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逐顏開,璀璨不可方物。二人并立,俨然一對金童玉女。

而讓白瑞嬌最為難堪的是,這樣一個在抛頭露面經商的鄉野女子,身上的衣衫竟然與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樣!且明顯衆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去,自己堂堂知府千金站在這裏,居然無人注意!

“姑娘……”丫鬟小心地觀察着白瑞嬌的臉色,“時候不早了,要不,我們還是先去赴約吧。”

白瑞嬌今日約了閨中密友去城外的雲水寺賞花,為這,她還特意換了身上的新衣服,如今卻是從料子到樣式都被這錦繡坊撞了個透。偏生還不是什麽貴家子弟,那些和他用一樣料子,穿一樣款式的不過是些最下等的夥計,這叫白瑞嬌情何以堪。

赴約?呵……

“姑娘?”

白瑞嬌冷着臉上了轎子,低喝一聲:“回府!”

和一群商鋪夥計穿着一樣的衣服,臉都丢盡了,若是被人看見還不笑話死?赴哪門子約?

好個錦繡坊,她記住了!

☆、7、問責

臘九發誓,打從他來錦繡坊到現在,一年的客人加起來都沒有今兒一日多。這不到半日的工夫,庫房裏的存貨已經出去了大半兒,且非但沒有賠本,總數上反而是賺了。

他們按着石聆安排的,将一批時興的料子降價,再與滞銷的料子捆綁在一起做了一個所謂的“買一送一”。乍一看他們的料子是降價了,顧客只加了一點點錢,便買到了兩份料子。事實上他們滞銷的那批料子卻是漲價了,被石聆以高于市面的價格被捆綁銷售了出去。雖然新料子少賺了些,但是總價上并未吃賠。正如石聆所說的“薄利多銷”,出貨速度極快,一下子就回了本錢,絕對不用擔心會再出現囤貨滞銷的問題。

臘九敲着算盤,笑眯了眼睛。

最讓他高興的,還不是財源廣進,而是他能感覺到,錦繡坊明顯不同了。石聆改變的,是錦繡坊內部的氛圍,和衆人眼中錦繡坊冷清的印象。

夥計們在衆人羨慕的眼光裏穿着新衣服來往忙碌,渾身都是勁兒,态度殷勤又周到,笑容可掬,叫來往的客人贊不絕口。由于生意太忙,連後堂做活兒的裁縫娘子都出來幫忙裁布,順便又照着石聆教的,推銷出去好幾筆成衣定制的生意。

臘九想不透的是,錦繡坊的地段算不得最好的,甚至還有些偏。就算有了這樣好的布置,也未必叫人看到,石聆将這些她口中的“促銷活動”都寫在了紙上,寫了上千張,叫夥計們在附近的街上分發。可即便如此,反響還是太讓人吃驚了,有些遠在城東的夫人太太都趕來看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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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聆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把消息散出去的?

面對他的疑問,石聆坦然相告:“我們前幾日不是逛了好些地方?”

“是。”

“我每到生意興隆的茶樓酒肆,便留些銀錢做辛苦費,叫店小二允我三日後貼一張海報在店裏顯眼位置,再放一打傳單,客人結賬時便送出一份。”

因付了“廣告費”,又是隔行,不存在競争一說,這種事對小店鋪的掌櫃而言只是舉手之勞,是不必請問東家的小事,他們自然很痛快就答應了,于是石聆就有了天然的推廣渠道。

至于那些大的酒肆茶樓,掌事的權力沒有那麽大,東家的面也不是她一個小丫頭見得着的。不過那些地方去的多是達官貴人,富戶商賈,她這次做的是平價買賣,主要的客戶群體不是他們,所以石聆壓根沒去費力氣。

原來如此,臘九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以前也想過怎麽把錦繡坊的名聲打響,卻只在生意上做文章,從未想過這些靈活的宣傳手段,不知原來還有這些腦筋可以動。這次他可學到了,不枉他昨日在廚房刻了一下午的蘿蔔。

說起蘿蔔,實在是石聆又一壯舉。原是傳單數量太多,王莞不可能一夜之間畫上五百張一模一樣的美人,于是石聆便叫臘九到廚房要了幾顆蘿蔔,将圖樣照着王莞畫的刻上去,然後沾了墨,一拍一個,一千張傳單一炷香的工夫就印完了,成品雖算不上完美,倒也八九不離十。

聆姑娘又說了,但求神似,有那麽個意思就成。

果然,那些單子一發出去,反響非常,連不識字兒的白丁見了圖樣兒,也大概知道這上面是什麽意思。于是有些人想來撈便宜,也有些人純是覺得有趣兒,特意過來看熱鬧。不管怎樣,這人氣是有了,勢也造出來了。

“聆姑娘,我還有一事不明,為什麽我們要穿這樣的衣裳呢?不瞞聆姑娘,我們這些夥計穿這上等的料子,實在有些張揚了。”他觀察了一下,夥計們統一制式的新衣裳雖然一開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是并沒有太大的作用,如果只是為了店面美觀,這樣的手筆未免大了些。

“就是要張揚。”營銷本就需要造勢,雖然她本人不喜高調,但是營銷這種事情就要越張揚越好,至于為什麽選擇時下最流行的這種料子做“工作服”……她是為了長遠打算。

“喜歡就多穿些時日吧,這料子時興不了多久了。”

可以預見,這料子用不了多久就要降價了。那些夫人千金,絕對不會再用這些夥計用過的料子。

石聆這話說得有些高深莫測,臘九一時沒有聽懂,待他再要追問,卻聽前院一聲驚叫。

“奶娘!”王莞紅着臉道,“奶娘,你不要在店裏鬧,我只是來給聆姐姐幫忙……”

“幫什麽忙!姑娘是什麽身份?什麽樣的大事用得着你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到店裏抛頭露面,還發這什麽……什麽……”

“是廣而告之單。”王莞總是記不住“廣告”這個詞,索性取了個別出心裁的叫法。

“廣什麽……不行!什麽都不行!”奶娘看到王莞在門口發傳單的那一刻差點兒沒暈過去,她怎麽也不敢相信她從小看到大的姑娘,那個她親自教養出來的大家閨秀,居然會在鋪門口笑臉迎人,做些下等人的事情,這若是被夫人知道了,王莞的後半生只怕是要毀了。而這些,這些……都是那個鄉下野丫頭的錯!

“跟奶娘走!她這麽厲害,幹什麽叫你在這裏做這苦差事,自己卻在後邊兒閑着?”奶娘扯着王莞,厲聲道:“你立刻跟奶娘回去!”

“奶娘!”這邊的騷動早已引來了矚目。王莞臉色通紅,又怕影響了好不容易火起來的生意,也不敢太過反抗,只得先跟着奶娘離了前堂,不想經過院子時,剛好遇到從庫房提貨回來的石聆和臘九。

王菀知奶娘在氣頭上,拼了命的使眼色,石聆不明所以,只見奶娘氣勢洶洶地沖到她跟前,揮手便是一下。

石聆全無準備,側着臉,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其餘人,王莞,包括距她最近臘九在內,都被驚呆了。

“奶娘!”王莞驚呼。

奶娘卻像瘋了般,根本不顧王莞的阻攔,指着石聆大罵道:“忘恩負義的東西!枉我家姑娘好心收留你,你卻這樣毀她名聲!你用不着得意,這件事情,我一定會如實禀報我家少爺!你且等着!”

“住手!不對,住嘴!”臘九這才回過神,擋在氣勢洶洶的奶娘跟前,“你這婆子,莫不是瘋了!聆姑娘救了錦繡坊,是咱們的大恩人,你怎麽動手打人!”

完了完了,掌櫃的臨走前吩咐過,聆姑娘一介女子,抛頭露面經商難免遇到麻煩,所以除了叫他從旁協助之外,還要他護石聆周全。只是他怎麽也沒想到,會是東家姑娘的奶娘把聆姑娘給打了,這該如何是好?

“奶娘!你真是太過分了!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是錦繡坊的救命恩人,你怎能如此,你……你這才是忘恩負義!”

王莞知道的罵人詞兒實在不多,這會兒也只有拿奶娘這四個字堵回去,不過用得不錯,恰到好處。

“姑娘,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姑娘,她怎能讓你抛頭露面,如此自降身份行事,她這是要毀了您啊!你看看,自從她來了錦繡坊,就沒有好事!”奶娘握着王莞的手,苦口婆心。

臘九長大了嘴巴,他覺得自己總算看見什麽叫睜着眼睛說瞎話了。

這老婆子,這是魔怔了吧?

沒有好事?

聆姑娘一來,就救了莞姑娘,趕走了來找茬的泰和商行,如今又幫着錦繡坊把生意運轉起來,這簡直樁樁都是大好事啊!這老婆子居然一件都看不到?

王莞顯然也動了真怒,一把甩開奶娘的手:“執迷不悟的是你!聆姐姐一心一意為錦繡坊籌謀,若非是為我她何須如此,你這樣揣度人心豈不讓人心寒!奶娘,我從小視你為至親,從未以主子的身份命令過什麽,現如今也不願,你莫要為難我,現在立刻給聆姐姐賠不是!”

“姑娘……”奶娘似乎不敢置信這番話是王莞說的。

“賠不是!”王莞怒道。

奶娘知道王莞的心性,知她不會真的對自己如何,可王莞到底是主子,她自來最擔憂的便是王莞懦弱優柔,時常教導她要嚴厲禦下,避免被那些惡奴欺負。如今姑娘拿出了身份做事,她便頭一個不能忤逆,否則她平日裏教的那些就都成了放屁,她自己第一個就成了不把主子放在眼裏的惡奴。

見自小看着長大的姑娘說什麽也要護着那野丫頭,奶娘又是心寒又是生氣,奈何為了王莞的顏面,只得硬生生壓下不滿。

“石姑娘,多有得罪。”奶娘咬着牙道。

她不再稱其“聆姑娘”,而是改口喚石姑娘,顯然是徹底把石聆看做是外人。石聆想起同樣的幾個字,袁清也是這樣喚她,卻叫人聽了只覺得禮重,并不覺刻意疏遠。

王莞見石聆不聲不響,以為她不願原諒奶娘,一臉憂心,石聆卻突然開口。

“我這人向來不喜受委屈,但也不欠人恩情。我受傷時,是你給我飯吃,扶我走路,照顧我痊愈,縱然是受阿莞所托,終究是你盡了心。這些恩情,至今我已還盡,以後兩不相欠,你好自為之。”

石聆也不是什麽脾氣很好的人,但是她的修養讓她實在沒辦法真動手去和一個大自己整一個輩分的婦女撕起來。

罷了,全當是被瘋狗咬了一口!

☆、8、家人

見石聆如此态度,王莞越發愧疚。

“奶娘,你先回去。”她道。

奶娘臉色一冷:“不行!姑娘,你怎麽還要……”

“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裏和聆姐姐說話,您連這也要過問嗎?”

“……奴婢不敢。”

見王莞幾乎是把這輩子沒有發過的脾氣都攢到了一起,奶娘終究是嘆了口氣。

奶娘一走,石聆就見王莞雙眼泛紅,委屈得能滴出水來,好似她才是被欺負了的那個。知這小姑娘又多想了,石聆嘆了口氣。

“臘九,你先去鋪子裏盯着,人多,不能沒人看着。”

“可是……”臘九擔憂地看過來。

“去吧,”石聆平靜地道,“我無事。”

再三确認石聆無礙,又叫夥計拿來浸了冷水的帕子給石聆敷臉,臘九才猶猶豫豫步履遲疑地離開。

院子只剩下石聆和王莞二人。石聆知道王莞是有話要說,也知道王莞此時情緒不怎麽對。

“姐姐,對不住。”半晌,王莞扭捏地開口,卻也知此刻這些道歉之詞尤為無力。

“……無事。”石聆道。

話已說得清楚,便沒有再追究的道理。何況,此事與王莞無關。

“姐姐,我并非想為奶娘開脫什麽,但是……奶娘這樣行事偏激,實是因我之故,若非我懦弱無能,總是任人擺布,她也不至于變得如此。我并不是要姐姐原諒她,只求姐姐不要因此寒了心。阿莞不是忘恩負義之徒,奶娘也非大奸大惡之人,她只是怕我像以往一樣……”

看着石聆臉上醒目的紅印子,王莞一時語塞。

好半晌,她才像下定決心一般,道:“姐姐,我給你講講我家裏的事吧。”

石聆不便說話,點了點頭。

其實對王莞的身家,她也好奇過,只是她身份尴尬,不便細問。看奶娘的态度,王家應該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樣的人家又怎會放未出閣的閨女獨自離家?石聆就算失憶,也知道眼下自己是處于封建社會,這樣的背景裏,女子可并沒有什麽自由可言,王莞這樣已經很是逆反了。尤其是,這個朝代的商人地位似乎尤其低下,也就是奶娘口中的“賤業”。

王莞道:“我是家裏庶出的女兒,自幼喪母,無人照拂。換了旁人,本應是早早懂事的境遇,偏我性格懦弱,既不會讨父親嫡母喜愛,又愚鈍,什麽都學不好。日子久了,便連家裏的丫頭都敢欺負我。若不是二哥和奶娘相護着,我便……”

王莞臉上多了幾分悲傷無奈。

“我曾有一門親事,對方長我三歲,門第不及我家,卻也是書香世家,難得他人品卓越,心性也溫和,不嫌我性子悶,與我很……好。他承諾,待我一及笄,就迎我進門。原本我也想着,老天待我不薄,我雖是幼年喪母,不得父親喜愛,卻有兄長,有奶娘相護,如今又得了好性兒的夫君,我知足了。”

“誰想,今年初,他家主族突然出了變故,似是當家人被下了大獄,還連累子弟不得參加秋闱。他……他是讀書人啊,寒窗數載,便是将前途全壓在了這上頭,不能考試,意味着他這些年的努力都付之流水了。”

“我本就擔心他,卻礙于身在內宅無從得知他處境,卻聽父親與嫡母商議,說家裏恐受牽連,要将我另許他人,婚約就此作罷……”

倒是人之常情,石聆見王莞泫然欲泣的小臉兒,也不知如何相勸。

原來她是因為這件事才離家的。

“因我執意不同意取消婚事,父親大怒,勒令我到莊子上去思過,其實是不讓他家再打着聯姻的借口找上門來。莊子裏雖然清苦些,卻自由許多。我……我忍不住想去見他,這才偷跑出來。可是我從未單獨出門過,才一上路就遇了壞人,多虧聆姐姐搭救。後面的事就如你所見般。我自幼如此,總是成事不足,奶娘因此越發覺得我弱小可憐,于是事事沖在我前頭,生怕我吃虧,為此得罪了不少人。”

“姐姐,我說這些,并非刻意博取同情。只是想讓姐姐知道,一切起因皆是我,是阿莞無能,才讓奶娘變成如今這樣。”

石聆不語。

她一直覺得奶娘對王莞有些保護過度,原來如此。

王莞繼續道:“姐姐,不瞞你說,這些日子與你一起,我快活得不得了,幫着你畫花樣,幫你忙前忙後,做些事情,好像十幾年來頭一回活着。我才覺得自己不是一無是處。我喜歡你,不只因你救我一命,還因我仰慕你,敬佩你,我叫你姐姐,是真心把你當做姐姐的。”

石聆多厲害呀,石聆是她見過最堅強的女子了。

她一介弱女子,除了比她高一些,也并沒有比她結實多少,滾下山坡受了那麽重的傷,卻還是咬着牙一步步把她背了回來;她失憶了,找不到家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卻不見她哭,不見她萎靡頹廢;她還能在錦繡坊有難的時候挺身而出,在那麽多人面前說得那泰和商行掌櫃的啞口無言;石聆還在自顧不暇的時候接下了袁清哥哥的托付,費勁心血為錦繡坊謀算,讓錦繡坊再度生意興隆。

也不過是個大不了她幾歲的女子而已,自己這般沒用,越發襯托得她的強大。

真羨慕啊,羨慕得心都疼了。王莞垂下頭,手指死死地絞在帕中。

因此她才愛纏着石聆,追着石聆,石聆就像她自小心底的一個夢,是她只敢當成是夢的一個影子,現在這個夢活了,盡管并非在她身上成真,她依然覺得開懷,仿佛只是默默看着,便覺得自己也跟着鮮活了。

王莞說着,雙眼通紅,她原就生得美麗,這樣的神情便是石聆一個女子看着都心疼,又想到這若是自己妹妹,她便打死那些敢欺負她的人。

只是她該說些什麽呢?勸她追求真愛

王莞并沒有那樣的能力,也沒有人教導她這些,讓她去拼去搶,根本就是逼她去死。王莞不是一朵白蓮花,她是一朵真蓮花,由內而外都透着讓她這種老江湖自卑的純和真。只是,這樣的心性……也難怪奶娘護崽成狂了。

見石聆不說話,王莞哽聲道:“姐姐,你是不是也不喜歡我了,不願與我好了?”

她自小也沒什麽閨中密友,即便有二哥護着,到底是男女有別,她也不好什麽都與兄長講。好不容易遇到了石聆,如今只怕也要被奶娘一巴掌抽跑了……

“阿莞,我真羨慕你,有這樣好的家人。”石聆突然道。

王莞不解。

石聆自己也不知怎麽,一開口便說出這些話。

“姐姐,你可是想起了什麽?”王莞憂心道。

石聆搖頭。

沒有,就是因為沒有,她才會羨慕。像這樣的家人,她也有的,即便記憶不能恢複,但被人愛着的感覺卻刻印在骨子裏。她本應是在那個很幸福很幸福的地方,不知道怎麽就到了這裏來。而越意識到自己身處一個怎樣的地方,她就越知道,自己極有可能回不去了

王莞雖不明白石聆為什麽突然消沉,但大抵也是猜到石聆大是想家了。

突地,她起身道:“姐姐,若你不嫌棄,我們就此結為姐妹可好?以後,我便像你的妹子那樣關懷你,你也只當我就是你妹子,我好,你便疼我寵我,我若不争氣,也盡管打罵責罰,我們也做家人,可好?”

石聆看着這個說風就是雨的姑娘,稚嫩的臉上一臉認真得可笑的神情,說着過家家似的誓言。

偏她就是笑不出來。

真的太像了啊,她好像都能從王莞身上看到家人的影子。

“……好。”

王莞破涕而笑。

送走王莞,石聆也打起精神,準備去鋪子裏看看進展,這邊耽誤半晌,卻不知道臘九忙得如何了。

不想她剛一回頭,就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天青色的身影不躲不藏地立在欄後,淡笑着看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石聆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不由又起了些私事被探聽的羞惱,嘴唇開合,又想不到什麽解氣的詞兒,最後冷哼一聲。

袁清忙道:“石姑娘留步。”

石聆停下,卻未轉身。

“在下剛剛回轉,見前頭的生意太過喜人,特來跟姑娘道謝。見姑娘正與莞姑娘談話,故而于廊後等候。”袁清道。

廊後?

石聆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他身後,回廊離這兒還有些距離,若他說的是真的,應是沒聽見什麽?石聆視線掃向他身後的臘九,臘九立即點頭如搗蒜。

石聆臉色微緩,又恢複了昔日淡定從容的樣子。

“袁掌櫃有事?”

“只是來與姑娘打個招呼。”

“噢。”石聆點頭。

你回來了,我知道了,然後?

臘九尴尬了一會兒,見石聆擺明了不想再多說,袁掌櫃又裝傻充愣站着不走,忙上前道:“哎呀!還有事,有事!聆姑娘,是這樣,前面來了一位客人,說……”

“石姑娘。”

石聆回頭,見青年搖着扇子,笑得淡風輕。

“結義之事,也算在下一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雖然看着冷冷的,但她其實是巨蟹座。

☆、9、算賬

錦繡坊在晉陽城結結實實地火了一把,不過兩天時間,錦繡坊庫房幾乎斷貨,促銷方案盆缽滿歸,連帶其他沒有參加促銷的料子也銷量大增。達官貴人家的太太姑娘們如今最常聊的,便是錦繡坊又出了什麽新花樣兒。

泰和商行的主事廳裏,孫大老爺正扣着茶碗,聽兒子彙報商行的生意。

“父親,那錦繡坊之事便是如此。”孫少爺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清,“本以為,他們當時也就是放些大話,不想這小姑娘倒也真有些本事,不過幾日的時間,居然真的讓那鋪子起死回生。”

孫大老爺冷哼了一聲:“淺薄。什麽小姑娘,這豈會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籌謀得出的?”

“父親的意思是?”

“錦繡坊後面想必另有高人,如此手腕,不宜為敵,你這次處理得很好,若是錦繡坊來人了,依舊要好生相待。”

“是,兒子明白。”讓父親這麽一說,孫少爺其實也覺得這樣順理成章多了,只是那小丫頭放話時條理清晰,眉目清明,倒也不像是鹦鹉學舌,即便有高人指點,本身倒也是個可造之材。若是男子,他倒想結交一番。

擱下茶杯,孫大老爺道:“你祖父來信問你,近日你初掌事,可有所體悟?”

孫少爺恭敬地道:“回父親的話,若說體悟倒真有,只是怕祖父笑話。”

“但說無妨。”

“便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孫大老爺一愣,望着一臉認真的小兒子,眼中露出些笑意:“你這小子,便準備叫我這麽回了你祖父去?”

“話雖糙了些,卻是實話。以前不懂事,不知道祖父和父親為商行之事如此辛苦,不能早日與長輩分憂,是孩兒不孝。”

孫大老爺點頭。

“你才剛開始接手家裏的生意,萬事不急。月底你祖父也會回來,多和你祖父聊聊,他自會提點你。”對于這個兒子,孫家大老爺向來都是很滿意的。這孩子自幼乖巧懂事,對長輩又十分孝順,若說唯一的缺點大概便是……太懂事了些。

沉穩是好事,只是性子太沉穩了,一板一眼的,就少了股沖勁兒,容易失了轉瞬即逝的機會。不過兒子還年輕,正是要歷練的時候,這些都不急。只有一件事,是該着急了。

孫大老爺正思忖着,門外傳來通報:“老爺,知府家的夫人到了,太太請少爺過去一敘。”

孫少爺微怔,卻見父親和藹一笑。

“你母親喚你呢,去吧。”

前廳裏,知府夫人和孫大夫人正相談甚歡。孫大夫人和知府夫人曾是手帕交,早年便在口頭上訂過兒女親家。後來白老爺當了官,孫大夫人就更高興了,若是他兒子能娶個官家女,可是光耀門楣的美事。再說,縱然孫家如今在京裏打拼,祖業卻還在晉陽,有了知府這個靠山,孫家在晉陽也是如虎添翼。

于是她便找個由頭,請了知府夫人到家裏做客,又再三央求叮囑自己的好姐妹,務必把女兒帶來,叫兩個年輕人相看相看。

明珠朝商賈地位低賤,孫夫人嫁入孫府,雖說錦衣玉食,沒有吃半點兒苦,可身份上卻也難免自卑,只怕當年的姐妹當了官太太,瞧不上她。不過她對兒子卻是有信心的,以他兒子的樣貌和氣質,見過的姑娘就沒有不動心的,只要那白家姑娘見過自己兒子,這門兒親事就準成。

這會兒父子都在書房議事,孫夫人差了人去請少爺,自己則陪着知府夫人和白家姑娘聊天兒。孫大夫人見知府夫人誇了自己的新衣裳好幾句,便聊起些制衣的事,果不其然就說到了錦繡坊。

女人談起花錢來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知府夫人果然來了興趣,便聽那孫夫人把自己出門時候的見聞,連着收到傳單的事都說了。其實這兩位都是貴太太,平時足不出戶,便是錦繡坊在全城發傳單,跟她們也沒什麽關系。孫夫人不過就是借這個話題,找些談資罷了。

不想正說得熱鬧,那白家姑娘臉色卻突然不大好,似乎對錦繡坊頗為不屑。正這時,門外突然來了通報,說是錦繡坊掌櫃的求見少爺。

孫大夫人正在鬧心兒子磨磨蹭蹭不來,這會兒卻聽見又有人要找兒子,頓時來了脾氣。

“什麽事也值得慌慌張張的,沒看見家裏有貴客嗎?沒個規矩!”

那丫鬟忙跪下:“夫人贖罪,因來的是位姑娘,門房說教奴婢來請示夫人。”

這話一說,知府夫人的臉色就不好了。

這是怎麽個意思?說好了今天來叫倆孩子見個面,等了半天沒見到你兒子,等來個找你兒子的姑娘?

孫大夫人臉色也是一黑:“胡說什麽?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也往府上帶,轟走轟走!”

“回奶奶的話,門房轟了,但是那姑娘說,轟了她走,是不是賬就不用結了。”

“什麽?”孫大夫人一愣,“什麽賬?”

白家母女的臉色更差了。

敢情,這姑娘還是來找他兒子算賬的?

石聆把孫府的門匾上上下下打量了九遍,心裏想着,到第十遍如果還沒人應門她就走人。

今兒一早臘九便催她去泰和商行結賬,石聆鄭重地跟他講道理,真的,這事說什麽也輪不到她來跑。

臘九卻更加鄭重地告訴她,像泰和商行這種比較大的客戶,一般都是店裏管事的親自招呼,因為他們家管事常年不在,平日都是臘九在做。但是這次不一樣,袁掌櫃臨走前說了,以後您就是咱們家二掌櫃,所以——你大,你來講。

就在石聆要無功而返并且再度想好充分的理由對臘九說這個事不該她做的時候,孫家的大門它……開了。

“姑娘,夫人有請。”出來回話的,卻不是門房,而是個丫鬟打扮的姑娘。

石聆皺眉:“我找的是你們少爺。”

不是你們少爺的媽。

丫鬟房笑吟吟地道:“姑娘有所不知,少爺正在議事,夫人請您先去女眷處等候。”

這家的規矩真奇葩,結賬還分男女?

怪不得臘九不願來。

今日她本是先去了泰和商行,商行夥計倒是比上次客氣很多,可怪就怪在他們不肯結賬,說是少爺吩咐過,錦繡坊這筆買賣少爺要親自處理。然而今日就是最後期限,孫大少又不在商行,她不得已只好尋到孫家來。本想叫門房通報一聲,也不必人家出來相迎,遞了銀兩便走,不想這麽麻煩。

入鄉随俗。

石聆也沒說什麽,随着丫鬟進入孫宅內。由于石聆走的是側門,所以無需穿過前堂,反而要先經過花園。孫家的産業遍布全國,而晉陽老宅是孫家本宗,修繕之講究自不必多說,即便石聆不是懂行之人,也看得出這宅子風水考究,設計精巧。丫鬟帶着她彎彎繞繞,當又過了一道門的時候,石聆停下腳步。

“走錯了。”石聆道。

丫鬟訝然:“沒錯呀,這就是去見夫人呢。”

石聆皺眉,即便是她也知道,眼前這扇應該就是孫宅的垂花門了。這裏面便是內宅,縱然她是女子,卻是為公事而來,無論如何不該進內宅議事。

石聆垂目:“我只是來結賬的,既然孫少爺有事,我改日再來便是。府上內宅,我不便入內。”

“這……”丫鬟露出為難的神色,“姑娘,這是夫人的意思,今日前院有客,姑娘不便現身,姑娘且在此稍後,待少爺回來再議。”

“再議?”石聆越發不懂了,“為什麽要再議?”

不就是結個賬嗎?

小丫鬟臉色略顯尴尬:“姑娘,這種事可不好在外頭亂說,不過你放心,我家少爺是好人,他若真許了你,便是夫人不喜,他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什麽交代?”石聆越發聽不懂了。

小丫鬟一愣:“咦?你不是……”

“誰在門口喧嘩?”

突然,一個威嚴的女聲從園子方向傳來。

石聆望去,見一衆人走來,為首的是兩個婦人,穿着富貴,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其中一個臂上還挽着一名妙齡少女,同樣穿着不俗。

那丫鬟一見,立即矮下身去:“見過太太,見過白夫人,白姑娘。”

挽着少女的婦人擡手在少女手背拍了拍,笑道:“女兒,這可是你剛才說的美人?我看并沒有什麽。”

石聆便知道這是在說自己了。

她轉而打量那位白姑娘,見她雖比不上王莞,卻也是個俏麗的姑娘,可是石聆對她全無印象。分明是第一次見面,為何這些人眼中卻有敵意?尤其是為首的那位夫人,看石聆的眼神兒頗有些狠辣。而那位白夫人的話,顯然又在這股火上灑了一把油。

孫大夫人咬牙道:“妹妹放心!我孫家家規森嚴,斷不是什麽樣的女人都能放進來的,今兒這事,我定會叫阿棋給一個交代!”

白瑞嬌打量着石聆,微微皺眉。

不對呀,這不是那日與她穿同樣衣裳的女子,怎麽錦繡坊還不只一個姑娘?況,放着美人兒不要,反而教這般尋常姿色的尋上門來,那孫少爺的眼光,可真不怎麽樣。

挽着母親的手臂,白瑞嬌腹诽着。

☆、10、琮秀

孫夫人盛怒淩人,白夫人和白瑞嬌則一臉看戲樣,尤其是白瑞嬌,盯了石聆半天,似乎想尋些特別之處,卻是越看越覺得不過如此。

那日她途經錦繡坊,因和錦繡坊的夥計撞了衫子而爽了閨中好友的約,惹了好幾個官家千金不高興。可她也沒辦法,總不能穿着那樣的衣裳去惹人笑話,只是在她心裏,卻把這筆賬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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