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深夜,守歲時辰已過, 傅柏秋失眠了。
身邊人睡得很沉, 呼吸均勻冗長。皮|膚相觸之際,熱|意肆湧, 撩起心底一陣又一陣沖動, 可越是如此越要克制, 她今晚已經沒忍住放.縱了一次, 不能再有第二次。
放縱過, 就更沒有理由逃避。
她陷入了混沌不清的境地,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該做什麽,要怎麽做, 對于兩人的關系認知愈漸模糊,甚至有些厭惡自己。
她問自己,還愛槿之嗎?
若愛, 為何控制不住脾氣, 屢屢像報複一樣肆意傷害。若不愛, 為何又一次次親密,給自己也給對方虛空的希望。
夜長深寂, 靜谧無聲。
傅柏秋仰面凝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長嘆一口氣,手無意識抓住身邊人的腕子,指尖觸到一塊微微凸起有些粗糙的皮膚,心猛然一刺, 痛得打了個哆嗦。
這條疤......
她眼框倏地酸澀,小心捉着這只腕子湊到唇邊,吻了又吻。
片刻,她又驚覺自己舊情泛濫,心裏頓時煩躁不已,将那手腕放回原處,翻了個身,背對着旁邊人。
閉眼又睜眼,還是睡不着。
糾結之下,她掀開被子下床,輕手輕腳離開房間。
牆上挂鐘“咔噠咔噠”走着,顯示淩晨一點半,傅柏秋走到餐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個精光。
客廳空調已經關了有一段時間,寒氣侵襲下穿着睡衣的她冷得瑟瑟發抖,她擡頭望了眼二樓,思索要不要回自己屋,轉念想到那人明早起來發現自己不在,興許又要哭鬧一番,便打消了念頭。
經過小房間時,門縫底下漏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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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沒睡?
傅柏秋心一驚,悄然靠近,猶豫了片刻,擡手輕輕敲門,“夏夏?”
門縫下那絲光線瞬間消失,同時裏面傳來非常輕微的按開關的“啪”一聲。
傅柏秋:“……”
她原地站了會兒,心裏五味雜陳。
怪她,處事不周,一下子傷害了兩個人,愈發覺得自己像個渣,挫敗感滿滿。
突然,腳下又亮了,接着房門從裏面打開。
“姐姐......”夏岚似乎被吓到,“你怎麽還沒睡?”
傅柏秋亦驚訝,而後微笑:“看你也沒睡,想找人說說話。”
屋裏開着空調,與門外空氣冷熱交織,夏岚見她縮着手,連忙拉她進屋,“快進來,外面冷。”
床頭擺着一個畫板,上面夾了張素描紙,被衣服遮蓋住,瞧不見畫的什麽,傅柏秋亦不刻意去看,只随意掃視一圈,坐到床邊。
夏岚也坐過去,但沒挨她太近,“姐姐,你不用安慰我,我真的沒事。”
“傻瓜。”
“……”
傅柏秋捉起她的手,拍了拍手背,“夏夏,你認識今天來的那個姐姐嗎?”
夏岚點頭:“一個明星。”
“噗...哈哈哈。”傅柏秋忍俊不禁,“不是明星,她喜歡別人喊她藝術家。”
“有......區別嗎?”夏岚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我不太懂娛樂圈這些。”
她雖然會彈鋼琴,但也只是小時候學過電子琴留下的丁點基礎,到大學才摸過真鋼琴,因為琴鍵太重而不适應,也未考過級,頂天了不過彈個流行曲樂呵樂呵。
在她的認知裏,娛樂藝術是一家。
傅柏秋笑着刮了下她鼻子,“真可愛。夏夏,我好喜歡你。”
夏岚一怔,沉靜如幽潭的黑眸陡然翻湧起水花,沸騰滾燙,她的心就在這水花裏愉悅地撲騰,浮浮沉沉,好似飛上了天際。
“你知道的,我有一個弟弟,比我小七歲,打小就調皮搗蛋。我從小到大都希望我媽能再生個妹妹,可是一直沒能如願,現在看到你,我終于知道有妹妹是什麽感覺了。”傅柏秋揉了揉她腦袋,眼睛裏的溫柔能溺死人。
夏岚又一愣,笑容倏地凍在唇上,潭水漸漸幹涸,她的心被冰封住,一下子掉進深坑。
姐姐喜歡我。
把我當妹妹。
我不能貪心。
“可惜後來,我的家人都不在了,別說妹妹,連我嘴上嫌棄心裏愛護的弟弟都沒了。”
“他如果還活着,就跟你同歲,像你一樣即将大學畢業,也許會不服氣家裏安排,出去自己闖蕩,也許在外面碰得滿頭包又乖乖回來了,然後嘲笑他老姐嫁不出去,哈哈......”
傅柏秋眼裏的光漸漸熄滅,聲音控制不住地哽咽。
“姐姐。”夏岚反握住她的手,一時着急想安慰她,卻笨拙得不知如何開口,糾結半晌才道:“你不嫌棄,我...我願意做你妹妹......”
傅柏秋仰了仰頭,把淚意逼回去,伸手抱住夏岚。
少女的下巴抵着她肩窩,在她懷裏一動不動,安靜乖巧。這一刻她感受到莫大的安慰,手輕撫着女孩細軟的發絲,“夏夏,你記住,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你有姐姐,你有一個可以躲起來睡覺的地方,當你覺得堅持不下去了,就到姐姐這裏來睡覺。”
“好。”夏岚身子抽了抽,輕聲應下。
傅柏秋閉上眼睛笑了,抱住夏岚,就好像抱住七年前的自己。
沒關系,她挺過來了,變得強大了。她可以成為自己的依靠,也能給予別人依靠,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被全世界抛棄、走投無路到自殺三次的自己。
她這麽對自己說。
翌日大年初一,傅柏秋早早起來煮餃子。
這邊傳統習俗是“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面”,小時候每年春節都吃,這幾年獨自一人不講究,今年重新撿起來。她準備了三種餡料的餃子,豬肉三鮮、蝦仁玉米和香菇芹菜,買的時候反複念叨時槿之在家過年,不用買那人愛吃的蝦仁玉米陷,最後卻還是買了。
夏岚也起得早,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發呆,然後慢慢爬起來。
客廳空無一人,廚房有動靜,她怔了怔,走過去,看到傅柏秋在竈臺前煮東西,麻木的感覺緩和了些,“姐姐,新年好。”
“新年好啊,夏夏。”傅柏秋轉頭對她笑,“我煮了餃子,快去洗漱,等會兒下來吃。”
“好。”
夏岚點頭,去樓上浴室洗漱。
按說樓下也有卧室,沒必要那麽麻煩去樓上,但經過昨晚的事,她覺得自己明白了點什麽,不問,心裏有數便好。
刷牙洗臉,夏岚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一番,眼神清亮了許多,整張臉仍是木的,還好,笑的時候很完美,瞧不出來。她拍拍自己的臉,下樓,恰好看到時槿之打着呵欠從隔壁房間出來,滿臉沒睡醒的樣子進了一樓浴室。
腳步頓住,糾結。
她想跟這位姐姐道歉,猶豫的功夫,腳往下走了幾個臺階,慢慢到一樓了,停在浴室門口,有些焦慮。
過了會兒,時槿之從浴室出來,迎面與小姑娘遇個正着。
二人皆愣。
時槿之第一反應是防備,可想起昨晚毛毛的請求,倏地揚起笑臉,“新年好,小妹妹。”
夏岚懵了,嘴唇微微蠕動,小聲說:“新年好,姐姐...那個...昨天對不起,我不該亂動你的東西......”
“沒事,應該我向你道歉,我昨天太沖動了,對不起。”姑娘看起來膽小不經吓的樣子,時槿之覺得自己若是語氣重些,就成了村頭惡霸。
此刻她沉浸在昨晚放縱的甜蜜裏,心情好的不得了,加之毛毛是把這姑娘當妹妹,亦不知道性取向,住段時間就走了,她沒什麽好吃味的。藝術家得有藝術家的形象和風度。
“你喜歡鋼琴,我們可以交流一下。”她真誠說道。
夏岚更懵了,既惶恐,又有些受寵若驚,無意識搖頭道:“不麻煩了,姐姐,我不想讓你們鬧得不愉快......”
“你們倆在這聊天呢?我餃子都煮好了。”傅柏秋端着兩盤餃子出來,側目看了她們一眼。
時槿之&夏岚:“……”
傅柏秋把餃子放桌上,又拿了小碟和筷子,招手示意她們來吃,而後轉身回廚房洗鍋。
天冷,她開了熱水洗,水池裏升起騰騰白煙。
“毛毛~”時槿之悄悄跟進來,從後面抱住她,雙臂緊緊環住她腰背,下巴抵着她肩|頸輕蹭。
傅柏秋身子一僵,偏頭貼住她臉頰,“不去吃餃子?”
“想抱你。”時槿之閉上眼睛,吻了吻她耳朵,“誰讓你起那麽早,我醒來身邊都是空的。”
“要給祖宗煮早餐,沒辦法。”
“誰是祖宗?”
“你啊。”傅柏秋笑着撣了下手指,濺她臉上幾滴水珠。
時槿之心花怒放,“啵唧”親她一口,“那毛毛不生我氣了吧?”
“啊?”
“你說得對,人家是客,我們是主,哪有主人怠慢客人的道理。我會跟夏夏好好相處的,保證不讓你難堪,你也別再兇我了好麽?”
小心翼翼甚至透着卑微的語氣,傅柏秋驀地心口絞痛,手指用力捏緊了抹布,即便鍋已經洗幹淨了,也不停擦拭着,用水沖,而後輕輕“嗯”了聲。
不會了,再也不會兇她了。
她有什麽資格兇她,不過是仗着這人只記得自己罷了。
風水輪流轉,兩人狀态調轉,當初驕傲的小公主何時如此低聲下氣過,如今見着了,她一點也不覺得痛快,反倒愈發難過。
——啵唧!
時槿之撅着嘴親她一下,往她耳裏吹了口氣,“毛毛昨晚真棒。”說完紅着臉松開她,一溜煙跑出去。
棒什麽?
傅柏秋怔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麽,耳尖發熱。
離小區二十分鐘車程的近郊處,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廟,顯恩寺。
傅柏秋不信佛,但外公外婆信,二老生前常來廟裏燒香禮佛,供奉些香油錢,認識了幾位佛門師兄師妹。當年空難,廟裏得知後為她全家人做了一場超度法事,她感懷在心,每年正月初一都來上香,往功德箱裏放很多錢。
來得早,廟裏人還不多,空氣中飄着淡淡的香燭味。
“你們要上香嗎?”傅柏秋問身邊兩人,左手牽一個,右手牽一個。
二人同時點頭。
大雄寶殿外有香爐,傅柏秋領着她們走過去,各自拿了三根香,在紅燭上點燃,輕輕晃一晃,明火滅,青煙起。
這座廟上香不收錢,亦沒有門票,往來信衆只要願意,皆可進來殿前上一柱保香,保佑升官發財,事事順遂,無需還願。若具體要求什麽事,則燒高香,需要還願,這個才收錢。
燒完香,三人各自拜了三拜。
傅柏秋獨自進殿,往功德箱裏放了一萬元現金,又在佛前拜了拜。夏岚和時槿之各放一百塊,也跟着拜。
廟裏來上香的人漸漸變多,三人準備回去。
時槿之埋頭玩手機,忙着回複微信上各類祝福消息,紅包發來發去,吉祥話說來說去,只片刻分神的功夫,再一擡頭,就見傅柏秋挽着夏岚走到了祈願樹下,低着頭耳語,狀似親密。
她皺了下眉,心裏咕嚕咕嚕冒起酸泡泡,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
“毛毛~”從後面摟住她脖子,稍稍踮了踮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這是在玩什麽?”
“許願。”傅柏秋指了指面前的樹。
這是寺廟內的千年古槐樹,因其屹立千年帶有靈性,故而被人們當作祈願樹,以紅布條作願挂之。此刻它光禿禿的枝桠上挂滿紅布條和紅綢木牌,遠望形成一道別致的風景。
時槿之看了眼她手上兩根紅布條,沒有自己的份,又酸了,“我也要,你幫我也挂一個。”
“嗯?你什麽時候信這個了?”傅柏秋訝然。
她手始終挽着夏岚的胳膊,時槿之吃味得很,可是早上給過保證,這會兒只能忍着,催眠自己,人家是姐妹情。
“圖彩頭嘛。”
“那你自己抽個簽,這是抽簽送的福帶,十塊錢一抽,不能別人請的。”傅柏秋視線轉向旁邊長桌,有位中年和尚坐在那。
時槿之不信這些,但想湊熱鬧,便去抽了。
【風霜苦盡見春風,柳色青青花色紅,根本既立宜自固,卻防喜極廢前功。記得苦中路,繁榮不動心,須防吉內否,為善保安寧。】
“請問師父,這是什麽意思?”她茫然地看着那和尚。
和尚接過來看了一眼,笑着說:“上上簽,意寓苦盡甘來,但要切記居安思危,不可自傲,亂了本心,多多行善保平安。”
“......謝謝。”時槿之似懂非懂地點頭。
苦盡甘來?
她接過福帶,恍惚回到傅柏秋身邊,對方問:“什麽簽?解了嗎?”
“上上簽。”時槿之木然點頭,“說是苦盡甘來的意思。”
傅柏秋一愣,神色凝固片刻,扯了扯嘴角:“很好啊,我和夏夏都是上簽。”
“……”
何為苦,苦又如何盡,如果這簽靈驗,當真與各自的過去相符,那麽,槿之的苦究竟是什麽?
人愈漸多了,三人各自将福帶挂上樹枝,虔誠許了願,離開寺廟。
到家門口,傅柏秋忽然想起忘記給車加油,便将她們倆放下來,調頭去最近的加油站。
時槿之和夏岚一前一後進屋,她口渴,想喝水發現茶壺空了,只得去廚房找電熱壺燒。夏岚剛換好拖鞋,門口站了會兒,不知道是該回房間,還是坐客廳。
她跟這位姐姐不太熟,說話大概會尴尬,可是就這樣回房間,似乎也不太禮貌。
糾結半晌,時槿之端着壺出來,插上電,見她傻站在那,不知所措的樣子,想起毛毛說的,登時有些同情,什麽酸醋味都顧不上了。
“夏夏。”
“???”
“我可以這樣叫你吧?”時槿之對她友善微笑。
夏岚惶恐:“可以。”
“你昨天彈的是動畫片裏的插曲嗎?”時·套近乎·槿之微眯起眼,上前拉住她手腕,“來,我覺得我們可以交流一下。”
夏岚:“……”被牽到鋼琴前坐下。
時槿之掀起琴鍵蓋,說:“你再彈一遍我聽聽。”
“呃,姐姐...我跟您比不了啊......”夏岚窘得臉色通紅,她連業餘水平都夠不上,只是自娛自樂而已,怎麽敢在時槿之面前班門弄斧。
“不比,就娛樂一下,乖。”
“……”
夏岚猶豫片刻,小心翼翼擡起雙手,放在琴鍵上。這可是施坦威,比她在學校摸過的鋼琴高端得多,那天姐姐說可以玩玩,她甚至害怕自己給弄壞了,賠不起。
緊張。
一開始彈得有些磕巴。
時槿之非常耐心地聽着,臉上始終保持微笑,倒是稍稍緩解了點她的緊張。
燒水壺也響起來,約莫三四分鐘,夏岚還算流暢地彈完了,時槿之剛要說話,水壺自動跳了閘,她轉頭看了看:“你等一下,我去把開水倒出來。”
“好。”
夏岚舒一口氣,手不舍地從琴鍵上拿下來。
時槿之不想讓那姑娘久等,往茶壺倒熱水急了點,右胳膊肘一抖,滾燙的開水淋到了自己左手上。
“啊——”
她驚呼一聲,迅速放下熱水壺,後退了兩步,左手背鑽心刺痛,疼得她擰緊了眉。
“怎麽了?”夏岚起身跑過去。
“咝......”時槿之龇了龇牙,表情痛苦,“沒事,燙了一下,我去拿藥。”
她懸着被燙紅大片皮膚的左手,邊上二樓邊掏手機打電話給毛毛,問能不能進她房間拿藥箱,得到允許後才敢進去。
房間裏有股清淡幽香,是毛毛身上的味道。
她憑着記憶拉開窗邊櫃子的門,蹲下來,在最底下的小隔間看到了藥箱的白色外殼,但它被另一個敞口小皮箱擋住了。
疼慘了,時槿之顧不得許多,先把小皮箱搬出來,正要伸手去夠藥箱,視線不經意掠過去,愣住。
皮箱裏,那花花綠綠的一堆......
竟然是小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