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錦繡坊應該早成了棄子。怎麽如今看着樣子,倒像是還要經營下去?
原本人家也沒說不還錢,他們這樣把貨拉回去,卻又不能脫手,只能占着庫房。若五天後是錦繡坊真的送了銀子過來,随随便便找個茬,告他們一個貨物折損,他們不是吃了個啞巴虧?即便貨物被他們完好無損的帶回去,泰和商行也平白地擔了一次風險。錦繡坊如果不關門,鬧成這樣實在得不償失。他初接手商行,便鬧出這樣的局面,恐無法向祖父交代。
本來嘛,他就沒想這樣的,畢竟還沒到收賬的日子,他們家也不占理,現在好了,進退兩難。看着那姑娘淡定的神色,孫少爺不禁有些鬧心,再瞧那姓劉的小胡子就越發來氣。
都是這孫子惹出來的事!煩!
☆、4、無事
孫少爺最終選擇了最穩妥的辦法,和石聆約好五日後結賬,至于雲錦緞,到時候再拿也不遲。
雖然雙方一度鬧得很僵,但是這位孫大少還是企圖營造一個友好的洽談氛圍,帶着微笑離開錦繡坊,臨走前還和石聆好一番熱絡,仿佛才談成一樁十分滿意的生意。這就是生意人,腦子要得,臉皮的厚度也同樣要得。
看着泰和商行的人浩浩蕩蕩離開,臘九不由松了口氣,再看向面不改色的石聆,眼神就完全不同了。他剛想過去好好表達一下自己的崇拜之情,就見一個水綠色的人影蝶兒一樣飛撲了過去。
“聆姐姐!”王莞梨花帶雨地抱着石聆,使勁兒把眼淚往她身上蹭,“聆姐姐,我害怕,嗚嗚嗚,袁清哥哥要是不回來怎麽辦?我什麽都不懂,嗚……”
石聆騰出一只手安撫王莞,又看向臘九:“袁掌櫃五天後會回來嗎?”
臘九一臉心虛。
“聆姑娘,其實……其實我剛才都是編的,袁掌櫃一個月也就在店呆幾天,他什麽時候會回來,我也不知道哇!”
王莞一聽,簡直要暈過去了,立即又要在石聆懷裏水漫金山,卻感覺到石聆胸腔輕輕震了一下。
怎麽?剛才聆姐姐好像是笑了?
王莞擡頭,見石聆臉色居然真的緩和許多,眼神裏看着臘九還隐隐有贊賞之意。
她說道:“你做得很好,就該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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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如戰場,兵不厭詐,做生意的,哪能老是講實話。
“聆姐姐,現在可怎麽辦?”
自從石聆開口,王莞就好似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她紅腫着眼睛,也不理會奶媽的勸言,像個小尾巴似的跟着石聆。她總覺得,袁清哥哥不在,石聆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畢竟石聆救過她,而且就在之前,在那幾個泰和商行的壞人面前,她的聆姐姐表現得是多麽威武不屈,多麽機智過人啊!簡直就是天神下凡!如果這個世上除了袁清哥哥還有誰能幫她,那一定就是石聆了,石聆就是老天爺派來救她的!
王莞如此堅信着。
但是她身後的奶媽卻不這麽想,在奶媽眼裏,石聆今天的行為是有些逾越了。
錦繡坊是死是活,那都是王家的家事,輪不着她一個外人插手。王莞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總在外面游蕩本就不對,錦繡坊倒了,她無處可去,便也只有回家。如今這個聆姑娘居然擅自做起主來,實在是多管閑事。
于是,奶媽看石聆就不是那麽順眼了。
你看她總是冷着一張臉,一看就是涼薄之人,又怎麽會真心為她家姑娘着想?一個鄉下的小丫頭,哪裏會懂得什麽買賣經營,不過識得幾個錢銀罷了,真是自作聰明。這是仗着自己救了她家姑娘,就狂妄起來了!待袁掌櫃回來,可有她受的!
當然,也有人不這麽認為。
作為錦繡坊日常運營的半個掌家,臘九是比別人都知道他們家這個掌櫃的性格的。袁掌櫃的行蹤,那真是難說。事到如今,倒不如似王莞那樣,在石聆身上賭一把。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姑娘不是一般人。萬一石聆真的有辦法,保住了雲錦緞,掌櫃的回來也不會怪他,若是砸了,最壞也就是關門大吉,跟現在沒什麽區別。
石聆走在前面,一一詢問店裏的情況,而這一次臘九則一改之前的冷漠,對此知無不言。
“庫房滞銷的布有多少?”
“七百匹。”
“市價多少?”
“折合五千兩。”
石聆想了想:“錦繡坊一個月的盈餘是多少?”
“聆姑娘,錦繡坊很久沒有盈餘了……”
石聆換個問法:“錦繡坊一個月進賬多少?”
“大約有三百兩……全是雲錦緞的固定銷路,但是支撐鋪子運營的花銷,夥計的工錢,上上下下的打點加起來也要三百五十兩左右。”
三百的穩定流水,三百五的運營成本,就是說每個月還要賠五十兩。
“還行。”
比她預想中要少得多,怪不得這錦繡坊搖搖欲墜卻還不至于關門。
見石聆背着手出了庫房,臘九忙跟上去。
“聆姑娘,您看現在怎麽辦?掌櫃的行蹤實在難尋,萬一他真就下個月才回來,我們拿什麽給孫家?”
“拿錢。”
“掌櫃的不回來,我們哪有錢啊!”
“這些不都是錢嗎?”
臘九一怔。
石聆看着堆得滿登登的庫房,心生感慨:“其實就這件事而言,你們掌櫃回不回來,也沒那麽重要。”
“啊?”
這一聲,卻并非臘九。
石聆和臘九聞聲回過頭。就見門外,一身風塵仆仆的袁清幹巴巴地站着,笑容有些尴尬。
不是說出事了,沒他不行?
怎麽好像跟聽說的……不太一樣?
袁清這次出門本就不太放心。畢竟王莞從沒離過家,店裏的事她又一竅不通,奶娘是個護短的,估計什麽也不會讓王莞插手,而臘九勤快歸勤快,卻是個沒有主心骨的。果然,才走到城門口就聽說錦繡坊出事,待他匆忙忙地趕了回來,卻看到店裏一切正常。
看來情況也沒有那麽糟。
“掌櫃的!您可回來了!”臘九見到他仿佛見到了救星,撲過來抱住他的大腿。
看到臘九鼻涕一把淚一把,袁清又覺得,大概情況還是有點兒糟的。
三人就在廊邊坐了下來。
對于袁清的返回,石聆也有些意外:“不是說要十天八天的?”
臘九說的。
“聽說店裏有事,就回來了。”袁清平靜地道,似乎對此并不意外。
“那不就耽誤了本來的事?”石聆似乎不甚贊同。
“沒辦法,這邊有事。”
“沒事,不算什麽事。”石聆搖頭,挺認真的說,“你若有事,盡管去忙。”
袁清一怔,臘九也呆了。
不是說前面才鬧了一出,怎麽又沒事了?
“掌櫃的,是這麽回事……”臘九機靈,三言兩語地把白天泰和商行來收賬的事給袁掌櫃講了,後者露出思索的神情。
臘九有些緊張,生怕袁掌櫃會怪罪:“掌櫃的,你看這事兒……”
不想袁清卻笑了:“臘九,你糊塗了,哪兒還有什麽事,不是已經沒了?”
“啊?”臘九不懂這又是打什麽啞謎。
“五天後去泰和商行結賬,其餘的,就按石姑娘說的辦。”袁清說着,又想到什麽,補道,“還有,記得,以後泰和商行的生意,我們一律不做。”
錦繡坊雖然只是個小作坊,但泰和商行想擠死他們也沒那麽容易。
石聆有些意外,看了袁清一眼,到底也沒說什麽。袁清把事情吩咐下去,臘九便忙不疊地去辦了。此刻就剩下他們二人,袁清才正色道:“此番多謝石姑娘相助。”
石聆搖頭:“不是什麽事。”
袁清失笑,仿佛他一進門其,他們就一直在圍着“事”打轉。
“不管怎麽說,石姑娘保住了這批雲錦緞,幫了錦繡坊的大忙,阿莞不懂經營,臘九又是個沒主意的,若非姑娘出手相助,小事怕就要變成大事,到時候沒事也變成有事。錦繡坊此番又欠了姑娘人情。”
石聆這次倒沒有謙虛,大概也是覺得袁清說得有道理,沒什麽好反駁的。
“其實,袁某還有個不情之請。”
“好。”石聆道。
袁清看着石聆,淡笑不語。
他可還什麽都沒說呢。
石聆也不擡頭,只道:“我說過,你若有事便去忙,這本不是什麽大事。”
原本在她的計劃裏,也沒有袁清什麽事,若是袁清要插手,她樂得讓賢,若袁清放手,那這錦繡坊,她也願意幫忙整頓一下。現在的她,腦子暈沉沉的,整日閑着更是心慌,反而很怕沒有事情做,何況王家收留她,她這樣白吃白住也不像話,不如找點事情做。
若說意外也不是沒有。
石聆擡頭,語氣中較平時多了幾許和氣:“只是,難為袁掌櫃願意相信我。”
“袁清哥哥!你不知道,聆姐姐可厲害,說的那個孫少爺臉都歪了!”王莞自從袁清會來就徹底踏實了,這會兒吃過晚飯,顧不得眼睛還是腫的,就繪聲繪色地講述着石聆的英勇事跡。講得石聆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威武,彈指間就讓孫家人丢盔棄甲,倉皇而逃。
袁清自始至終帶着淡淡的笑,仿佛很認真地聽着王莞說話。奶娘卻臉色不佳,每每聽到王莞嘴裏蹦出那些個兇悍的詞兒,就像要暈死過去。
最後,王莞道:“聆姐姐真是厲害,若我及她半分,也不會落到如今這地步。”
奶娘心中一緊:“姑娘,您怎能這樣诋毀自己,她是什麽身份,怎能與您相提并論。不過就是個有些小聰明的鄉下丫頭罷了,一個女孩子家便是再會經商,也不過嫁個商賈,日後勞心勞力,繼續操持這些賤業,哪有您的福氣……”
聽到“賤業”二字,王莞臉色驟變。
“奶娘,你這是說什麽話!”王莞低聲訓斥。
“可不是。”
這說話的,卻是一直沉默的袁清。
奶娘看去,只見袁清眼神一暗,竟再無半點平日謙和無害的樣子。他冷冷道:“奶娘還是快些回家去,別讓這錦繡坊營生的賤業污了您的眼。”
奶娘臉色大變:“袁……掌櫃,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奶娘是東家姑娘的奶娘,是大功臣,怎可對袁某自稱奴婢,可當不起。”袁清站起身,等面對王莞,又恢複了平日的柔聲細語:“你今日也累着了,吃了藥,且休息吧,我先走了。”
王莞卻拉住他的袖子,問道:“袁清哥哥可是又要出遠門,若是你走了,店裏又生事端……”
“我已吩咐了臘九,店裏一切事宜暫由石姑娘安排。”
“這怎麽可以!”奶娘驚叫。
“奶娘!”王莞鮮少厲色,這會兒竟像真的動了怒。
袁清則對奶娘的反應視若無睹,只對王莞道:“你的聆姐姐既然這樣威武,我這番安排,你可安心?”
王莞一怔,不顧奶娘擠眉弄眼,竟是笑得嫣然。
“是,我很安心,多謝哥哥。”
她本就是這個意思,只是一來擔心石聆不答應,二來擔心袁清有意見,沒想到他想得如此妥帖。
“那便好。”
袁清拱手一禮,又掃了奶娘一眼,冷笑一聲,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20160110捉蟲。
☆、5、爛帳
有了袁掌櫃的交代,臘九這些日子越發對石聆殷勤起來。袁掌櫃好是好,只是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錦繡坊裏沒個做主的人,總是叫他心慌。如今袁掌櫃既然暫時委托了石聆,錦繡坊好歹有個能撐場子的人,總是好事。
此時,石聆正在書房裏,一筆一筆點着袁清留給她的爛賬。
真的很爛,實在很爛。
他知道錦繡坊的生意做得比較失敗,但是親眼看到這些賬本,卻是越發覺得佩服。沒有貪贓,沒有漏網,甚至沒有資金不足,錦繡坊的沒落完全就是因為對市場判斷的失誤和決策的失敗,再加上一點點同行的排擠,和很大一部分的不作為,這毫無疑問是管理人的過失。
而眼下,她終于知道那個“缺心眼兒”是誰了。
昨日點賬時,那缺心眼兒看石聆臉色不對,笑吟吟地說了聲“有事要忙”,就真的當起了甩手掌櫃,不見人影。想起奶娘那防賊似的目光,石聆覺得袁清這人越發難以捉摸。雖說錦繡坊是個爛攤子,倒也不是一文不值,就這麽丢給她一個外人,這番作為倒和他的賬本一個風格——随興。
真替他感到慶幸,遇到自己這麽一個剛好想做事,會做事,且不會做壞事的人。
袁清走後,石聆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将賬本整理清晰,又花了一天的時間與臘九核對賬目的詳情,了解了每一筆虧損的具體原因。這樣一天一夜過去,石聆非但沒有疲憊,反而覺得精神亢奮,仿佛頭腦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
石聆想,這大概就是她的老本行了,看來她以前的的确确是個生意人。她隐約能想起來一些情景和案例,她說不上自己為什麽會,但是至少知道什麽是錯的。例如,王莞的這個“青梅竹馬”的袁清哥哥,當掌櫃當的真就只有一個“爛”字,若非是他心不在此,就是此人實在不适合經商。數次接觸,石聆看得出袁清絕不是一個愚笨的人,他想必也是明白這點,知道錦繡坊不能再這麽耗下去,才死馬當活馬醫地把自己頂上來。
将最後一筆爛賬整理好,石聆打了個哈欠。
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了,下一步就是走出去。
一連兩天,石聆一改之前的勤奮,什麽也沒做,整日就在街上閑逛,一家鋪子挨着一家鋪子仔仔細細地看,專往熱鬧的地方鑽。被勒令陪逛的臘九有些擔心,心說到底是小姑娘沒見過世面,這會兒都火燒眉毛了,她還不忘看熱鬧。只是每每他想說什麽,又總能看見石聆盯着別家店鋪,一臉認真,和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并不似在玩耍。
臘九想起掌櫃臨走前交代過,一切按聆姑娘吩咐行事,只好把話憋回肚子裏。
倒是王莞,她這幾日傷好得差不多,時而纏着石聆一塊兒出門,卻每每被奶娘攔了下來。
“姑娘莫非忘了上次因何遇險?”
“可是有玲姐姐在……”王莞小聲地道。
“姑娘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是未出閣的千金,怎可徒步游蕩于街市?況還是和這等來歷不明之人。”
“奶娘,”王莞不悅道,“你怎可如此說聆姐姐?”
奶娘見向來溫順的姑娘居然為了石聆與她紅眼,心中更是對石聆不喜:“姑娘,世道險惡,不可輕信于人。”
人一旦有了偏見,看人的眼神就再沒法再美好了。這幾日,關于石聆的來歷,奶娘越想越奇怪。荒山野嶺的,石聆一個小丫頭,怎麽就那麽巧和她家姑娘滾落一處。她這樣有心機,才來幾天就讓袁清掌櫃将錦繡坊拱手相托,如此手腕豈會是常人?當初見她落魄可憐,奶娘心有憐惜,如今見這姑娘俨然已經成了錦繡坊半個主子,奶娘頓覺悔不當初。這哪裏是個小可憐兒,這分明就是只白眼兒狼。
她的傻姑娘,還一口一個“姐姐”,當這是個好人,連向來門兒清的袁掌櫃也被她迷得暈頭轉向……呸!妖精!
石聆見奶娘臉色一會兒一變,并不知道她老人家此事已經腦補出無數條來自于她的“奸計”。只是外面的确有些亂,她也不希望王莞跟來。
“你傷沒好,還是在家休息。”石聆溫聲道。
石聆的話,王莞向來是聽的,只是她內疚于奶娘的出口傷人,努力想要解釋,又恐越描越黑。而石聆則示意無事,便帶着臘九出了門。
一路上,臘九小心觀察石聆的臉色,見她當真沒有被奶娘的話影響,這才松了口氣。
事實上,石聆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本就是萍水相逢,也沒有誰就比誰可憐,誰就合該要對誰好的道理。奶娘對她的敵意源于防備,這是人之常情。她的出現本就奇怪,她的所作所為也與此處格格不入,不,應該說奶娘的反應才是正常的。王莞依賴于她,臘九欽佩于她,所以他們并不覺得如何。倒是那個袁清才奇怪,素不相識,居然就敢當着王莞這個東家的面當甩手掌櫃,叫她明晃晃地頂了自己的差事,便是和東家主子“青梅竹馬”,也确實嚣張了些。
出了門,石聆先往茶樓去坐,這會兒晌午,正是茶樓裏最熱鬧,人最多的時候。石聆帶着臘九輕車熟路地到靠窗的位子,點了一壺茶,一碟酥糕,就這麽坐了下來。經過前兩天,臘九已經知道,石聆下一步就要拿出紙筆,開始“鬼畫符”。
說是“鬼畫符”,因為石聆寫的那些東西,根本不知所雲。
臘九不是普通的夥計,以他的能力,若不是年輕缺乏資歷,到別的店裏混一個劉掌櫃那樣的活計幹着,也是足夠的。臘九的祖上曾出過舉人老爺,若非家道中落,臘九也不至于淪落市井,因此臘九不僅會算賬,也識字,甚至還讀過幾本書。
可石聆寫的東西,臘九着實看不懂,那些東西奇形怪狀,他從未見過,每每看石聆埋頭揮筆,他又覺得這些圖案之間有着某種規律。因為石聆時不時地會問他一些賬目,臘九說了,石聆也不用算盤,只在紙上寫寫畫畫一陣子,就算出了準确的數,跟臘九算盤上的結果一個子兒都不差,叫臘九佩服了好一陣子。
時間久了,臘九也知道,石聆到茶樓來,是有目的的。
她是為了聽。
靠窗這個位子偏僻而安靜,但是茶樓裏大部分人的聲音,連一些絮語,他們都能聽得清楚。石聆來這裏,就是為了聽這些人說話,每每聽到一些讓她注意的內容,她便拿筆記下。只是臘九不明白,這些閑言碎語對錦繡坊有什麽幫助。
距離泰和商行來收賬的日子只剩下兩天了,可聆姑娘似乎沒有一點迫切的樣子。他到底要不要告訴他,袁掌櫃之前走的急,忘了把賬清了再走,所以他們現在依然……沒有錢!
“臘九,回去。”
咦?
臘九擡頭,見石聆已經将雜亂的紙張整理好,準備打道回府。
“聆姑娘,這才一刻鐘不到,這就回去了?”
石聆點頭:“回去還有事情。”
“終于有事情做啦!”臘九一個高興,趕緊站起來收拾東西。
突然,一陣清風臨窗拂過,桌上的紙張頓時被卷了滿天。臘九“哎呀”了一聲,趕緊蹲下去撿,見石聆也彎下腰,他忙道:“聆姑……公子!公子你千萬別動,別動,我來,我來就好了!”
為了方便,石聆在鋪子裏借了一套男裝穿。可是盡管如此,稍微有點眼色的還是能看出石聆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姑娘。讓一個大姑娘在茶樓裏蹲在地上撿東西,可太不好看了,袁掌櫃回來非罵死他不可!
好在今天他們只坐了一會兒,東西不多,臘九三兩下撿完,還給石聆,石聆看了一眼,卻微微皺眉。
“怎麽,不對?”臘九問。
“少一張。”石聆低頭四顧。
“是這張嗎?”
這聲音卻不是臘九。
石聆忽見一張塗得亂七八糟的紙伸到跟前,偏頭望去,見紙張後面是一張陌生的俊俏臉龐。
“可是姑娘的墨寶?”說話的是個從未見過的公子哥兒,這會兒露着特別白的牙齒,笑得天地失色。
石聆接過紙張,也沒看便塞在那一打之間,低聲道了句“多謝”,便走了。
公子哥兒愣了愣,半晌,他一擡手将路過的店小二的領子提溜到跟前:“哎,我長得好看嗎?”
店小二猛吸一口氣,滿臉寫着“客觀不可以”,卻又在看到這公子一身富貴穿着以及腰上那價值不菲的玉佩時,猛然頓悟道:“郎君非人,谪仙也。”
啧,不錯。
公子哥兒挺滿意,丢了個銀錠子過去,道:“你這麽有眼光,一看就很有才華,別跑堂了,去秋闱試試吧。”
“多謝仙君!”
店小二在身後高聲叩拜,一唱三嘆。公子哥兒徑自出了茶樓,喃喃道:“就說嘛,我這麽好看,她幹嘛見鬼似的,竟也不願多看我一眼,定然是眼神兒不好使。”
說着,公子哥兒自懷裏掏出那張随手順來的“鬼畫符”。
“錦繡坊啊……”公子哥兒眼珠一轉,露出個壞笑,“哼,一個兩個的,都背着我,不帶我玩兒,我偏要來看看,你們在搞什麽花樣!”
☆、6、開張
距離泰和商行來收賬還有兩天時間。
石聆回到錦繡坊,便開始吩咐事宜,臘九則在一旁細細地聽着。石聆制定計劃,他卻是要着手執行的人,所以并不敢有絲毫怠慢。
“衣裳都做好了嗎?”
“好了,每個人都有。”
前幾天,石聆命人用眼下最流行的料子和最時興的花樣,花了大價錢,給鋪子裏每個夥計做了一套新衣裳。鋪子裏的夥計都感恩戴德,十分感謝石聆,做起事來也更加賣力。臘九猜這大概是石聆要收買人心,不過臘九覺得石聆這事做得不算高明,這些料子對于這些人來說,着實有些貴重了。
自然,這樣的行為又讓奶媽很是不喜。
“叫店裏所有的夥計,明天都把新衣穿上,一個也不許差。”石聆吩咐道。
咦?
臘九一怔。
怎麽,聽說過有人送衣裳的,還沒聽說過有逼人穿衣裳的。盡管不解,臘九也還是點頭稱是。
石聆又抽出一張紙,簡單寫了幾個字,交給臘九:“叫後堂的夥計把那批滞銷的布按這個樣子分好,明一早就擺到鋪子裏,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聆姑娘,這些真的要賣?”臘九追問,“可是這批花色已經不時興了……”
“所以不能按原價賣。”
“那是要降價?”臘九有些可惜,“早知道到最後還是要賠,不如當初就便宜些賣了。”
石聆仿佛聽不見臘九的唠叨,只低頭寫寫畫畫,不一會兒又抽出一張紙來,遞給臘九:“照這個樣子,設計一下,寫一千張,明天早上就到茶樓去發。記住,只發給女人。”
“沒問題,只是……請問聆姑娘,何為‘設計’?”
石聆想了想,看着紙上那醜不拉幾的小人,皺了眉頭:“就是……”
該怎麽說呢,她雖然自認審美尚可,卻不是動手派,畫海報這種事情她果然還是做不來。
正說着,王莞從內院出來,見到石聆,一張俏臉頓時喜笑顏開,彩蝶兒似的撲過來。
“聆姐姐,聽說咱們鋪子明天又要開張了,可有什麽我能做的?”
臘九忙道:“東家,鋪子有我幫襯聆姑娘,您放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的緣故,王莞突然不許錦繡坊的人再叫她“莞姑娘”,要衆人一律改口叫她“東家”,這事引得奶娘又是好一陣不滿,直說失了大家閨秀的莊重。當然,最後這帶壞王莞的罪名又落到了石聆頭上。石聆也不在意,反正這會兒她在奶娘眼裏早已十惡不赦,也不差這一條。
忽地,王莞掩口一笑,指着那畫上的小人兒問:“這是什麽?我們店裏要賣人參了?”
石聆面無表情,默默地背過身去。
這廂臘九拼命地擠眉弄眼,王莞卻完全不懂,還要叫石聆一起看。
“姐姐你看,這是什麽?真好玩兒……”
“咳!”臘九硬着頭皮道,“莞姑娘,這是聆姑娘畫的美人,這美人穿的是咱們店裏的新樣子。”
王莞止住笑。
“姐姐……”
完了,她又惹禍了。
眼見王莞泫然欲泣,一副要自盡謝罪的樣子,石聆卻突然想到什麽,一把捉住王莞的胳膊。
“阿莞可會畫人物?”
王莞情緒還沒有發揮盡,連表情都沒來得及調整,扁着嘴道:“尚可。”
石聆唇角微微揚起:“阿莞不是說要來幫忙?我這裏正有事情要托你。”
石聆身材高挑,此刻穿着男裝,高高地梳着個馬尾,顯得硬挺又俊俏,近于少男少女之間。她平日慣是嚴肅,如今眉目只微微和緩,便似自帶了一分說不盡言不清的笑意,竟叫王莞和臘九都怔了一下。
“怎麽,不方便?”石聆見狀,又皺起眉頭。
“怎會,我可不就是來幫忙的。”王莞摸了摸心口,笑道,“姐姐平日嚴肅,我卻不知道姐姐笑起來這麽好看,便好像是春風拂面,叫阿莞整個人都暖了。便是姐姐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給姐姐摘下來。”
石聆素來知道王莞喜愛她,她自己也有妹妹,對這種小孩子對大孩子式的追捧也不陌生。只是這小姑娘如今到了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的地步,她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話若是被奶娘聽到,估計立刻就得把王莞打包帶回家去。
“咳,”石聆幹咳一聲掩飾尴尬,又恢複了平日裏面無表情的樣子,“星星不用,你且照這樣子幫我畫一張吧。”
“好,我這就去 。”
王莞捧着石聆交給她的任務仿佛得了天下最大的美差,高高興興回屋了。倒是臘九,被王莞搶了差事,手頭空了起來。原本這事都是他一人幫襯石聆的,如今王莞也搶了一分功勞,臘九竟然有種被分了寵的感覺。
“聆姑娘,那我、我呢?我也能給你摘星星!”
噗。
石聆差點兒嗆到,正了正臉色,嗔怪地瞄了臘九一眼。
這個時代的印刷技術也不知如何,總不能每張都讓王莞畫,若是有個一勞永逸的方法……石聆低頭看了看手裏這一打紙,突然,靈機一動。
“你,去廚房,找一些蘿蔔。”
哎?
臘九眨巴眨巴眼。
不要星星,要蘿蔔?
翌日早,錦繡坊門口鞭炮陣陣,熱鬧非凡,不一會兒便被圍了個裏三圈外三圈。晉陽本就不大,誰家有什麽熱鬧,便是隔着三五條街也能立即傳開,某些方面,石聆也是利用了這種便利的傳播渠道。
一時間人潮擁擠,看熱鬧的人群甚至蔓延到了大路中間。一頂軟轎就這麽堪堪地被堵住,竟是左右過不去了。
轎子旁的小丫鬟嚷着要前面讓路,奈何鞭炮聲太大,這點兒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人群裏。
轎夫被擠到一邊,一個失手,竟然讓轎子狠狠地晃了一下。
“哎呀!你怎麽擡轎子的!”小丫鬟狠狠地瞪了一眼轎夫,又擔憂地問道,“姑娘,您沒事吧?”
“無妨,”轎中女子的聲音雖然平穩,但還是透着些不悅,顯然對這情況很是不滿,“怎麽回事?”
“姑娘,前面的錦繡坊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門口來了好多看熱鬧的人,把路都堵上了!”
轎中女子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憶“錦繡坊”是個什麽東西。
“姑娘,上個月夫人生辰,孫家送的雲錦緞,便是錦繡坊所出,聽說這雲錦緞金貴得緊,晉陽城裏,就只他一家有。”
轎中人想了一會兒,似乎确實有這麽回事,只是語氣有些酸:“孫家獻寶似的送過來,我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原是家門口便能得到的。”
“姑娘是老爺夫人的心頭寶,姑娘想要什麽,便不是家門口,老爺也想方設法的給您弄家門口來。這孫家在晉陽的産業不少,還要仰仗老爺,是不敢怠慢您的。”
“沒規矩,這種話是你能講的?說了多少遍,父親是朝廷命官,最忌流言蜚語,便是晉陽地方小,我家的人在外也要謹言慎行。”
“是,奴婢知錯了。”小丫頭乖巧地福身,眼睛卻溜溜地轉了一圈。
她聽出來了,姑娘雖是斥責,卻并沒有多少怒意。
事實上,小丫頭這話說得白瑞嬌心裏舒服極了,轎中女子面上隐隐露出些得意。
他爹如今是晉陽知府,雖然是地方官,但晉陽富庶,油水極多,加之晉陽偏遠,不似京裏那般多達官貴人,在河東府的地頭上俨然就是他爹最大。作為白家唯一的女兒,她白瑞嬌自然也有驕傲的資本。
“姑娘,我看時間還早,前面又是吆喝又是鞭炮,熱鬧極了,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哼,這錦繡坊擋了本姑娘的路,若是沒什麽趣事,我可是要跟爹爹說道說道的。”言罷,轎簾兒被挑起,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子在丫鬟的攙扶下出了轎子。
白瑞嬌自認容貌出衆,本不願意輕易在人前露面,只是聽丫鬟說得熱鬧,她也起了好奇心,不想這一下轎,卻是臉色一黑,再也提不起旁的興致來。
丫鬟這一刻也是傻了眼,方才她也沒有細看,不然還不催着趕着叫轎夫快走,怎麽也不會建議她家姑娘下轎啊!
只見錦繡坊裏裏外外的夥計,竟是一色穿了時下最時興的水雲緞做的衣服,統一的款式,統一的月白天青色,連頭發也束成統一的樣式,好似雲片兒似的穿梭在鋪子裏外。而裏面最顯眼的那個姑娘,卻穿了一襲水粉色留仙裙,在一片天青色中好似一朵嬌美的清荷,搖曳生姿,好不惹人憐愛。
而對于周圍贊賞的目光,她好似渾然味覺,只認真地給來往的客人發送紙張,似在做一件無比重要的工作。忽地,她像是聽到什麽,與身邊同樣着月白天青衫的英俊少年一個對視,随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