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掩在紅布下的赫然是一臺單開門的冰箱!
老話講結婚“四大件”,擱在喬稚父母那一輩,結婚得有“三轉一響”,即要有自行車,手表,縫紉機,外加一臺收音機。到了喬稚他們這一輩,老四大件中的自行車和縫紉機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電視機和電冰箱,手表也改成了石英表,弄塊塑料表可糊弄不了人。
羅海卻沒接她這句問話,只是拍拍那冰箱門,嘚瑟道:“打開看看?”
喬稚握着那門把手一拉,一股子冷氣迎面撲在她身上。
“嗬!這麽多汽水和啤酒!”喬稚眼睛發亮的把冰箱裏上下幾層挨着看了個遍,回頭朝他豎了豎大拇指,“有錢!真有錢!”
羅海出道的早,從小沒過過幾年太平日子,一直都是風裏來雨裏去,早年還當了許久刀口舔血的“惡流氓”,入了黑社會。這幾年他退出來做生意,脾性倒是被世事磨去了幾分銳氣和輕狂,轉而添了點沉穩和油滑。
只是當着心上人的面,免不了還是會露出點少年心性來。
聽到喬稚誇贊他,當即便露出一副笑模樣,擺擺手大方道:“叫你那倆弟弟妹妹過來喝汽水,想喝什麽随便挑。”
喬稚便将郭青山和莊秋水兩人喚了過來,一人給了一瓶桔子水,她自己也拿了一瓶,啓開,灌了個透心涼。
郭青山是頭一次看見冰箱,抱着汽水瓶子東摸摸西摸摸,看羅海的眼神就跟看天神似的。
不對,天神有羅海有錢嗎?郭青山陷入了沉思。
羅海看着郭青山,心裏小算盤打的飛快,想着,這可是未來小表舅啊!那不得讨好一下嘛!便一掀門簾出去,在櫃臺裏翻了半天,片刻後,拎着一波點塑料袋進來了。
“頭一次見弟弟妹妹,時間倉促沒啥好見面禮,以後再給你倆補上。”羅海邊說邊把手裏袋子遞了過去。
郭青山尖叫一聲接過來,三兩下打開包裝袋,裏面裝着兩個打鼓的小人,小人背後還有發條,一扭就能放音樂。
這是羅海前段時間買回來給茶壺家那對剛出生沒多久的雙胞胎小侄子的滿月禮,別看就是個小玩意,進口貨,可花了他不少錢呢!
郭青山萬沒想到跟他姐出來一趟居然能撈着這麽多好處,心裏開心的簡直快飛上天了,叫羅海“哥哥”叫的比誰都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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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海聽得自然也是無比受用,心裏還美滋滋的想着,再過幾年就該讓你小子叫姐夫了。
莊秋水是自始自終表現的最為冷靜的一個,東西給她就接着,沒有特別開心,也看不出來有什麽不開心。
喬稚倒是沒對羅海的做法表示出什麽異議,主要她是真把羅海當親大哥了。羅海對她好,乃至于對她身邊的人好,她都覺得是應該的,因為她對羅海也很好,雖然她沒有叫那一聲“哥”。
喬稚圍着那冰箱又轉了一圈,乜斜着眼瞧他道:“這冰箱還是個進口品牌,不會也是你這次倒回來的洋貨吧?你小心夜路走多了撞鬼!”
羅海聽了,只當她這是在關心他,忙道:“瞎說什麽呢!這可是我讓茶壺正正經經拿着一沓‘外彙券’上友誼商店給我搬回來的!可貴了,肉疼死我了!”
喬稚哼笑一聲,罵道:“德行!”
說起茶壺,喬稚倒是突然間想到,她不好找羅海幫她找工作,找茶壺幫忙不也是一樣的嗎?便又多問了一句嘴,道:“茶壺最近在忙什麽呢?我怎麽好久都沒看見他人了?”
不想這一句卻正正好問到了羅海的心坎上。
只見他兩道黑眉正對着一撞,便疊起幾道密匝匝的皺紋,那總是玩世不恭噙着笑的嘴角也抿直了,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嚴肅來,冷酷的一雙黑眼睛裏像是燒着兩團火,拉拽着喬稚走到一邊小聲道:“茶壺他作大死,玩‘倒彙’去了。”
喬稚神情一怔。
她年紀雖小,卻是知道“倒彙”的。
連枝路那邊的八角胡同裏就藏着這麽一批“倒爺”。
和羅海“倒貨”不同,那群人倒的是“錢”,而之所以會生出這門生意來,則無外乎還是為了利益。和人民幣同等面值的外彙券實際價值差不多是人民幣的一倍還多,而在這群“倒彙”的手裏,外彙券的和人民幣之間的差價就拉的更高!這其中所能産生的經濟利益有多大可想而知!
喬稚之所以知道這些,也都是因為她爹喬大聲就曾經幹過這個勾當,不過他運氣不好,甫一露頭便被逮了,丢了工作不說,還吃了好幾個月的牢飯,全靠着喬稚她媽拼死命一路打點才悄悄被放了出來。
也就是在那之後,夫妻兩人便分房睡了。
茶壺一不缺錢二不缺權,按說只要腦子沒病,是不該到這淤泥地裏插這一腳的。
羅海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猶豫了許久才道:“茶壺跟家裏鬧掰了,不知道啥時候才和好呢,他又處了個相好,急着用錢。”又道,“我這用外彙券換回來的冰箱就是為了照顧他的‘生意’才買的,媽的,可訛了老子一大筆錢!”
喬稚看着他咬牙切齒的狠樣,在心裏默嘆了口氣,原來菩薩已經自身難保,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路子這下又給堵死了。
喬稚對茶壺跟家裏鬧翻這事沒有興趣,她感興趣的是茶壺的那個“相好”。
“茶壺處的那個對象長什麽樣兒啊?是不是特漂亮?多大年紀了?诶你見過沒啊?”喬稚喋喋不休的問了一串。
羅海從鼻腔裏狠狠哼出了一聲響,一副頂瞧不上對方的模樣:“什麽漂亮不漂亮的,就是他媽個小白臉!茶壺也是腦子軸,被個小白臉迷的五迷三道的,還跟家裏鬧翻?還想逃到國外去過日子?我看他是癡人說夢,夢還沒醒呢!”
喬稚聽了他這一堆疊的咒罵,愣是沒聽明白他罵人姑娘小白臉是幾個意思?
正欲再問,羅海卻忽地嬉皮笑臉湊到她跟前壞笑道:“要我說,起碼也得是咱們阿稚這樣标致的,那才值得‘鬧鬧海’嘛!”
“……”喬稚,“你神經病麽?”
羅海:“……”
喬稚朝他一甩手:“不跟你說了,沒一句聽得懂。”又問,“你中午打哪兒‘開船’去啊?”
羅海眼睛一亮:“怎麽?今兒心情這麽好?願意給露兩手了?”
喬稚下巴一擡,一副不愛搭理他的樣子轉身掀了簾子往後院走了去,倆蹲在旁邊瞎玩的小尾巴也連忙起身跟了過去。
喬稚做飯的手藝竟像是天生的,倒也沒人刻意教她,不過是母親做飯時,她時常愛在旁邊守着看罷了。只因這時候的母親是最有煙火氣的,不僅會時不時的指點她一二,菜炒好了,也會先喂守在爐子旁邊的她吃一筷。
喬稚看的時日久了,好像自然而然就會了,就連做出來的味道都跟她媽做的差不多。
羅海跟她認識好幾年了,就吃過一次她做的飯,那還是去年他過生日,喬稚那段時間實在拮據,買不到什麽新奇東西好送,便親自下廚送了他一頓飯吃,直把羅海吃的巴嘴香,差點沒舔盤子。
只是過後不管他怎麽求,喬稚都不肯再下廚了,他也因此惦記那份味道惦記了好久。
羅海家的廚房雖然破爛,但卻是應有盡有——他那些小弟時不時就愛給他上點供,羅老板總也不會處理,好多放在那兒都爛了,全給糟蹋了。
喬稚躲進他那破落廚房不過個把小時,倆小尾巴充當傳菜工,一左一右立在廚房門口,先後端出了一盤盤美味佳肴。紅燒魚,子姜涼拌雞,炝鳳尾……雖說也都只是些家常菜,但一般家庭還是難得吃上這麽多葷的。
飯菜香散了一整院,勾的一大兩小腹中饞蟲皆是吵鬧不停。
四菜一湯齊活,上桌也不過片刻時間,轉眼就被一掃而空了。
一頓飽飯吃完,喬稚自覺有了開口的資本,便命令郭青山負責洗碗收拾,秋水從旁監督,然後又拉了羅海到一邊,開門見山的問道:“你能不能幫我找個暑假工的活兒幹啊?”
羅海眼裏閃過一絲驚異,還沒開口就被喬稚打斷:“先說好,你要是打算雇我也可以,但我不白拿你錢啊!”
羅海倒是真的沒想到她會跟他提這事,主要在他眼裏,喬稚是個看着挺“貴氣”的姑娘,這裏的“貴氣”指的不是家裏富貴,而是說她身上有種“蔑視一切”“瞧不上一切”的氣質。
但其實仔細想想又很好理解。
再“貴氣”的人,那也得吃飯穿衣不是?更何況,這世上又有誰能一直“貴氣”下去呢?喬稚現下的處境他約摸也能猜到一些,命裏注定你要走這麽一遭,靠推靠躲是沒用的,唯一最好的辦法就是迎難直上。
話又說回來,她本也是這麽個倔擰的性子。
羅海說:“你就別想着去別處了,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這樣吧,再過半月,我又得去一趟南方,這次去的時間估計有點久,保不齊你開學我都還不見得能回來,我這學海書店還愁人給照看呢,要麽您委屈下?”
喬稚心裏還有點別扭:“你手底下不是有小弟麽?”
羅海微垂着頭,眼皮上翻,眉頭下沉看着她笑了一聲,舔舔嘴皮子,說了句含混不明的話:“那他們能跟你比麽?你在這兒,那起碼得算是個老板娘不是……”
後半句他聲音低得都快貼進地裏了,喬稚實在沒聽清,問他他卻不肯再說了。
雖然有些作弊嫌疑,不過好歹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喬稚心下一松,人便開朗起來了,主動邀請羅海道:“我們下午到體育場看球賽去,你去麽?”
羅海很是奇怪的笑看了她一眼,問:“球賽?你不是說那玩意兒看着特傻麽?”
喬稚嘴角一撇:“我也不想去的,就我們班那邱凱,非要我去,都拉着我說一禮拜了,我實在聽得耳朵疼就答應了,郭青山也嚷着要去,去就去吧,大不了到時候我坐那兒睡覺好了。”
邱凱這人羅海知道,也見過,那還是去年過年時在茶壺家裏見到的——邱凱他爸跟茶壺他爸都在市工商局上班,不過前者職位要矮上一頭。
事實上,不光是邱凱,喬稚身邊那些個男同學叫什麽長什麽樣家裏幹什麽的他都門兒清,因為專門調查過。當然,這種事羅海自己是沒臉上的,是茶壺偶然知曉了他的心事,囑咐手底下人替他查了個遍,還說:“要把任何可疑萌芽扼殺在搖籃裏。”
這事要讓喬稚知道了,能跟他鬧脾氣鬧個兩三年不罷休。
羅海自認為她身邊那群“小雜毛”沒一個能比得上自己的,而且就以喬稚的性子,那些毛都沒褪幹淨的也降不住她,便十分心寬的說:“我下午有一批貨要進來,就不去了,你們去吧,要哥哥給點零花嗎?”
喬稚毫不客氣的把雙手一攤,眼睛都笑眯了:“要,越多越好!”
羅海一聲笑斥:“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