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此妖孽原來是個漂亮的小不點!

喬稚新奇的“诶”了一聲,朝來人招招手,莊秋水便屁颠颠的小步跑到了她跟前,站定,眉眼和嘴角上下齊齊一彎,軟糯又滿含羞怯的喊了一聲:“姐姐。”

喬稚昨天見她還是一副鄉下丫頭打扮,今天卻換上了時髦的小紅裙,穿上了白網鞋,兩條長長的麻花辮綁着紅絲帶,配上那張臉,真像是從畫裏走下來的玉娃娃,簡直可愛的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喬稚鬼使神差的就把手裏的奶油小棍遞給了她,心裏的沉痛幾乎消失了:“吃冰棍麽?”

郭青山:“……??”

莊秋水手伸出去一半又縮了回來,怯怯的看了一眼郭青山,抿抿嘴巴,垂下眼睫矜持的搖了搖頭。

喬稚偏過頭一看,像是才發現郭青山的存在似的,心裏那股幾欲消失的沉痛霎時又冒了上來。

“叔叔,再給我拿兩根小豆的吧。”喬稚遞過錢。

賣冰棍的大叔笑的眯眼,應了一聲,接過錢給她拿了兩根小豆冰棍。

“喏。”喬稚遞給郭青山一根,然後自己叼了另外一根,又把奶油小棍往莊秋水面前一遞,“你的,快吃吧,都化了。”

喬稚見她一臉打量的看着自己,以為這孩子樂傻了,便道:“張嘴!”

莊秋水下意識張了嘴,随即就被喂進了一截冰涼的物事——好涼!和奶糖的味道好像!

“好吃麽?”喬稚問。

莊秋水舔了舔,點頭。

旁邊郭青山已經風卷殘雲般的将一根冰棍給消滅了,看見莊秋水看他,傻乎乎的咧嘴笑了笑,那笑容雖然看着蠢,卻是真誠的。

莊秋水一邊舔着冰棍一邊飛快的轉着腦子,眼神時不時的掃過喬稚,心裏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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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你倆現在是同班同學了?”喬稚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這事實在沒什麽好驚訝的,畢竟像他們這種廠工子女,一般都是在工廠的附屬學校讀書,外邊的人想進還進不來呢!

“我倆還是同桌呢!”郭青山樂道。

今天早會結束,第一節 課剛打鈴,他匆匆忙忙的從廁所跑出來,一眼就看見站在班主任老師身邊的莊秋水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她名字,就覺得這小女孩長得好可愛啊!因此還專門多看了兩眼。

當然,跟他姐比還是要差點……郭青山事後想。

喬稚要是知曉了郭青山的這一番內心活動恐怕會樂得笑出聲來。

小孩子能有什麽審美,不過是心裏跟誰親近些,便看誰都是最好的,評判标準就仨字——我樂意。

喬稚彎下身表情誇張的看着莊秋水恐吓道:“當他同桌你可要小心了,他話比屎還多!事兒比尿還多!煩不死你!你最好是離他遠點,唔,比如畫條三八線什麽的。”

郭青山:“……”

莊秋水其實沒覺得有什麽好笑的,但還是适時奉上了一個可愛的,仿佛忍俊不禁的表情。

喬稚走着走着突發奇想,問了一嘴:“诶你倆誰大啊?”

郭青山一拍胸脯:“我可是正月裏生的,那必須是我大啊!”随即欠嗖嗖一笑,不無得意道,“秋水,你得叫我哥了!”

莊秋水眼簾輕飄飄一掀,道:“我正月初三生的,你初幾?”

郭青山:“……”

“噗——”喬稚笑的樂不可支,攬過郭青山的肩使勁拍了拍,“他初八生的,快叫姐姐哈哈哈哈哈哈……”

郭青山讪讪撓頭:“民主共和,平起平坐,咱還是稱呼名字吧,稱呼名字。”

莊秋水倒是無所謂稱呼什麽,她主要是不太明白喬稚在樂什麽,就一個歲數差竟然能把她樂成這樣?

說話間三人已上了樓,郭青山主動邀請道:“秋水,你來我家寫作業嗎?”

喬稚這個時候倒是很開竅,一下心思就活泛起來了,摸着郭青山的小腦袋不懷好意道:“你今天怎麽這麽積極主動的要寫作業了?平時都得我趕着你去寫的人,嗯?”邊說還邊往莊秋水身上看。

郭青山心裏悚然一驚,以為他姐神到連他想抄作業的心思都能察覺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上來話。

喬稚心裏“啧啧”兩聲,忍不住感嘆現在這些小孩子啊……真是沒眼看!

“行吧,既然你都這麽主動了,那秋水,你來我們家寫作業麽?”

莊秋水完全沒聽懂他們兩姐弟剛剛是在打什麽啞謎,不過還是點了點頭,跟着二人進了屋。

郭家兩口子還得一會兒才能回來,外婆坐在屋裏納鞋底,瞅見他倆帶了個不認識的姑娘進來,便多看了兩眼。

喬稚解釋道:“這是隔壁鄰居莊叔叔家的女兒,跟青山是同學,過來輔導他作業的。”

外婆這輩子沒讀過什麽書,要不是嫁給了外公來了城裏,估計現在還在鄉下當農民。出于這一點,外婆對讀書人很是敬重,哪怕對方只是個小孩兒,她都會覺得比她這個寡老太太強上許多。

更不要說還是來給自家孫子輔導作業的,這一聽,就感覺是個成績好又聽話的優秀孩子!

“那你們在外面寫,我給你們騰地方。”外婆說着便收拾了她那一堆針線鞋底,将平時他們吃飯的方桌騰了出來。

喬稚也有作業,不過她不怎麽想寫,要是謝小慶在這兒,她用兩顆奶糖就能交換一頓作業了,謝小慶成績可比她好。

喬稚鬼畫桃符的把作業完成了,沒事幹,便只好無聊的撐着腦袋看倆小孩寫作業。看着看着,她發現看郭青山寫作業實在是太糟心了,便扭過頭去看漂亮的小姑娘寫作業。

小姑娘坐姿端端正正,背脊挺得筆直,活像身後背了把戒尺。小姑娘的字也寫得很漂亮,方正之中還帶着那麽點說不出的個人風格,總之字體很是潇灑利落,看着完全不像出自一個十歲孩子之手。

喬稚看的賞心悅目,不過看着看着,她發覺有點不對了——這小姑娘是不是有點太聰明了?

喬稚仔細看了她作業裏的其中一道題目,不要說小學生了,就連她這個初中生都有點看不懂,默讀了兩遍題目才稍微有點眉目,但具體的解題方法一時卻想不出來。

然而莊秋水卻只在讀完一遍題目,略作猶豫後就開始提筆解題了,喬稚看了一下她的解題過程,居然還是對的,還真給解出來了!

喬稚伸手點了點那道題,問她:“秋水,你覺得這道題難麽?”

郭青山慣愛湊熱鬧,連忙伸長了頭湊過去,只瞟了一眼便哀聲連天的叫喚起來:“難啊!好難啊!我覺得今天的作業每道題都好難!我一個都寫不出來!”

莊秋水絲毫沒有被郭青山影響,還是端坐着,面上一副平靜的表情:“這道題老師今天上課講過。”

郭青山立刻反駁:“才沒有,老師根本沒有講過這道題!”

莊秋水耐着性子道:“可是老師講過例題,跟這道題解法一樣的。”

郭青山一臉詫異,鼻孔都快翻到天外去了:“有嗎?我怎麽不記得?”

莊秋水:“……”

你上課都在畫小人你當然不記得。

喬稚默默的看着倆小孩兒互相瞪了會兒眼,好笑的趁機捏了一把小姑娘的臉蛋,道:“秋水,看在郭青山是個傻子的份上,你作業寫完了順便教教他吧?”

莊秋水乖巧的點點頭:“好。”

郭青山不服:“我不是傻子!”

喬稚敷衍道:“行行行,你不是傻子,你是‘屁哥’(pig)。”

郭青山還欲再辯解,外婆提着一小袋桃片過來了,一式三等份分給了他們仨,等桃片吃完,郭青山也忘了要問什麽了。

莊秋水作業寫完就開始給郭青山輔導功課,喬稚則坐到一邊去看小人書了。功課剛講到一半,外婆在廚房裏喊郭青山,郭青山擱下筆跑過去,好一會兒都沒見回來,廚房裏也沒聽見什麽動靜。

莊秋水拿着筆一直在悄悄打量喬稚,她注意到郭青山離開十五秒以後,喬稚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然後微微皺了下眉,但她的眼睛一直都放在書上,仿佛沉迷其中,完全隔絕了外界。

又十五秒,喬稚突然動了。

她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莊秋水的存在似的,動作非常流暢的扣上書徑直起身走向了廚房。

莊秋水注意到,她刻意收斂了腳步聲。

出于好奇,她緊跟着喬稚也起了身。

不出所料,眼前出現了一幕令人尴尬的場景。

廚房裏,郭青山背對着門口,正搖頭晃腦吃桃片吃的開心,而外婆則一臉慈愛的站在旁邊看着他,時不時伸手将郭青山頭頂上的一撮炸毛按平下去。

心中猜測得到驗證,喬稚也說不上來在那一刻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

只是當她一轉身發現莊秋水就站在她身後時,那種感覺卻實實在在的轉化成了尴尬和羞恥。

莊秋水心裏也驚到了,她沒想到喬稚就真的只是過去看一眼,幾乎就停留了一秒的時間就轉過身了,導致她完全沒有防備,一時連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也想不出來。

于是她只能幹巴巴的将自己兜裏的桃片掏出來,放進對方手心裏,說:“我的給你吃。”

這是莊秋水和喬稚認識以來,第一次發自真心的,不帶任何考慮,任何目的,只是因為心裏想這麽做,就這麽做了。

然而喬稚卻仿佛被毒蛇咬到了一般,面色驚恐的甩手一揚,莊秋水手被打偏過去的同時,一疊用衛生紙包的整整齊齊的桃片也立時撒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莊秋水沉默的看着她。

喬稚面上幾乎就快要挂不住了,三下五除二的從地上撿起散落的桃片一把塞進兜裏,便看也不看她直沖沖的跑進了自己房間。

莊秋水用力握了握手心,心裏有一股怪異的情緒,像是驚喜,又像是審視。倘若她再長大一點,學到的詞語再多一點,她便能用詞準确的描繪出這種情緒到底是什麽?

那是一種,嗅到了同類氣息的征兆。

喬稚也不知道自己在屋裏枯坐了多久,她一直在發呆,直到靈臺乍然清醒,聽到外面傳來的舅舅舅媽的說話聲,她才起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結果這一開門,發現莊秋水竟然還在?!

喬稚生生忍住了重新拍上門的沖動,手指死死摳着門邊。

舅舅聽見動靜,轉頭看了她一眼,高興的招呼道:“阿稚,來吹吹風扇。”

喬稚這才注意到方桌上擺着一個跟賣冰棍的木箱子差不多大小的電風扇,藏在金屬外殼裏的藍色扇葉幾乎轉成了一片殘影,風扇的底座也是藍色的,看上去漂亮極了。

她別扭的走過去,風扇軋軋的左右來回擺動着,滿屋燠熱驟然被撕開了一道口,只是那風卻仍是燥熱的,并不如何清爽。

莊秋水默不作聲的隐于一邊仔細觀察着她,不太明白喬稚看這風扇的眼神——像是透着一股憤恨似的。

郭青山手撐着桌子邊,伸長了脖子湊到電風扇跟前,故意張開嘴讓風吹出了一陣“呼嚕呼嚕”的怪響。

毛志娟在他屁股上輕輕一拍道:“待會兒灌一肚子風又要吆喝肚子疼了,離遠點!”

郭青山不情不願的“哦”了一聲,身子往後退了些。

毛志娟放下烙餅,親切的摸了摸莊秋水的頭,柔聲道:“秋水晚上就留在我們家吃晚飯吧,阿姨做了紅燒肉喲!”

一聽有紅燒肉,郭青山手腳飛快的下了椅子就奔廚房去了。

莊秋水卻是先看了喬稚一眼,确認她眼裏沒有任何不耐或嫌惡,這才點頭答應了一聲:“謝謝阿姨。”

“不謝不謝,阿姨倒是要謝謝你替青山補習功課,你成績好,以後可得多幫幫他啊!”

“嗯。”

喬稚越看越奇怪,若只是為了補習功課,哪值得舅媽這麽上趕着去賣笑臉?

沒多久,一家人胳膊挨着胳膊,腿擠着腿的坐上桌了,毛志娟夾了一塊紅燒肉到秋水碗裏,說:“我跟你叔叔忙于工作,都不知道樓裏進來了新鄰居,不過今天一早廠裏開會,你叔叔倒是見到了你爸爸,回來跟我說真是少見的一表人才呢!”

喬稚倒是沒見過莊父,不過只看莊秋水也知道,肯定不能是什麽歪瓜裂棗的長相。

毛志娟又問:“你母親是在哪裏高就呢?是在教書還是也在廠裏上班啊?”

莊秋水細嚼慢咽的将嘴裏的紅燒肉咽下去,這才回答道:“阿姨,我媽前段時間死了。”

毛志娟愣了一下,讪笑着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

喬稚卻注意到,她說的不是“我媽去世了”,而是“死了”,這聽上去給人一種不太傷心,甚至是對死者有些不尊重的感覺。

但或許他們鄉下就習慣這麽說呢,喬稚也只是疑惑了一瞬就沒再多想了。

一頓飯仿佛變成了提問大會,只能聽見舅媽喋喋不休的提問和莊秋水聲如蚊蚋的應答。喬稚注意到,在問到莊秋水的“姑姑”和“姑父”時,原本表現的漠不關心的舅舅也多看了莊秋水兩眼。

再一聽秋水的回答——市工商局,副主任……喬稚心裏不禁冷笑一聲,果然。

作者有話要說:  明後兩天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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