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六)
我對着那個盜洞,心裏生出了一絲抗拒,心說難道他們張家聚會的娛樂項目就是集體下鬥?還不如搞搞素質拓展呢,信任背摔、十人十一足之類的不是挺好的麽?我還可以介紹幾個專門搞這個的團隊給他們,我以前也給一些夥計搞過的,搞完之後他們對工作的熱情都提高了,再也不念叨着公費旅游了。
結果我剛想吐槽,就看見張海客頭上戴着個小黃帽,脖子上挂着個烏漆嘛黑的哨子,手裏拿個擴音喇叭,興致勃勃地走了過來。
“好,人齊了!”張海客笑得如沐春風,“小輩們都已經下去了,咱們也出發吧。”
“你這是什麽打扮?”我頓時覺得盜洞已經不是重點了,他這是要帶隊春游嗎?
“我發現你總是對我的打扮特別有意見啊,就你天天在朋友圈狂踩我。”張海客道,“你不懂,我這帽子是夜光的,一會兒下去要是走散了,好以我為中心彙合,以往搞這一項時指不定還要傷殘幾個呢,現在時代不同了,要以人為本,提升安全系數嘛。”
我怒道:“你頂着我的臉穿得奇奇怪怪的還好意思說我意見大?你們這到底是什麽活動還會有傷殘?”
“所以說讓你在屋裏打游戲嘛。”張海客笑眯眯道。
“少廢話,”我冷笑,“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搞什麽出來,還有什麽是我沒見過的。”
話雖這麽說,但是下去之後,我還是有點出乎意料:眼前是一條非常寬闊的甬道,但是抹了水泥砌着石磚,似乎是不久前修葺過,倒不像是墓道,兩側都開了小門,不過現在是鎖着的,一群張家人站在甬道盡頭,在一道巨大的石門面前四下打量着,倒真的是一副集體倒鬥的架勢。
甬道內只有入口處有幾盞不太亮的燈,許多張家人都帶着手電,但環境整體還是很暗的,所以張海客的帽子到底是顯露出了它的夜光功能,變成了幽幽的熒光綠。
我忍不住對張海客道:“以前那些就算了,但是你怎麽能給我戴綠帽子呢?”
我說話聲音不大,但是不知道張家人都聽力特別好還是怎麽的,幾乎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們。
我這才意識到我剛才說的話有哪裏不對,連忙大聲道:“臉,我是說給我的臉配了個綠帽子!臉是我的,綠帽子還是你的!”
我分明覺得那些看我的張家人有種隐隐的失落,沒想到張家人也有八卦心。只有悶油瓶是一股清流,也可能是早就習慣了我的不着邊際,他的表情就毫無波動,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條件反射式閉嘴,緊走兩步跟上了他。
可能是因為環境過于似曾相識,我現在不由自主地就很聽悶油瓶的話。
悶油瓶帶着我一直走到人群中最靠前的位置,期間張家人紛紛給我們讓開路,我跟着悶油瓶狐假虎威,小小地體驗了一下特權階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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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悶油瓶到位了,我聽到有人說了一句“開始吧”。
石門前站着個年輕人,估計還很年輕,還沒有學到張家人裝逼的精髓,一直在興奮地搓手,聽到這一聲,立刻一個箭步過來,沖着悶油瓶鞠了個90度的躬。吓得我下意識摸了摸兜,心說該不會得給紅包吧?
幸好那年輕人沒有要讨紅包的意思,只顧興奮地說:“這一間,是我設計的!”
這一間什麽?我看了看石門,顯然這後面最有可能的還是墓室,反正不會是三室一廳的樣板房。張家人在搞什麽,墓室設計大賽?業主都是誰,千年老粽子?
年輕人就像是我們念書那時候,在講臺上展示自己的設計圖一樣,開始向衆人介紹他設計的石門。其實他講得倒也不啰嗦,但是他所說的和我了解的相關知識重疊不多,一個個都是沒聽過的名詞,我跟聽天書差不多,只是勉強判斷出這都是他們張家的那一套,重點也不是石門的工藝和雕刻什麽的,而是石門與其背後機關的關聯。
我只能根據他的形容似是而非地聽出來,任何人想要砸壞或者炸壞石門,都會慘死當場。
很好,這很張家。
小夥子介紹完石門,轉身去摸石門上的花紋,我注意到他的右手兩根手指也很長,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他練得不是很到位,看起來不如小哥的。只見小夥子順着石門上的雕花摸了一會兒,右手食中二指順着一朵雕花的紋路按了下去,那朵花就慢慢地整個陷入了石門中。他又按下了另外四朵花,石門“轟隆”一聲地動了起來。
石門緩緩打開後,露出了其後幽深的……墓道。
真的是墓道,磚石壘砌的墓道牆,牆上還有青銅的燈座,不過裝着電燈。沿着墓道兩邊,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兩排跪姿青銅武士雕像,嚴格地說,更像是穿着嚴嚴實實的青銅盔甲的雕像。
石門打開後,沒有什麽人動,只有那個小夥子,又轉身鞠了個躬,自己風風火火地沖進了墓道裏。
一開始沒有什麽異樣,直到那個小夥子沖到墓道一半的位置時,墓道中突然響起了“喀啦喀啦”的聲響,從墓道中間到門口,一對一對的青銅武士站了起來,手中的精鐵長矛互相交叉在一起,擋住了出路。而根據墓道深處不絕于耳的鐵器碰撞聲來判斷,那邊的路同樣也被青銅武士封住了。
小夥子立刻回頭,準備從青銅武士的長矛上越過。那武士卻像是活人一樣,在小夥子起跳的一瞬間,挑起了長矛向他刺去。與此同時,墓道中的石磚也發出了沉悶的移動聲,箭簇從墓道的各個方向射了出來,直直地沖着小夥子而去。
那個年輕人卻不慌不忙,像是故意炫技一般,他幾乎每一步都會落在墓道地面的石磚上,每踩中一塊石磚,周邊的青銅武士就會相應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攻擊,射出箭簇的方位和朝向也會随之而改變。如果是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可能走不出三步就是要麽被射成刺猬要麽被武士戳成肉串,偏偏這個年輕人靈活得就像一條泥鳅,愣是用肉眼幾乎捕捉不到的速度,把地面上的石磚幾乎踩了個遍。機關改變目标的速度非常快,整個墓道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轟鳴,但機關調整的速度始終趕不上這個年輕人,到了最後,年輕人非常輕盈地從箭簇和武士的包圍中溜了出來,而墓道的機關看起來反應就像慢了一拍一樣,遲緩地攻擊着他剛剛離開的位置。
年輕的張家人終于穩穩地落在了石門外,一點傷也沒有受,他臉上有點小小的自得,但是偷偷看向悶油瓶的眼神,又讓我想起來當年我畢業答辯時,緊張地看評委老師表情的情景。
于是,我也說不上怎麽想的,帶着慈祥的笑容鼓起了掌。
孤零零的掌聲在安靜的環境中顯得有些另類,我發現周圍的張家人都非常平靜,好像剛才那個年輕人不是表演了一個驚險刺激的秘境求生,而是拿了個大頂一樣——話說回來,就是拿了個大頂,也得鼓鼓掌吧。
“你覺得不錯?”張海客問我。
“反正換了我估計是跑不出來。”我實事求是地說,“小夥子動作挺快的啊,你們反應也太冷淡了,現在都興鼓勵教育了,不是說好了與時俱進嗎?”
“他自己做的機關,自己都跑不出來的話,那倒是值得一看了。”小張哥聳聳肩,不以為然道。
我恍然,剛才險些就忘了,這年輕人是來介紹他的機關墓道的,拿大頂,啊不對,秘境求生的表演只是個添頭。
“你也算見多識廣了,”張海客道,“機關怎麽樣?”
我想了想,道:“兇是兇的,但好像不是很有創意。”
張海客一下子笑出聲來:“吳邪,你別是個抖M吧。”
……我不是,我沒有。
只不過從我“出道”開始,所去的地方、見到的機關都個頂個的別出心裁,這個年輕人的機關是很厲害,我也不敢說我遇見了能活着出來,但是面對這麽一個中規中矩的機關,我也實在很難肅然起敬,其實這種輕敵的心态不太對,但是很難控制。
在我和張海客他們扯皮的時候,其餘張家人似乎在按照什麽規矩點評着年輕人的機關,悶油瓶倒是沒有說話,他似乎只是很快地把墓道打量了一遍,就失去了興趣,站在那裏整個人就放空了。但是也許只有我覺得是放空,因為我了解他,知道他這個時候真的是沒有在想什麽,在別人眼裏可能并不是這樣,他們可能會認為悶油瓶擺出這麽一個高冷的姿勢,一定是在思考什麽深刻的問題,只是不屑于和他們交流而已。總之,那些張家人也沒有主動問他,只有那個年輕人看了悶油瓶一會兒,見他真的不打算說話,就失落地移開了目光。
“也不能用太高的标準要求年輕人,”張海客道,“現在環境不同了,後輩可學習的東西少,也沒有我們那個時候的訓練強度,他又年輕,這已經不錯了。”
我心頭一動,問道:“你說的年輕,是多大歲數?”
張海客意味深長地看着我,說:“我覺得年輕,起碼也比你大這個數。”
張海客比了個數字,我一看就低聲罵了句娘,丫可比我大多了,還年輕人,還小夥子。
張海客慢悠悠道:“張家算年齡的方式和常人不同,按我們的方法算,他才剛過20,是個年輕人。”
我一臉黑線道:“那我豈不是還沒成年。”
“你們又不同了,”張海客道,“你們活得倉促一點,還是要按你們的算法算年紀的。”
不是普通人活得太倉促,是你們活得太不着急了吧?我心道,不過我也顧不上罵他,因為我想到的是之前張海客跟我講過的悶油瓶小時候的事,他那時候說悶油瓶13歲,卻又說讓我不要試圖去算他們的年紀,肯定是算不對的,那時候我就隐隐有了個猜測,眼下便裝作随口一提的樣子,低聲問道:“那你說小哥多大了?”
張海客一臉了然,道:“28。”
悶油瓶這臉,說28肯定是能信的,但我懷疑他在忽悠我,便接着問:“去年呢?”
“還是28,你別問了,明年也是28。”張海客道。
“那他進門裏時呢?”我幹脆拉長了跨度。
張海客看我一眼,道:“28。”
“你怎麽不說他永遠十八呢?”我罵道。這他娘的,怎麽還成了我老牛吃嫩草了?
張海客好像還想說什麽,但是他的目光向我身後一瞥,突然就改了個調調,流利地說:“永遠十八歲的當然是小佛爺您啦。”
小張哥附和道:“對對對,族長28,小佛爺18,族長吃的一口好菜。”
我回頭一看,果然是悶油瓶在向我們這邊看來,他看了我一會兒,道:“張家的年齡要按照骨齡和身體狀态計算,在不同時期成長速率不同,體質不同速率也不同,有很複雜的一套計算方法,你想知道的話,晚點我帶你去找。”
“很複雜那就算了。”我往他身邊挪了挪,小聲道,“你就告訴我,咱們倆到底是誰老牛吃嫩草。”
悶油瓶看看我,突然伸手夾住了我的鼻子。
我連忙去扯他的手,心說不至于吧,我不就是皮了一下問問他的年紀,也犯不着來這麽一個“長輩殺”吧?
“幾個月前你說你27,”悶油瓶平靜道,“那應該差不多。”
靠,我就失憶了那麽一次!
我剛想跟他理論,突然覺得周圍氣氛有點不對勁。
我往周圍一看,張家人們又紛紛扭過頭去,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些張家人都不怎麽說話了,就或明或暗地看着我和悶油瓶,我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所處的環境,連連去拍悶油瓶還夾着我鼻子的手。天地良心,我可不是存心要在張家人們的面前跟悶油瓶公然“打情罵俏”的,其實我們只是随便說說話,要怪也怪悶油瓶,夾什麽鼻子,讓人看了影響多不好。
悶油瓶倒是毫不在意的樣子,不緊不慢地收回手,好像旁人看不看對他都無所謂的。
他是無所謂,但是張家裏本來就有人對我有意見,在這片詭異的安靜中,就聽到有個人短促地笑了一聲,道:“說起來,倒是該向吳家小太爺讨教一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