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喬稚聽完莊秋水那一番剖心的表白,當天夜裏回到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她一會兒想,這小孩兒跟她認識才多久?為何會對她産生這麽濃烈的情感?一會兒又覺得是自己太較真了,一個素日裏乖巧可心的孩子,看她難過,不過說些好聽話來哄她罷了,哪裏就是讓她當真的?
可直到後半夜她迷糊糊睡過去時,心裏想的卻是,不要妄憑揣測白白糟蹋了秋水的一番好意,她既然那麽說了,那自己權且先信着,只要兩人還在一塊,她便竭盡所能的護着她,也就是了。
邱凱當夜如此狼狽回到家裏,果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對家裏說,是跟同學在球場踢球的時候遇上了那夥小混混,對方強行逼他們退場,他氣不過,頂了幾句嘴,這才将那夥混混激怒,對他拳打腳踢之後,又強行将他帶走侮辱了一番。
這話倒也不用拐子再多餘教他,他自動便将體育場那次給略過了,話裏話外都沒有将喬稚帶出來,只對家裏人說拐子是他一位同學的哥哥,正巧路過碰見了,便好心把他救了出來。
邱凱的奶奶已經高齡,瞧見他那一身傷差點沒立時厥過去。邱凱的媽媽平日裏也是位知書達禮的淑女,此時卻也不由得動了怒容,對着空氣謾罵了幾句,随後便與邱凱他爸一起,拉着邱凱去公安局報了警。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把電話打進了豁牙子的大宅院裏。他正摟着他的不知第幾號小女朋友在鋪上睡的歡,家裏電話突然響起倒把他吓的一跟頭坐了起來。
拐子說他早年間扛着砍刀到處亂砍這不是假話,也因此即便現在退居二線了,他夜裏照樣睡不着,總是擔心被仇家找上門報複,總要到天蒙蒙亮時才能入睡。
豁牙子一大早被人擾了清夢,心裏卻顧不得生氣,因為他身邊的人都熟知他的習性,一般不會選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
這個電話,只能是外人打來的。
而知道他家裏電話的外人……他心裏估摸着是出事了,都來不及披上衣服,匆匆翻身下床走到沙發那邊,剛一接起來,便挨了對面一句臭罵!
接下來,寬敞古雅的大卧房裏一時間便只能聽到豁牙子不斷賠笑的聲音。對方似乎是個了不得的來頭,一般人,哪怕是公安局下面的人,都不見得會讓他這般。是了,這是個上面的人。因此他不得不伏低做小,小心賠罪。
鋪上正甜甜酣睡的小女朋友被他的說話聲吵醒,揉揉眼睛坐起來,瞧見他打着赤膊,只穿着個褲衩站在那兒,觀背影有些好笑,便沒忍住笑了出來。結果被豁牙子轉頭惡狠狠一瞪,立時噤若寒蟬,整個人都清醒了,下床乖順的撈起散落在地的外衣,走過去從後面給他披了上去。
這通電話結束的倒也快,對面的人似乎公務繁忙,并不欲與他多做批示,末尾只草草丢下一句“你自己把人送過來”便锵一聲挂斷了電話。
豁牙子直到挂上電話,心中那股惡氣才發散出來。沙發他踢不動,便撿踢得動的踢,他一腳對着那女孩踹了過去,女孩尖叫一聲摔倒在地,心中驚懼交加,根本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她想哭又不敢哭,瑟瑟的趴伏在地上,全身抖的漏篩一般,身上的白紗袍子早散開了,露出胸前白花花軟乎乎的一片,像條命懸一線的白肚魚,瞅着忒可憐。
豁牙子叉着腰滿屋走了一圈,他這兩年身材富态了不少,加之愛喝啤酒,早已長出了圓溜溜的酒肚子,腰上也積累出了一圈松泡泡的肥肉,被那大手一叉,肉全從指縫裏擠了出來。
他胸前還挂着一塊碩大的玉觀音,約摸有嬰兒拳頭大小,這可是他的命根子。他一手摸着那觀音,一面從鼻腔裏噴出渾濁的,憤怒的熱氣,嘴巴一張,上牙膛偏左邊的那兩顆豁牙便乖張的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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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去一趟。”他一面說,一面撈起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不過今日那條鐵灰色的西裝褲似乎也跟他較上了勁,格外的不好穿。他拎着那褲腰往腿上套,中間險些将自己絆個跟頭,幸虧是背對着床,他雙腳籠在褲腿裏跳了兩下維持平衡,倒沒有真摔下地去。至此,他終于爆發了最大怒氣,一張坑坑窪窪溝壑難平的三角臉驟然皺緊,沖着還癱倒在地的女孩怒吼道:“你他娘的是死人啊!”
女孩于是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的伺候着這位“兇神惡煞”穿戴整齊,臨出門時,這位“兇神老爺”卻忽地變了臉,突然待她親昵了起來,還從褲兜裏掏了五十塊錢出來給她,囑咐她去買只甲魚回來炖上,中午他要回來吃飯。
焦大是被豁牙子親自扭送到公安局的,到那兒時臉上已經挂了彩,一邊眉骨腫的老高,身上青青紫紫一大片。
邱父今日專門跟局裏告了假坐守在公安局裏等待“嫌犯”落網,給豁牙子打電話的那位也在辦公室裏坐着陪他一起等着,兩人看着像是老相識,邱父感激的給那位點了煙,豁牙子押着人到的時候,兩人已經等了大半個小時了。
一進門,豁牙子便往焦大那膝蓋窩裏一踢,焦大雙腿慣性一軟,人就跪了下去。
隔着一張辦公桌,穿制服的中年男人眉頭一皺,說:“幹嘛呢?”
豁牙子識趣的很,轉身将辦公室的門關上了。又看向離自己較近的那個男人,兩步走上去,雙手一伸:“這位就是邱先生吧?”
邱父素日裏冷硬的眉眼此時簡直發揮到了極致,看都不帶看他一眼,只冷哼一聲便算是打了招呼。
豁牙子畢竟是道上混的人,扒了外面那層笑語晏晏的人皮,骨子裏還是個陰險狠毒的惡人。即便這次的事是他手下做的不對,但這麽不給他臉面的人,他也沒必要硬貼上去給人暖屁股。當即哂笑一聲,從容不迫的站了回去,臉上表情也陰沉起來,這是動了真怒了。
那中年男人便适時站出來打圓場,一面安慰邱父,一面緩和豁牙子的情緒。他們三個聊的倒熱鬧,只苦了地上跪着的焦大,挨着一身傷不說,心裏的屈辱才是真的不好受。
最後,事情調停得當,豁牙子出了邱家公子的全部醫藥費,焦大則被罰拘留半月,如此,此事方才作罷,邱父也安然離去。
半月後,焦大被釋放,豁牙子只吩咐了一個小弟來接他,正好是那日在桃園小吃給邱凱灌酒,後又害怕東窗事發的人,诨名叫三水。
三水一瞧見他便親熱的湊了上去,這次的事焦大算是替他和幾個兄弟擋了災,只因他在豁牙子面前一力承擔,豁牙子便只罰了他一人,而他們這些“共犯”也算是勉強逃過一劫。
“大哥,你終于出來了!”三水把剛買的熱騰騰的肉包子遞給他,“先填填肚子,咱們再去盤昌那邊,好好吃一碗肉臊面。”
焦大這十幾日餓狠了,抓過那包子便往嘴裏塞,三個成年男人拳頭大小的包子兩三下就被他給消滅了,他還沒吃夠,腹中饑腸辘辘,不滿道:“怎麽就買了這麽點?”
三水賠罪道:“我想着給大哥留點肚子吃面呢!”
焦大不耐的擺擺手,同他一道往外走,問:“我之前讓你打聽的事有結果了嗎?”
三水連忙點頭道:“有!那女孩叫喬稚,是羅海認的幹妹妹,聽說兩人關系特別親,羅海開在東街那邊的書店就給了她在管,生意相當好!我估摸着,他們肯定……”三水說到這兒突然表情猥瑣的笑了兩聲,意思不言而喻。
焦大問他要了根煙點上,斜着睬了他一眼,也笑起來:“還有呢?”
“還有就是那女孩在城北中學讀書,馬上開學該讀初三了,現在住在麻紡廠家屬院裏,不過好像是寄住在她舅舅家,她爸媽離婚了,鬧得還挺沸沸揚揚的,一問就知道。”三水說到這兒,故意壓低了聲音,湊到焦大耳邊道,“我還打聽到,她爸叫喬大聲。”
焦大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問:“是咱們知道的那個喬大聲?”
三水搖搖頭:“我也不确定,這陣子喬大聲都沒來咱們那兒了,他上次輸的內褲都差點給當掉,還欠下咱們那麽多錢,他又是屬老鼠的,慣會打洞逃跑,我找不着他人,也沒法當面對證。”
焦大道:“喬大聲手剁了都戒不掉賭錢的,不急,早晚他要回來。”他突然停下來,專心的将手裏的煙一口口抽沒了,三水看他在想事,也不敢多話,好一會兒,一個計劃在焦大腦子裏慢慢成形,他簡略的同三水說了一遍,三水吓得雙眼瞪的如同死魚一般,驚慌道:“老大知道會砍死我們的!”
焦大面色陰狠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将煙屁股在手裏揉爛了,抖落出去,譏笑道:“你看他如今那樣,還拎得起刀嗎?”
他顯然是想起了這半月在拘留室裏的苦難生活,和豁牙子當初将他扭送到公安局的情景,心裏越發憤恨,咬牙道:“就這麽幹!出了事我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