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中年女人的身影在傅柏秋腦海中揮之不去,金發, 只有側臉, 辨認不清,直覺非常眼熟, 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直到飯局結束, 那抹影子都沒再出現。
禮賓車将二人送到酒店門口, 時槿之婉拒了對方派遣保镖的提議, 左手拎着包, 右手挽着前女友,腳下踩着七厘米尖頭恨天高匆忙上樓。
“冷死我了冷死我了!”
“我以為榕城夠冷了,誰知道這裏......德國人冬天是怎麽活下來的!”
一進屋,槿之小祖宗擡腿一甩, 飛了高跟鞋,三下五除二脫掉單薄的套裝,換上酒店裏毛茸茸的大睡袍, 蜷縮在沙發上瑟瑟發抖。
傅柏秋慢悠悠換好鞋, 嗤笑一聲:“你都在這裏活過多少個冬天了, 難道比德國人厲害些?”
說着目光四下搜尋電熱水壺,找了一圈沒見着, 才想起來歐洲人沒有喝開水的習慣, 冬天也是喝涼水,酒店基本不備燒水壺。
時槿之“唔”了聲,翻白眼:“你又欺負我不記得。”
“注意形象啊,大藝術家。”
“在毛毛面前沒關系。”
“是嗎?”傅柏秋挑眉, “我最嫌棄那種整天哭鼻子,遇事嘤嘤嘤,總愛動手動腳的人了。”
時槿之:“……”
說得她無地自容,一時間屋子裏寂靜無聲。
會不會太過分了?
突然,時槿之站起身,撲過來就是一個熊抱,樹袋熊似的挂在她身上,龇牙咧嘴道:“你說誰整天哭鼻子嘤嘤嘤了?我哪有動手動腳,明明每次都是你勾引我,你這個口嫌體正直的心機毛......”
“我數三下你給我放手?”
“揪你耳朵!”真的揪。
“時槿之!”
傅柏秋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不輕不重。
這人貫會賣慘裝可憐,挨了打馬上開始嚎:“啊,好痛,毛毛欺負我——”
“信不信我把你這副樣子拍下來發推特?”
“你敢!”
“試試?”
“……”
時槿之慫了,乖乖松開她,悻悻走回沙發縮着。
兩人這麽一鬧,恍然間仿佛回到從前,那時候鬧得比現在更歡樂,往往最後的結果是“打架”,來一場世紀枕頭大戰,打得滿屋子鵝毛簌簌亂飛,最後打進被窩裏。
傅柏秋盯着沙發上縮成一團的白色影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白團子揚起腦袋惡狠狠地瞪她。
傅柏秋抿住唇,止笑,一本正經道:“沒什麽。去洗澡吧,今晚早點休息,坐一天飛機累了。”
“......你幫我洗。”
傅柏秋揚起巴掌,面無表情:“你可能是皮癢了。”
“自己洗就自己洗。”時槿之再次慫了,嫌棄地撇撇嘴,起身走向浴室,“呵,家暴的女人。”
“……”
不多會兒,浴室傳來水聲。
傅柏秋臉上笑容漸漸褪去,輕嘆了口氣,坐到剛才她坐過的位置上,凝神沉思。
明天就是比賽,來自全球各個賽區的勝出選手齊聚漢堡音樂廳,不僅僅是單純的比賽,更是一場聽覺盛宴,因為能勝出而來到這裏的,無不是佼佼者,就像當年的槿之。
槿之從十二歲開始參加鋼琴比賽,國內國際拿下多項大獎,早早被那幾家專注古典音樂的大唱片公司盯上,最後簽了KRI。
不知道明天會誕生幾個未來的大師,各家公司的經紀人都盯好了,甚至CEO親自出馬。
比賽過後有演奏會,有大師班,有慶祝晚宴,她們少說要在漢堡呆個三四天,然後啓程前往倫敦。
傅柏秋仰了仰脖子,脊背往後靠在沙發上,深呼吸一口氣。
團隊。
經紀人。
以前的事。
電光火石間,腦海中閃過經紀人的影子,竟然與飯局上那中年女人的側臉重合......
傅柏秋猛然睜開眼。
葉子潇,Sherly?
翌日的比賽在下午進行,地點是漢堡易北愛樂音樂廳。
大賽為紀念著名鋼琴家勃拉姆斯而創辦,每兩年一次,在世界範圍內享有極高聲譽,被稱為歐洲最專業的國際鋼琴比賽之一,目的在于發掘最具鋼琴天賦的未來大師。
比賽正式開始前一個小時,評委組開會。
傅柏秋坐在休息室裏等待,眼皮從早上開始跳個不停,心裏湧動着一股焦慮不安的情緒,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事情。
想了一夜那道側影是誰,越想越覺得是槿之的前經紀人Sherly,但七年未見并不能篤定。她上網搜索新聞,找不到這人的照片,只有在介紹公司和藝人的文字中出現過她的名字,Sherly Ye,然後又上ins等社交軟件翻了個遍,亦沒有找到清晰的照片。
內容無非是活動相關和無聊日常,露個手,露個腿,連頭像都是逆光的背影,看不真切。
從推特上得知,Sherly去年六月簽了個小姑娘,上屆波蘭肖邦國際鋼琴大賽的第三名,來自新加坡,華裔,年僅21歲。
那姑娘長得清秀水嫩,眉眼間靈氣逼人,一雙狹長銳氣的桃花眸像極了槿之。
因為不确定,她暫時沒讓槿之知道。
開完會,評委們各自就坐,觀衆也陸續入場。
本次比賽共有來自全球36個國家和地區的78位參賽者,按年齡分為ABC三組,分別是16歲及以下,20歲及以下,30歲及以下。每組的曲目要求不同,條件亦不同。
時槿之坐在評委席上左數第三個位置,右邊就是主席Katharina,兩人開完會出來一路交談,她盡量神情自然,但對方提到的許多人和事她都不記得,心裏難免慌張焦慮,這會兒毛毛不在身邊,她沒有安全感。
所幸就坐後談的便是比賽相關內容了。
偌大的音樂廳座無虛席,當燈光暗下,倏然聚集于中心舞臺,廳內登時鴉雀無聲,主持人聲音落下,掌聲響起。
傅柏秋在後臺休息室裏隔着門縫看評委席,視線落在時槿之身上,為她暗暗捏了把汗。
不清楚槿之這七年是否有過此類大賽的評委經驗,但七年前是沒有的,她所了解的關于對方的全部,統統隔着一條七年鴻溝,幫不上什麽忙。再加上失憶,一切都是未知,她擔心那人會緊張,會害怕,此刻突然懷念起Sherly在的日子。
那女人認識槿之比她還要早,給予槿之生活和工作上的幫助,完全是母親般的存在。
想來慚愧。
A組第一位上場的參賽者是個十五歲男孩,根據要求在海頓、莫紮特、杜塞克、貝多芬的作品裏選一首奏鳴曲,演奏其中一個快樂章,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鐘。
這孩子選的是《悲怆》。
第二輪演奏勃拉姆斯任意作品,時間不少于七分鐘。
第三輪自選任意曲目。
清一色十六歲以下的孩子,時槿之看着孩子們一臉姨母笑,想起網絡上對自己的描述,情不自禁腦補自己小時候,假如沒有失憶,這些都是多麽寶貴的記憶。
冥冥中,她總感覺有人在看自己。
“親愛的,床|單都濕.透了。”
室內燈光朦|胧昏暗,空氣中回蕩着斷斷續續的低|咛,引人遐想。
“啊......Sherly......”年輕的女孩臉上戴着口罩,眉頭緊蹙,雙目半睜半合,雙手無力地抓着枕頭,喉嚨裏溢出含糊不清的音節。
金發中年女人勾了勾嘴角,指上施.力,俯首一品芳.香,只聽女孩尖叫一聲,渾.身緊.繃,接着兇猛的水流濺了她滿臉。
——啪!
一巴掌打在腿.上,一聲脆響。
女孩嗚咽着,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潰堤千裏,洪流不止。
金發女人滿意地笑笑,随手抓過紙巾擦了擦臉,尾指上碩大的紅寶石戒指流光閃爍,倒映着她深邃妖冶的五官。
趁女孩餘波未過,她迅速下床,邁着輕俏優雅的步伐走到桌邊,像只慵懶傲慢的波斯貓,而後她拿出一個白色塑料小瓶子,取出兩顆圓圓扁扁的藥.片,碾成粉末,撒入盛滿清水的杯子裏,輕輕搖晃。
“喝點水,休息一下。”她笑眯.眯地說。
女孩神色迷離,無限眷戀地看着她,聽話地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葉子潇坐在床邊,伸直了腿,拿起床頭櫃的煙盒,從中抽出一根細長的煙卷,夾在指間,點燃,深長緩慢地吸了口,再輕輕吐出來,帶着玫瑰清香的霧氣噴在女孩臉上。
她單手支着胳膊肘,眼尾笑出一絲褶皺,唇角挂起魅惑迷人的微笑:“月底英國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倫敦交響樂團春季慶典音樂會,去嗎?”
低沉性感的嗓音,每個單詞吐出來都那麽撩人。
女孩連連點頭。
“你還年輕,只要乖乖聽話,演出機會多的是,等你名氣夠大了,我也管不住你了。”嘴唇翕動間煙霧缭繞,她捉住女孩的腳,緩緩拍打。
女孩發着抖,嬌羞一笑,主動爬過去抱住她:“你是說Jin嗎?你看到她了?”
葉子潇眸色暗了暗,冷笑。
“Sherly,我喜歡你管着我。”她想吻她,可這口罩礙事得很。
正要伸手摘掉,葉子潇按住她,另一只夾着煙卷的手拍了她一下,嗔笑道:“夠|騷.,我喜歡。”
口罩不能摘,摘掉就不像槿之了。
“我還要。”
“現在不行。”葉子潇豎起食指搖了搖,烈焰紅唇在她耳邊印下一吻,“今天比賽結束後有晚宴,我該準備一下出發了。”
“Jin也會去嗎?”
“小妖精,我可沒有允許你吃醋。”她笑得危險,聲音透着淡淡的警告意味。
女孩有些委屈,但沒說什麽,摟着她膩了一會兒。
早知當評委如此累人,時槿之絕對不會應邀而來。
在評委席坐了一下午,屁|股都快坐爛了,偏生還要保持微笑,專注聆聽參賽者的演奏,要給出意見和評判,最後分出名次還要頒獎,她踩着那尖頭鑲鑽恨天高,拖着飄逸華麗的晚禮服上去,差點沒閃着腰。
然而晚上還有宴會,需要再換一身晚禮服,化濃妝。
“唔,毛毛,我好累。”
回到酒店,時槿之迫不及待挂在了傅柏秋身上,像只洩了氣的皮球,蔫頭耷腦。
傅柏秋不忍推開她,只得抱緊了,揉揉腦袋安慰:“乖,先休息會兒。”
這類大大小小的晚宴,以前兩人參加過無數次,她是沾槿之的光,見了些場面,只要應付完今晚,明天的演奏會和後天的大師班便會很輕松。
“不了,練琴。”
“???”
“明天演奏會,跟柏林愛樂合作《柴鋼協》,以及我自己的獨奏,我壓軸哦,老李的《愛之夢》,哈哈哈......”時槿之笑得像個孩子,摟着她親了又親。
傅柏秋皺眉:“那你也得先吃點東西啊。”
那人沒理,甩了高跟鞋,拖着裙擺走到鋼琴前坐下,留給她一個纖瘦的背影。
“……”
晚宴規格比昨晚的飯局高些,有媒體過來,在場的人相對有些放不開,個個兒都端着。
餓肚子的後果就是看什麽都想吃,在這類基本不怎麽吃東西而是左右交談的宴會上,時槿之一直在吃吃吃,但她吃得非常有技巧,絕對讓人看不出來她嘴巴沒停,吃東西交談兩不誤。
傅柏秋就在旁邊無奈地看着她跟人談笑風生間優雅地吃東西。
吃得小肚子都出來了!
“那個是柏林愛樂小提琴首席,這個是指揮,還有那個......”很多熟面孔,意想不到,傅柏秋在她耳邊小聲提醒介紹着。
時槿之目光不動聲色掃過去,逐漸收斂笑意:“毛毛,我總覺得有人在看我。”
“我啊。”
“不,就是那種——”她無法形容出來。
“應該是攝影機,你對鏡頭比較敏感。”
“是嘛?”
“嗯。”傅柏秋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吃飽了嗎?就看見你在這吃。”
要保持優雅形象,時槿之忍住沒翻白眼,嘴角掀了掀,“飽了,我去上個廁所。”
“好。”
時槿之轉身走開,去往廁所的路上收獲一衆人點頭致意,她不得不端着得體的微笑回應。
角落裏,一雙眼睛盯住她離開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
穿晚禮服上廁所很不方便,時槿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決內急,出來洗手。
她站在鏡子前細細端詳自己。
茶色長發高高挽起,瘦削的瓜子臉濃妝妩媚,一襲紅裙明豔妖嬈,熱烈似火,緊致貼|身的布料勾勒出完美曲|線,十分有|料。
時槿之對鏡微笑,着實被自己美到,忍不住多欣賞會兒,眼角餘光瞥見一抹人影進來,她以為是其他上廁所的女士,沒在意。
一步,一步,高跟鞋聲,那影子停在她身邊,轉頭看向鏡面,勾起嘴角:
“身材真好。”
接着伸出手,兩根纖細修長的指輕輕捏住她下巴,笑得放肆。
“槿之。”
“好久不見。”
發音标準而圓潤的中文。
鏡中人身材高挑,金發長而直,五官深邃,略厚的嘴唇塗抹着性.感張揚的大紅色,一雙褐眸犀利如刀,眼尾折起深深的褶皺,有幾分老态的滄桑。
時槿之怔怔地看着這張臉,強烈的熟悉感湧入大腦,她瞳孔瞬間放大,一陣撕扯般尖銳的疼痛扼住了她的神經,下意識擡手抱住腦袋,痛苦地擰起了眉。
“想我嗎?”葉子潇笑着繞到前面,一把摟住她,将她按.在牆上,“我可是想死你了。”
輕緩魅惑的嗓音,說完狠狠吻.住她的唇。
“唔——”
劇烈的疼痛讓時槿之意識恍惚,天旋地轉間,仿佛有人用刀子剖開了她的腦袋,人臉,人聲,交織混亂,尖叫卻只能化作喉嚨裏無力的嗚咽。
倏然她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