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在了錦繡坊頭上。今日與母親來赴約,她也知道母親是有心要她與那孫家少爺見上一面,彼此留個印象,不想又被錦繡坊的人上門破壞。

孫大夫人一開始本想大事化小的,便是兒子真的招惹了個女人回來,只要兒子喜歡,收了房也沒什麽,只是不能在白家母女面前罷了。是以孫大夫人留了個心眼,叫丫鬟先把人安置下來,別鬧出什麽動靜。

不想那白姑娘聽到錦繡坊時,卻是語氣一酸,說錦繡坊有個美人兒她是見過的,如何不成體統,如何在店內賣弄風騷,還和男子有說有笑,不知檢點。白夫人一聽臉就黑了,孫大夫人更是頭回聽聞此事,生怕自己兒子被什麽不三不四的女人下了套,更為了孫府的面子,便決定親自去見那女子,最好能當場處置了,也好安了白家母女的心。

“你是什麽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說清楚!”孫大夫人仰首,仿佛高不可攀。

石聆便是再遲鈍,也知道這裏面有誤會。只是平白無故地被人連肖帶扁的數落一頓,任誰心情也不會好。她本是恩怨分明之人,上一次她不與奶娘計較,是礙着恩情和王莞的面子。眼前這個婦人是孫少爺的娘,她和那個孫家少爺可沒半點恩情——且還有仇。

見石聆冷冷不發一語,孫大夫人越發覺得她是心虛,厲聲道:“好大的派頭。一個女兒家,穿得不男不女,舉止輕狂,毫無婦容不說,竟然厚顏無恥地找上男人家裏來?就憑這些下賤的手段,就想入我孫家的門?當我孫府是什麽地方?”

“呀,是你。”白瑞嬌突然道。

她盯了石聆半晌,這會兒終于想起來了。

這個人,可不是那日那美人兒身邊的少年?原來她竟也是個女的?

“瑞嬌兒,你不要擔心,這件事必然有誤會,我兒怎會看上這樣的野丫頭?”

白瑞嬌看着石聆,突然笑道:“姨母說得是。”

便是看上,也該是另一個才對。

白瑞嬌于是退回母親身邊,并不把石聆放在眼裏。

孫大夫人聞言松了口氣,随即回過頭,厲色道:“來人,把她轟出去!不許再靠近孫宅一步!”

“且慢。”石聆掃了一眼衆人,忽然臉色緩和,略帶客氣地道,“夫人,您誤會了。如孫家這樣的門楣,豈是小女子高攀得起的?我此番登門,便是來和令郎說清楚,憑據在此,就此奉還,你我兩家再無瓜葛,也免世人亂嚼舌根,壞了孫公子的名聲。”

她說得坦誠,字裏行間不卑不亢,似還存了幾分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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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在孫大夫人眼裏,就是她對孫家存了畏懼,知道自己配不上這樣的門楣,便萌生退意。也是,不大點兒的小姑娘,被他們這麽多人一吼,一吓,沒當場哭鼻子已經不錯。再看她言辭振振,條理清楚,也不似個糊塗人。

孫大夫人叫丫鬟把單子遞過來,問:“這是什麽?”

“是孫少爺的許諾,不足外人道也。”

石聆把憑據遞上去,便挺直腰杆,負手而立,不再說話。

此刻,孫大夫人的內心是糾結的。

這傻兒子,怪不得叫人尋到家裏,居然還立了字據!真是偷腥都不忘擦嘴,還得她這個當娘的替他料理麻煩。

孫大夫人展開憑據,見上面龍飛鳳舞,字跡潦草,便是她看不懂裏面的內容,也知道這的确是兒子的字跡,而上面那明晃晃的三百兩她卻是看見了,一想到若非自己先聲奪人,這女子便要拿着字據來她家訛上三百兩銀子,孫大夫人便覺得後怕。于是她二話不說,生怕這紙上內容被後面伸長脖子看戲的白家母女窺見,着手便将字據撕毀。

原本信心十足的石聆卻被這一幕驚呆了,甚至阻止的話就在嘴邊,還來不及脫口。

看那字據化成碎削散了一地,孫大夫人才松了口氣,再看石聆驚訝的表情,她便覺得這姑娘是後悔了。果然是欲擒故縱呢,下三濫的手段,也敢在她面前丢人。孫大夫人不由又生出幾分鄙夷。

“好了,看在你識時務的份上,我也不為難于你,你走吧,日後勿要再糾纏吾兒。”

“夫人,那字據你可看清楚了?”石聆表情怪異地道。

“自是清楚了,不過我勸你死了這條心,那上面無論寫了什麽,此刻都已做不得數了!”

“當真不作數?”石聆目光灼灼,逼問道。

“當然!孫家說話算話。”

“噗。”

先是一聲輕笑,最後石聆實在控制不住了,竟是開懷大笑起來。

她自醒來後,多因身世之謎抑郁不得解,鮮少展露笑顏,只是此時此刻場面太過滑稽,她實在抑制不住,越發笑得恣意。

白瑞嬌見狀,不覺渾身發冷,小聲道:“姨母,這丫頭……別是瘋了吧?”

孫大夫人也覺得有些別扭,尤其是那丫頭看她們的眼神,好似她們做了什麽天大的蠢事,着實叫她發慌,又想叫人快轟她走。不想這時,從前院傳來腳步聲,一擡頭,卻是自家那倒黴催的兒子從小道行來。

“母親,是什麽事這麽開心?讓兒子也高興高興?” 孫少爺信步行來,臉上帶着笑。他剛離了書房,正要去花園尋母親,就聽這邊傳來女子笑聲,不由好奇。內宅女子大多含蓄內斂,便是在外面,也鮮少聽到女子這樣放聲大笑了。雖失了幾分溫婉,卻也恣意灑脫,暢快淋漓,叫聽者也跟着愉悅。

聽見熟悉的聲音,石聆回過頭來,笑意還未來得及收斂,正對上身後的孫少爺。

“是你?”孫少爺停下腳步。

女子眉眼帶笑,全不似上次的冷淡模樣,讓她竟差點兒認不出來。

孫大少心中一喜。

“石姑娘,”石聆的名字是他特意問來的,又專門去調查了一番,自然記得清楚,“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叫人通報一聲?”

錦繡坊一事後,孫少爺對石聆本就有拉攏之意,這會兒又見石聆眉目和煦,笑如春風,心裏更生幾分喜愛,自然表現得熱絡。

可是這熱絡勁兒在孫大夫人眼裏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這個兒子是怎麽回事,是瘋了還是傻了?沒看見白家母女也在場嗎?

“阿棋。”孫大夫人幹咳了一聲,刷了下存在感。

“母親,”孫少爺忙上前行李,道,“母親,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錦繡坊的石聆姑娘,也是錦繡坊的……”

“這位姑娘的事,我不想知道。”孫大夫人簡直要被兒子氣死了,她冷冷地道,“沒看見你姨母和表妹在這兒嗎?沒禮貌!”

姨母?表妹?這都什麽時候多出來的親戚?

孫少爺雖然納悶,但還是聽從了母親的吩咐。

孫大夫人見兒子聽話得一一問候了,才道:“好了,讓妹妹看了這麽久的笑話,我們回前面去吧,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玉兒,還不好好陪你表妹……”

孫大夫人話還沒說完,一回頭差點兒又吐血。

“石姑娘,難得來我府上,不如一同用個飯?”孫大少竟不知什麽時候又回到了石聆對面。

石聆眼珠子轉了轉,又恢複了平日面無表情,客氣疏離的樣子:“多謝,不必。”

孫大少點頭,他原本也只是客套,知道今日有客人,不便與石聆詳談。

“石姑娘今日來訪,可是有事?”

石聆想了想:“原本是有,現在沒了,具體我已告之大夫人。”

“咦?”孫大少回頭看了一眼母親,又道,“母親從不沾手生意之事,她處理得可還妥當?石姑娘放心,我泰和商行的承諾一定做到,若是有不可心之處,姑娘盡管提,我們是很有誠意的。”

石聆一聽,竟是認真地附議:“孫少爺過慮了,此番夫人處理之妥善,石聆自愧不如,貴號的誠意我已收到,上回多有得罪。”

孫少爺沒想到上次鬧成那樣,石聆還對自己這麽客氣,心說真是個大度的姑娘,越發決心要交這個朋友。奈何母親那邊已經咳聲不斷,他不好再說,只說下次再到錦繡坊親自登門謝罪。

石聆一一應了,這才在小丫鬟的帶領下告辭。

不想才一扭頭,那孫少爺又追了上來。

石聆有些好笑:“孫少爺,還有事?”

“石姑娘,我突然想到尚未正式介紹過自己。在下姓孫名棋,字璞玉。姑娘不嫌棄,直呼我名字便可。”

石聆一見,也認真地拱了手:“在下姓石名聆,字……”下意識的,倒是有兩個字就在唇邊,不經思索的脫口而出。

“琮秀。”

回到錦繡坊的時候,石聆還有些恍惚,耳邊反複回蕩着那個名字。

她幾乎可以确定那是自己的名字,并非什麽表字,而是真正屬于她的名字。可是就算失憶她也知道,自己是石聆啊,是生活在一個和這裏截然不同的地方的人。那麽,她為什麽會有兩個名字?偏再多的她說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臘九見她一回來就是這副魂不守舍的表情,不由擔憂,說石聆這麽久沒回來,他以為又出了什麽岔子,差點兒就要去泰和商行要人了。

石聆想到在孫家經歷的種種,瞥了他一眼:“下次這種事,還是你自己去。”

“咦,那怎麽行,袁掌櫃可說了,你大,你來講……”臘九本還振振有詞,卻再看見石聆拍在他面前的三百兩銀票時,生生卡住了聲音。

“聆姑娘,這是……”這不是給泰和商行結款的銀票嗎?

“他們不要了。”石聆淡定極了,好像在說今天的天氣。

“不要?”臘九瞠目,“三百兩都不要了?”

“嗯,是這麽說的。”

“可是……為什麽啊?貨怎麽辦?”沒道理他去結賬的時候,人家就橫眉冷對,石聆走一遭,人家便把錢都退回來了?

“貨是我們的,當初不是說好了?”石聆道。

“可這銀子他們不要了啊?”

“是他們不要,又不是我們不給,人家不要我們還能逼着人家要?”

聽聽,逼人家呢,多不好。

臘九還是覺得不對:“聆姑娘,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他們家大夫人親自承諾的,連憑據都撕了,就是怕我們不放心。”

“憑據都撕了?”臘九張大嘴。

哎呀,那可真沒辦法了,這就算孫家要告上衙門,都死無對證了呀!

他看向石聆,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就……先這樣?”

石聆似內疚地拍了拍臘九:“跟袁掌櫃說,我盡力了。”

她真的是,沒辦法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一處稱呼bug。

☆、11、相求

錦繡坊生意蒸蒸日上,運營日漸步入正軌,由于物美價廉,漸漸地在街坊鄰居中留下口碑,而錦繡坊夥計的統一“工服”,更是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更有其他商家也效仿起來。可憐了那正時興的料子,被各家紛紛購入做工服,導致價錢大跌,淪為雜貨,頓時就被從流行的浪頭兒上摔了下來,再無富家太太們青睐。

于是這一次,石聆又說對了。

臘九吃了甜頭,便想要這樣的活動錦繡坊幹脆每個月都辦一次。石聆卻反對,她道非常時行非常事,東西好,生意才能長長久久的做下去。促銷只是手段,若對這些手段産生了依賴,那便是本末倒置。

上次的活動之後,錦繡坊小賺一筆,終于有了自己的運營資金,也無需時刻找袁清要錢,于是袁掌櫃在與不在,對鋪子也幾乎沒有影響了。

是以,當袁清大搖大擺地從正門回來的時候……

——什麽?他這幾日原來是在家的嗎?石大姑娘産生了這樣的疑問。

袁清自是一進門就看見她,大步一邁,笑眯眯地走了過來。石聆立即作勢看天,像沒看到人一樣扭頭便回了。

袁清一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說起來,石二掌櫃已經好幾天沒有跟他說過話了。有時是刻意躲避,有時迎面撞上了,便是如此蹩腳地佯裝沒看到。

之前他們相處的不是還不錯?是從什麽時候起這樣的?

好像就是從那日他不小心聽見她和王莞談話後。

臘九從店面進來,見袁清對着內院方向立着,不知道在幹嘛。

“掌櫃的,泰和商行的孫少爺來了,說想求見聆姑娘。”

泰和商行?

袁清微微皺眉:“不是說過,以後不做他家生意。”

“不是生意,那孫少爺說是有誤會,他來給聆姑娘當面賠罪。”

臘九就真是想不通了,上次泰和商行退了那三百兩回來後,居然真的沒有人來錦繡坊收賬,這次孫少爺親自登門,只字不提那三百兩,還一口一個“賠罪”。

他們家聆姑娘當真是厲害!

賠罪啊……袁清品了品這個詞兒,正色道:“我剛才見石姑娘回了內院,想必是倦極,你且回了那孫家少爺,就說石姑娘身子不适,叫他改日再來吧。”

“啊?可我剛才還看見聆姑娘……”

“你看見什麽了?”袁清扇子“刷”地一收。

還記不記得這錦繡坊誰當家?

臘九咋舌:“我什麽也沒看到,我這就去回了孫家少爺!”

見臘九一溜煙兒跑了,袁清打開扇子,在初秋的季節裏硬是搖出幾絲冷風,随即敞懷一笑。

——我見不着,別人也見不着,這才公平不是?

石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老是躲着袁清。

她為人寡言少語,難免讓人覺得性格冷漠,只有在少數人面前才能談及心事,王莞單純,是難得能讓她卸下心防之人,所以她才和王莞透漏了些心事……卻不想被袁清也聽了去。

若是夠君子,便該裝作不知,給她留些面子,袁清倒好,還唯恐天下不亂地要來摻和。她和王莞結金蘭之義,關他什麽事?虧她一開始覺得袁清是個親切和善的人,畢竟那時體力不支倒地,是袁清第一個發現,将她抱至榻上,又尋了大夫。

石聆也并不是惱他,只是一想到自己那軟弱的樣子被他看到,便覺得有些……尴尬,索性躲着了。

不過她也躲不了幾日,三人結義之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如今錦繡坊上下就沒有不知道他們三個要結為異性兄妹的。這裏面最為興奮地便是王莞,她還生怕自己想起袁清似的,天天給她灌輸“袁清哥哥”的好,再三保證多了這個哥哥絕不吃虧,也不知道她哪兒來的信心。

石聆其實也有些糊塗。她看得出,王莞和袁清親近,那是真如親人一般,沒有任何男女之情的,但是袁清不是個糊塗的人,他這般不忌諱,石聆便因此覺得,他大概是對王莞有些情思,只是礙于身份之別不得傾訴罷了。

可是提到結義,這厮又笑吟吟地,沒一點傷神,好像真把他們兩個當小妹妹……對了,結義這事,根本還是他提出來的。

石聆覺得自己真看不懂這人。

王莞迎面行來,就見石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姐姐,聆姐姐?”王莞清脆的聲音傳來,讓石聆擡起頭,“姐姐,看到袁清哥哥了嗎?”

“沒有。”石聆十分嚴肅地道。

額……沒有就沒有吧,這麽鄭重是怎樣?

王莞幹笑兩聲:“那我去前面找他。姐姐,咱們三個結拜的事情我已經準備好了,奶娘看了黃歷,說明日就不錯!”

“姑娘。”身後的奶娘突然道,“奴婢突然想到廚房還有些事情沒有交代,天就快黑了,奴婢怕耽誤了姑娘用膳。”

王莞不疑:“奶娘你去吧,我獨自去前面便可。”

王莞走了兩步,突然又想起什麽,回過頭看看奶娘。

“奶娘,答應我的事,不會忘記吧?”

奶娘身子微僵,還是恭敬地低頭:“奴婢自是記得。”

王莞一笑:“那就好。”

王莞走後,奶娘并未離開,而是站在石聆面前一動不動。

石聆并不想和這個阿姨多做糾纏,扭頭便走,卻聽那人開口道:“石姑娘,留步。”

石聆嘆氣,回過頭:“奶娘,我不想與你為難,也請你勿要與我為難。我只是暫安于錦繡坊,一旦找到我的家人,我立即離開,不會帶走這裏一分一毫,也不會做任何對阿莞不利的事。”

上次的事,她其實也非全無過錯。

這個社會和她以往所認知的不同,王莞與她更非同類人,便是因着王莞那相貌,她也不該由着王莞抛頭露面。這事她确有莽撞之處,所以奶娘的心情,她并非全不能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認同。

奶娘一動,石聆立即防備起來。她注意到奶娘走路的姿勢有異,想起前幾日似乎聽王莞說奶娘不知怎地在門口摔了一跤,躺了好幾日,看來是真的。

出乎意料地,奶娘竟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石聆吓得後退:“奶娘,你這是做什麽?”

“奴婢自知沒有資格求什麽,只是如今唯有您的話,莞姑娘才聽得進去。求您看在我家姑娘一片真心的份上,救救她吧!”

石聆見狀,便知這事嚴重:“你先起來,阿莞出了什麽事?”

奶娘一臉愁容,眼角含淚,竟再沒有前幾日那盛氣淩人的模樣。雖說他們之間有些誤會,但這人到底是自己在這個世界醒來後,初初便給自己關懷和善意的人,再說事關王菀,她也不會置之不理。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您勸勸莞姑娘。她這一次是鐵了心,要和那林家公子私奔了!”

石聆手一抖:“你說什麽?”

奶娘這才将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這幾日,京裏來了夫人的口信,說是家裏已經為王莞訂了另一門親事,對方已經下了聘,要王莞立刻回京成親。王莞雖口中說着已将那林公子的事放下,其實這事又哪是她一個小姑娘說放下便能放下的呢?原本奶娘想着,多過些時日,她總有辦法說服王莞放下心結,不想前幾日王莞不知怎地得了一封信。那信卻是林公子親筆,信中言盡相思情話,訴盡九轉愁腸,王莞本就是那副軟和性子,看完信更是哭得稀裏嘩啦,說什麽都不幹了,更是計劃好了在回京的路上,與那林公子私奔去。

“胡鬧。”石聆臉色一變。

怨不得奶娘這般憂心,再想到王莞這幾日鮮少露面,偶爾見她也是心情極好的樣子,原來竟是心中已做了打算。

她當初便不覺得那姓林的是好東西,若是真為了王莞好,怎會三番四次利用王菀單純,這次又引誘王莞離家。不過是因着王家退了這門親事,他便要從王莞身上下手罷了。那時石聆不好直言打擊,如今,卻是必須叫小姑娘從這荒唐的美夢裏醒一醒了。

“我知道了。”石聆正下神色,道,“奶娘,這幾日你一定盯着阿莞,不要讓她有落單的機會。我擔心那個姓林的還有後招。”

石聆的吩咐,奶娘一一應聲。待奶娘走後,石聆陷入沉思。

這事,她一人是不成的,得需另一人相助,但……石聆在原地踱了幾步,硬着頭皮想了幾個不太妥當的開場白,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向前院走去。

錦繡坊的宅子很大,前面做店面,中部和兩側有庫房,而從前院到內宅之間,還有一片小空地,被王莞種了些花花草草,辟成了個小園子。

石聆便是在這裏找到袁清,只不巧的是,王莞此時也在。

看兩個人又是指揮人搬桌子,又是擺香案,縱然沒什麽經驗,石聆也知道這是在準備結義之事了。

真是,糊裏糊塗的就多了一個愛偷聽人說私房話的哥,一個不省心的妹。

見石聆來了,王莞歡歡喜喜地迎來,指着這裏這裏,那裏那裏,說是她想到的,她親手擺放的,寓意又是什麽。袁清早就看見她了,只是沒想到石聆這次沒躲,反而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好吧,眼神兒還是有意無意地會略過他。

石聆看王莞歡歡喜喜的樣子,有些話越發如鲠在喉。

“阿莞,”石聆突然看了袁清一眼,“我有些要事請袁掌櫃定奪。”

王莞看過來:“是生意上的事?”

石聆颔首。

“那我幫不上忙了。”王莞有些失望。

送走王莞,石聆轉過頭,對上一臉意外的袁清。

不玩躲貓貓了?

“有事?”注意到石聆神色凝重,袁清不由也正色起來。

石聆點點頭,道:“借一步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改bug,捉蟲,20160113 渣男姓林,之前有考慮到後文還有個重要的角色姓林,想過要改,結果操作失誤。總是記不住配角姓啥,我蠢原諒我QAQ

☆、12、財神

這件事,只有她自己是不成的。

她與王莞雖傾心相交,但到底日子不長。王莞是個實心眼兒的姑娘,且心地善良,又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她遇事其實不太想後果,上次出莊是如此,這次離家也是如此。

前幾日還哭哭啼啼地跟她傾訴奶娘好哥哥好,如今卻是不管不顧就要跟個男人跑。

便是因妹妹的事,石聆向來對王莞很有些移情作用,此刻也覺得這丫頭有些熊了。且瞧王莞那眼神,似乎還并不準備瞞她,似是有心拉她做幫兇。她怎就覺得自己會同意她如此胡鬧?也怪自己,平日裏便真把她當自家妹妹般慣着了,怪不得奶娘要帶着傷鼻涕一把淚一把地來求她。

石聆大可現在就去将事情挑明,警告王莞不可鑄成大錯,再大罵那個許公子不是個東西,依王莞的性子,也許會聽話,但是心底卻未必信服,最後還是會給那個許公子留下可趁之機。倒不如讓她親眼看一看,那許公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直接把她心裏的期望掐死。

于是,石聆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來找袁清。

這事兒有許多她伸不上手的地方,但是袁清可以。袁清受雇于王家,在外行走比她方便。奶媽或許是礙于王莞閨譽不好開口,她卻覺得這事只有袁清才能幫忙。況且袁清也不是那種會把這些事到處散播的人。讓石聆意外的是,袁清聽完她的話,只神色暗了暗,卻并沒有任何驚訝。

“是有這件事。”提到那個許公子,袁清皺了眉頭,“只是我沒想到,阿莞居然就答應了。”

袁清話裏,竟有幾分失望。

看來他是早就知道。

心上人如此糊塗,想必他心裏也不好受。

石聆道:“依我看,阿莞尚存猶豫,只是她年幼,容易感情用事。若不能讓阿莞看清那個姓林的為人,這事怕有後患。”

“你的意思是?”

“設局,叫那林公子自己現出真面目來。”

袁清沒有回應,若有所思。

“你覺得不妥?”石聆看出端倪。

袁清沉吟道:“我本想從姓林那小子下手,叫他知難而退。”

石聆搖頭:“他若懂知難而退,就不會費盡心機送信給阿莞。林家若真如你們所說已陷入絕境,這門婚事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你越是逼迫,他便會将阿莞抓得越緊。”

袁清沉默不語。

“你是否并不想阿莞得知真相?”石聆揣測袁清的心意。

袁清嘆了口氣:“阿莞單純,若知林家醜惡,難免傷心。”

“可若阿莞不能看清林家少爺為人,心中總會存着一絲僥幸,只要還有一絲機會,林家便不會放棄這門親事,到時候阿莞對林家的惡意全然無知,豈非更加危險?”

袁清微怔,看向石聆:“你的意思是?”

“有些事是她必須經歷的,這世間險惡之事數不勝數,你幫得了她一時,幫不了一世。只有教她自己學會分辨何為真心,何為虛情假意,才是為她好。”

石聆這番話不全是好聽的,但這些話她并不是今天才想說的。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一個道理。王莞得自己去看清,什麽樣的人是可以相信的,什麽樣的人是要坑騙她。這個過程中她難免會受到傷害,但是傷痛能幫助她成長,而親人的撫慰,朋友的關愛,自會幫助她走出傷心。

袁清沒有說話,只是凝着的眉頭顯示着他還是把石聆的話聽進心裏了。

半晌,他道:“此事我來安排,你且放心。”

袁清回頭,看着這個和王莞差不多年歲的小丫頭一本正經講道理的樣子,忽然有點兒想笑。她一口一個王莞年幼,卻不想想自己也不過是和她一般年紀,在這裏如個小大人似的說這些老氣橫秋的話,竟然也不叫人違和。不知道怎麽,他總是下意識地把石聆當成個大人相處,可一着眼看到她的模樣,又的的确确就是個小姑娘。

石聆不知道他在笑什麽,狐疑地看他。

“你的身世,我已經托人去打聽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袁清在她頭上摸了摸,“不用羨慕,你也會有家人。”

石聆還是第一次被當做小孩子對待,又聽得安慰,暖心之餘,也有種被看透的窘迫。她臉上一熱,留下一句“多謝”,飛快地跑開了。

袁清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笑了笑。

這丫頭,還是這麽客氣啊。

袁清最終還是沒能如願當上“兄長”,因為翌日原定結義的時辰,王莞卻不見了。

錦繡坊上下有序,并無慌亂跡象,連奶娘也不見蹤影。對此,石聆反而松了口氣。一問之下,果然是袁清領着王莞一大早就出門了,奶娘自然也跟着。

石聆心知這是袁清出手了。

說起來這個袁掌櫃也夠神通廣大,整日神出鬼沒,又萬事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除了做生意,其他事情便沒有苦手的。不過以他與王莞的情分,此事交由他處理,想來是再穩妥不過。

臘九見石聆,立即迎了上來:“聆姑娘,昨個兒關門前泰和商行的人剛送了些藥材補品過來,說是給聆姑娘養身子的。”

石聆面露警覺。

“給我?”

臘九點頭。

“為什麽?”

她沒病沒災的,養什麽身子?這孫璞玉又搞什麽鬼?

“你沒把那三百兩還他嗎?”

石聆只是不爽孫大夫人仗勢欺人,又聽不懂人話,所以才小懲大誡,也并沒有真的打算扣了這三百兩銀子。畢竟這事傳出去,有損她的信譽。所以她早就叮囑了臘九,若是泰和商行有人來,便把那錢給他們。

說到這裏,臘九卻雙目炯炯,看石聆的目光就像看天神下凡。

“聆姑娘,我給了,他們真的不要!就是那個孫少爺,他親口說的,說這三百兩就算給姑娘賠罪了。”

聆姑娘沒騙他,那批貨孫家居然真的白送他們了,還是他家少爺親自來說的,态度客氣極了!這可真是……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邪風!

“不要了?”石聆心說,是沒臉要了吧?

憑據都被撕了,還是被他老娘親手撕的,便是厚着臉皮來要,又要拿什麽緣由來說?不過這藥材就有些奇怪了,她沒病沒災的,吃什麽藥?

“姑娘,東西是孫家少爺吩咐的,說是聽說姑娘近日身子不适,所以備了些補品。”

“我身子不适?”石聆一愣,石聆狐疑:“誰說的?”

明顯是有奸人從中作祟。

“這……”臘九擡頭看了看天,“今天風真大。”

能讓臘九維護的人不多,石聆了然地點點頭——真是……不只缺心眼兒,還小心眼兒。

“對了,聆姑娘,除了補品,這裏還有一封帖子。”

石聆接過看了看,并沒有覺得什麽異常,只是有個叫“晉陽孫三金”的人邀她到府上做客罷了。于是她随口問道:“臘九,孫三金是誰?”

臘九想了想,記憶中并無此人。

他接過帖子反複查看,對着那錦緞上描金的大字想了又想……孫家,孫大少,孫三金,三金……臘九突然臉色一便:“是孫鑫孫老爺子!”

晉陽孫家是晉陽首富,是當地極具名望的家族,但孫氏的産業卻不只是在晉陽。早幾年,孫家就已經将一部分産業遷居京城,京城商界強手如雲,遍地貴人,孫家沒有靠山,初始也曾左支右拙,最終在京城紮根,靠的其實便是一個人的名望,那就是孫家的大家長,孫家老太爺,孫鑫。

孫鑫少時家貧,十幾歲時也不過是個街上随處可見的小貨郎,而孫家如今的家底便全是這位孫鑫老爺子一點一滴賺下的,孫大老爺和孫少爺只是守業,孫老爺子卻是實實在在的白手起家,創業打江山。由于孫鑫經營有道,目光狠辣,于經商上常有神來之筆,思人所不思,做人所不能,故昔年曾有“小財神”的美譽。

孫鑫大名于商界響徹數載,但凡行商之人無人不曉,無人不敬其才智,尊其德行。而“孫三金”則是他自起的诨名,常在帖子裏用做謙稱。孫鑫老爺子如今年事已高,在商界少有走動,常人便是求而不得見,如今竟然會給石聆下帖……臘九見自家這二掌櫃把這麽珍貴的帖子随手一擱,一副要置之不理的樣子,不禁有些牙疼。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啊,孫鑫老爺子啊,那可是能點石成金的主兒,若能得他幾分教誨,這輩子都不用愁吃穿了。

“聆姑娘,這帖子……”

“放着吧,有時間我就去看看。”

“有時間?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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