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七)
我循聲看去,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正是之前說我拿着他們家族長夫人信物不合規矩的那人,他臉上帶着點嘲諷的笑意,道:“聽說吳小太爺見多識廣,既然是咱們張家的……”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才繼續道,“不如也給小輩們指點指點,省得他們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為自己這機關做得天衣無縫了。”
讓我破機關?還有既然是張家的什麽什麽是幾個意思?敢不敢說出來到底是什麽什麽?真是日了狗了,以為我願意呢?那玩意兒還不是悶油瓶屁都不放一個默默塞給我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冤不冤?你還挺大意見,怎麽,張家族長還是看破機關水準挑對象的?那以我這只能刨狗洞的水平,初賽就涼了。
涼就涼了吧,但是你們族長親自給我開的後門,這可就沒辦法了。
這幾年來,我畢竟大有長進,練就了不管心裏有多少槽狂吐也能面不改色冷靜裝逼的能力。因此,聽了中年男人的話,我只是淡定地笑了笑,道:“客氣了,你們是家學淵源,我只是野路子混口飯而已,說不上指點。”
我用餘光瞥見張海客沖着中年人拼命使眼色,中年人置若不見,繼續向我挑釁道:“吳爺才是客氣了,這些年您可辦了不少大事,要說沒點壓箱底的本事,咱們可是不信的,您要是看得起張家,還請指點指點吧。”
我聽見張海客幽幽地嘆了口氣,心說這可不怨我,我謙虛過了。
我笑了笑,背着手,裝模作樣地把眼前的“墓道”又上下打量一番,轉而去問設計師小夥子:“你這機關動靜挺大的,這些守衛要動起來,需要動力吧,用的什麽?”
那“小夥子”眨了兩下眼睛,似乎自己也對眼下的展開有點摸不着頭腦,但還是下意識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水,只要附近有流水,這個機關就可以運行,我做了一組七星輪把水流變成機關的驅動力……啊,七星輪就是一種組合齒輪……”
“具體的我就不需要知道了,”我擺擺手道,“你的機關我破解不了,但是我也不需要破解,我做事喜歡揚長避短,機關厲害,但我可以釜底抽薪。”
“河水減量甚至幹涸是一件很容易發生的事,如果沒有驅動力,機關再精巧,也動不起來。”
那小夥子的臉一下子憋紅了,不知道從哪兒“嗖”的一聲掏出一個冊子來,道:“我的機關是具有實用性的,我對內陸七大水系數百條主幹河流進行了排查,根據我們張家的記載,自唐以來,有相當一部分河流是沒有過明顯改道、水位也保持在我的機關所需标準線上的,因此我的機關能夠在這些地域穩定運作。”
小夥子遞過來的冊子上畫着地圖,上面紅紅綠綠地标注出了他所說的河流和地域。可見他對自己的機關局限性是心裏有數的,所以專門準備了這些來應對“答辯”。
看着那個冊子,我心裏突然産生了一點奇怪的念頭:作為張家人,只看前後一千年的變化,算不算是短視?
就是這個念頭,突然讓我意識到眼前的張家小夥子真的是一個年輕人,即使他的實際年齡比我還大不少,在我看來,也是一個年輕人,年輕在經歷的缺乏。他照舊學習了制作機關的方法,态度卻是像解答一道難題、參加一次答辯,他對于自己設計中的瑕疵,試圖用在我看來也并不靠譜的調研來搪塞——現在的張家,同過去的張家确實不一樣了。我看到張海客也暗暗地搖了搖頭,但是他接着就露出了一個釋然的表情。還有許多張家人神色都很微妙,就連小張哥也苦笑了一下,對于他們家族傳統的改變與消逝,我想他們有比我更深刻的體會。我又看了一眼悶油瓶,他依舊是八風不動的淡定,似乎并不在意眼前張家的“沒落”。
我沒有去接那個冊子,笑了笑說:“你不覺得你所說的那些河流沒有改道、沒有幹涸,都是偶然的嗎?”
“這些都是有記載可以證明的。”小夥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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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結果,但它們在這一千年裏沒有發生變化,這件事本身就是偶然發生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改變是必然的,所謂穩定不變只是偶然會出現的一種現象,你永遠無法保證它下一秒會是怎樣的狀态。即使地理條件能夠保證河流的穩定,也随時有可能出現人為因素,使它産生天翻地覆的改變。唐朝時的人可也沒想過會有水電站、會有大壩和水庫吧?”我說道。
小夥子愣了愣,這時,之前說話的中年人咳了一聲,道:“修建水電站也需要一定的條件,只要再排除掉這些水域就可以了,何況,如果你現在需要進入這個墓道,不能指望臨時有人鑄堤截水吧?”
我笑了笑:“我當然不會指望臨時有這種事情發生,如果我已經了解了情況,需要進到裏面,我會提前安排,讓這件事情發生。”
中年人冷笑一下:“怎麽讓它發生?吳家有這樣大的能量?”
“你好像誤會了,根本不需要水電站那樣的大壩,”我不緊不慢地在年輕人的地圖上圈了一個位置,“假如這個墓道機關處于這裏,只需要在它周邊搭臨時的堤壩,沿河岸圈出一片水域來,阻擋住水流,這個機關就形同虛設 ,我能找到的熟練工就算不如你們,在除去這個最大障礙後,也能在三天內幫我拿到需要的東西全身而退,這個時候本地人可能還在臨時堤壩下面撿魚呢。”
我頓了頓,搶在中年人再次開口前說道:“這樣的臨時堤壩,用水泥袋就可以,我可以自己找人建,花費雖然不小,但也有限,在偏僻的地方僞裝成地質工作者或者尋找失物的富商都很容易,完全可以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做成這件事情。但是如果沒拉到贊助,想要降低成本,讓別人來做這件事也不難。”
中年人一臉不以為然:“願聞其詳。”
“沒有什麽難的,”我道,“也許恰好就有一些重要的東西散落在這條河裏,沉在河底,東西不大,都是金石古玩,數量卻不少,總得有十幾個吧,為了找到它們,這些人自然會幫我把河水給控制一下的。倒要看你們的水平,會不會水位一低,就被人發現有機關。”
“絕對不會!”年輕人立刻道,“但是,但是你的意思是你把什麽東西扔進河裏讓他們找?那他們難道不會懷疑嗎?如果他們因為懷疑你的動機而仔細檢查河底,我就不能保證機關不會暴露了。”
“跟我有什麽關系,”我道,“東西是別人的,走水路運輸,不巧,掉下去了。”
“不巧?你安排人?”中年人問道。
“那太刻意了,”我笑笑,“會被查到的,我沒有安排人,船上全是他們自己人,不怕他們查,真的是不巧掉下去的。”
我理了一下思路,快速說道:“這條船不大,運送做的都是一些不太适合見光的東西,一般接的都是熟客的單,不巧的是看管貨倉的船員有酗酒的老毛病,尤其出航前剛剛和未婚妻鬧了不愉快,收到未婚妻的分手信息時自然心情不悅借酒澆愁,于是他會有那麽一兩個晚上的疏忽。船員們都知道船上的貨物大多都是來路不清白的古玩,恰好有那麽兩個船員因為豪賭債臺高築,又見管理貨倉的船員再度酗酒,有了可趁之機,因此動了歹念,趁着管理貨倉的船員喝醉的夜晚溜進了貨倉,由于時間緊便張只能把一只箱子偷出貨倉,帶回自己的房間,想要設法打開箱子偷出部分財物後再伺機将箱子放回。沒想到的是中途竟然會有貨主突然聯系船主核查貨物,船主發現有東西不見自然能猜到是船員中出了內鬼,慌亂之中偷了箱子的船員把打開了的箱子和裏面的東西一起丢進了河裏試圖躲過搜查。可惜的是船主畢竟經歷得多了,自然很快就能查出端倪,為了挽回在熟客那裏的聲譽,自然要想辦法快速找回失落的東西,東西小而分散,結合當地河流底部淤泥的厚度,在潛水尋物有困難的情況下,他們自然會替我截住河流。”
“無稽之談,”中年人嗤笑一聲,“你所說的巧合根本不可能成真。”
“當然可以成真,”我不緊不慢道,“只要知道船長的性格和形式做派,能推斷出從他查驗發現有內鬼作案到作出反應的時間,就可以通過控制貨主要求驗貨的時間來控制貨物沉河的大概位置,要成為貨主之一當然還是很容易的,或者說在我所用的運輸鏈中找出這樣的冤大頭還是很容易的。做這種生意的人黃賭毒俱全不是怪事,設局逮住兩個輕而易舉,如果他們想不到這法子那就幹脆在他們欠債之後唆使他們去偷自己的貨還債,莊家可沒有什麽善茬,也不管你錢從哪裏來。他們要偷也只能偷小件易藏的,這樣的東西丢進河裏只靠潛水是很難找到的。至于要使看管貨倉的人出纰漏,那就更簡單了,這條道上的人說真的都不是什麽良配,略施點美男計,他肯定要被甩的,出航前以犒勞的名義送些酒上船,他就有事可做了。我說過,在我所了解的運輸鏈中找到這樣的冤大頭是很容易的,意思是就我所知這些運輸船的管理漏洞足以使我的計劃成真,至少,成功的概率遠大于一條河一千年不改道、不幹涸的概率。”
中年人被我說得暈頭轉向一時不知怎麽反駁,倒是那小夥子愣愣地說一句:“費這麽大勁啊?”
“你不懂,”我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這個方法雖然看着麻煩,但是人脈和資源我本身就有,所以實施起來可比自己去築堤攔水便宜多了,那些王八羔子黑着呢,賺我那麽多錢,讓他們放點血也好。”
“不是這個意思,”小夥子的表情越發茫然,“這麽複雜,為什麽不拆機關呢?”
……個倒黴孩子,我這不是拆不了嗎!
那個中年人經此提醒,則瞬間得意起來,咧嘴一笑,道:“是啊,吳老板,咱們還是回到機關上來說說吧,您這種設想實在是太依賴所謂巧合了,我們更想知道的是吳老板對付這樣機關的辦法。”
阿西吧,這真的是你逼我放大的。
我淡淡一笑,向着中年人走近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道:“巧合嗎?偶然嗎?真正掌握這個世界運作方式的人,就掌握着偶然,掌握着巧合。知道為什麽之前你們會幹不過汪家嗎?因為巧合。你以為你是偶然走出了一百裏或者五百裏,其實在有的人眼裏,你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必然。”
“這個截住河水的辦法我确實還沒實踐過,但是靠着這樣的巧合實施過的計劃沒有一千也有過八百。汪家為什麽不行了,不是因為天涼了,就是因為巧合啊。”
我不完全是在裝逼,事實上,在過去我的力量不足以強行擊破困局時,我就是依靠着這樣一個又一個的計劃,像推倒多米諾骨牌一樣層層謀劃,繞出一條生路的,不過當時被逼上絕路,想出來的那些東西我現在自己回頭看,都覺得真他媽牛逼,想給自己點贊。
不過這會兒,并不需要我費那麽大的功夫。
我看中年人的氣勢一時被我壓住,便不再啰嗦,立刻轉身回頭,輕快地說:“非要問我怎麽拆機關是吧,我跟你說我怎麽拆機關的,我一般都是——”
“call我們小哥一下。”
說着,我就抓住了悶油瓶的胳膊,拼命壓抑着想笑場的沖動,沖他一臉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小哥,你看這個怎麽辦啊?”
之前悶油瓶一直靜靜地看着我裝逼,這會兒我又跑到他這裏尋求場外援助,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捏了捏我的肩膀,便一言不發地走向那段墓道。
那個小夥子瞬間激動得都要打擺子了,我都有點怕悶油瓶拆機關再慢一點,他會興奮到暈過去。
幸好論維持自己的逼格,悶油瓶比我穩多了,他只向墓道內走了三步遠,便伸出右手,颀長的兩指沿着磚縫摸索。沒多久,他便找準位置,兩指瞬間發力,直接夾出了一塊磚來。悶油瓶把磚丢下,右手再次伸進牆壁內側,也不過幾秒鐘的事,所有人便都聽到了牆壁內傳來一聲悶響、墓道中接着便是一陣轟鳴,好像是有什麽連接在一起的東西轟然斷裂了。
悶油瓶沒有再向墓道內看去,轉身走了回來,手裏還夾着一枚不大的齒輪,他把那枚齒輪遞給了我,淡淡道:“這就是七星輪中的一部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