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六)

兩天後。

“我真的沒想到你能撐三天。”小張哥毫不留情地對我說。

“這他媽算什麽?”我蹲在火堆旁邊烤一條小魚,“我以前被黑眼鏡丢在一個荒島上呆了30天,他只給了我兩個地瓜,那島上還有鱷魚。”

“你的意思是張家人還沒有鱷魚兇?這簡直是侮辱。”小張哥有點煩躁,“起碼鱷魚不會偷東西。”

我笑了笑,安慰他道:“冷靜一下,現在只剩6個人了,我們早晚還會碰見他的。”

就在今天早些時候,禮炮響到了第110聲,這意味着場內只剩下6個人,我們這裏三個人,已經占據了一半。按說,是應該稍微放心一點了,但問題是我們三個雖然茍到了現在,但手上的牌子不多。

除了自己的牌子以外,小張哥手上還有17枚,張千軍有8枚,我是9枚,然而就在今天不久之前,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一個瘦弱得像猴子一樣的年輕人,和小張哥纏鬥了片刻後又一溜煙地跑掉了,他跑了之後,小張哥才發現,那家夥的目的根本不是打架,而是偷東西,他把小張哥放在一個口袋裏的一把吊牌全部摸走了。于是現在小張哥現在只有可憐巴巴的4枚吊牌,其中一枚還是他自己的。

這對小張哥來說,無疑是陰溝裏翻船,讓他的心情變得非常不好。

偏偏張千軍還要在他傷口上撒鹽:“如果他靠偷東西已經攢夠了牌子,随時都可能主動離場。”

我笑道:“你別再刺激張海鹽了吧。”

張千軍看我一眼,一臉好奇地問道:“鱷魚島,你是怎麽辦的?”

小張哥:“先不要閑聊這個,趕緊吃吃吃,吃完去找人。”

我聳聳肩,咬了一口烤小魚,說實話,這魚缺少調料、個兒小、刺還多,并不怎麽好吃,但現在有的吃就不錯了,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活動面積沒有以往那麽大,實在沒法為了一口吃折騰太厲害。

“急有什麽用?”我一邊啃着小魚,一邊說,“你這樣很奇怪,為什麽這一次會特別焦躁?”

“你不懂,”小張哥還在來回踱步,“我有一種感覺,他還在附近,沒有走太遠。”

“為什麽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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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哥抓了抓頭發,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坐下來,對我說:“我認識他。”

有故事!正好這魚難吃,我立刻殷切地催促小張哥講一講過去的往事,好下飯。

小張哥又嘆了口氣,道:“那年月,你還沒有出生,我風華正茂,正是鮮衣怒馬、快意江湖的時候,我以為我進可力挽狂瀾匡扶張家,退有如花美眷相伴江湖……”

“你能不能說重點?”我“呸”地一聲吐出魚刺,打斷了他。

“我說的都是重點,年輕人有點耐心ok?”

按照小張哥的說法,那個時候的張家已經很有些難以為繼了,但是依然有不少像他一樣堅信張家還會東山再起、并為之四處奔波的人。小張哥當時已經跟着悶油瓶去過了很多地方,在張家久違地再次舉辦了“鬥野”的時候,卻又跋山涉水地回到了張家。

對于血統不夠純正的那些張家人來說,每一個能得到麒麟竭的機會都彌足珍貴,畢竟體質是改造一次勝過一次的,但小張哥本身的體質已經改造得相當成功了,這一次參加鬥野,看起來就有些多此一舉。

然而小張哥并沒有因此而散漫對待,那個時候的他年輕氣盛,自覺連日暮西山的張家都可以只手扶起,他又比大多數人都要狠、戰鬥經驗更加豐富,在那一年的鬥野中,可以說是無往不利。因此,當小張哥遭遇了一個以偷竊為專長的“小孩兒”的時候,他并沒有當做一回事。

小張哥把和那個小孩兒的争鬥當作娛樂,放任他一次又一次接近、偷竊,然後再悄無聲息地追上他,把他偷來的東西搶回去。偏偏又不拿走這小孩的牌子,讓他一直在場上氣急敗壞地和自己針鋒相對。

到了最後面對“決賽圈”的時候,小張哥把小孩抓起來拿走吊牌,還很欠揍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跟他說:“遇上我算你倒黴吧,其實你也不錯,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鬥野了,下一次你就有機會了,好好幹。”

然後就是多年不見,直到剛才,小張哥發現自己被那人偷了吊牌,才恍然想起是誰。

大概捋順了整個故事,我嘆了口氣,道:“這我就知道了。”

小張哥:“你知道什麽了?”

我道:“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那麽暴躁了,你老了,以前随便耍着玩的小孩現在偷了你的東西你還沒辦法,你對自己的衰老産生了恐懼啊。”

“胡說八道,”小張哥道,“我才不是因為這個。”

小張哥腳踩着一截枯木,背對着我們,向着遠方眺望,興許是沉浸在往事裏的原因,他的語氣竟然有些迷離:“其實我根本不是被那個小孩影響了情緒,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

“你怎麽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告訴過你!我叫張海陸!”一個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打斷了小張哥的回憶,也吓了我一跳。

小張哥幾乎是立刻戒備起來,抓住了他之前從二號那裏搞來的樸刀,他的表情也有點驚訝,顯然是沒有發現張海陸悄無聲息的靠近,我更加吃驚,不過張千軍就凡事都慢一拍的感覺,他慢吞吞擡頭看了一眼,就繼續盯他手裏的烤魚了。

張海陸從樹頂溜了下來——真的是樹頂,我爬樹,有點高度就差不多了,畢竟越往上樹枝越細,我爬得上去樹枝也未必夠結實,但這個張海陸,竟然是趴在兩指粗的樹枝上,那樹枝都被壓彎了,卻愣是沒有斷。他靈巧得像只貓,從一截細細的樹枝上移動到另一截細細的樹枝上,很快就落在了地面上。

張海陸又矮又瘦,只有一雙眼睛特別大,又生了一張娃娃臉,兩頰鼓鼓的,活脫脫像個飛鼠,甚至還有點萌。可惜他一開口,竟然是個老煙嗓:“騙子!無恥!你還說那是你最後一次鬥野!”

小張哥見他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也不那麽緊繃了,刀尖垂下,他冷笑一聲道:“我就是又參加了,如何?我也沒有發毒誓一定是最後一次,世事難料啊。”

“你還好意思說!”張海陸鼓起臉頰,氣呼呼地說,“我當時是跑得掉的!你以為你很厲害嗎?如果不是你說,你要麒麟竭給你媳婦兒!我能就那麽算了嗎!你個不要臉的!你媳婦兒呢?”

張海陸一邊罵,一邊眼睛鐳射光似的往我和張千軍這裏掃來,一副“我倒要看看你們誰和他狼狽為奸”的架勢。吓得我連連擺手道:“我們都是吃瓜群衆,我還沒吃到張海鹽情史那塊瓜呢,對了我剛才也聽見如花美眷四個字了,這我真不知道,你如花美眷呢張海鹽?”

一貫嘻嘻哈哈說話比喘氣還多的小張哥這次竟然半天沒作聲,看了我們一眼,冷靜地說:“已經沒了。”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氣氛變得沉甸甸的。

張海陸張了張嘴巴又閉上,幾次之後才說出一句話來:“算了,我們姓張的,誰沒死過幾個老婆啊?”

我:???

張海陸似乎是要安慰一下小張哥,繼續道:“我見得多了,自從咱們麒麟竭基本供應不上以來,族裏因為血統不同,壽命差距越來越大,就算是族內通婚,夫妻不能處到頭兒的也多了去了,還有好多幹脆找了外姓的,不知道是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要熬死老婆或者老公不說,還要熬死孩子?我聽說族長也找了個外姓的是不是?”

我:“…………”

張海陸摸了摸鼻子,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不過族長血統比較好,可能就不用熬死孩子了,這個張起靈自己就是混血對吧?”

我插話道:“不好意思啊,暫時生不了。本來我他媽能生四個的,但是你們族長年紀大了陳年老釀不好使,一個也沒生出來。”

張海陸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在野外呆了幾天,現在也是灰頭土臉,衣服上不是泥就是血,還有狗毛,臉上應該也是髒兮兮的,因為剛在地上打過滾,加上場地越來越小,局勢也越來越緊張,根本就沒有機會好好打理個人形象。我面無表情地對着張海陸盯回去,任他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人家要是對悶油瓶的審美産生懷疑,那也是我沒辦法的事。

張海陸看起來也不是那種沉默寡言的張家人,實際上就我所見真正像悶油瓶那樣“內斂”的張家人也并不是很多,有些看起來也很寡言,但都是裝的,實際上心裏也裝滿了吐槽和八卦。眼下這一圈張家人,只有張千軍還算是奉行“少說話,多吃飯”六字真言,除了和小張哥互怼的時候,話相對少一些,不過吃得确實很多,一到飯點就要找吃的,好像他是來郊游不是來玩大逃殺的。

就這一會兒,張千軍又烤好了兩條魚,遞給我一條,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張海陸把目光從再次開始啃魚的我身上移開,勉強找回了最開始的話題:“你不是拿到麒麟竭了嗎?你媳婦兒沒用上?”

小張哥有一會兒沒說話,然後突然又看向我,問道:“吳邪,你怎麽想的,你為什麽會願意用麒麟竭改造身體?你以前想過長生嗎?”

“我?”我想了想,“我以前沒怎麽想過這些,別人都死了,我一個人老不死有什麽意思?但是話又說回來,我們都死了,小哥一個人多沒意思?”

小張哥苦笑了一下:“所以說你心軟。”

他擡頭看看天,像是在追憶着什麽:“我當時以為我帶麒麟竭回去,就能讓他變成真正的張家人,下一次鬥野,他自己就能來參加,以後他也會一直跟着我……但是我忘了問他願不願意。”

“他說他的出生是他的神靈賜予的,他死時歸于神靈與先祖的懷抱,只有生死之間是可以留給我的。”

小張哥笑了一下,繼續說:“現在想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害得他和我一同做了許多徒勞無功之事,明明人的一生這麽短暫,他卻浪費在了追逐我的希望上。”

“我媽說得對,我總是在想些不切實際的事,到頭來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條小綠蛇悄悄地鑽出了小張哥的衣領,小張哥摸了摸它的頭,說:“他走之前跟我說,他養的那些蛇大多數都有自保的能力,只有一條馴養的時間短,好多東西沒來得及教,怕是放生也活不了,讓我再養一養,反正我也學到了他養蛇的手段……這條不知道是第多少代的了,那麽多後代裏,只有這一條,叫我一看見就想起了他交給我的那條小蛇,一樣的膽小。”

“蛇祖?”聽到這裏,我終于完全确定了小張哥所說人的身份。

“老大告訴你的?”小張哥倒是不以為奇,“他還記得蛇祖。”

我沒有說話,我其實不确定悶油瓶還記不記得蛇祖,蛇祖是我從蛇毒幻境中了解到的人物,當時我除了關注幻境中事态的發展,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觀察悶油瓶身上,并沒有想到被我讀取了記憶的那個青年人和小張哥還會有這樣的糾葛。不過這些我不想說出來,被人遺忘是最悲哀的事,雖然悶油瓶即使忘了過去那些事也不是他的錯,但是對小張哥而言,多一個人還記得蛇祖,興許會讓他多一點安慰。

沉默之中,沒想到,反而是一直沒有出聲的張千軍先開口說話了:“反過來,在他生死之間,你一直有能力照顧他,他也不會看到你老去。”

小張哥笑了一下:“是啊,我們這樣的人,對普通人來說,沾上了就很殘忍。就像你師父,白等了我媽那麽多年,其實我對我媽說過的,普通人的一生很短的,不能拿來開玩笑。我再怎麽不靠譜,至少在這一點上,我沒有玩笑過。所以說吳邪你也是心大,押那麽多寶在老大身上,膽子也真的不小了,萬一老大不想負這個責呢?我都不明白你之前那麽拼是為了什麽。這一次我可不是為了讓老大回張家說這話啊。”

“你們太看不起普通人了。”我淡淡道,“不遇見你們,普通人的一輩子也是這麽長,你們張家人都有點太自以為是了,接不接受你們,接受到什麽程度,那也是普通人自己的選擇。難道這世上沒有姓張的,普通人就不會失戀?責任不是靠壽命長短來定的,不是只有你們活得久不會老的才能承擔,蛇祖是想對你負責,所以才給了你那條蛇。”

小張哥又笑了一聲,轉過臉去不說話了,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回憶。

張海陸一臉懵逼,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說:“怎麽突然聊這麽深奧的話題,我還沒結過婚呢。說點輕松的吧,我們不是來鬥野的嘛?還要不要打架?其實我覺得我弄到的牌子差不多了,剩下的這六個人裏除了我們四個,還有就是特別難纏的兩兄弟,我剛才去偷看了他們一眼就想幹脆我先出去算了……等等有人來了!”

這次連我也聽得清清楚楚,來人沒有隐藏自己的聲音,幾乎是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我們面前——是在一開始見過的那個和小張哥認識的黝黑男人。

“我想和你們商量一下……嗯?”黝黑男人看到我們,驟然停住了腳步,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疑惑和警覺。

我們也緩緩站起身,四下環顧。

一、二、三、四、五……在這裏的,除了可以确認存活的“牧羊犬”兄弟中的兩個以外,竟然還有五個人!

然而禮炮聲,确實已經響過110次整。

在我們之中,多出了一個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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