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有半分醉态。

知府大人一見白夫人出來了,一臉受寵若驚:“夫人怎麽出來了?為夫正要去給你賠不是,今日遇上些公事,回來晚了,險些誤了夫人壽辰。哎,為夫罰酒三杯,任憑夫人發落便是!”

知府大人笑容可掬,竟讓白夫人火氣一蔫,愣在原地。

白瑞嬌本來還擔心母親要大鬧一場,一見父親如此配合,忙打圓場:“父親說的哪裏話,母親若生氣,又怎會親自出門相迎。不過,這自罰三杯卻是要的,我和母親可是等父親等了許久,滴米未進呢。”

見愛女如此識大體,知府大人笑得更是開懷:“女兒說得是,外面風大,我們回去說。夫人慢走,為夫扶你。”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白夫人得了臺階,又見知府老爺一身清爽,并沒有酒氣,也不似剛從脂粉堆兒裏爬出來,面容便也微微緩和。

“剛才是哪個報信的,說老爺是出去吃酒了?亂嚼舌根兒的,該打!”

是了,她可是賢妻,之所以一臉怒容,自然是受了下人的挑釁。

知府笑道:“卻是有些事,只是卻不是吃酒,是有人來求為夫主持公道。”

“噢?”白夫人疑惑,“是什麽天大的冤情,要這時候來尋老爺,就不能明日一早再說?”

“是彩衣坊的劉老板,說是新出的料子花樣兒被抄了。”

白夫人和白瑞嬌面面相觑。

這也能抄?

或者說,這也能叫抄?

還真是聞所未聞。這布料上每年時興兒的花樣兒不就那幾種嗎?家家兒都是一樣的,沒聽那家就說自己是獨創,若這也要叫抄,那天下的布莊都不要開了。

白夫人嗤笑:“這劉老板是越活越回去了,什麽事都要計較,我看他就是沒事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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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明智,可不就是這麽回事?他們這些商戶,整日就知道為些蠅頭小利争來争去。這不,那劉老板把本老爺堵在衙門口,念叨了一晚上,又送了好些絹緞,定要本府給他做主。”

白夫人一聽到有禮物,面色微動,只是她面上還是矜持着,道:“老爺可不能随便聽信了,還要好好查實才是,這些商人最是狡詐,莫不能因為幾匹料子,便壞了老爺的清名。”

“夫人至賢,為夫受教。”知府老爺做出恭敬的樣子,又道,“不是什麽大事,幾匹料子也算不得什麽,我做主留了兩匹。回頭夫人和瑞嬌兒一人做套衣裳。”

有了這句話,白夫人面上越發晴朗了,便是最後那點兒風雨的痕跡也散去。

“你呀,我和瑞嬌兒在後院,并不少吃穿,你何必如此?不過就是晚回個把時辰,我又不會介意。”

“哎,今日乃是夫人壽辰,送些禮物是應當的,況也只是借花獻佛,回頭兒我再叫人去鋪子打一套頭面回來,給夫人補上壽禮。”

白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只覺得自家老爺溫柔體貼,是将她放在心窩裏的良人,又覺得之前的事倒是她小人之心了,難免有些內疚,于是斟酒布菜,格外熱情。白瑞嬌見父母和好,也是松了口氣,不過她到底留了個心眼兒,在父親的笑意裏看出點兒言不由衷來。

只不過此時此刻,她還是做個乖巧的女兒,不要多嘴的好。

男人哪個不是三心二意,家裏一套,外面一套?只要父親不傻到自毀前程,偷吃記得擦嘴,她也懶得多管閑事。至于母親,她管得了家裏,管不了外面。若是父親真在外頭養了人,以母親重視名聲的性格看,最終也只會在家裏鬧鬧,奈何不了父親什麽。既然如此,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白瑞嬌對知府老爺袖口的那一抹胭脂紅視而不見,笑盈盈地為母親祝壽,卻在瞧見那方才七歲的庶出妹妹時,眼神一冷。

男人花心固然有錯,但那些勾引有婦之夫的女人也通通是賤人。不過是個陪嫁的丫頭,母親被名聲壓着,居然也同意爹爹将人給納了?說什麽日後必定老實本分,呸!老實本分怎麽會爬了他爹的床,不過是踩不了正室出不了頭,才委曲求全罷了。母親竟也容那賤人在身邊這些年,還親自養她的女兒,看着這張和她那賤人娘如出一轍的臉,母親難道就不覺得紮眼?

若換了她……哼!

錦繡坊的書房裏,石掌櫃仿佛提筆又放下。

研好的墨汁已經幹涸了大半,石聆懸筆的手腕隐隐發酸,信紙上卻依舊空無一字。

雖說了要寫信,可是真正要落筆的時候,石聆還是有些茫然。

她本來覺得,王莞若是失了自由,即便她送了信,她也未必能收到,不如給袁清去一封信,問問京裏的情況,也問問自己的身世可有消息。可是原本想好的話,一落到筆尖,卻是怎麽也寫不出來了。

他應該很忙吧?

聽說王氏在京城有不少的産業,他本就不會經商,這會兒恐怕已經暈頭轉向了吧?給他說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給他寫些經商的訣竅,倒能幫上忙。她到底手把手教過袁清一陣子,雖然效果甚微,但她至少知道袁清有哪些是極為不擅長的。

這樣一想,石聆突然便覺心中敞亮,再沒什麽奇怪的糾結了。

她只當自己是在寫教材,一股腦地寫了許多處理賬本的基礎和技巧,計算的方法,淺顯可套用的公式,一不小心居然寫了□□頁紙還未寫完。

最後,石聆看着這厚厚一打紙,不由失笑。

寫這麽多,他能看進去嗎?自己逼着他學的時候,他都能想出一百零八種理由跑路來,何況是逼他自學?

真是犯傻了。

石聆自嘲一笑,到底把那堆紙丢在一邊,又重新鋪展開一張,閉目片刻,開始落筆:莞妹謹啓……

石聆先是問了王莞的近況,又隐晦地說了些自己的事。

她最近時不時會做夢,夢見家裏的人尋她不見,為她擔憂,夢裏她能看到一點家鄉的景色,和這裏完全不同,那也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吧,又或者她根本來自另一個空間。她也不知怎麽跟王莞解釋‘空間’這個概念,只是有這種推測而已,可惜再多的,她依舊想不起來,她是怎麽來這裏的?又該怎麽回去呢?

這些是她其實思索已久,只是怕被當做妖怪,并不敢亂說,再者面對面的講這些怪力亂神的事,石聆總覺得不好意思,如今對着書信,倒是把壓抑許久的心事借着故事之名都倒了出來。

阿莞年幼單純,大概也看不懂許多,不會細想。

之後,石聆想到王莞也許在家裏正經受着某些不如意,或者又鑽了什麽牛角尖,便在信的最後寫了一句——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

腦子裏突然蹦出來的句子,夾在白話裏不倫不類,石聆想寫便寫了,也不去管它。反正以王莞的性格,是絕對也不會笑她的。

折好信紙,封入信封,石聆正要交給臘九,卻聽前院傳來喧嘩聲。

石聆皺眉,不等臘九來尋,信步朝前院走去。

錦繡坊門口黑壓壓地圍了一群人,這場景與上次孫家來要鬧事時有些相似。

只是,泰和商行和錦繡坊到底是生意關系,孫家人多少有所收斂。這一次卻是不同,那人群中站着個穿得姹紫嫣紅的婦人,身後跟着個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擺明了就是回來找事的。而這婦人石聆也認識,便是近日專門跟錦繡坊作對的彩衣軒老板娘,劉大娘子。

見這陣仗,店內的人早已走盡,還有那好事兒的,也只敢遠遠在外圍看熱鬧,大家都知道如今晉陽最有名的兩家布莊之間不對付,石聆年紀輕,之前名不見經傳,幾乎是憑空裏冒出來的,劉大娘子卻是遠近出了名的潑婦。那是個能豁出臉面來鬧的,如今她找到錦繡坊門上來,怕是有好戲看了。

石聆走到門口,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眼衆人,卻并不理會氣勢洶洶的劉大娘子,轉而問臘九:“怎麽回事?”

臘九如今也算見過陣仗的人,倒沒像上次一般失了方寸,一五一十地給石聆說了。

原來今兒一早,庫房送了坊中新染的一小批布樣上店裏,不想才剛擺上貨架,還沒等賣出去,這彩衣軒的劉大娘子便帶着人上門了,說要讨個說法。

“什麽說法?”

“掌櫃的,她說咱們自家染的布抄了她的花樣兒。”

臘九頗為不屑。

她們家的?這劉大娘子說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彩衣軒扒了她們家多少樣子,他們還沒說什麽,她倒是賊喊捉賊起來!

石聆聽了,心裏也嘆了聲煩。

敢上門來尋釁,多半是有備而來。

她看向攤子上的一批布,問:“就是這匹嗎?”

臘九道是,抱了布過來給石聆看。

石聆只掃了一眼,便笑了。

劉大娘子也真會挑,這匹布還真就跟別的不一樣,的确是她“抄”來的,只是她抄誰,也絕不可能抄了彩衣軒。

作者有話要說: 剛說要單刷練級,就有人送經驗來了。 0v0

☆、20、版權

臘九把布匹攤開,擺在衆人眼前。

“劉娘子,你說的可是這一匹?”

劉大娘子掐着腰往錦繡坊門口一橫,怒氣沖沖:“正是!這是我們彩衣軒新出的花樣子,兩日前才上架,你們就算是抄,也該改改樣子,一模一樣的就敢拿出來賣,真當我劉娘子是死的?大家評評理,啊?大家評評理,有沒有她們這樣兒的!”

劉大娘子一邊控訴一邊煽動群衆,好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石聆見她言之鑿鑿,幾乎有些感動于她那領先于時代的版權觀念,不過一切的前提似乎得是:你真的是原創。

石聆低頭看了看自家布匹上繡的圖樣,不由再度失笑。

“那你想如何呢?”石聆淡定地問。

劉大娘子似乎意外于石聆這麽快就服了軟,心說果然就是個小丫頭片子,會算兩個數而已,到底沒見過什麽世面,吓一吓就慫了。于是她趾高氣揚地道:“丫頭,大家都是同行,我劉巧娘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只要你給我當衆道歉,再把你們家的貨全部下了,發誓從此再不做這虧心事,我便就此罷了!”

“你還要不要臉!”臘九怒罵。

彩衣軒抄了錦繡坊十多匹布樣兒,錦繡坊沒說什麽,她們倒是來賊喊捉賊了。錦繡坊每上一匹新布,她們家就要跟上一匹一模一樣的,這到底是誰抄誰,明眼人一看便知。她這麽吆喝,是以為誰的聲音大誰就占理?當以為大家都是傻子?

石聆示意臘九淡定,轉而問道:“劉老板擺了這麽大的陣仗,想要的不止如此吧?”

劉巧娘瞄了她一眼,抿了抿嘴,扭捏道:“當然也還有別的辦法,石掌櫃的若就這麽把貨下了,怕是對東家也不好交代。不如這樣,這布你們照賣,只不過這利卻要給我們三成,不多要,就三成,算是我們彩衣軒同意了你們賣這匹布。”

可真是好算盤,連抽成都想到了。

石聆于是點了點頭,對劉大娘子的商業頭腦表示認可。

劉大娘子一見,面露喜色:“你答應了?”

石聆道:“當然,不答應。”

石聆這大喘氣讓臘九都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劉大娘子登時大怒:“臭丫頭,你敢耍我?”

不答應剛才問那麽詳細幹什麽?分明就是在耍她!

“對,就是在耍你,”石聆漫不經心地擡眼:“你才知道?”

她這話一出,劉家人一臉怔忪,人群中卻傳來幾聲嗤笑。初始大家見劉大娘子氣焰嚣張,而錦繡坊的人一個個悶聲不吭,還以為沒什麽熱鬧可看。街坊鄰居都知道,錦繡坊掌櫃的是個不大點兒的小姑娘。而這劉娘子自幼便是晉陽出了名的小刺頭,娘家在晉陽頗有勢力,後來招贅入門,成親後繼續經營彩衣坊,抛頭露面,向來以母老虎形象示人,錦繡坊的小姑娘遇見她,可不是只能吃虧?

不想石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句輕飄飄的挑釁,生生把張牙舞爪的劉大娘子壓下了半頭。

劉大娘子失了臉面,自然大怒,咆哮道:“臭丫頭!信不信老娘現在就去報官!”

這可是劉大娘子的殺手锏了,昨日他已經叫家裏死鬼去給知府大人打了招呼,倒也不是真的要鬧到公堂,她不過就是料到錦繡坊必定怕這個,才以報官為由要挾錦繡坊讓步。若石聆識趣,不必鬧到這一步,那樣最好,不過劉大娘子怒極攻心,讓石聆三言兩語将話便激了出來。

一聽這話,石聆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絲笑意。

石聆性子淡,少言笑,這是錦繡坊皆知的,她偶爾笑了,必是心情極好。只是此時此刻,她只是冷冷的笑,笑意卻分毫不達眼底,這樣的表情衆人還是第一次見到。

“好啊。”她這樣簡單地回答道,甚至還催促,“你去吧,快去。”

劉大娘子瞪大眼睛,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她不相信眼前的小丫頭真如看着這樣淡定,畢竟報官可不是小事。況且即便查明是誣告,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跟衙門扯上關系,對名聲總歸是不好的。

于是她咬牙道:“石掌櫃,可別賭氣,衙門不是你憑着點小聰明就能糊弄過去的。”

“我就是能。”石聆說話又直又狂,像是要故意激怒劉巧娘,“你不信呀,那你去試試?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我都不怕,怎麽你怕了?原來劉掌櫃是這樣愛惜名聲的人,倒是石聆眼拙了。”

她一說,人群中又傳來轟笑。

劉娘子臉色一紅:“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你真以為我不敢?”

“怎麽會,我是怕您不敢。這事若不到公堂上說道一番,還真浪費了您費心布的局。”石聆摸着那批布,做思索狀,“對了,要證明這匹布的花樣兒是你家想的,單是上市時間是不成的,不然錦繡坊上個月的貨随便拿出來兩匹,彩衣軒可就……”

上月整月彩衣軒都盯着錦繡坊,前腳錦繡坊出貨,不出三天彩衣軒一定能尋出一模一樣的來,這事在晉陽城的太太姑娘那裏都不是什麽秘密。

石聆一副扼腕的樣子,認真地道:“要告啊,只憑這個不行,劉大娘子,我來教你兩招吧。你說得沒錯,這布樣的确是誰想出來的歸誰,那麽只要說清楚是怎麽想出來的,怎麽染,怎麽繡,就能讓大家相信,這東西就是你的!畢竟誰也不能鑽你腦子裏,連你的想法一起偷出來,對不對?”

“有道理啊。”

“這話說的是。”

石聆的聲音不大,但語速和緩,咬字清晰,正好能讓周圍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原本看熱鬧的人由開始的中立,到議論紛紛,最後竟有許多人支持她的看法。

“那麽我問劉娘子,這布上繡的是何紋樣,做何寓意,從何而來,每匹布上繡多少?”

“你……你胡說八道!”劉大娘子見形勢不對,立刻又扯開了她的優勢嗓門,胡攪蠻纏道:“我家繡娘一想就想出來了,哪有那麽多說法!至于多少片多少針,這叫人怎麽說?石掌櫃這是要強詞奪理了,繡紋細密如發,你難道還能數出天上有多少星星,人有多少頭發?”

“劉娘子何必生氣呢。”石聆平靜地道,好像真的在跟她講道理一般,“便是那尋常的如意,雙勝,穿枝花,同心百結,蜀錦的長安竹,八搭韻不也都有個名不是?也沒一定要你答,又或者你根本不知道,這沒什麽好丢人的,只是要告錦繡坊,這些證詞怕是必不可少的。不如我說與你吧。”

“這布上繡的是六芒星,上面的原點是棋子落下的位置,六芒星則是棋盤。這是一種海外之國傳來的游戲,叫‘跳棋’,這種棋簡單易懂,可以兩個人玩,也可以六個人玩,孫家的三金老先生就很是喜愛,前不久還剛剛定制了一套墨玉琉璃跳棋。劉娘子若不信,可以親自去孫府詢問。”

果然,那劉娘子一聽到孫家,尤其是孫鑫本人,臉色便不大好。

石聆繼續說道:“只是,孫老爺子那棋盤雖美,卻過于貴重,我便想着,若是将棋盤繡在布匹上,只需剪下這麽一張,鎖上邊兒。把棋子包起來,随身攜帶方便許多。于是我命人做了這麽一匹,謹此一匹,畢竟,這游戲會的人不多,這匹布上整整五十張棋盤,我便是玩一次丢一張,也足夠了。”

聽到最後一句,劉大娘子臉色一黑:“你說什麽?你說……這不是裁衣料子?”

石聆垂眸:“劉大娘子說笑了,既是棋盤,怎能穿在身上。”

“你……你……”劉大娘子此刻卻已經聽不進去許多,她只知道,她這次拿到了錦繡坊的紋樣,為了搶占先機,看都沒看就已經吩咐人做了一千匹,準備在市面上狠狠撈一筆,壓一壓錦繡坊的風頭。如今石聆卻告訴她,錦繡坊根本就沒打算賣這個,而這也根本不是裁衣用的料子?!

臘九在旁看着自家掌櫃三言兩語便把劉大娘子氣得翻白眼,忍笑忍得肚子都疼。臘九嘲道:“劉大掌櫃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差,莫不是拿了我們家做棋盤的樣子去印了衣裳?哎呀呀,這可不好辦,誰會把棋盤穿在身上呢?不過劉老板也不必煩惱,既然已經做了,便幹脆扯出來給家裏人用,到時候一家子人穿着一身棋盤做的衣裳,歡歡喜喜的出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書香世家,何等風雅?”

這話卻是又結結實實地戳了劉娘子的軟肋了。

劉家是祖上的确是白手起家,只是起家的行業卻絕沾不上什麽風雅,衆人皆知,劉家祖上,是殺豬的。後來因家裏沒有兒子不适合繼承“祖業”,才轉而做起了布匹生意。

劉大娘子本就是跋扈之人,哪受得了臘九這番挑釁?當即惡狠狠地道:“誰說我家印了這料子,這麽醜的樣子,也就你們錦繡坊想得出來!你們抄我家的花樣可不只這一個!有能耐你便都說出道理來!”

不想石聆依舊淡定,她甚至在臘九狗腿地搬來椅子時,頭也不回地坐下,大有跟彩衣軒死磕到底的态度。

“還有哪匹?你指,我說。”

石聆看着眼前幾匹稀奇古怪的料子,雖然外表淡定,心中也覺得郁悶。要說這劉娘子也真會選,怎麽選中的都是她的“傑作”呢?這裏面有幾匹布原是她在看賬時的一些無聊塗鴉,被臘九誤會,居然就叫繡坊和染坊一樣做了一套出來。

這裏面有些圖案是她腦海中自己浮現的,連她自己也想不起的,比如劉大娘子剛才指的這個,這個沒耳朵的貓……一看就不是這個時代的東西,它是叫什麽來着?好像是……

突然,一個聲音在腦中響起。

——姐,生日禮物呢?

——姐,我生日你陪我去看動畫吧?多啦A夢大電影,這叫回憶童年……

石聆雙目大睜,腦中轟隆一聲,好似悶雷滾過,整個人如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

“掌櫃的?掌櫃的!”發現異狀的臘九大驚。

下一刻,只見石聆身形搖晃,竟是“噗通”倒地,不省人事。

作者有話要說: 要回複記憶啦!

女主是怎麽個穿法,你們猜到了嗎?

☆、21、夢境

周末,清早,陽光透過半遮光的窗紗打在柔軟的歐式大床上。石聆以最放肆的“大”字型姿勢爬在床上,單手擺弄着手機,眼睛半眯着,看不出是醒着還是睡着。

今天天氣真不錯,無風無雨無霾,是郊游踏青的好日子。可惜,連續加班一個月,難得的休息日,石聆實在懶得出門,恨不得化身陽臺上老媽養的花草,努力汲取陽光,進行光合作用。

可偏偏有人就是不讓她消停。

小小的腦袋悄悄從卧室的門縫躺進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後,落在大床上曬太陽的女子身上。石悅一樂,叮叮當當地沖進來,又叽裏咕嚕地滾到床上。

“大才女,求你個事!”石悅帶着讨好的笑容推開她手中的手機,強行把自己塞進女子的視線。

石聆瞪她一眼,奪回手機,繼續關注今天的財經新聞。

“姐姐……”小丫頭不依不饒。

石聆置之不理,直到小丫頭臉上浮現出失望的神情時,才突然頭也不擡地丢了一個字:“說。”

石悅立即多雲轉親,笑吟吟地道:“姐,我要過生日了。”

“嗯。”

“生日禮物……”

“不是已經給你了?”

“都什麽年代了你還送世界名着?你想聽哪個?我給你背下來!”

“《紅樓夢》,背吧。”開玩笑,這小孩兒連紅樓夢裏的一首詩都背不下來,石聆太知道自己這個妹妹了。學習不行,玩物專精。

果然,石悅絞盡腦汁,好半天蹦出一句:“額……這個妹妹我見過!”

有這句,對吧?

石聆似笑非笑,靜待下文,果然石悅一臉憤憤:“你這是刁難!你小的時候也背不下來!”

“說的好像你看見了似的。”

“你……”石悅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氣死寶寶了!”

石聆一顫,只覺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現在這些網絡用語,她總是不能理解其笑點,倒是雷點全盤接收到了。

石聆一臉嫌棄地搓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說吧,想要什麽?”

“我想看藍胖子!”

“說人話。”

“哆啦A夢大電影,回憶童年。”

扯淡,她的童年跟什麽藍胖子可無關。石聆從小就看不懂日漫,對于那些或天才或瘋狂的人設和劇情,她總是沒辦法理解。畢竟,她當了近十年的自閉兒,起初連與人交流都有困難,若不是父母不放棄她,她如今可能已經在智障學校了。

只不過這些,妹妹石悅并不知道。像是怕觸碰她心裏的陰影,父母都不約而同地在這事上對妹妹保密。

“姐,行不行?說個話?”石悅央求。

妹妹小她十歲還多,是父母再三确認她已經痊愈,可以獨立之後,才決定生下的第二個孩子。石聆始終覺得自己對父母虧欠,為了自己,父母辛苦十年,受盡親戚朋友的冷眼,也耽誤了各自的事業,因此,對于這個妹妹,石聆格外疼愛。

拿起手機,默默地盯了兩張影票,又登陸企業郵箱,給上司發了個請假的消息,石聆沒等上司回複便關了機。

石悅笑眯眯地:“姐最好,愛你麽麽噠。”

“少惡心我,快考試了還不看書去!”

看石悅抱着一打卷子蹦蹦跳跳地回了房間,石聆不由揚起唇角。

如今的生活惬意而美好,如今的她是外人眼中出息的石家大女兒,是父母和妹妹的驕傲,誰又會想到當年的自閉兒如今不禁完全恢複了正常,還考上大學,最終踏入了金融業,成為了一名投資顧問。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病症到底從何而來。幼年時,她并非真的對外界毫無感知,只是眼前常會産生幻覺。她總會夢到自己生活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大房子裏,有個女人終日以淚洗面。大房子裏的人都不喜歡她們,欺負她們,只有女人對石聆很好,石聆不能動,女人就一直照顧她,又教石聆許多事情。石聆很想要謝謝那個女人,可她的身體根本不受自己支配,連想要自己喝一碗藥都難。盡管如此,那個女人還是每天為她擦身,對她講話,教她說話。

她說,她是“娘親”。

有時,石聆連續好幾天夢見那些情景,她甚至不知道這交錯的兩個時空,到底哪個是夢,哪個是真實?她由衷地害怕,怕自己再也回不到愛她的爸爸媽媽身邊,可一旦醒來,她又時常想起夢裏那個淚流滿面的“娘親”。

這樣持久的精神折磨,便是大人也經受不住,何況她才是個剛懂事的孩子。好在她有一對愛她的父母,陪她熬過了最艱難的十年,十年間家人都沒有放棄她,不斷給她尋醫問藥。他的父親更是一再與學校的老師争辯,說她的智力沒有問題,而在被學校無理拒絕後,父親母親便将她接回家中,自己來做她的啓蒙老師。也許真的是父母之愛感動天地,又也許是之前的治療終究其起了作用,總之在她十歲那年,石聆奇跡般的痊愈了。

父母喜極而泣,她終于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可事實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從未自那個夢中醒來過,只是她把“心”收回來了。

因為在她十歲那年——“娘親”死了。

在她們母女住了十年的大房子裏,無人關懷,無人過問,女人還那麽年輕,善良又美麗,卻無聲無息的香消玉殒了。她到死還想着見她的“爹”一面,只為托付這個女兒,可是卻沒能熬到那男人過來。她知道,她的“爹”并沒有出遠門啊,他人就在隔壁的院子,只隔着一面矮牆。她白日裏甚至能聽到牆那邊小孩子嬉戲的聲音,據說那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爹”整日陪着那些聰明的孩子,根本不願看他們母女一眼。

大房子裏沒人喜歡她們,除了“娘親”,沒有人願意要一個只會睡覺,走路,連吃飯都要人喂的傻子。現在“娘親”死了,在這個“夢”裏,她唯一的牽挂也沒有了。所以她想醒過來了,徹底的醒過來。只是睜開眼的時候,臉頰一片濕熱,心如被生生剜出了一塊兒,疼得難耐。多少次夢回,耳邊始終回蕩着女子臨終的哽咽:“娘若不在,誰來照顧你呢……秀秀,娘的秀秀啊……”

石聆不相信這刻骨的感情是她幻想出來的,她更願意相信前世今生之說。也許那便是她前世的記憶,也許是老天可憐她的娘親,讓她帶着前世的記憶來到今生。

而那一世,她的名字便叫做——琮秀。

她是石聆;她也是石琮秀。

錦繡坊內,衆人面上一片愁雲慘淡。不知道是不是氣氛低迷的緣故,這幾日連帶着錦繡坊的生意都一落千丈。一切仿佛都回到了石聆到來之前,也越發讓人意識到,石聆給錦繡坊帶來的影響是多麽不可忽視。

孫璞玉擡頭看了看錦繡坊的牌匾,嘆了口氣,進門。

夥計見了他,立即通報,只不過出來的卻不是石聆,而是臘九。

“如何了?”孫璞玉關切地問。

“多謝孫少爺請來良醫,如今每日勉強能醒上一個時辰,能吃得下藥,能喝下小碗米粥,雖說還是不認人,也不說話,總好過之前昏迷不醒。”臘九說着寬慰的話,臉上卻不見半分安心。

“孫少爺,你要去看看我家掌櫃嗎?”

“是,不知現在是否方便?”

根據前幾日的情況看,這會兒她應該是醒着的。

臘九嘆了口氣:“人已經這樣,還有什麽方便不方便。”此刻,他早已沒有精力去和孫家置氣,何況經過這事他也看出來了,孫璞玉并不是壞人。

跟着臘九轉進內院,孫璞玉邊走邊問:“大夫也說了,她這是舊疾,以前可有發作過?”

“不瞞孫少爺,掌櫃的到錦繡坊也不過半年多時光,她正是因為腦子受創,傷了神識,記不得家中人事,這才留在錦繡坊。因為她聰明又能幹,京城的掌事就将錦繡坊托付于她,本來做得好好的,誰想到那日被那黑心肝的劉家娘子一激,突然暈了過去,再醒來就……”

提到彩衣軒,臘九就恨得牙癢。若不是掌櫃昏迷不醒需要他照料,他定要一紙狀子告到知府衙門去。憑什麽掌櫃的被氣病了,那劉巧娘還在外面逍遙自在?若不是她上門來找事,怎會讓掌櫃的多此一難。石聆之前好好的,沒有一點兒症狀,定是怒極攻心,才會舊疾複發。

孫璞玉倒是第一次聽到石聆這些事,他以前只知道石聆是突然來到錦繡坊的,還以為是王家通過什麽渠道挖來了這麽一位厲害的小姑娘,不想其中還有這份緣故。

“怪不得她不願離開錦繡坊,救命之恩,卻該如此。”

“不,不是的,”臘九道,“的确是有救命之恩,不過不是錦繡坊救了掌櫃的,而是掌櫃的……聆姑娘,聆姑娘救了錦繡坊。”

臘九這才把她只身一人把受傷的王莞從城外背了回來,而王家因此欠下她莫大恩情的事告知。

孫璞玉聽罷,又是一陣吃驚,胸中隐隐竟還有些激蕩之意。

女人在他印象中多半是弱小的附庸,便是生養他的母親,威嚴其實也不過是仗着父親的寵愛罷了。他非不孝之人,但也非愚孝之人,母親對他有生養之恩,不可不報,但母親身上的确沒有太多讓他敬重的品格。

自小爺爺便将他養在身邊,他的道理多是跟爺爺所學,他耳濡目染皆是商場虞詐。商界是男人的戰場,女子不是陪酒作樂的玩物籌碼,便是擺在家裏充門面的花瓶,偶有幾個能識字會算數的掌事娘子,也是将自己作為男人的附庸,聽男人安排行事。也不是沒有見過要強的女子,只是她們大多是被迫至此,或是無法依附于人,或是虛榮勢利之徒。

☆、22、探病

石聆和她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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