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九)

我和小張哥他們一身狼狽地走回主宅時,張海客望着我們,露出了神秘而不失雞婆的微笑,我猜起碼他是知道悶油瓶溜進去找我的事的,因為真正的張千軍萬馬就坐在他旁邊,伸着長腿癱在那兒看天花板,見我走近,翻了個白眼給我。

真他喵的不可愛。

“你竟然輸了,丢不丢人吶?”張千軍嘲諷地看着小張哥。

“都是工作,你丫懂個屁。”小張哥微微一笑,溫柔地答道。

“算了算了,”我習慣性勸架,“你們畢竟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

張千軍:???

麒麟竭是分裝在一個一個小錦盒裏的,得到麒麟竭的人,除了張亭主、三號和我之外,就是拿到最多吊牌的張海陸,被小滿哥好好修理了一番的二號——結束時三號把他們兄弟三人積攢的吊牌都交給了他一個人,以及一個眼神很兇、我覺得超像張海杏的女人。

“恭喜恭喜,”張海客拿起一個錦盒,微笑着說,“麒麟竭的用法族長應該是知道的,其實過程還是有些複雜的,也需要很多東西,你年紀比較大,為了安全,應該準備得更充分一些,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

“免了,”我一把奪過錦盒,道,“你們要來,老規矩先打報告申請,給我批了條子再談其它。”

“忘恩負義!我就該讓你和那個大塊頭再撕扯一會兒!”小張哥“嗤”了一聲。

“你公報私仇下狠手打我,我說什麽了?”我瞥他一眼。

小張哥露出一個表演意味非常濃厚的“真誠笑容”,說道:“我只是擔心你演技不過關,會露餡而已。”

我們相視冷笑,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戲雖然是假的,但當時小張哥說的話都是真心,我也是真心,這是我們基本不可能調和的矛盾所在。

“好了好了,”張海客一副頭大的樣子,“散了吧散了吧,回去好好歇歇,明天還有活動呢。”

到了這會兒,我才慢慢地緩過神來,想到即将面對悶油瓶,又開始有些忐忑,一邊磨磨蹭蹭地往回走,一邊掰着指頭算這些天我都當着悶油瓶的面幹過什麽蠢事。

其實從很久以前開始,我面對悶油瓶就總有一些微妙的拘謹感,和他相處時與和胖子他們相處完全不同,當時我甚至不太敢當着悶油瓶的面說髒話。到了現在,我覺得我進步得也有限,同樣是和我關系最親密的兩個朋友,對胖子我不怕揭老底,面對他我也沒有什麽形象可言,我的那些事他幾乎全都知道。但是對于悶油瓶,我總是有所保留,當然他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們的關系也親密到了負的距離,但是還有很多事,是我不想讓他知道的。最顯著的一個例子就是,我對着悶油瓶,通常還是說不出髒話。搞得胖子總笑話我,說他泡妞兒的時候,也特別注意形象,可我們這都老夫老夫了,我還在裝什麽清水芙蓉弱官人、天真無邪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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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這幾天裏,我對着“張千軍”可以說是百無禁忌,跟小張哥扯皮、吹牛逼、互怼,一樣沒落下,有時候我們吹牛逼吹着吹着,就會翻起舊賬,我用很誇張的手法講述了不少過去那些年我幹過的“大事兒”來和小張哥攀比,那個時候“張千軍”總是默默地聽着,基本不插話。在我自己的描述裏,我是中國隊長一樣無所不能的人物,但我想悶油瓶是能從這些吹牛故事裏聽出不少真相的,他大概猜也猜得出那個時候我會有多狼狽。我他媽還當着他的面搞了刑訊逼供啊?雖然當時“張千軍”的反應是讓我再吃個兔子腿,但說到底,這也是我始終不想暴露在悶油瓶面前的一面。

如此種種實在太多,至于當面表白這種事,對比起來都實在太甜了,簡直不需再提。

想着這些,我到底還是慢慢捱到了我和悶油瓶住的房間門口。我還沒做好心裏建設,門就“咔嗒”一聲開了,悶油瓶推開門,淡淡地看着我,眼神飛快地把我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

“沒受傷,我超厲害。”我扯了扯嘴角,拿着裝麒麟竭的小錦盒,洋洋得意地拍在他手上。

“嗯,吃點東西。”悶油瓶向我示意,房間內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滿滿一桌飯菜。

悶油瓶準備好了飯菜等我回來,多麽的賢惠啊!然而此時我是後知後覺地有點虛,還有點慫,有點消受不起他這種“賢良淑德”。明明掉馬的是他又不是我,阿西吧!

“我,那個什麽,我先去洗澡吧!”我心裏慌慌的,連忙找個理由再躲一躲,“好幾天沒洗澡,難受。”

悶油瓶沒說什麽,還非常體貼地幫我找了換洗衣服,我一溜煙跑出房門的時候,仿佛看到卧在一邊的小滿哥充滿鄙視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邊洗澡一邊做心理建設,等我好容易克服了自己內心的羞恥感的時候,我的皮都要泡皺了。

我擦着頭發走回房間,發現悶油瓶正靜靜地坐在桌邊,看着裝麒麟竭的錦盒。

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坐下,悶油瓶看我一眼,把扣在飯菜上的蓋碗掀起來,示意我吃飯。

其實我沒有特別餓,不過荒野求生吃的東西畢竟不怎麽好吃,吃上人類社會的菜——哪怕是張家人做的,也覺得好吃極了。我狼吞虎咽地喝了兩碗粥,才打了個嗝,把碗放下。

期間悶油瓶并沒有吃東西,只是安安靜靜地等我吃完,才擡手給我倒了杯茶,然後把另一樣東西推到我手邊。

“把這個吃了吧。”悶油瓶淡淡道。

我低頭一看,卧槽,這他媽不是老子費了老牛鼻子勁兒弄到手的麒麟竭嗎?

我一臉懵逼地看他,道:“張海樓跟我說了,直接吃是不行的吧?”

悶油瓶搖了搖頭,道:“你體內原本有麒麟竭,但是消耗過多,之前給你吃藥只是延緩它功效的權宜之計,你把它吃了,以後就不用天天吃藥了。”

什麽不用天天吃藥,哄小孩呢?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地去思考:按照小張哥他們的說法,麒麟竭這種東西直接吃,最多就是個延年益壽、美容強身的保健功效,完全是暴殄天物。麒麟竭真正的效用是可以改變正常人的體質,數次改造後,能讓普通人也産生效果略遜卻穩定的麒麟血,同時會使人的衰老過程變得極為緩慢,肌肉骨骼的承載能力進一步提升,總的來說就像小張哥那樣,無限接近正統的張家本家人。小張哥也說過改造的過程會比較危險,但我并沒有過多考慮這一點,因為我相信悶油瓶一定有辦法、也有把握,才會決定去找麒麟竭。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找麒麟竭的目的就是,讓我吃了,代替我體內原本快消耗殆盡的那份麒麟竭來保住我的肺——以後就不用再吃藥了。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問他:“你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嗎?”

悶油瓶點了點頭。

“可是我想試試另一種方法,”我冷靜地說,“我覺得體質進化一下,也是很好的事,我也想當超人。”

“那個方法太危險,”悶油瓶道,“過去即使是從小開始接受改造的人,也會有接近一半的人死在這上面。吳邪,你沒有必要嘗試。”

“我以前做的事,別人告訴我成功率只有萬分之一,”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地說,“但我最後還是成功了。超過一半的成功率,這簡直是穩妥啊?”

悶油瓶沒有說話,他黝黑的雙眸靜靜地凝視着我,我咬着牙,梗着脖子和他對視。他那雙眼睛好像深不見底的古潭,一點一點吸走我并不牢靠的僞裝;又好像洞悉一切卻片塵不染的星辰,讓我覺得自己其實早就被看穿了,他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我是怎麽狼狽不堪、滿身泥濘地走過來的,因為我走的是他走過的路,他知道那條路上有多少荊棘、有多少噬人的沼澤。他也知道我內心最深處的擔憂和恐懼,正如他知道我過去所有過的那些不安和怯懦。

“太辛苦,”悶油瓶最終緩緩道,“你不要去做。”

我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按着他的肩膀,酸意已經湧到了我的眼眶,我強忍着,咬牙切齒地說:“可我想和你在一起多一些時間,多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小時,都可以,為了這個,我什麽都不怕。我只害怕你一個人,張起靈,我害怕你一個人!”

這話說出來,情緒整個都翻上了頭,我有點崩潰:“我害怕你一個人,又忘了你是誰,你要幹什麽。我害怕你一個人往那些危險的地方跑,去找你的身世找你的過去。我害怕你一個人,又被你們老張家那些人忽悠去上山下海,做那個什麽人嫌狗厭的破族長。我害怕你一個人,你一個人,我陪不了你……”

淚水流了一臉,我只覺得憋悶了許久的隐憂在這一刻全面決堤,我什麽也顧不上了,只能斷斷續續地哭着說:“你一個人,我陪不了你,怎麽辦……”

悶油瓶把我的腦袋按在他的肩上,他抱着我,一下一下地捋着我的後背。

我聽到他低聲對我說:“沒關系的,吳邪,那沒有關系。”

悶油瓶輕輕揉着我的頭發,拍着我的後背安撫我,好像遭受了天大不公、需要被安慰的人,不是他倒黴催的張起靈,而是我一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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