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十七)
場面一度十分緊張。
黝黑男人瞬間就拔出了刀,充滿戒備地盯着我們。張海陸悄無聲息地往樹邊蹭了蹭。
“亭主,你先別激動。”小張哥扔下樸刀,道,“張海陸,你也別想着溜,大家都別動,我們再研究一下。”
“我來之前就去确認過了,就腦子有病的那兄弟仨,一個傷得太重已經出局了,” 張海陸道,“還剩下兩個,那麽喪心病狂,又從不和別人交流,他們是假不了的,只能是我們這裏,有一個人是假的。”
“你為什麽一口咬定有人是假的?只是多了一個人,可能有人是偷偷溜進來的。” 我看向張海陸。
張海陸楞了一下,道:“是,是這樣……我只是一下子想到了這種可能而已!你幹嗎這麽看着我!”
“看你當然是覺得你可疑。”我說,“我們這裏三個人一直在一起,我自然要優先懷疑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了,話說我之前好像還從來沒見過你呢。”
“不要冤枉人!”張海陸怒道,“你沒見過我才是正常的,我要想藏起來,誰都發現不了!這是我吃飯的本事!”
他這話倒是不錯,他悄悄從樹和樹之間移動過來,藏在樹梢上的時候,我們确實沒有發現,這才是一個真正的“伏地魔”。不過他說這是他吃飯的本事,聯想到他的“空空妙手”,讓我不禁再次懷疑張家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什麽類型的人才都有?
其實在這裏的幾個人裏,只有小張哥是和我從同一個入口進入鬥野場地的,也就是說我能确定報名參加的只有小張哥,其餘三個人都有可能是自己偷偷溜進來的,但是沒有報名就來參賽,即使最後取得了名次,也無法得到麒麟竭,這樣做有什麽意義?這只說明偷偷混進來的這個人,他的目的應該不在于取得勝利,那麽,他會是為了什麽呢?
“離場的時候,會對參賽人員進行一次核實, ”那個被小張哥叫作“亭主”的黝黑男人緩緩道,“因此不可能出現錯認,所以那一百一十聲禮炮響,代表的一百一十個人都是真正的參賽人,這個溜進來的人,無論他是否假借了其他人身份,都在我們當中了。”
“未必,”我道,“既然這個假設是建立在這個人可以易容成其他人的基礎上,那麽也有可能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已經‘出局'了,正牌還在這裏,出去的是贗品。”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小張哥道, “你們每一個人我都認識,如果要易容成真實存在的人,并沒有那麽簡單,面具可是需要定制的,如果不是早有預謀,就是因為其他緣故恰好有他的面具。亭主一直在偏遠的地方守着張家的一個據點,和各家勢力都沒有什麽瓜葛,認識他的人也少;張海陸,我也有多年不見你,但你顯然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就算是早做預謀,選中亭主和張海陸的幾率也很小,因為他們的資料不夠充足。張千軍萬馬呢,因為和我走得近,認識他的人就多得多了,當然有嫌疑,不過這裏嫌疑最大的人,還有……”
小張哥說着,轉眼看向了我。
“我?”我是假的?聽他這麽說,我只覺得滑稽。
“不錯,”小張哥慢悠悠地說,“張家曾經有不少人假扮過你,你看張海客現在還頂着你的臉,還有很多照着你制作的面具,現在再去翻應該也是能找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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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假扮我?假扮我有什麽好處?”我攤攤手。
“還能是誰?老大!老大你一定是擔心吳邪被打死所以中途扮成他的樣子對吧!”小張哥目光炯炯,似乎按捺不住想撲過來撕我的“面具”。
“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你再想想,”我嘆了口氣, “如果是小哥扮成我,人數就不會有異常了,我們兩個可是能互相确認一起進入賽場的,你竟然還懷疑我?如果是真正的我出去,小哥扮成我留下,倒是能讓人數異常,可那樣我就拿不到麒麟竭了,同樣沒有用。”
小張哥想了想,勉強點了點頭,但臉上的神色頗有些失望。
我是沒有問題的,至少我自己可以确信這點。而且小張哥想漏了一件事,他确實是“認識”張海陸,但他和張海陸已經多年不見了,上次見面時,張海陸還很年輕,小張哥稱呼他為“一個小孩兒”,他的容貌是有改變的餘地的。因此,從技術層面上來講,用一張類似的面具,扮成張海陸,再故意接近小張哥,喚醒他的這段記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張海陸。但是要做到這一點,必須也了解小張哥當年參加鬥野的事情。
我之前就在想,如果只是自己混進來,沒有參賽身份的話,不管取得什麽名次,都不能拿到麒麟竭,那麽最有可能的目的自然是——外援。 能夠悄無聲息地隐藏自己的行蹤,“空空妙手”得到吊牌,尋機把吊牌交給他要幫助的人,再悄悄離場,豈不是完美的外援計劃?如果張海陸就是這樣一個外援的角色, 并且還是被其他人假扮的,那麽這個人會是誰呢?這裏會有誰能得到這樣的外援?小張哥當年參加完鬥野回去,以他的性格少不了跟身邊的人吹噓七擒七縱張海陸的事,那時和他走得近的人是誰?蛇祖,還有……悶油瓶。
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這個時候,張海陸有些不安地站了起來:“你們繼續讨論,我要去放個水。”
“我們一起。”我站了起來。
“放水還要一起?我又不是你們的俘虜,幹嘛盯着麽緊?”張海陸不滿道。
“別激動,人有三急,我也放水不行嗎?再說這裏除了我們,可還有兩個瘋子呢,多個人一起,安全啊。”我安撫道。
張海陸勉強點了點頭,我和他一同往林子裏走了一段,到了僻靜的地方,他自己找了個角落解開腰帶放水。我站在一邊,假裝也要放水的樣子,踮起腳,狀似無意地朝張海陸看了一眼。
張海陸瞬間警覺,驚恐地喊了一聲:“你看什麽!流氓!”
“我還什麽都沒看到呢。”我無奈道。
“流氓!”張海陸匆匆解決,提上褲子就往小張哥那裏跑,告狀似的嚷嚷着,“張海樓!你怎麽跟個流氓一起啊!他,他要偷看我!”
我揉了揉額角,心說應該不是他,小哥就算是再演技精湛,也沒必要演這麽一出吧。話說回來,我念書那時候和同學一起比大小、比尿程都是常有的事,後來上山下海的時候幾個老爺們兒時不時地就保不住衣服了,彼此都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沒想到這個張海陸反應這麽大。
等我走回去,正聽到小張哥對張海陸說道:“你可別瞎說啊,我怎麽和他在一起了?我可沒有,你說話注意着點兒,老大說不定就在我們身邊聽着呢。”
說着,小張哥擡頭,揚了揚眉,不懷好意地說道:“這種确認方法你都想得出來?我真是低估你的臉皮了,但确實,縮骨也改變不了那裏……怎麽樣,張海陸是不是?”
“我說了,我還沒看到呢,不過我猜應該不是。”我淡定地忽略掉張海陸的抗議和怒視,說道。
“那咱們也不能現場都脫了褲子給你辨認吧?”小張哥吹了聲口哨,“我覺得那個畫面可能有點不堪入目。”
“應該是我覺得不堪入目吧?”我冷靜地說, “那樣沖擊力有點太大了,最起碼也得……一個一個去放水?”
張亭主被我倆的談話內容震到了,他瞪着眼睛看看小張哥又看看我,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顯然是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如此沒有下限。
許久沒說話的張千軍則是嘆了口氣,叫了我一聲:“吳邪。”
“怎麽?你也要去放水?”我看向張千軍。
“張千軍萬馬”的眼神裏帶了些無奈,再一次開口時,他的聲音就變了:“吳邪。”
“老大!”小張哥往他面前跳了一步,好險沒踩進火堆裏,“還真的是你啊!”
我默默地捏了捏鼻梁,一臉雲淡風輕不以為意的樣子,其實我的心裏已經炸開鍋了。
我之前真沒想到這小子會易容成張千軍潛伏在我身邊,主要是因為我現在有一種莫名的自信,覺得此時悶油瓶就是再怎麽發揮張禿那時的影帝演技,我也不會輕易上當了。別的不說,自從我開始對悶油瓶的費洛蒙表現出敏感的識別能力,只要和他距離非常近的時候,我就能聞到他身上有一種很淡的氣味,我認為那是一種香味,但它不與任何屬于自然界或人工合成的香味類似,而是一種疏淡卻能讓我感到輕松、舒緩甚至愉悅的氣味。但是這幾天和張千軍的接觸中,并沒有聞到那個味道,所以我始終沒有過于懷疑他的來路。盡管在許多關鍵時刻,他都有不俗的表現,但他演得也真是太自然了!
現在想想,從第一次見張千軍時,就能聞到他身上有濃烈的硫磺之類的礦物味道,只要和他離得近,我對其他味道的分辨能力都會被幹擾,原來他一早就有準備,連我也打算騙過去。
想到這裏,我又看了看在一邊淡定卧着的小滿哥,心說可以啊,這狗馬上就不姓吳了,連它也裝得和張千軍不熟不熟的樣子,合起夥來忽悠我。
相對于我的反省、小張哥的激動,張亭主和張海陸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思路慢慢地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這麽說,”張亭主皺起了眉,看着“張千軍”慢慢說道,“這位就是張起靈。”
張海陸更加心直口快:“這是作弊吧?”
我雖然對悶油瓶僞裝起來連我也騙的行為有些意見,但這個時候顯然我們才是一邊的, 于是立刻說道:“說作弊就有點不太好聽了,你們可以問張海樓,這幾天下來打生打死的活都是我倆和小滿哥在做,你們族長人雖然跟了過來,但表現得非常符合張千軍本人人設,那就是一弱不禁風小道士啊,除了找吃的,基本沒什麽貢獻。是不是啊張海樓?”
小張哥一聽我又随口胡謅破壞他們族長的偉岸形象,立刻就要張嘴反駁,被我叫着大名用力看了一眼,這才把就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下去,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是啊……媽的你少給自己貼金,打架的除了我就是狗好不好?你們看看我,看看我這胳膊,這腿,我這一身的傷,把倆拖油瓶照顧得油光水滑、全須全尾的,我容易麽我?咳,老大我不是說你是拖油瓶,但是你演得确實也有點太到位了,你早說是你啊。”
張亭主他們自然也看得出來我和小張哥确實和他們一樣不知情,但悶油瓶假扮成張千軍混進來的事是板上釘釘的違規行為,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緘口不言,可能是因為他們本身在族內并沒有什麽顯赫地位,論人數和實力也無法在此時和我們當場叫板。但他們究竟是怎麽想的我也不得而知,如果出去之後他們再鬧起來,後續還有的麻煩。
這個時候,悶油瓶站了起來,他活動了一下手腳,随着“咔咔”幾聲,身材恢複到原本的樣子,只是還戴着面具。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他那八枚吊牌,看向張海陸:“你手裏有多少?”
張海陸被他問到,下意識就回了一句:“三十六。”
我暗暗咂舌,這家夥确實可以,場上近三分之一的吊牌都在他那裏了,其餘的吊牌還有二十個左右是在我們這裏的,按數量來看,張海陸是十拿九穩能拿到麒麟竭的。
悶油瓶點了點頭,拿出三個吊牌丢給張海陸,剩下五個全給了張亭主。他們倆愣愣接了東西,一臉不解。
我心道悶油瓶這一手高啊,他把吊牌這麽一分,張亭主和張海陸就是我們一條船上的人了,只要他們接了東西,也就沒道理再把事情說出去了。
他們自然也清楚這個道理,臉上都有些猶豫之色。
我趕在他們開口前說道:“小哥那裏只有八個,我這裏還有九個,不過有一個是我自己的,其它的見者有份,你們怎麽分?你們別誤會,這東西倒也不是為了封口,現在就剩我們這些人了,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那些已經被淘汰的,不管小哥在不在都是要被淘汰的,決賽圈我們這些人才是競争的中心。我們的東西你們也看到了,吊牌不多,但考慮到确實因為多了小哥一個人,有些吊牌本來應該是你們拿到的,還是還給你們,咱們再公平競争,就穩妥了。”
張亭主看着我說:“你把吊牌都給我們,意思是你本來也該一個不得的嗎?”
“那當然不是,”我道,“這九個都是我自己弄到的,張海陸知道,他從張海樓那裏偷了十來個,你可見他有把東西分給我麽?我們三個一起行動,本來也是權宜之計,小哥也并沒有帶我們大殺四方,我現在想想,他也只是在暗中照顧我而已。所以我一直認為到了最後如果要在我們當中再分勝負,估計誰都不會手軟——當然,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張千軍就是小哥,我要是知道了,只防着張海樓就行了。”
小張哥看了我一眼,臉上分明寫着“你可要點臉吧”幾個大字。
張海陸看了一眼張亭主,謹慎地問道:“亭主有多少?”
張亭主坦然地把他的吊牌都掏出來給我們看,道:“慚愧,就是算上這五個,在下也只有十二個。”
張海陸低頭想了會兒,道:“我這裏三十九,再除去你們的,在數量上說,我已經是穩進前三了,張起靈在不在并不礙着我,我不會去找事,你若不放心,我和你們坐一條船就是了。”
張海陸說完,從我手中拿去一個吊牌, 道:“我就湊個整吧。”
張亭主道:“麒麟竭在下勢在必得,其餘的事在下全不在意,只要張起靈從此時起不再介入我們之間的競争,我有信心能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這五個我收了,夫人這些自己留着吧。”
張亭主說得一本正經, 我卻差點沒扔他一臉鐵吊牌——阿西吧,你喊誰夫人啊!張海陸卻不解道:“亭主,你來不是為了找他們商量一起對抗那兩兄弟的嗎?這裏的人我就不用算了,有張起靈暗中助陣,你們搞掉他們兄弟倆,三個人剛好包攬麒麟竭,不是又方便又和氣嗎?”
張亭主昂首道:“在下就直說了,在下固然是有自己的理由來争麒麟竭,但他們兄弟也未必不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大家同是來競争,自然該坦坦蕩蕩。夫人剛才說族長來這裏只是為了暗中照顧他,在下也是相信的,換了在下易地而處,讓外姓的夫人來和我們族裏這些人一起打鬥,在下也不會放心。正是因為在下相信族長和夫人的品格,就越發不能接受族長在此地助拳。我們既然是要面對那個……決賽圈的人,現在也正是該公平對決的時候了,族長便是再不放心,這也始終是夫人自己要面對的。”
小張哥聳聳肩,一副“我早知如此”的表情。想來張亭主秉性一貫如此,目的性極強又不失正直,确實,早在第一次見面時,他看起來就是一個老實人, 和小張哥打鬥刀不出鞘,頗有大俠風範,去拿敗者吊牌時,還要人家主動交出來,不服可以再打——其他人可都是打翻一個人就按着一頓搜刮,根本不費這個話——要不是如此,以他的實力想來也不至于只有這麽幾個牌子。我雖然總體讨厭張家人,但對張亭主這樣的性格卻并不讨厭。
再者,我也被張亭主這一番大義凜然又連捧帶坑的話說得沒脾氣,對那一連串的“夫人”都吐不動槽了,只得擺擺手,有氣無力道:“亭主別客氣,這話你不說,我也要打發你們族長走人了。”
悶油瓶聞言看了看我,似乎并不贊同。
其實我對這一位更沒脾氣,有再多賬想跟他算,一想到人家這幾天兢兢業業地演戲,只是為了就近照顧我,不讓我被火燒了被姓張的怪人給捅了,還要假裝自己是個飯桶好保障我一日三餐按時到位,我心裏就軟得一塌糊塗。想想以前這家夥說消失就消失的德行,那時候我可萬萬想不到還有讓他走他也不走的這一天。
因此我還是賣了個乖,抱着悶油瓶的胳膊把他拉到一邊去,問他:“我不聰明嗎?”
悶油瓶看了看我,說:“聰明。”
“我這幾天表現得不優秀嗎?”
“很好。”
“那你信不信我?我心裏其實已經有計劃了,我從不打無準備之仗的,這點小意思我都不放在眼裏。實話告訴你吧,之前說的那個鱷魚島,後來我把鱷魚給吃了,你說我厲不厲害?”
悶油瓶淡淡地笑了笑,捏了捏我的手指,道:“嗯,厲害,我知道了。”
我放開悶油瓶,心裏美滋滋的,也不管身後幾個人都是什麽表情,反正如果不是他還戴着面具,我肯定還得親親他。但是小張哥好像就看不得我們膩歪,在那裏陰陽怪氣地嚷嚷:“老大,老大我表現不好嗎?我不厲害嗎?”
悶油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聽吳邪的。”
小張哥鼻子都要氣歪了,我大笑起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