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時槿之的眼神像看見了救命稻草,喬鹿終于意識到她沒有開玩笑, 遂收斂了嬉笑神色, 嘴裏吐出三個字:“傅柏秋。”
“小名是不是毛毛?”
“嗯。”
時槿之眉心迅速攏緊,心緒反倒平靜下來, 似乎自己冥冥之中就有所感覺, 只是确定了, 更讓人心安。
“槿之。”喬鹿臉色凝重, “你真的……不記得了?”
“我記得毛毛, 記得那張臉,但是不記得以前發生過什麽,以及我和她的關系。”時槿之頹然道。
喬鹿兀自沉思,點頭, 擺擺手讓她坐下。
時槿之坐下了,十指交疊抵住額頭,喬鹿給她倒了杯水, “傷心啊, 就記得前女友, 連我都忘了。你是被車撞了還是?”
“謝謝。”她接過抿了一口,“沒有, 醫生說是藥物引起的。”
雖說身邊人都被她忘了幹淨, 但直覺往往很準,她一看見喬鹿就覺得可以相信,是個能敞開說話的人,而今天這趟來要問很多事, 不安心怎麽行。
“吃藥能吃失憶?”喬鹿詫異,發現自己抓錯了重點,“不是,除了這個,還有其他影響沒?”
時槿之搖頭,對她微笑。
這一笑仿佛又找回了從前的感覺,喬鹿舒了口氣,拍了拍她肩膀,無奈道:“你真是,給我好大一份開年‘驚喜’。”
“喬鹿,你能不能告訴我——”
“叫鹿鹿。”翻白眼打斷。
時槿之從善如流地改口:“鹿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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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乖。”摸一下臉,“問吧,我知無不言,做你的時光機。”
時槿之低頭想了想,組織語言,說:“我目前知道的信息,大概是我和毛毛是高中同學,關系很好,一起去英國念書,後來畢業她回國了,我留在倫敦,此後再沒有聯系過,直到去年十月底,我偶然租了她的房子,和她住在一起,才算再次聯系上,也就是說,我和她之間有七年空白。”
“嗯,沒錯。”
“現在你說她是我前女友,說明我們還沒有複合,可是我還給她寫歌,拜托你填詞,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喬鹿順着她思路理下去,發現她邏輯還挺清晰,答道:“因為你想跟她複合,你去年八月份回國的,就是為了找她,誰知道你倆那麽有緣,租個房子都能住到一起去。”
“我們什麽時候分手的?原因是什麽?”時槿之急道。
“原因我不太清楚。”喬鹿擰了下眉,“是2010年夏天吧,大概,而且那段時間你好像挺忙的,我都聯系不上你,也不知道你分手了,11年4月份你回來了一次,說要找她,但是沒找到,我才知道你倆掰了。”
時空隧道很長,有些記憶久遠了便模糊了。
那年喬鹿在上海念書,臨近畢業,世博會開幕,她出名不久,勁頭正足,忙自己的音樂事業,在國內混得風生水起。
六月份她新專輯歌曲拍MV,去歐洲取景,适逢柏林夏季音樂會,槿之與老牌指揮西蒙及樂團合作《拉三》,喊她去聽。這類大型古典音樂會的門票在開年就被搶光了,她沒票,只能以槿之的團隊工作人員身份進去,同行的還有傅柏秋。
彼時二人感情依然很好,一個在臺上光芒萬丈,一個在臺下深情凝視,給她齁的不行。
音樂會結束後第二天,傅柏秋先回了倫敦,她是擠時間過來的,而時槿之接下來要去澳大利亞,下半年行程排得很滿,世界各地到處飛。
喬鹿回國之前對她說:我等着喝你們倆的喜酒。
她笑着說好。
再後來,喬鹿只在新聞上看到她了,時差關系加上兩人都忙,聯系漸少,偶爾發一次消息,她十天半個月才回,且只回幾個簡單詞彙。
“嗯”,“好”,“沒事”,“忙”,等等。
隔年四月,槿之突然給她打電話,問她知不知道毛毛的聯系方式,人在哪裏,她要找她。
【什麽?分手了?】
【嗯】
【為啥啊?好端端的,我還等着喝喜酒呢】
她沒說話,哭了。
至今喬鹿仍記得她當時失魂落魄的樣子,得知聯系不上傅柏秋時,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
她說回來是因為工作,找人只是順便,經紀人看她看得很緊,她是偷偷出來的,不能久留,呆了不到半小時便走了。這一走,又是很長時間沒有消息,除了網上突然多起來的花邊新聞。
10月她再次回來,找人,一無所獲。
2012年5月,7月。
2013年2月,9月,11月。
2014年3月,5月,8月,12月。
2015年4月,6月,9月,11月。
2016年2月,4月,7月。
統共十八次回國,皆是因為工作,不外乎北上廣深,港澳特區,出席音樂會或者頒獎典禮等。找人只是順便,每次都偷偷出來,偷偷聯系朋友。
但她很少回家,即便回了榕城十八次。
喬鹿只當她忙,一年上百場演出,還要每天練琴,天上飛,卻沒想到她執着于找那個人這麽久了。
“我有說是誰提的分手嗎?”時槿之越聽心越慌。
喬鹿道:“她提的。”
“……完了。”時槿之臉色倏地慘白,口中喃喃自語,“我一定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然後她提出分手,就回國了,我應該是想挽回,不然不會一直找,對不對?”
喬鹿默然。
感情之事,她是外人,不好評判。
氣氛忽而凝重,耳邊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喬鹿一驚,轉頭望見時槿之在抹眼淚,還未開口,就聽她哽咽道:“難怪她那麽讨厭我,那麽不情願看到我,我有什麽臉纏着她。”
纏着還不算,昨晚還把人給那什麽了。
“別哭啊,誰說一定是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你不是那種人。”喬鹿手忙腳亂揪紙巾給她擦眼淚。
時槿之吸了吸鼻子,緩過一口氣,強迫自己恢複冷靜,“太亂了,我現在太亂了,解約的事情還沒有弄明白,看樣子要去趟英國,如果能聯系上以前的團隊……”
“你可別!”喬鹿炸了。
“為什麽?”
說到這個,喬鹿氣不打一處來,“網上搜搜你自己,13年14年多少花邊新聞,還跑來國內上什麽綜藝,學流量明星那套,吸了一波飯圈腦殘粉到處招黑,都是你那個經紀人幹的好事,見錢眼開,差點把你毀了!”
“我經紀人?”
“槿之,過去的事情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你忘掉也好,如果只是想挽回你前女友,你就直接問她,人家要是鐵了心不想搭理你,你也強求不來。”喬鹿苦口婆心勸,莫名想起自己和槿之被炒cp,心裏有些煩躁。
可人就是這樣,什麽事情越隐秘,就越忍不住想要探尋,時槿之一下子豁然開朗,似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辦公室裏聊到傍晚,喬鹿請時槿之吃飯,為避嫌讓助理去酒店訂餐叫到家裏吃。
喬鹿家有個小箱子,裏面堆了些時槿之和傅柏秋的舊物,原本她回國那會兒打算暫時放一下,等安定下來再搬走,誰知這一放就是四個多月。
走的時候喬鹿送她,順便替她把那箱東西運回來,但是寫好的歌她沒要,氣得喬鹿差點沒掐死她。
天黑了,家裏也一片黑。
時槿之按亮客廳大燈,屋裏靜悄悄的,行李箱還開着放在地上,裏面沒整理完的衣物散亂,餐桌上溜光整潔,茶具擺得齊整,沒有吃過飯的痕跡。
她換了鞋,朝樓上望去。
二樓沒開燈,漆黑暗沉,主卧房門依然緊閉。時槿之猜測那人大概還在睡,看了眼挂鐘,八點多,想起下午的叮囑,便打消了上去喊人的念頭。
她把行李箱的衣物收拾好,自己那部分放進衣櫃,毛毛那部分暫時放沙發上,擦了遍箱子,放進儲藏間,然後去洗澡。
原打算洗完澡練琴,想到樓上那人在睡覺,只好作罷,提着從喬鹿家拿來的小箱子進屋。
箱子不舊,看上去年代并不久遠,時槿之把它擦幹淨,放在飄窗上,帶着幾分儀式感鄭重打開。
入目是一個相框,照片上傅柏秋身穿校服,紮一個馬尾辮,略顯青澀稚嫩,她手裏舉着彩虹波板糖,笑容溫柔甜膩,唇間露出一排小白牙。右下角金色數字顯示拍攝時間,2005年4月16日。
十七歲,她生日。
往下翻,還有一本厚厚的相冊。
單人照,合影,從2004年到2010年,從高中到大學畢業,從十六歲到二十二歲,六年。
繼續翻,有榕城一中的飯卡、紮頭發的頭繩、項鏈、毛毛寫給她的情書……甚至還有那什麽用過的小玩具!
粉色,蝴蝶狀,充電的。
時槿之面紅耳赤地把它拿起來,不經意按動了開關,沒想到小玩具還有電,登時瘋狂震動起來,震得手指都麻了,她驚得目瞪口呆,耳根子一熱,連忙關掉扔回箱子裏。
呼——
深吸一口氣,她用手背貼住臉頰,迫使自己冷靜。
誰料視線又落在一個小盒子上面,好奇拿出來看,竟然是一盒沒用完的指|套……
時槿之驀地想到昨晚,登時血|氣翻湧,大冬天屋裏沒開空調,卻給她燥的恨不得出去吹冷風。
也不知道喬鹿有沒有開過這個箱子。
但願沒有。
丢死人了。
時槿之紅着臉把小玩具和指|套收起來,不斷做着深呼吸,繼續翻箱子,而後翻出來一本日記本。本子紙張有些泛黃,裏面密密麻麻的鋼筆字跡依然清晰,看內容和語氣,大概是高中那會兒自己寫的。
【2004年9月3日,晴:開學轉到五班了,坐在毛毛後面。學文科還是學理科對我而言沒有區別,我已經有了人生目标和方向,選擇這裏只是想離毛毛近一些……】
【2004年9月12日,晴:毛毛上課那麽認真,我卻只想着騷擾她,我怎麽這麽壞】
【2004年10月2日,晴:不想去美國,那裏沒有毛毛,我去了不會快樂的,不快樂就彈不好鋼琴,就沒有表演的欲|望,就想打人】
【2004年10月8日,晴:毛毛十六歲生日,我把自己當禮物送給她啦,她技術不好,還需要多學習】
【2004年10月15日,陰:帶毛毛逃課去琴房,結果被老師抓個正着,但是為什麽老師不批評我,只讓毛毛罰站?太不公平了,我家毛毛一個人站在走廊上……】
【2004年11月5日,陰:又有男生給毛毛寫小紙條!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沒有丢掉!留在口袋裏!被我掏出來了!渣女!我決定跟她冷戰一個星期!】
【2004年12月15日,雨:好開心嗷,毛毛給我織了一條圍巾,雖然醜醜的,哈哈哈,不可以當毛毛的面說,我要天天戴着】
【2005年2月22日,陰:被毛毛罵得狗血淋頭,因為後天開學,我的寒假作業還沒有寫完,可是她一邊罵我一邊幫我寫作業的樣子超可愛!】
……
日記不長,多是一些日常流水賬,記到06年3月便停了。
三句話離不開毛毛。
那人是她的初戀,她的青春。
——吧嗒
一滴眼淚落在紙張上,暈開一片濕痕,時槿之抹了把眼淚,匆忙合上本子,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氣。
整夜沒睡好,翌日時槿之九點多才起。
她打着呵欠走進浴室,慢悠悠洗漱一番,意識完全清醒了,轉身去廚房。這幾天毛毛都會給她留早餐,她站在竈臺前,習慣性打開電壓鍋蓋,卻發現裏面空空如也。
嗯?
視線一轉,廚房幹淨得像從未使用過。
時槿之愣了愣,出去到大門邊一看,毛毛的鞋子還在,再打開那扇通往車庫的小門,車也在。
沒起床?
經過這幾天觀察,她知道毛毛作息規律,無論工作日還是休息日,晚上雷打不動十二點前就要睡覺,早上最遲不超過七點半起來,這會兒卻九點多了。
從昨天下午睡到今天上午……
時槿之臉色微白,想也沒想沖上二樓,也顧不得敲門,直接按下扶柄推門而入,一陣暖氣撲面而來。
寬大的雙人床上拱起一個人形,腦袋露在外面,烏黑柔亮的長發散亂在枕頭上,時槿之快步走過去,見那人眼眸半睜,臉頰通紅,呼出的氣息又深又重,不由皺起了眉。
“毛毛?”她察覺不對勁,伸手按住她額頭。
掌心滾燙,溫度灼人。
時槿之頓時慌了,“好燙,你在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