。

“毛毛。”

“我們是什麽關系?”

那人未答,疲累至極,已沉沉睡去。

傅柏秋自認酒量不差,大學那會兒能跟英國佬對壘,至多頭疼一會兒,所以她理解中的醉,是非得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才算醉的。她不認為昨晚自己喝醉了,至少意識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可她肢體行動上無法抗拒。

清早醒來頭有點疼,腰酸腿酸那什麽酸,再一瞧房間內景象,活生生第三次世界大戰後滿目瘡痍的平地。

一目了然。

時槿之睡得香沉,嘴角帶笑,藕白長臂搭在外面,指尖微曲向下垂。

傅柏秋披衣坐在沙發上愣神,目光似有若無掃過那人的手指,倏地想到昨夜情形,臉上熱意始終不退,暗暗羞惱。

這女人,鋼琴沒白學,本事也沒減。

若說後悔,确實有一點,但悔的是今後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少不了尴尬,更不知要如何解釋,她們,算什麽關系?至于行為,她想,發生便發生了,成年人要為自己做的選擇承擔後果。

如是想,還是忍不住譴責自己,脆弱,假清高,毫無自制力。

她大抵就是這樣一個人了。

晨光透過百葉窗漏進來,太陽竟冒了點頭,光束裏纏繞着金色,粼粼灑在私湯池水面上。空調一直開着,屋裏暖而不燥,傅柏秋坐了一會兒,聽見外面走廊傳來其他住客的零星說話聲。

“唔——”床上人翻了個身,胳膊一撈,空空如也,倏然睜開眼。

“毛毛!”

時槿之迷迷糊糊喊了聲,一骨碌爬坐起來,揉了揉眼睛,視線左右打量,看到沙發上坐着的傅柏秋,喉嚨噎了一下,“你怎麽就起來了?”

她才睡醒,腦子還有點發懵,感覺被褥下有點奇怪,低頭,悄悄掀了一角。

“!!!”

溜|光,被單還潮潮的。

時槿之怔了怔,頓時清醒,想起昨天晚上……倒抽一口氣。

完了。

她緩緩擡頭,小心翼翼看着臉色極其不自然的傅柏秋,咬了下嘴唇,說:“對不起。”

咚咚。

有人敲門。

江寧在外面喊:“師父,你們起來了嗎?”

傅柏秋反應極快,迅速起身走到床邊,把時槿之推倒下去,拉過被子将她蓋嚴實,而後才松掉保險鏈,開門。

“槿之還在睡。”

“你快叫她起來,我們去爬雲山。”

“嗯,等我們十五分鐘。”

“好。”

聽着外頭說話聲,時槿之探出半個腦袋,手心按住被單那塊略潮的地方,心底湧起難以言說的複雜滋味。

她把毛毛x了。

她怎麽就……

突然傅柏秋推門進來,她躲閃不及,目光撞個正着,倏地紅了臉,“毛毛——”

“起床了。”傅柏秋淡聲打斷,自然移開了視線。

此刻越是冷淡漠然,就越讓人想起她昨晚的嬌|媚熱情,時槿之咬着嘴唇兀自回味,眼尾揚起愉悅的弧度。

“毛毛,你還好吧?”突然她擡起頭,一臉嚴肅,用非常認真的口吻說道,“我會對你負責的。”

正喝水的傅柏秋差點一口噴出來。

“還有,你昨天對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可是——”

“再不起床你就一個人在這呆着!”傅柏秋沉下臉,語氣有些沖,随手把礦泉水瓶重重地砸在桌上。

時槿之抿住唇,噤聲不語,手忙腳亂就要下床,一掀被子才意識到自己光|着,又急忙縮回去,視線滿屋子尋衣物,最後落在牆邊行李箱上。

看穿她窘迫,傅柏秋心又軟了,把箱子提到床邊,打開,“我去小江那裏等,給你十分鐘。”說完拎上包,起身出去,關門。

時槿之:“……”

冬天是雲山景區的淡季,山上氣溫低,游人少。傅柏秋三人直接退了房,把行李放車上,從度假村開車過去,約莫二十分鐘,因着計劃只有半天時間的緣故,天也冷,她們沒打算細致游覽,只在山腳下坐纜車上去,走馬觀花似的逛逛,臨近中午便下了山。

在鎮上吃過午飯後,一行人踏上回程。

高峰期在三號下午,今兒才二號,高速不堵。許是宿醉又放縱得狠了,傅柏秋下山後就感覺頭有點昏沉,不舒服,肩頸也酸得厲害,好似頭重腳輕,一路十分疲倦。

下午三點多回到榕城,她順路送江寧回去,這姑娘臨走跟時槿之合了張影,開心得手舞足蹈。

一進家門,傅柏秋飛快上樓洗澡換睡衣,倚着二樓欄杆說:“我睡一會兒,有點累,晚餐你自己随便吃點,不用喊我。”言罷轉身進了卧室。

——砰!

門關得稍重。

時槿之愣在原地,心裏打鼓似的,又貓抓似的,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慢騰騰蹲下去開行李箱,整理二人衣物。

【可是我離不開,放不下】

【你給我一個理由,讓我說服自己】

耳畔回蕩那人的醉言醉語,都說酒後吐真言,這所謂“真言”卻像啞謎一樣難猜。時槿之手裏抱着傅柏秋的衣物,頹然跌坐在地毯上,心神不得安寧。

牆上挂鐘指針“滴答滴答”走過,時間緩慢流逝。

半晌,她放下衣物,從包裏掏出手機,找到通訊錄裏“喬鹿”的名字,遲疑兩秒,撥了出去。

“我的小槿之喲~”那邊開口就是老不正經的調|戲。

時槿之臉色黑了三秒,簡明扼要道:“喬鹿是吧,我現在有空,你在哪裏?”

聽語氣像是要殺過去找人算賬。

喬鹿此刻吃着小助理遞來剝好的橘子,冷不丁一哆嗦,頭頂發涼,“……公司。”

“等着。”

時槿之說完挂了電話,拎包起身,丢下還沒整理完的衣物,匆匆忙忙跑出門。

半小時後,D.K.

這是一家大型娛樂公司,整棟樓二十層都歸其所有。閃閃發亮的銘牌,氣派且極富設計創意的大門,無不彰顯着它雄厚的實力與財力。

時槿之無感,潛意識裏甚至覺得有點土。

她給喬鹿打了個電話,五分鐘後,一個紮馬尾的小姑娘走過來,自稱是喬老師的助理,請她上去。

“……”

喬鹿剛從外地回來,現下正在經紀人辦公室裏談工作,她原想着休息一晚,明天給閨蜜交差,然後接着“搬磚”,不成想今天她槿姐姐就迫不及待找上了門。

她頭次見人吃回頭草吃得又香又急的。

敲門聲一響,蘭姐說了聲“請進”,見着時槿之進來,她很自覺站起身,拉上小助理出去了。

“哎喲喂我的槿姐姐,來抱一個~”喬鹿撲過去就是一個熊抱。

下一秒,她被毫不留情地推開。

喬鹿:“???”

時槿之神情嚴肅,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喬鹿?”

“……又來了。”喬某人扶額,“大姐,我不是喬鹿,我是她的鬼魂,我死了幾百年了,好不哩?”

“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我——”

“不好意思,我前段時間生病了,記憶出了點問題……”時槿之拂了拂頭發,聲音低下去。

“什麽?!”喬鹿臉色突變,上前扶住她肩膀,“怎麽回事?你生病不告訴我?”

年尾,忙,一邊是個人演唱會,一邊是跨年晚會,這半個月她全國各地到處飛,看手機的時間都少得可憐,何況聯絡家人朋友。

雖然自己像陀螺一樣轉,但若是知道閨蜜生病了,她一定會抽時間去看望。

而不是做這個最後知情人。

時槿之有些煩躁,甩了甩頭,推開她,“簡單來說就是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這個以後再說。我問你,上次你說寫什麽歌,給我前女友的?”

喬鹿眨眨眼,機械似的點頭。

“也就是說,我确實喜歡女人?”

繼續點頭。

時槿之眸光忽亮,欣喜問道:“那你知道我前女友是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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