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心,擔心白知府對她心存芥蒂,便也不再強求,況孫璞玉也應允,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告知她一聲。

翌日早,錦繡坊門口張燈結彩,引來不少好事者圍觀。石聆一大早便被鞭炮聲轟炸至醒,還以為是店裏出了什麽事,忍着頭疼起身,卻見鞭炮聲是源于對面新店開張。

對面原本是家醫館,後來被盤了出去,房子從幾個月前就開始修整了,動靜挺大,只是沒想到開張的動靜更大。紅綢子從二樓垂到一樓,幾乎挂滿整個門臉兒,門口還請了雜耍班子,什麽舞獅子,頂盤子,疊羅漢,輪着個的表演,下了不少心思。

石聆本還睡眼稀松的,這會兒倒也看得精神起來,來古代這麽久,卻還沒怎麽經歷過這些古代娛樂,更何況是在家門口,方便。夥計們也個個伸頭探腦,石聆看這架勢,上午大概不會有什麽生意了,便也準了他們去門口看熱鬧。

只是當那牌匾上的大紅綢子揭下來的時候,錦繡坊衆人便笑不出來了。只見黑地兒金字龍飛鳳舞地寫着:永樂布莊。

……靠。

石聆面上八風不動,心裏卻忍不住爆了一句粗。

見過搶生意的,沒見過這麽搶生意的,布莊開到繡坊對門來了,這算什麽?行業一條街?構造織造業商圈?原本抱着看熱鬧心态的石聆提起幾分機警。這等選址,等于是給錦繡坊下了一封戰書,她斷沒有不接的道理。

臘九臉色也不太好看,小聲詢問道:“掌櫃的,要不要我派兩個人去看看?”

“不用,”石聆道,“我去。”

“啊?”臘九不放心,“掌櫃的,這條街上的人都認識您,我擔心他們會刁難……”

“我以客人的身份去,他憑什麽刁難我?”石聆不以為然。

市場調查,競品調研本來就是經商的重要過程,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連開在對面的店都不去看看,她這個掌櫃也就太不稱職了。

石聆再一次沒有想到的是,她才收拾妥當,一只腳剛踏出門檻,卻有人迎了上來。

只見錦袍玉帶的桃花眼公子哥兒喜氣洋洋迎面而來:“石掌櫃!好巧!好巧啊!呵呵呵呵……”

饒是向來淡定的石聆,此刻眼角也抽了兩抽:“你是趙……一二三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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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趙六!”錦衣公子哥兒利落地接口,絲毫不給石聆愣神兒的機會,自來熟地道:“昨日石掌櫃去的匆忙,忘了和您說,其實我來晉陽,也是做生意的,剛盤了家鋪子,就開在錦繡坊對面,你看這事多巧?可見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石姑娘!你我有緣啊!”

“什麽?對面的布莊是你開的?”臘九一聽,小暴脾氣蹭蹭就上來了,語調驟然拔高:“你還好意思過來打招呼!”

這人的臉皮,真的是城牆做的嗎?!

“臘九。”最初的吃驚過去,石聆倒是很快恢複冷靜。這事也就是巧了些,并沒有什麽奇怪。晉陽這麽大,布莊每條街上都有,也沒人規定一條街上不能開兩家布莊。偏生她與趙六還見過不只一面,可見他口中的緣分果真是有些的,只不過這等孽緣,不要也罷。

“臘九,來者是客,給趙老板上茶。”

石聆迅速切換心态,只當做對方是同行,拿出了商人的立場和态度行事。她客客氣氣地道:“趙老板不來,我也正要備一份賀禮送過去,大家都是鄰居,以後還要彼此照應。”

“正是,正是,說得太對了。”趙六表示不能更贊同,又不着聲色地把石聆打量個遍,企圖看出點什麽,見石聆當真沒有心懷芥蒂,不由笑容更為奪目:“早聽說錦繡坊的琮秀姑娘不僅善于經營,且行事磊落,胸襟不輸丈夫,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說完,趙六一揮手,後面的夥計便送上一本冊子。

趙六狀似虛心地道:“琮秀姑娘,實不相瞞,在下于這布匹生意上并非內行,特意帶來一些樣品給石姑娘品鑒一下,還望指點一二。”

一看到那冊子,臘九不由“咦”了一聲。

石聆擡眼一看,心中冷笑。

那是一本她再熟悉不能的冊子,裏面整齊裝訂的是錦繡坊店內所有的貨品小樣,旁邊分門別類地做好了标記,以便顧客選擇。這東西她不是第一次見,彩衣軒有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而眼下這本,顯然在裝訂上又下了心思,布樣裁成了更精巧的模樣,紙張也更為結實,便于翻閱,內容更是詳盡,連料子的産地和織造手法都一一注明。遠遠看去,不像什麽貨物花名冊,倒像是珍貴的精裝本。

這是“戰書”。

石聆面不改色地道:“趙老板有心了,這冊子比起錦繡坊的還要精美三分,石聆看了,也愛不釋手。”

趙六喜上眉梢:“當真?石掌櫃可別哄我高興,我是誠心來求指教的。”

“指教不敢當。只有些淺見想與趙老板探讨。”

“但說無妨。”趙六眸光閃爍。

“做生意歸根結底講究的還是貨真價實,至于其他的,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手段。”石聆說着,細細撫着手中精致的冊子,“樣品的作用在于讓顧客在更少的時間浏覽更多的信息,講究的是簡單明了,趙老板的冊子固然精美,但是一則花樣太少,二則編排精巧,主體卻不夠突出。簡單的說就是,買家看不懂。”

石聆自始至終表情淡然,并不覺得自己再以經驗壓人,恰恰相反,他覺得趙六應該謝謝她。無論這個趙六是何居心,有一點他卻沒有騙她,他的确是外行,從這些細節便能看得出來。

錦繡坊的冊子,突出的是布樣本身,顧客若對哪一種有興趣,自有夥計來解答。顧客看樣品,不過走馬觀花地一掃,根本不會花時間去看細致的小字,所以錦繡坊樣冊的訂制是有嚴格體系的,寫什麽,不寫什麽,根據的是顧客想看什麽,不想看什麽,這些是石聆花了大量時間在實踐中總結的。

同樣是抄襲,彩衣軒未必沒有能力做出一本這樣精美的冊子,但是劉巧娘選擇盡可能模仿錦繡坊,這恰恰是她的聰明之處。劉巧娘未必是有心,但是她到底做布匹生意多年,本能讓她一眼就看到了重點。這正是財力強大的趙六所不具備的。

趙六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的神情。

“石姑娘果然坦誠,如此直言,石姑娘就不怕我搶了錦繡坊的生意?”

“我做這些只是為了錦繡坊的經營,既然有效,便杜絕不了抄襲模仿,我若因這些畏縮不前,那才是本末倒置。趙老板誠心問我,我便不說,以趙老板聰明才智,他日也能想通,到時候怕要怨我是個虛僞藏私之人,何不趁此賣個人情呢?”

石聆面上漾起淡淡的笑容,眼中的自信不言而喻。

她所做的這些,并沒有哪一條是她獨創的,也不過是前人的智慧和經驗,因此即便被人模仿,她也從不覺得有什麽。這些好的經營理念和手法,原本就應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她何必掖着藏着,顯得小氣。

“石姑娘當真是坦蕩之人。”趙六沉思半晌,似是想到什麽,失笑道,“我突然覺得将布莊開到這裏,似乎不怎麽明智。”

“趙老板何出此言,也沒誰規定這街上只能有錦繡坊一家布莊,有錢大家賺,各憑本事罷了。”

石聆語氣平平,神色淡然,只是擡眼的一剎那,趙六沒來由地背脊一冷,總覺得石聆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燃燒,就好似是——鬥志。

趙六突然開始懷疑自己,他來招惹錦繡坊,是不是真的……錯了?

戰火很快蔓延開來,石聆一切如常,倒是臘九十分郁悶。

自打永樂布莊開張後,分了錦繡坊不少客源。那永樂布莊什麽料子都比錦繡坊便宜上幾文,加之就開在對面,簡直是擺明了搶生意。降價這種行為在同行間是最叫人不恥的,錦繡坊的夥計們對此也是憤憤。

臘九追問策略,石聆只道新店開張,東家燒燒錢,打個市場是正常的手段。人家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不易硬上,做好本家生意便可。永樂布莊雖然生意紅火,但一直在做賠本生意,再過半年,你且看它?

臘九無奈,只得耐心等待,時不時詛咒一下對面早日燒光本錢。但另一件事他就沒辦法忍了。

那個趙六,永樂布莊的東家,這些天隔三差五便到錦繡坊來“取經”,而石聆居然也真的教他。臘九覺得這個趙六動機很有問題,掌櫃的做法更有問題。

“掌櫃的!那是咱們的對頭啊,你幹嘛有問必答?回過頭來他有樣學樣,坑的不是咱們自己?”

石聆瞄了一眼,示意他用不着操心。

“我心裏有數。”

趙六是個十分好學的人,她并不讨厭,況且她那也算不上“教”,不過是一些探讨。她也就那麽一說,至于怎麽做是趙六的事,經商是一門大學問,她腦中吸取的是前人的智慧,做事憑的是日積月累的經驗,這些真不是一教一學就能會的。再說她也并非那麽光明磊落的人,小心思誰都有,她也不例外。比如她雖對趙六的問題知無不言,但永樂布莊大幅度降價這事,她只是“順嘴”提了一句,趙六擺明沒聽進去,她也沒有理會。

錦繡坊最近客源減少,和永樂布莊的降價策略脫不了關系,但是石聆一點兒也不急。晉陽城布匹商人就那麽些個,各家布莊的東家掌櫃都很熟悉,趙六再厲害也開辟不出其他渠道。他這樣違背市場規律亂來,用不上一個月,自會有行家來收拾他。

這些事都用不着她插手,石聆如今最挂心的是另一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臘九:掌櫃掌櫃,有rmb玩家跟咱們打擂臺!

石聆:一個萌新而已,有裝備沒技術的死土豪,不用理他。我們要關注的是全服局勢,最近好像有人在拍賣行炒作游戲幣,你去查一下。

臘九:是!

☆、吃醋

自孫璞玉求見白知府已過半月,先前白知府還對此事頗為重視,說要親自率人去白雲觀查看。只是如今此事卻沒了聲響,而千金符非但沒有被禁,反而越來越盛行。

這幾日,幾乎每日都有人來錦繡坊“布道”,只因那位玄妙道長說,推廣“道法”可積累功德,讓千金符更加靈驗;一時間,晉陽城內道門香火大勝,“千金符”幾乎成了晉陽城家家必備的“鎮宅之寶”。

自始至終,石聆都對外面的流言視而不見。直到臘九發現錦繡坊的夥計有人偷偷買了千金符,石聆說到做到,果然将人辭退,其餘人見她并非說着玩,盡管心中尚有不服,卻也不敢非議。

與錦繡坊相同的事,泰和商會也發生了。孫璞玉最近查出好幾筆有問題的賬,起因皆是掌事因被“千金符”套牢了銀子,不得已挪用公賬。孫璞玉在這方面繼承了孫鑫雷厲風行的風格,對于貪贓絕不姑息,直接攆人。而他也終于意識到了石聆之前所說的話并不誇張。于是孫璞玉又拜訪了白知府一次,沒想到,這一次卻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白知府表示已經派人徹查過,白雲觀并沒有問題,玄妙道人乃是得道高人,憐世人辛苦而入世,損自身道行救世,絕非他們所說的欺世盜名之徒。至于“千金符”一事,并未有人來上告損失,所以無法立案,也就是說孫璞玉所指的這項詐騙的罪名是不成立的。面對知府大人的固執,孫璞玉第一次有秀才遇上兵的心酸感。他不禁想,如果石聆面對這樣的情況,會如何處理。

孫大少有些喪氣地出了府衙,正遇上迎面一頂軟轎落地,不用問也知來人是誰。

丫鬟掀起轎簾兒,身姿聘婷的女子款步而出,走到孫璞玉跟前,盈盈一禮。

“孫世兄,又見面了。”

“見過白姑娘。”孫璞玉此刻并沒有什麽心情寒暄,只是見到白瑞嬌俏生生的小臉兒看過來,卻也不好表現得太冷漠,便道:“白姑娘可是來探望知府大人?”

“父親今日夜間常咳嗽,我奉母命,來為父親送些暖胃的湯劑。”白瑞嬌柔聲道。

“白姑娘大孝之人。”

白瑞嬌輕笑:“孫世兄何嘗不是對姨母孝敬有加。”

頓了頓,白瑞嬌又道:“世兄面有郁色,可是有心事?”

孫璞玉想到上次便是白瑞嬌義無返顧為石聆谏言,也是心懷善念之人,便簡要說了千金符之事。

果然,白瑞嬌聽罷,秀眉微蹙,似也頗為驚訝。

事實上,她心裏的震驚遠不止如此。

這個千金符,白夫人也買了,而且還買了不少。白瑞嬌不管家,對這些事原本并不關注,因母親最近支出頗大才注意此事。初聽“煉金”之術,她只覺荒謬,料想着裏面定有門道,但是母親憑着千金符真的賺了金銀回來,因此,當白夫人又把剩下的錢也送去白雲觀時,她便沒有阻攔。

如今聽孫璞玉一說,她倒覺得這事八九不離十。如此,可要快些勸母親收手才是。

白瑞嬌裝作淡定不懂事,柔聲問道:“不知這件事還有誰知曉?如今千金符影響甚廣,若是傳出去,怕是要出大亂子。”

孫璞玉拱手道:“實不相瞞,此事乃是錦繡坊石聆姑娘告知在下。初時,在下也不以為意,不想如今發展成如此狀況。”

聽到石聆的名字,白瑞嬌心中不由有些不舒服。

怎麽什麽事兒都有她?

“孫世兄和石姑娘還是那麽要好,石姑娘第一個告知你,定然是怕孫世兄吃虧。”她淡淡地道。

孫璞玉不覺有異,還笑道:“她哪有這樣的好心,她也說了,這事只是告知我,做不做,怎麽做,一律不管。也怪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怎會呢?”白瑞嬌別有深意地道:“石姑娘聰慧,既然看出其中端倪,必有解決之法。石姑娘雖然個性要強,但到底是小女子,世兄哄兩句,她興許就有主意了。”

孫璞玉失笑,搖頭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這些門門道道對她行不通。你是不知道她那張嘴毒起來有多厲害。”一提到石聆,孫璞玉臉上便不自覺地露出些笑意,那些話裏話外不經意流露出的親昵熟稔,讓白瑞嬌有些刺耳。

“孫師兄和石姑娘是知交,自然你更為了解她,是瑞嬌多言了。”白瑞嬌語氣冷了些。

孫璞玉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白瑞嬌和石聆并不熟識,他與她說這些幹什麽。他再度施禮道:“此事,還請白姑娘勸勸知府大人,趁着事态尚可挽回……”

“孫世兄多慮了。”白瑞嬌突然道,“即便此事是石掌櫃說的,也未必就真的作準。千金符涉及甚廣,父親定然有自己的思慮,瑞嬌一介女子,不宜多言。還請世兄勿要強人所難。”

孫璞玉見白瑞嬌态度驟變,只當她是氣自己多言,只好就此告辭。

不過白瑞嬌有一句話卻是說對了——無論這事結果如何,他總要再去跟石聆通個氣兒。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挽救之法。

白瑞嬌提着食盒進入書房時,白知府已經議完了事。她心裏還因着孫璞玉的事有些不爽,白瑞嬌覺得孫璞玉這人……真是不知道說他什麽好。他跟那個石聆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外面流言蜚語傳成什麽樣子,連母親近日都對他有些微詞,孫白兩家聯姻這事眼看是要渺茫了。再看石聆呢,人家京城裏自有大靠山,哪裏用得着他來操心?

就他自己還蒙在鼓裏,笨死了。

白瑞嬌一時也說不上自己的心意如何。她對孫璞玉是有些好感的,但是才見了幾面,也談不上什麽非他不嫁,只不過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成親對象罷了。只不過,一方面她見孫璞玉與石聆毫不避嫌,有些吃味,一方面也有些為這個人不值,那石聆對他分明就沒半點意思,怎麽他就巴巴地非要往上湊?

“瑞嬌兒?”

知府大人的聲音将白瑞嬌喚回神來,她立即換上甜美的笑容:“父親,何事?”

“這幾日辛苦你。”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兒,白知府頗為欣慰。

“都是母親想的周到,女兒只是跑個腿罷了。”白瑞嬌嬌聲道,“父親這幾日公務繁忙,女兒不能分憂,也只能做些小事。”

看着乖巧的女兒,白知府覺得這幾日被公事□□的心靈得到了一絲治愈。

“父親,我方才在門口遇見孫家世兄,莫不是孫家出了什麽事?”白瑞嬌試探地問道。

白知府臉色微沉,嘆了口氣:“哎,別提了。這個孫棋也是來給為父添堵的。雖說他是好心,只是此事另有幹系,并非為父能左右。”

“可是……千金符一事?”白瑞嬌試探地問道。

雖然對孫璞玉有些不滿,但是茲事體大,白瑞嬌覺得自己能想明白的事情,沒道理父親想不通。為什麽父親卻對孫璞玉的提議不為所動呢?

“瑞嬌兒,這白雲觀動不得。”

白瑞嬌面上裝作意外:“怎麽,難道這白雲觀真有神仙?”

白知府諷刺一笑:“這世上哪有什麽神仙?世人癡迷罷了。你回去勸勸你母親,趕緊收收心,再去白雲觀添香火錢,回頭有他哭的。咱們家底子不厚,你可別叫她把你的嫁妝都賠出去!”

他那個夫人,他太知道了,死要面子,卻又愛貪小便宜,聽說了千金符的事,第一個就去敗了三百兩。啧,想想他都心疼,不,還肉疼!

白瑞嬌見父親臉色,心說你還不知道母親已經又投了一千兩進去……她道:“可是,母親說白雲觀的仙人顯靈,賜了她好多銀錢,母親持家有道,怎麽父親不高興?”

“高興個屁!”白知府想起白夫人就生氣,無知婦人,死到臨頭還以為自己占了便宜。

“她懂什麽?那千金符不是什麽好東西!”

白瑞嬌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父親為何不行令禁止!查封白雲觀?”

若這事鬧大了,追究下來,朝廷還是會問責父親的。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那白雲觀我親自帶人去查過,你可知我在白雲觀見到了誰?”

白瑞嬌隐隐有不好的預感,莫非千金符背後有大人物撐腰?

果然,白知府一拍桌子,憤怒又壓抑地道:“我在白雲觀,見到了沈國公一系的人!”

白瑞嬌臉色驟變。

白知府道:“白雲觀地處河東地界,此事一旦鬧開,我脫不了幹系。可是沈國公于為父有提攜之恩,若非沈國公,這晉陽知府的位子,怎能輪到為父來坐。沈家權勢滔天,他今日能讓為父生,明日便能讓為父死。千金符是沈家的財路,我便是知根知底,又怎敢插手?”

“父親為官多年,向來潔身自好,并未結黨,怎地如今會受制于沈家?”

“傻孩子,這官場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哪裏有什麽清流?便是要做直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我便是沒有明着投靠沈國公,可是平白得了沈家好處,在別人眼中,也早已被歸為沈氏黨羽,容不得我獨善其身啊!”

“那……這可如何是好?”白瑞嬌有些焦急。

“為今之計,唯有向國公府投誠。沈國公既然選了河東下手,想必也是在試探我的态度。如今我們和沈氏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沈國公捏死我們就像捏死之螞蟻一樣容易,所以白雲觀絕對不能動,這千金符,他愛賣就去賣,為父睜只眼閉只眼便是。”

至于這千金符背後的門道,便是真如孫璞玉說的那般又如何?左右他置身事外,只要沈國公還用得到這河東府的地盤,自會罩着他。

白瑞嬌覺得父親說得有道理,可不知為什麽,心裏總是不安。一想到萬一這事出了差錯,他們一家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要她從高高在上的官家千金變成戴罪之人……白瑞嬌不禁起了一聲冷汗。

不行,家裏若是靠不住,她也得早日為自己謀一條出路才是。

☆、投緣

石聆今日舒舒服服地睡了個早覺。

錦繡坊步入穩定發展階段,大小事宜臘九也逐漸上手,即便沒有了她,也不會有什麽影響。難得的是今日對門的趙六也沒有來騷擾她,錦繡坊衆人各司其職,各行其是,居然沒有人發現她這個掌櫃的偷懶了。

洗漱用飯完畢,石聆也沒有急着去前面的鋪子,就悠閑地坐在廊上,借着舒适的晨光翻起書來。

她手裏這本《行止記》是前幾日與王莞的回信一道寄過來的。

王莞的信依舊簡短精煉,似是有意回避近況,只叮囑她切勿過分傷神,既來之,則安之,待緣分到了,必可達成所願。随後還寄了一本書與她解悶。

石聆讀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欣慰于王莞此番回京後,竟好像一夕之間變了個人,成熟許多,如今非但不再鑽牛角尖,還能反過來寬慰她;感慨則是,不知道是什麽變故讓王莞心性轉變如此之大,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無論如何,王莞的所為,她總是感激的。

這個時空她信得過的人不多,阿莞年少,她以為她不懂便無心多說了些,沒想到王莞非但沒有排斥她,反而懂她心意,為她着想。如今石聆在這個時空也總算有了個能傾訴的閨蜜,不至于獨自苦悶。想家的時候便直言想家,有所成就的時候也直言喜悅,石聆本身不是多言之人,但提起筆來卻總能将平日難以開口的心事流暢傾訴,王莞每每回複三言兩語,雖常有詞不達意,但關心之情溢于言表,總能讓她心中焦慮舒緩。

就像這本《行止記》,雖說是寄給她解悶兒,但裏面以故事的方式介紹了明珠朝許多傳說習俗等,讓石聆對這個時空又有了嶄新的認識。

在她之前的“夢”裏,她生下來便沒有出過那方小院落,對外界的了解全源于娘親的講解,後來被送往庵裏,更是過得渾渾噩噩,連記憶也不全,因此半土着半穿越的她,也并不比那些書裏的穿越女占什麽便宜。此前她也因為疏忽大意,有好幾回被奶娘咬住錯處,好在有王莞和袁清頂着。如今她因生意的緣故,接觸人漸多,周圍能問的只有臘九。可臘九到底是男子,她不好什麽都開口,這本《行止記》倒是無意間幫了大忙。

值得一說的是,這本書遣詞造句偏于白話,并沒不咬文嚼字,斷句也清楚,讓石聆看起來很省力,且故事淺顯易懂,用語诙諧幽默,聽說這《行止記》只是上部,還有一部下文叫做《秀麗記》,主要介紹明珠朝各地風景的,石聆倒是很有興趣。書的下角有“火奂生”三個字,這便是作者名字了,石聆默默記下,想着回頭見到這作者的書務必要留意。

不過石聆的悠閑并沒有持續很久,她才剛翻了不到三頁書,便見臘九一路小跑奔來,一臉憤恨的小模樣。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惹了他。

不等臘九開口,石聆道:“我這就過去。”

臘九一肚子苦水不得發洩,只得狠狠地點了點頭,等着他家掌櫃的親自去收拾門口那妖孽!

一進門,石聆便被店裏的排場吓了一跳,随即微微皺眉。

怪不得臘九要生氣。

只見店裏雲山霧繞,不知誰在門口搬來一個不小的香爐,濃重的檀香味道熏得石聆一陣眼紅鼻癢,更扯的是香爐後面還被擡來一尊財神像。

饒是石聆也被趙六這三天兩頭的新花樣鬧得有點煩,她不悅道:“趙老板,你又想幹什麽?”

不想她這一呼,趙六突然就從“雲霧”中跳出來,一下子竄到石聆跟前,高聲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

石聆一個激靈,死死地拖住趙六的胳膊,眼見那千金重的膝蓋就要着地,石聆使不上力氣,下意識地照着他膝蓋踢了一腳。她沒控制力氣,因此趙六還是跪下去了,只不過他跪下去的瞬間就接着爬了下去,還大喊了一聲“哎呦”。

見趙六沒有拜成,石聆松了口氣:“趙六,你這是做什麽?”

“秀秀,我是來拜師的!”

石聆背上升起一股寒意,也忘了打從哪一次其,這趙六便擅自改了這個親昵的稱呼,幾番說他都無用。

“趙掌櫃,你我平輩論交,拜師之事從何說起?再說你這樣大張旗鼓地來我店裏鬧,也影響我家生意。”

“秀秀真是貴人多忘事,上次你說我的永樂布莊不出一個月必會被斷了貨路,我不服,與你打賭,若輸了就拜你為師。”

石聆一愣,頭腦裏回顧了一番,奈何事情太多,這事似有若無,她也記不清了。

“即便有此事,也不過是一時戲言罷了。”

“不是戲言!不是戲言!”趙六興奮地道,“秀秀你說得太準了,今日剛好是永樂布莊開業滿一個月,之前供貨的幾家商行,突然齊齊統一了口徑,全都不供貨給我家啦!”

石聆睨他。

這個情緒不對吧,怎麽人家不供貨給他,是這麽讓他高興的事嗎?

“秀秀神機妙算,我趙幼賢佩服得五體投地,今日就此拜入秀秀門下!”說罷又傾身要拜。

這一次臘九機靈,擋在他身前,兇巴巴地道:“幹什麽?你這是要幹什麽?放尊重點啊,誰叫你亂拜了,我家掌櫃可沒答應收什麽徒弟!”

臘九更想說的是:掌櫃的就算真要收徒弟,也應該是自己啊!這趙六算哪根蔥,湊什麽熱鬧!

“你閃開,我要和我師父說話。”趙六伸長身子去看石聆。

“誰是你師父!我告訴你飯可以亂吃人不能亂叫!”臘九堅固防守,不許他上前一步。

石聆被這兩個活寶吵得頭疼,一擡頭,卻見孫璞玉憂心忡忡地進門。

今天還真是人齊!

孫璞玉見店裏的情形一怔,沒等開口,就被趙六搶了先。

“你是誰?來錦繡坊幹什麽?要拜師可得排隊,今天是我先來的!”

面對兇巴巴的趙六,孫璞玉一頭霧水,嘴巴張了兩張,又像是想到什麽,一轉身繞過趙六,來到石聆跟前:“琮秀,我有話跟你說。”

“秀秀!是我先來的!”趙六活像要不到糖的孩子。

石聆對某個聒噪的源頭不予理會,向孫璞玉問道:“是千金符的事嗎?”

“正是。”

“不順利?”

“你怎麽知道?”孫璞玉意外。

“還用問,你臉上都寫着吶。”趙六得意地道。

“白知府說白雲觀沒有問題,我覺得他在撒謊。”

“那不是廢話,那老頭油得很,肯定不會跟你說實話的。”趙六一臉“兄弟你太甜了”的表情。

孫璞玉皺眉:“我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官官相護嘛,這都不懂。”趙六苦口婆心,“肯定是白雲觀後頭有人,這個人他又不敢得罪,只好敷衍你了。”

孫璞玉一怔,面向趙六:“我居然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哎,這種事我見多了,沒什麽稀奇。”

“那你覺得白雲觀的背後會是什麽人?”

“你算問對了!這個人必然大有來頭……”

突然,石聆轉身離去。

“琮秀?”

“秀秀你去哪兒?”

石聆轉身,無甚情緒地道:“二位既然如此投緣,大可繼續,石聆另有要事,就不打擾了。”

什麽叫一見如故?就是如此吧!

書房內,氣氛有些詭異。三人分席而坐,石聆埋首處理賬本,只偶爾擡頭,确定另外兩人還未離開。

孫璞玉與趙六對視一眼,齊齊又開口。

“琮秀。”

“秀秀。”

孫璞玉看向非要跟來添亂的趙六,拱手道:“在下泰和商行孫棋,是琮秀的好友,适才忘了問,這位仁兄是……”

趙六有樣學樣,漾起笑顏:“在下永樂布莊趙幼賢,是秀秀未過門的徒弟。”

啪。

石聆手下一個用力,狼毫筆力透紙背,墨跡暈染,這頁兒算白寫了。

孫璞玉嘴角也是一抽,還真從沒聽過這麽有個性的自我介紹,尤其這人一口一個“秀秀”,如此親昵,也不知道是什麽居心,得虧了石聆居然沒把人打出去。

“琮秀,千金符一事,便是如此,你看此事可還有挽回的餘地?”孫璞玉總算還記得正事。

石聆終于擡眼。她将筆放下,坐直了身子,鄭重地道:“沒有。”

對于孫璞玉帶回來的消息,石聆并不意外。白雲觀敢在晉陽做這麽大的局,要說背後沒有個幕後推手,那都不符合劇情邏輯。這世間的公平正義,大多是需要權力去支撐的,可惜當人真正掌握了權力,卻又顯少會去支持所謂的公平正義。

很明顯,千金符一事就是一出典型的官商勾結戲碼。官有勢,商有財,財能固官,官能助財,古往今來大多是這麽一回事。因此當孫璞玉再三征求她的看法,她只能回以四個字:無能為力。

她無權,鬥不過官;也無財,鬥不過商;無背景,鬥不過人。

龐氏騙局的根本就是掌握了人的投機心裏,這是人心的漏洞,沒那麽容易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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