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傅柏秋醒來便覺得渾身酸痛,喉嚨裏煙熏火燎般燒灼着, 腦袋沉如秤砣, 手腳使不上力氣。但她意識清明,知道自己應該是發燒了, 正想着再躺一會兒緩緩就去拿退燒藥, 不想卧室門被推開, 那人一陣風似的進來了。

額頭上的手微微涼, 很舒服。

她這副模樣委實虛弱, 時槿之慌了神,一下子不知道要做什麽,愣在床邊半晌才想起要去醫院,便收回了手, 想把她抱起來,“走,我帶你去醫院。”

“不…咳咳…不去……”傅柏秋一張口, 嗓音沙啞, 喉嚨似要被撕裂, 她不得不抿住唇。

“肯定是昨天在山上着涼了。體溫計在哪?我先給你量量。”

“水——”傅柏秋無力地掀了掀眼皮,眼珠子轉向床頭。

她習慣睡前在床頭放一杯水, 若夜裏口渴了, 伸手就能夠着。時槿之與她心有靈犀似的,當即會意,伸手去端那杯水,指尖碰到杯壁, 涼的,她皺了下眉,說:“冷了,不行,我去給你燒點熱的,等我一下。”

言罷端着杯子起身,快步走出去。

二樓小客廳的吧臺上有燒水壺,但時槿之不熟悉樓上格局,不知道,徑自下到一樓,火急火燎地裝半壺水插上電。

印象中,她不記得自己是否照顧過人,但從這手忙腳亂的狀态來看,八成是沒有的。等了幾分鐘,水開了,她心裏着急,拎壺倒水時不小心灑出來一點,滾燙的開水就澆到她手上,細嫩的皮膚霎時就被燙紅了。

“咝——”

時槿之吸了口氣,疼歸疼,顧不得許多,她用冷水草草沖了下被燙到的地方,往裝了半杯開水的杯子裏兌了點涼開,匆忙端上去。

出來時卧室門沒全部關上,虛掩着,走近了就聽見裏面傳來咳嗽聲。

她心一緊,推門進去,“毛毛,水來了。”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托住正撐起身子的人的肩背。

傅柏秋吃力地撐住身體半邊重量,不至于全部讓她負擔,咕咚咕咚把水喝了個精光,喉嚨灼痛減輕不少,低|喘了會兒道:“體溫計在醫藥箱裏,窗邊那個櫃子左數第二格。”

卧室裏有兩個壁櫥,靠床牆面一個,靠窗一個,分別用來放衣服和私人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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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槿之小心扶着她躺下,幾步路也用跑的,翻出來醫藥箱拎到床邊,找着了體溫計,拔了藍蓋子拿出來用力甩甩,對光看刻度,初始值。

傅柏秋費勁從被窩裏伸出手,“……我自己來吧。”胳膊和肩膀酸得像要斷裂了,她不禁皺眉。

“你自己不方便,躺好,別亂動。”時槿之低喝道,掀開被褥一角,

傅柏秋:“……”

水銀體溫計夾在腋下用,免不了要接觸皮膚,時槿之盯着她睡衣愣了愣,套頭無扣款式,只能從領口或下|擺放進去。

無論上還是下,都會産生必要“摩擦”。

瞥見她猶豫的神情,傅柏秋心生無奈,眼皮子太沉了,且沒有力氣顧忌那麽多,只得道:“你随便,我不介意。”說完閉上眼。

啧。

不介意。

她這麽說,時槿之反倒心虛,又知她發燒難受,拖不得,便也不管不顧了,拉起她睡|yi下擺,捏住體溫計極其小心地鑽進去。

冬季睡衣不如夏季那麽寬松,即便盡力拉撐,裏面空間也很小,時槿之不可避免地碰到一片柔|軟卻滾燙的皮|膚,禁不住抖了一下,體溫計沒拿穩,掉了。

“……”

水銀頭冰涼,傅柏秋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刺激得打了個哆嗦,登時頭皮發麻,臉歪向另一邊。

時槿之以為她冷,情急之下手一通亂|抓,指尖不經意碰到一處凸起,傅柏秋身子顫了顫,喉嚨裏悶哼一聲,轉過臉來,“你在幹什麽?”

“找體溫計……”這話底氣不足。

傅柏秋臉色更紅了,不知是燒的還是臊的,奈何身上無力,推不開這人。好在時槿之抓到了體溫計,但亂碰之餘,她感覺那處凸起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更硬。

她慌忙把體溫計塞進人腋窩,手退出來,拉平衣擺,蓋嚴實被子。

“我再去倒點水。”量體溫要等,時槿之覺得坐着尴尬,端上杯子又出去了。

這水一倒就是五分鐘。

時槿之端着水回來,傅柏秋已經把體溫計拿出來看過了。她不放心,親自看,39℃,吓一跳,剛要說燒這麽高必須去打針,傅柏秋淡淡道:“箱子裏有退燒藥。”

明擺着不想去打針。

倒不是她害怕,而是小病小痛沒必要跑醫院,吃點藥休息兩天,不見好才去。

時槿之見她病着難受,說話都費勁的樣子,也不勉強了,低頭從醫藥箱裏翻出退燒藥,讀一遍說明書,小心仔細地喂她吃,然後又去燒了滿滿一熱水瓶的開水。

服過藥,傅柏秋起來上了次廁所,灌下去三大杯溫開水,躺回床上。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她看着那人擔憂的臉,啞着嗓子溫柔說道。

時槿之搖頭,“我在這陪你。”

傅柏秋不語,默許,腦袋昏沉,眼皮也還是重,半晌便睡了過去。

坐了一會兒,時槿之發覺屋裏太亮,轉頭看到窗簾是拉開的,輕手輕腳走過去拉上,光線一下子暗了,氛圍正好。她回到床邊,蜷腿往地毯上一坐,雙臂交疊搭在床沿上,支着下巴。

傅柏秋睡着了,臉朝外,雙目緊閉,睫羽輕卷。

很美的一張臉,即便是素顏,病容,這般姿勢離得太近,這人深長滾燙的鼻息盡數撲在她臉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臉頰上細小絨毛微微拂動,有些癢。

過去照片裏的毛毛青澀稚嫩,但可以看出從小便是美人坯子,多年時光流逝,骨相經住了歲月磋磨,這張臉變得成熟,冷漠,糅雜了優雅與知性,愈發勾人。

如此美好的人,她怎會把她弄丢。

——前女友。

都說前任是越快忘記越好的,她倒好,七年執着,陰差陽錯住在一起,生出許多大大小小麻煩事,反而離不開了。

不怪她一見她,就覺得格外親切,想擁抱,想親吻,想把最迷茫的自己完完全全交到對方手中,因為信任。這能說明什麽,她們之間藕斷絲連,緣分未盡嗎?

也許是年輕氣盛,做事欠考慮,相處模式不成熟,一時沖動分手了,然而多年過去,心裏的感情珍藏着,沒有被時光消磨,待兩人都成長了再回頭來看,這份感情反倒會煥發出別樣的光彩,能更長久。

時槿之輕嘆一聲,情不自禁伸出手撫上她的臉,怕驚醒了她,不敢太使力。

臉頰很燙,鼻間出的氣也是燙的,許是覺得難受,傅柏秋眉心微擰着,攏起細細褶皺,胸口起伏呼吸粗重,一副脆弱病危的樣子。時槿之眼睛倏地發酸,好似這人就剩最後幾分鐘氣數了。

她屈起食指關節蹭掉眼角的濕潤,凝眸盯住那片唇,心蠢蠢欲動,沒克制住,低眸緩緩覆上去。

很軟,也很燙。

舌尖輕俏小心地擠進一點,觸到些許濕|滑,一如昨晚她品嘗的味道,芳香甜美。她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嚣着,不許放肆,可理智不敵欲念,她像上|瘾一樣流連,攫取那人炙|燙的氣息。

心髒跳得飛快,手心滲出薄汗。

“唔……”

一聲呓語,時槿之頓時吓得魂飛魄散,猛地直起身往後一仰,沒站穩,摔了個狠的。所幸床附近鋪着地毯,夠厚夠軟,不至于摔疼屁股。

睡夢中的傅柏秋翻了個身,臉轉向裏面,眼皮都沒掀一下,依舊睡得沉。

時槿之平狼狽站起來,不死心,湊上去吻了吻她額頭,因着翻身卷起了被角,她重新捂好,然後去拿了電腦和紙筆來,坐到書桌前。

昨天喬鹿填了詞的那首歌,她反複看過覺得不好,并非詞的問題,而是說不出來哪裏怪怪的感覺。

【你啊,打心眼裏瞧不起流行歌,當時要我填詞我就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曲很好,我拿給我們公司作曲老師看了,他一瞧就知道不是我寫的,真紮了心了】

【白瞎我這麽多天辛苦成果,你得賠啊】

喬鹿的吐槽帶着玩笑,卻給了她啓示,她大可以直接寫鋼琴獨奏曲,不是非得編曲填詞不可。

上次毛毛嘲笑她不會作曲。

哼。

晌午才過,傅柏秋被熱醒,一睜眼天昏地暗。

頭不疼了,也不那麽重了,但是身上汗涔涔的,十分粘膩不舒服。她撐着身子爬起來,抹了把額頭,發際線濕濡一片,目光四下探尋,愣住。

時槿之坐在書桌前寫着什麽,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的摩挲聲,旁邊電腦開着,插了耳機,她眼角餘光瞥見床邊影子晃動,視線一轉,見傅柏秋正看着自己出神,連忙摘了耳機起身。

“毛毛。”她手心探了探她額頭,“好像不燙了,感覺好點嗎?”

摸到一手汗,委實松了口氣,出汗就好。

傅柏秋輕輕點頭,垂下眼皮,問:“幾點了?”

“快兩點了。”時槿之怕她出汗受涼,邊說邊拉起被子給她裹住,“你餓不餓?我去煮點粥。”

傅柏秋目光落在書桌上,停留片刻,“嗯”了聲,鼻音有點重,一聽便知是感冒了。

床頭杯子裏還剩一點涼水,時槿之提起熱水瓶倒了點開的進去,“這裏有熱水,等我一會兒,很快。”

空調很暖。

人一走,傅柏秋迫不及待爬下床,走到書桌前看了看。

紙上是五線譜手稿,電腦上是電子稿,上面譜子,下面模拟鋼琴鍵盤。

可惜她看不懂。

按說她生在富有開明的家庭中,理當自信從容,可她在槿之面前從來都是不自信的,那些所謂的高冷只是僞裝,沒人知道曾經她有多害怕失去槿之。個中緣由,其一便是自己不懂音樂,不會彈鋼琴,兩人在一起的大多數時間裏,槿之從不談專業方面的東西。

她想聽什麽,她就彈給她聽,僅此而已。

傅柏秋兀自出神,自嘲地笑了笑,轉身進浴室放熱水洗臉刷牙。

洗澡是不可能了,至多用毛巾沾水擦擦身,燒退得快,感冒可不會好那麽快,她少說還得難受兩個星期。

冰箱裏有菠菜,時槿之照着菜譜炒了一小盤,少油少鹽。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廚藝怎樣,只從現在來看,她做菜處于“熟了”、“能吃”的階段,好不好吃那是另一回事,餓的時候可以湊合,若追求色香味俱全,不大可能。

電壓鍋煮粥很快,清淡的白米粥,水放得有點少,略稠了,她從櫃子裏翻出托盤,把粥和菜一起放進去,端上樓。

傅柏秋靠在床頭閉目養神,聽見動靜,眼皮緩緩掀開。

時槿之把托盤放到床頭,拿來桌上的小電風扇稍微把粥吹涼一點,她用不鏽鋼空心碗裝,端起來不會燙,方便喂食。

“謝謝。”傅柏秋低聲道,伸出了手。

時槿之愣了一下,湧到嘴邊的“我喂你”又咽了回去,默默将勺子遞給她,貼心地在被褥上墊了一塊幹淨的毛巾。

白粥無味,平常吃着需得配點稍重口的菜料,否則嘴裏發酸,但傅柏秋病中味覺不敏,胃口也不是特別好,聞着白粥的清新米香倒格外舒适。

她端着碗,一勺一勺小口吃着,偶爾換筷子夾兩根菠菜。

時槿之目不轉睛盯着她,期望得到一點評價,她很給面子地說:“有進步。”

這是實話,是天大的進步了。

以前槿之小公主別說做飯,出門在外連大一點重一點的包都不提,反正有助理,在家也不做家務,可謂十指不沾陽春水。閑的時候,傅柏秋主動包攬所有家務活,忙的時候就請家政服務人員,雖然國外人工貴,但好在她倆不差錢,負擔得起。

獨居七年,發燒感冒也有過,每次她都自己一人扛過去,無非是吃藥、打針、休息。

今早醒來第一反應也是如此。

看到時槿之進來,滿目擔憂,忙前忙後,再一睜眼,還是這人在身邊,她便突然感覺到徹骨的心酸。

算什麽。

算人道主義救助,算善心突發,算為了讓自己快樂,總之就是不算那份已經破裂的感情。

如她所願。

時槿之垂眸笑了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誇獎,“以後還會繼續進步的。”

“嗯。”

喝完粥,時槿之把餐具收出去,過會兒又進來了。

傅柏秋正吃感冒藥,膠囊丢嘴裏送水吞服,一下子灌得猛了,水漬從嘴角流出來,直淌淌滑進衣領。

“毛毛,要不要再睡一會兒?”那人眼疾手快抽了張紙巾,替她擦掉脖頸上的水線。

傅柏秋一陣別扭,忽而想到早上塞體溫計那一出,皺了下眉,搖頭道:“吃了晚餐再睡。”

明天就該上班了,但願一晚上過去能恢複些精神頭。

時槿之把擦過水的紙巾丢進紙簍,小心觀察她臉色,又忍不住伸手探探她額頭,确定不燙了才放下心。

“你在那邊做什麽?”傅柏秋漫不經心問。

時槿之看了眼書桌,連忙過去收起來,眼神閃爍,“呃……瞎寫點東西。”

瞧瞧這副做了壞事般的樣子。

傅柏秋兀自覺得好笑,不再多問,時槿之見她精神尚可,有些欲言又止,而後實在忍不住了,委婉道:“毛毛,我昨晚去找喬鹿了。”

床上那人怔了怔,臉色微變。

“你想起來了?”

“沒有,是她先聯系的我,我就去了一趟,正好我也有點事想問她。”

傅柏秋露出失望的神色,“哦”了聲,但随即又緊張起來,“她說了什麽?”

“她說——”

呼吸瞬間屏起,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時槿之猶豫片刻,緩緩吐出幾個字:“你是我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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