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說你是我前女友。”
傅柏秋以為自己會很慌亂,恰恰相反, 心裏平靜如一潭死水, 好似意料之中有這一天。她擡眸看了眼緊張得十指交疊的人,突然覺得自己之前極力否認逃避的樣子很可笑, 這人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撕不脫的狗皮膏藥, 任她躲到哪裏都無用。
那不如大方承認, 面對。
“是。”她平靜道。
時槿之閉了閉眼, 用力扣住自己的手指,“那……能不能告訴我,我們為什麽會分手?”
傅柏秋皺了下眉,低眸不語, 藏在被子裏的手死死揪着床單。
這一瞬間,室內的氣氛繃緊了。
“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嗎?”時槿之鼓起勇氣問,圓鈍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如果說剛才那個問題是劃破了傷疤上的皮, 那麽現在這個問題就是一刀直接捅進了心髒。
傅柏秋眉心深深擰緊, 意欲繼續保持沉默, 卻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是最真實最肯定也最完美的回答了。
時槿之心涼了半截。
八成,是了。
連日來的謎團終于解開, 她非但不覺得高興, 反而被沉重如山的絕望壓得喘不過氣。
——啪!
她扇了自己一巴掌。
傅柏秋心驚,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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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時槿之聲音哽咽,眼淚簌簌落下。
這人是真下了狠手, 右臉上迅速腫起來的五指印觸目驚心,傅柏秋瞧着像打在自己心上,一時怒極,低吼道:“你有病啊?自己都打?我根本什麽都沒說!”
吼完嗓子痛,咳嗽了一聲,不得不松開她手腕,拿水喝。
時槿之低着頭,嗫嚅道:“我到底幹了什麽混蛋事,我有贖罪的機會嗎?”
“自己拿冷毛巾敷臉去,我要睡覺了。”傅柏秋放下水杯,拉了拉被子,極力控制着視線不去看她。
誰料時槿之一頭栽進她懷裏,雙臂緊緊環住她腰|背,失聲痛哭,“我肯定是給你戴綠帽子了。”
“……”
幸好水已經喝過了,否則這會兒準要噴出來。
傅柏秋滿腔怒火霎時被澆了個透,滅得火星子都不剩,她下意識抱住懷裏的人,心口痛得連連抽氣,酸意湧上眼底,硬是忍住沒掉淚。
這人就不會好好說話,就知道哭。
哭不能解決問題,但能結果了她。
時槿之抽噎着,哽咽着,生怕她會把自己推開,雙臂逐漸收緊,眼淚盡數沾在她衣服上,很快就透了一大片。
“別哭了。”傅柏秋憋着淚哄她,一顆心被碾成了爛泥。
“不是什麽綠|帽子,我也沒說你對不起我,你瞎腦補什麽呢?”
誰知這女人哭得更兇了,被眼淚沾透的料子不偏不倚覆住某個點,登時熱意肆湧,她只感覺那處起了微妙變化,又悶又麻,折磨得她沒了半點脾氣,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槿之……”她艱難開口。
“不,我肯定做了過分的事,不然你不會不想搭理我。”時槿之肩膀顫抖着,聲音悶悶傳出來。
傅柏秋揉着她頭發,無奈道:“我們不說這個,好麽?”
“不好。”
“……”
“喬鹿說分手是你提的,我拿到了以前的一些舊東西……明明我們感情那麽好,為什麽突然就分手了,一定一定是我的原因,而且你這麽好,我沒道理不珍惜你,除非我腦子被門擠了。”車轱辘話說了一堆,放連珠炮似的,聲音都哽咽得糊成了一片。
傅柏秋心裏又是狠狠一揪,一時思緒萬千。那件事是她心上永遠的疤,提一次便痛一次,此刻就好像這人親手拿着刀把她淩遲了。
“我好嗎?”
“嗯嗯,毛毛特別好,在我心裏是最好。”
傅柏秋不輕不重拍了下她後腦勺,心裏暗嗔道:那你還對我不聞不問。
嘴上卻說:“我不好。世間戀人白頭偕老是神話,好聚好散才是常态,你何必執着原因。”
“別哭了。”她耐心哄。
“槿之。”
“乖。”
果然這話有用,時槿之猛地擡起頭,布滿淚痕的臉狼狽不堪,一雙眼睛充血微紅,緊盯着她,半晌才道:“如果我們真的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為什麽我這七年找了你十八次?還一次都沒找到?你肯定換了聯系方式和住址,對不對?”
“!!!”
她回來過,十八次……嗎?
“真是好聚好散,為什麽你那麽不情願看到我?”
“......”
“真是好聚好散,為什麽你一直回避關系問題?”
“......”
“好聚好散說明是放下了,你又為什麽一直到現在還是單身?”
“時槿之。”
“我在。”
傅柏秋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我們現在是房東與租客的關系,這個話題越界了,請你現在立刻出去,我要休息。”說完避開她目光,用力拉了下被子。
“也許是有什麽誤會。”那人不依不饒,大概是急失了智,不斷挑戰她忍耐底線。
“我再說一遍,出!去!”
“......”
“你想讓我把你趕出這棟房子嗎?我告訴你我不怕違約,我有的是錢賠給你。”傅柏秋沒了耐心,怒目瞪着她,一字一句說道。
時槿之咬了下嘴唇,眸裏水光泛濫,“你答應過不會趕我走的。”
嘴上這麽說,她卻怕毛毛動真格,說完這句話便讪讪轉身離開。
——砰!
門關得特別響。
傅柏秋:“……”
睡一覺起來,感冒症狀來勢洶洶,傅柏秋房間還沒出就連着三個噴嚏,鼻子塞得難受,無奈只能多請兩天假。歇這兩天她能夠生活自理,不需要人照顧了,自然也沒再讓時槿之上二樓。好在那人也知趣,不多煩她。
時槿之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聯系了許院長,問了些學校的事,與幾位教授開了個會。
老實說,她并不喜歡國內的鋼琴教育氛圍,至今也不太适應,單純做學術研究還好,上課簡直是折磨,于是更不能明白自己失憶前是怎麽适應的了。除此之外,她給KRI倫敦分公司發了一封英文郵件,希望能聯系上以前的團隊。
順便,她通過郵箱、ins、twitter等軟件,梳理了一下過去的人際關系,列出一張人脈表。
大多數是樂團成員,優秀的音樂人,偶有一些社會名流,國內明星,以及同行。全部這些人,她半分印象都沒有。
了解清楚後,她心裏有了底,便開始專心寫自己的曲。
第三天,傅柏秋去上班。
上次的事情讓她心有餘悸,一路都在祈禱陳妄沒來。按說那花花公子最嫌棄這“晦氣”的地方,卻三天兩頭跑過來,她是非編制員工,恰好這個月底合同到期,她斟酌着是否要辭職。
才踏進辦公室,主任便叫住了她。
“小傅啊,最近排班已經定下來了,不是很方便調動,你就暫時值幾天夜班。”中年男人一臉無奈說道,眼神卻別有深意。
傅柏秋皺眉不語,片刻才問:“從今天開始嗎?”
“對。”
殡葬行業特殊,不但沒有尋常節假日,連白天夜晚上班都是輪着來的,因為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誰也無法控制人幾時死。有的家屬迷信,會刻意計算好時辰,踩着點大半夜把逝者送來,或者打電話來讓出車去接,所以晚上必須有人值班。
入行前四年,傅柏秋每周都會輪到一天夜班,十二小時制,每天晚上七點半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半,她和另一個男同事,加上守門師傅,總共三人。晚班不舉行告別儀式,也不執行火化,只需要定時巡邏,清檢下設備,核對下信息板,十分清閑。
最大的考驗便是膽量了,試想大晚上置身一個堆滿屍體的地方,常人很難不害怕。
起初傅柏秋也怕,但值夜班次數多了,什麽也沒遇見過,便習慣了。而自從三年前新館長上任,她偶然見到領導家的公子,突然就不用再輪值夜班,一直到今天。
變化太突然,個中緣由,她隐隐能猜出些。
傅柏秋緊盯主任明顯心虛的臉,什麽也沒說,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今天時槿之起得格外早,去趟琴行買了把小提琴。
之前姐姐告訴她,母親生前是一位優秀的小提琴演奏家,她小時候也學過,只是更喜歡鋼琴多一些,到高中就徹底荒廢了,專注鋼琴。而今她想為毛毛寫曲,總覺得只有鋼琴不夠,想再加一點其他樂器。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小提琴上手一拉,那聲音差點沒把她的鋼琴腿給鋸斷。她安慰自己,畢竟已經荒廢了十多年,能拉出聲音就很不錯了。
傅柏秋回來時,恰好就聽見屋裏在“鋸琴腿”。
那人坐在琴凳上,背對着門,肩上架着一把小提琴,屈起左腿用膝蓋支撐手肘關節,一下一下拉出破碎殘缺的音符,像個流浪的吟游詩人。
“你改行了?”傅柏秋冷不丁出聲。
時槿之一愣,停止鋸腿,詫異回頭,“毛毛,你不是上班嗎?”
噪音瞬間消失,耳朵極其舒适。
傅柏秋挑了下眉,淡淡道:“今天上晚班。”
“……”
“我記得你以前會拉小提琴的,怎麽現在拉成這個鬼樣子了。”她走上前,拿過那把小提琴細細打量,看得出來是新的,很普通,沒什麽特別之處。
她知道槿之的母親是小提琴演奏家,國家交響樂團成員,能歌善舞,還曾擔任樂團指揮。可惜兩人認識的時候,阿姨已經去世了,她印象中槿之唯一一次拉小提琴是自己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此後再沒見過了。
這種遺傳的音樂天賦,是普通人後天努力所不及的。
時槿之低下頭,尴尬道:“可能是忘了。”
“那是打算重新撿起來麽,要改行?”
“不是,我就随便玩玩。”
“等我上班去了再玩,不然我怕耳朵爛了。”傅柏秋把琴還給她,毫不留情地奚落。
時槿之咬住嘴唇,悶不吭聲。
她發現毛毛今天似乎特別多話,自從兩人就“為什麽分手”争執過後,這人可兩天沒理她。
“借你手機給我用一下。”
“嗯?”
“拍個照,試試像素。”傅柏秋認真說道,面無表情。
時槿之輕易就信,乖乖把手機給她。
傅柏秋利索解鎖,動作極快,先打開相機裝模做樣對着自己拍了一張,而後欣賞的樣子,迅速點開通訊錄,找到喬鹿的號碼,默念三遍後八位背下來。
“相冊圖案密碼是什麽,我删掉。”表面淡定,心髒狂跳。
時槿之稍稍伸長脖子,看了手機一眼,“不删掉好麽,我想留着。”
“不好。”一口拒絕,“快點。”
她又兇了。
時槿之讷讷給她劃了圖案,眼睜睜看着她把自拍照删掉,心底湧起難以言喻的失落。
傅柏秋原想只删掉那張自拍,突然想起她手機裏有個相冊全是偷拍自己的照片,順嘴道:“這些偷拍我也删了。”
“不要!”時槿之一把奪過手機,退開三步遠。
傅柏秋陰着臉:“你偷拍我還有理了?”
“我……”
“你自己删。”
“不删。”
“快點。”
時·倔強·槿之:“就不删。”
黑眸裏水光閃過,一副要哭的樣子,傅柏秋委實怕了,舉雙手做投降狀,“好好好,不删不删,你自己玩兒吧,吃飯再叫我。”言罷頭也不回上樓。
她鑽進卧室,關上門,拿出手機輸入那串號碼,指尖懸在綠鍵上,猶豫了。
十八次回國,沒有找到她。
當真另有隐情麽?
這兩天的壓抑克制,終究還是沒有抵擋住心裏的執念,但是知道又如何,她們已經回不去了。
傅柏秋心裏激烈鬥争着,手一抖,號碼撥了出去……
響很久,那頭才接,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她說喬老師在忙,傅柏秋簡單地自報家門,對方讓等會兒再打。
所謂“等會兒”并沒有等太久,十來分鐘後,喬鹿主動回了電話。
“傅柏秋?你怎麽有我號碼啊?”語氣明顯很莫名其妙。
“不說這個,我有點事要問你,方便見面嗎?”
喬鹿那邊有點吵,不得不提高音量:“我現在在外地,後天吧,下午四點,你發個地址。”
“行。”
意料之外的爽快。
挂掉電話,傅柏秋松了口氣,她與喬鹿并不算很熟,以前是因為槿之的關系才有所來往,分手後她切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系,如今以槿之前女友的身份找對方,難免尴尬。
人家什麽也沒問,一口答應下來,明擺着是料到了。
想到這些,她又有些後悔,擔心喬鹿會跟槿之通氣,暴露自己的心思,慌忙再發了條短信過去,
【暫時不要跟槿之說】
等很久,那邊才回複:【OK】
晚上吃完飯,傅柏秋拎着包和車鑰匙準備走了。
時槿之來不及洗碗,飛快跑過來攔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我是去上班,不是去玩。”傅柏秋白她一眼。
時槿之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欲言又止,看樣子又想添亂。可傅柏秋不忍心兇她,只得耐心道:“殡儀館沒什麽好玩的,陰森恐怖,不是屍體就是骨灰,你去了會害怕。”
“你不怕嗎?”
“習慣了,不信則不怕。”
“我想去看看,順便陪你,不可以嗎?”時槿之握住她的手,哀求着。“毛毛,求你了。”
倒不是不能帶人去單位,畢竟晚班管理不嚴,松散自由,領導即便知道了也是睜只眼閉只眼的,傅柏秋唯一擔心的是她會害怕,那地方白天還好,晚上沒膽子的人是萬萬不敢靠近的。
這人上次看到一個模型骷髅還被吓得半死。
傅柏秋抽了下手,抽不出來,無奈道:“你會害怕的。”
萬一吓得腦子更壞了怎麽辦?
連她也忘了怎麽辦?
——啵叽!
時槿之一口親在她臉上,“有你在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