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天傍晚,店裏人漸漸少了,有挑着水果擔的老農打店門前經過,賣力的拉長調子吆喝着:“賣面瓜嘞——又香又甜的老面瓜嘞——”聽聲音還不是本地人。

喬稚喊了一聲“等等”,幾步跑了出去。

老農早被她喊住了,身子一矮放下擔子,抓起挂在脖領子上的毛巾抹了把臉,笑呵呵的随手抱起筐裏的一個瓜道:“姑娘,買面瓜摸?我這面瓜根上全是澆了芝麻餅的,又香又甜,瓤沙的很嘞!”

“我先看看。”喬稚說着,俯身在左右兩個筐裏挑了半天,最後選了個個頭大瓜紋齊整的,付了錢正要走,卻又瞅見左邊筐子的最下面還藏着些青李子。

“您這李子賣不賣?”喬稚問。

老農連忙道:“賣,當然要賣。”說話間将那上面的幾個面瓜都小心的挪了出來,又道,“只是我這李子就剩哈這麽一些咯,都是人家挑剩哈的,個頭小,有點酸,姑娘你買摸?”

喬稚笑道:“買啊!我就喜歡吃酸的。”

幾分鐘後,喬稚抱着個大面瓜和半斤酸李子回來了,郭青山隔着兩扇玻璃門早就望眼欲穿了,迫不及待的接過去就往廚房跑,喬稚緊跟着吼了一句:“小心些切,別切到手!”

郭青山跑的飛快,遠遠留下一道回音:“知道啦!”

喬稚正打算把李子拿到院裏去洗洗,沒想到莊秋水動作比她還快,也是留下一句“我去洗”人就跑不見了。

喬稚輕笑一聲,倒也樂得享福。

面瓜是熟透了的,一口咬下去還沒怎麽嚼就化在嘴裏了,一股清甜的香氣滿當當的充斥在三人的鼻息間,真比那瓜肉甜汁兒還讓人心醉。

面瓜果肉厚實,再加上喬稚挑的個頭也大,只吃了半個三個人就有些撐了。郭青山吃的狼狽,半張臉都沾上了汁水,喬稚打了個嗝正準備再吃一塊,一道人影匆匆忙忙的從店門外沖進來,還沒站定就先沖着他們嚎上了——

“不好了喬稚,邱凱他們被人給摁住了!你快過去看看吧!”

喬稚保持着要啃瓜的姿勢聽到這句“出事必備”的經典臺詞腦子還有點迷糊:“誰不好了?出什麽事了?”

那男生看她還這麽淡定,心裏更急了,這種急間接由肢體反應出來表現為——他急切的跺了兩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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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跺腳,喬稚便猛地記起來了——啊……這人好像也是她們班上的同學,好像就是因為特別愛跺腳,人送外號“跺腳郎”。

郭青山和莊秋水默默蹲在一旁看戲,郭青山還想再啃一塊瓜,手剛伸出去就被喬稚眼疾手快的敲了一下:“再吃你又該拉稀了。”

某人于是只好眼巴巴的收回手,抿了抿嘴巴,品嘗餘味。

男生深吸口氣冷靜下來,先交代了一下事情的起因和經過:“是邱凱。今天他和我們約好吃完晚飯去二院那邊的野草地踢球,我因為家裏做飯晚,去的也晚,結果我剛到那兒,就看見邱凱他們和一夥人打起來了,就是那天在體育場故意找我們麻煩的那群人,我也不知道邱凱是怎麽和他們撞上的,反正我看了沒多久,就……”

“他們就被人摁那兒了是吧?”喬稚補充道。

男生估計也是覺得有點丢人,不自在的點了點頭。

喬稚倒是不意外,邱凱在謝小慶手裏都讨不着什麽好,對上那群爛龍,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一群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夥子,再加上還是有過節的,三兩句話就争起來了也未可知。

男生說:“他們比我們人多,我一個人沖進去也救不了他們,喬稚,你上次不是一句話就把那些人打發了嗎?這次你也幫幫忙想個辦法吧!”

一句話……兄臺你真是高看我了……

出了事不想着找大人解決是他們這個年紀的通病,喬稚也懶得跟他掰扯了,想了一下說:“那你先去二院那邊守着,要是那些人打完了就願意放人,那這事也就算了,跟他們逞兇鬥狠犯不着。”

“那要是他們不放人呢?”男生趕緊接了一句。

不放人……他敢不放人!

喬稚心裏無奈的想着,好了,又到了她狐假虎威的時候了,嘴上卻鎮定道:“你先去,我去找人,待會兒二院見!”

“好!”男生飛快的又跑了出去。

喬稚起身去院裏把手洗了,折返回來對秋水說:“秋水,我出去一趟,等下賬不用算了,明早我過來再算吧,你帶着青山等下收拾了就先回去吧。”

莊秋水卻一反常态的搖了搖頭,說:“不,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去。”

喬稚本來都轉身準備走了,聽到這話又詫異的轉了回來——真稀奇,秋水還會說不?

喬稚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安慰道:“沒事,我就是去找個人,半個小時的功夫估計就回來了,你帶着青山先回去,聽話,乖。”

莊秋水頭搖得更厲害了,雙手在抹布上擦幹淨了,輕輕的拽着她衣裙的兩邊起了身,然後人就偎進了喬稚懷裏,雙手環抱着她的腰,小臉挨上去,又輕蹭了蹭,委屈道:“我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郭青山倒是不敢對他姐行如此放肆的舉動,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在旁邊火上澆油,眼見秋水打了頭陣,他便也趁勢跟着鬧了起來,一個勁兒的嚷着要跟她一起去。

喬稚舍不得兇懷裏的,便只好兇面前那小王八蛋,冷冷一記眼神飄過去,郭青山頓時就不敢開口了。

但懷裏這個該怎麽辦她一時還真是有點打腦殼。

秋水這次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在她面前也不像過去那麽矜持了,不同于過去的乖順,這小姑娘突然開始黏自己了,像今天此時這樣的舉動,平均每天都要上演一回。

喬稚平常最膩味有人往她身上湊,不過看秋水乖巧,倒也覺得還好。只是她卻沒想到,這秋水撒起嬌來,竟是比郭青山的哭哭啼啼還難收拾。

哄吧,哄不好。

罵吧,舍不得。

喬稚一見她撇嘴,基本就自動投降了。

“行行行,那咱們一起去,但是你倆得乖乖的跟在我後面,不許鬧,不許多說話,能辦到嗎?”

兩人齊齊應了聲“好”。

三個人也沒法騎一輛車,最好只好選擇坐電車。

車上,郭青山問:“姐,我們去哪兒找人啊?”

喬稚報了個地名,倆小孩都沒去過也沒聽過,好奇的等着她解釋。不怪他們不知道,那地兒有點偏,雖然偏,但卻是個娛樂區,就是有點亂,喬稚也是被羅海帶着去過一兩次才知道市裏還有這麽個地方。

她要去錄像廳找拐子。

他們在南京東路下了車,喬稚憑着印象過了馬路,左拐之後又直走,然後再左拐,然後又右拐,直走,最後終于看到了“聖人坊”三個字。

心裏懸着的那口氣微微一松,還好,沒找錯路。

“聖、人、坊。”莊秋水望着那青石牌坊一字字念了出來,好奇的伸長脖子往那巷子裏望了望。

巷子是條寬巷,能供兩輛小汽車并排行駛。

此時天色尚未全黑,巷子裏花花綠綠的燈牌只稀稀拉拉的亮了一些,一掃眼看過去,有賣小吃的,有賣香煙副食的,也有賣布匹和首飾的,巷子深處隐隐有歌聲傳過來,空氣裏似乎還回蕩着女子的嬌笑。

在羅海嘴裏,這就是個極其不正經的地方,他警告過她很多次,讓她不許一個人偷偷的跑來。喬稚雖然沒有親眼見識過這個地方的不正經,但她不敢不把羅海的警告當一回事,趁着現在天還沒黑,人還比較少,她必須速戰速決,畢竟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郭青山一路上都被喬稚警告着不能亂跑,雖然他眼都看花了,巴不得停下來好好欣賞一下,但他也不敢不聽姐姐的話,從頭至尾都牢牢抓着喬稚的手,好多東西都只是一閃而過的打了個照面就算了。

“無涯”錄像廳就在一家賣香煙副食的店旁邊,喬稚還沒走攏,拐子坐在門口翹着二郎腿抽着煙先瞧見了她,驚得一跟頭站了起來,倒把旁邊的小弟吓了一跳。

天熱,他本是打着赤膊,瞧見喬稚,一把抓過背心套上,然後兩三步迎了上去:“你怎麽跑這兒來了?”說着往她手兩邊一看,再往她身後一看,冷汗順着就下來了,“海哥呢?你別告訴我你一個人跑過來的?”

喬稚心裏也有點發虛,強撐着“昂”了一聲,說:“這事你可不能跟羅海打小報告啊!讓他知道又該唠叨我了。”

拐子哭笑不得:“不是,你有事找個電話亭給我打個電話不就得了嗎?這是什麽地方啊!海哥要知道你一個人跑過來,他不得削死我啊!”

“哎喲,事情來的太急了嘛,我就直接過來找你了,這事你不說我不說,羅海不會知道的。”喬稚求助的看着他。

郭青山和拐子的小弟一個看着跟他姐說話的男生,一個看着自家大哥小心翼翼對待的少女,心裏一時間都有點震驚。

拐子的小弟在想——這女的誰啊?看着年紀輕輕的,竟然敢直呼羅老大的名諱?!

郭青山則在想——這男的也太壯實了吧?瞧那一身腱子肉,感覺比《江湖少年》裏的霍老二還要兇殘!再一看自家姐姐,心裏肅然起敬,他姐這完全是深藏不露啊!看着跟黑社會老大似的!

只有莊秋水,一如既往的安靜,淡定,一雙稚嫩的眼瞳冷漠而機警的悄然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

陌生的環境會讓她感到不安,快速的熟悉周圍的一切則是她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最好辦法。

拐子無奈的笑了,說:“說吧,什麽事找我幫忙啊?”

喬稚便将體育場那天發生的事和今天的事快速的跟他說了一遍,拐子聽完後轉過身對小弟吩咐了幾句,然後撈起門口板凳上放置的煙盒和皮夾克,看着她道:“走吧,你帶路。”

喬稚微微瞪眼:“就你一個人啊?對方可是有好幾個人呢!”

拐子嗤笑一聲,本想抖根煙出來叼上,一見面前仨小孩,只好默默的打消了念頭。

他問:“你跟着我去?”

喬稚點頭:“那是我朋友,我得去。”

拐子于是拎着那皮夾克抖了抖,套上,到底還是沒忍住點了根煙,說:“那不得了,你還跟着呢,我打什麽架?打嘴仗去吧。”

路上,喬稚好奇問:“這麽熱的天,你穿皮夾克,不熱嗎?”

這個問題郭青山也很好奇,聽見喬稚問起,也追問了一句:“對啊哥,你不熱嗎?”

對于郭青山這個逮着誰都能叫一聲“哥”,跟誰都能套近乎的本領,喬稚是佩服的。

拐子倒是沒覺得有啥別扭的,大剌剌說:“穿着帥麽,也不是很熱。”

喬稚一點沒覺得他穿這身很帥,主要是他那一身腱子肉長相實在太兇殘了,小小一件皮夾克被他繃得跟緊身衣一樣,從後面看簡直是虎背熊腰。不過她想起羅海沒事就老愛拿着個小鏡子搔首弄姿,估計拐子愛美也是跟着羅海學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們剛趕到二院,喬稚還在找那塊野草地在哪兒,猛地聽見一聲吆喝,她應了一聲,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奔着她跑了過來,正是先前報信那人。

男生甫一站定便急道:“邱凱不見了!”

“不見了?!”喬稚瞪大眼。

男生說:“我那會兒剛到,就看見我們這邊的幾個人在往外走,我還以為像你說的那群人打完人就把他們放了,結果他們說那些人只把他們放了,把邱凱給帶走了。”

“為什麽?”

男生急的快哭出來:“因為邱凱讓那些人有事沖着他來。”

喬稚:“……”

“我真是服了!他就不能吃個虧忍一忍嗎?”喬稚轉向拐子,“現在怎麽辦?你能找到那群人嗎?”

拐子點點頭:“應該能。”又問那男生道,“他們裏面是不是有一個人左邊下巴那兒有一顆黑痣?”

黑痣?男生六神無主的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也沒看清楚過。”

喬稚說:“應該就是焦大手底下那群人,只是不曉得這次焦大在不在場?”

拐子沒做聲,把喬稚拉到一邊後才說:“有個事你還不知道,焦大上次受傷以後我聽人說他重新拜了山頭,認得是城南那邊的一位老大哥。那人勢力不小,心也黑,今兒海哥要是在,咱們還能硬搶,但是海哥不在,我也沒那麽大臉面,還有,我不想給海哥惹事,所以我說,咱們今天只能是去打嘴仗,少不得要你那同學吃點虧。”

喬稚也沒想到這事能鬧這麽大,點頭道:“沒事,咱們先把人弄出來,至于吃虧這事,邱凱家裏也不是那麽好惹的,不缺人給他出氣。”

拐子“嗯”了聲,又往旁邊看了眼:“你那同學我也不認識,怕他不聽我說的,你就跟我一起去,到時候好勸勸他。不過這倆小的,還有那慫包,就別跟着了,礙事。”

喬稚自然認同。

她囑咐秋水帶着青山先坐電車回家,這回秋水倒沒多糾纏,聽她一說就乖乖應下了,如此,郭青山更不敢放肆了,也乖順的點了點頭,沒再鬧着要跟着一起去。

秋水上車前擔憂的抓着她手,什麽都沒說,但望着她的那一雙眼已經将一切都說了。

喬稚捏了捏她的臉,在夏日傍晚閉塞悶熱的晚風中朝她微微一笑,道:“別擔心,你坐車回去數到一千,我就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回想起來,讀大學的時候,每年國慶前夕的這個星期五,我說過的最多的話好像就是:該逃課的可以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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