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是真心要置辦東西,她是拉着我上街溜猴兒……呃!”
她這一甩,頭上的步搖好巧不巧地打在眼睛上,疼得她一彎腰。
“哎呀,慢着點兒!”程姑忙湊過去,嘴裏還念個不停,“怎麽平日裏端端莊莊的人兒,換了身裙子倒毛手毛腳了。這剛畫的妝,你快別揉了,來,讓程姑看看。”
石聆只覺得眼睛裏有東西,磨得她眼淚直流,被程姑扒着眼皮吹了好一會兒,這才紅着眼睛看向來人。卻見孫璞玉一臉木然地呆愣在原地,話也不說,也不進屋,就這麽直直地看着她。
程姑見狀,偷笑一聲,道:“罷了罷了,您是大掌櫃,我指使不動,我還是叫臘九陪我出去吧。掌櫃的,您和孫少爺先聊着。”
石聆胡亂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她眼睛還是不舒服,正想找面鏡子照一照,卻見孫璞玉還愣着。
“怎麽,你不是來找我的?”
還真不是,他是不經意走到這兒的。
“怎麽不是,我就是來找你的!”
作為一個商人和男人,就算老實如孫大少,口是心非也不是一件那麽難的事。
石聆見他那呆呆愣愣的樣子,知道多半是自己這身裝束把他給吓着了。平日裏與孫璞玉及趙六等人相處時,她确有刻意淡化自己性別,但并不代表她就是男人婆。石聆也只是尋常女子,只不過在現代的時候,職場上可沒人因為你是女人而讓着你,打拼久了,不知不覺氣場便鋒利起來。
“孫兄大可不必如此,換了身衣裳,石聆還是石琮秀,石琮秀也依然是石聆。”
石聆用的還是平日淡泊的調調,平靜的神情,以及待朋友才有的眼底微微的和煦。可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孫璞玉突然覺得臉有些熱,竟是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石聆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今天真不該一時興起換上王莞送的衣衫,還被程姑瞧見,興高采烈地非要拉她出門來“溜溜”。
她嘆了口氣,道:“孫兄稍後,我去更衣。”
“不、不必吧……”孫璞玉突然正色道,“其實我有些急事要與你商量,十分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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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聆狐疑地看他:“急事?”
這大過年的,能有什麽事?
雖然心裏有些腹诽,石聆還是配合地坐了下來:“說吧,是什麽事?”
“是關于……”孫璞玉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怎麽想出這樣不着調的借口,以石聆的聰明,馬上就能看穿。突然,他眼睛一亮:“咦?那是什麽?”
石聆無語。
這種轉移視線的借口,實在老掉牙了,她得有多蠢才會上當。石聆正懶得動,忽聽背後一聲巨響,接着又是一聲。門外傳來男孩子的笑聲和女孩子的哭聲,一聽就是街坊鄰居家的小孩兒,都不是陌生的聲音。
見石聆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孫璞玉一喜,抓起石聆的胳膊就往外走:“不知道有什麽熱鬧,我們去看看!”
說完一臉興奮地走在前面,石聆被拖着前行,哭笑不得。
這孫大少,有什麽熱鬧能是你沒見過的?你的急事呢?
二人來到門口,原來那響聲竟是一群小孩在放炮仗,方才那一聲便是一發響亮的“竄天猴”。
至于那鬧聲和哭聲,原是有個熊孩子惡作劇地将炮仗放到了小丫頭腳邊兒,火星差點兒燎到小姑娘的頭發。
此刻,小小的姑娘在中間哭得可憐,邊上的小夥伴有的去哄,有的則在一旁嘲笑。瞧瞧,這就是差距,那些只知道在旁邊笑的小屁孩,活該以後找不到媳婦。至于為什麽這群瓜娃子會在錦繡坊門口放炮仗,就要問這裏面唯一一個大人了。
趙六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塵和雪沫子,回過頭來,笑嘻嘻地道:“秀秀,怎麽樣?好玩不……”
孫璞玉心裏便是一沉,正要擋在石聆身前,卻聽趙六大叫一聲:“我的天!秀秀!是秀秀嗎?快讓我看看……孫兄,借過一下可好?”趙六對着擋在前面的一張黑臉,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會有個久違的角色出場刷存在感噢,猜猜是誰?
除夕快樂,石姑娘打扮漂亮給大家拜年啦!
一晃新書開了一個月,各方面數據都不好,可是我還是很開心,因為找到了四五年不見的老讀者,你們的出現讓我多開森你們造嗎?還有微博來的家養小天使們,把你們同人帶來我的原創世界一直是夢想你們造嗎?還有無時無刻不在誘惑我丢出大師球的野生讀者小天使,你們的到來給了我多大的自信你們造嗎?
我只能說,感謝大家對這個冷文冷題材情節又慢熱的故事的期待,感謝大家給我這個講故事的機會。年紀大了,很多事也看得不那麽重了,自己想做的事,能開開心心的做,有人喜歡,有人理解,就很滿足了。對!上官的心就是這麽小,這60多個收藏就能把心裝滿,暖透,是年初最開心的禮物。(當然啦,還有昨天12塊抽到的蒼藍地獄火(夠!敢不敢不再說游戲的事兒!
總之,新年伊始,都是些很好的事情,其中最好的一件,就是與大家的重逢和相識!謝謝一直以來的支持,也希望新的一年裏,自己有更多的進步,寫出真正的好看的故事。
上官春水,給各位小天使們拜年啦!
☆、踏雪
40踏雪
為了保護石聆而被趙六抱個滿懷的孫璞玉這會兒臉色不要太好看。
他咬牙道:“只是看看,不必貼得這麽近吧?趙公子似乎眼神兒不太好?”
趙六不滿地瞪了孫璞玉一眼,嫌棄地拍了拍身上,又隔着人對石聆抛起媚眼兒來:“秀秀!你是特意來看我的?”
“臉皮真厚。”孫璞玉不齒。
石聆對那二人的較勁兒置之不理,只是走到一邊,将那哭成花臉的小姑娘抱在懷裏,柔聲安撫。
也不知她說了什麽,那小女孩兒突然不哭了,一雙霧蒙蒙地大眼睛眨巴着盯着石聆,眼裏全是期待。
石聆報以微笑,随即冷着臉走到方才惡作劇的臭小子旁邊,仗着身高一把搶過孩子手裏的炮仗,在衆人崇拜地目光中,将炮仗圍着那小孩擺了一圈。然後拿着火折子,十足流氓地在他眼前比劃了兩下。
熊孩子意識到她的企圖,吓得小臉煞白。
石聆彎腰,作勢要點燃。
熊孩子吓得“啊”了一聲,立刻跑出圈子,卻在一動之後就聽見周圍孩子恥笑的聲音。
他回過頭,見石聆早已收了火折子,環着那小姑娘,好聲好氣地道:“你看,他是個膽小鬼,連一支都怕,還沒有你膽子大。”
小姑娘聽了,大概是覺得石聆的話在這個場景下十分有說服力,竟真的點點頭,有些驕傲地挺起胸膛。
那熊孩子本就心裏憋屈,又見其他孩子也對他指指點點,臉色一紅,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你欺負人,欺負人……哇!”
對于這種無力的指責,石聆微笑以對:“對,我就是欺負你。你能欺負別人,別人自然也能欺負你。”
有句話說的好,惡人自有惡人磨,她就是這個惡人。
“你……哇——”熊孩子宛如見了惡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竟是淚奔跑走了。
趙六和孫璞玉此刻面面相觑,齊齊地閉了嘴。
這……可不像錦繡坊掌櫃該做的事啊。
其餘的孩子們轟笑一聲,竟如潮水般向石聆圍了去,一個個眼中閃着滿滿的崇拜。孩子們的世界可單純了,他們才不覺得石聆欺負小孩有什麽可恥,他們只覺得,這個姐姐幫丫頭報了仇,是個正義之士!
趙六何等機靈,見石聆已經融入了新圈子,立刻甩開孫璞玉,朝着人群迎上去:“秀秀!我來陪你玩,我這兒還有好多!”
孫璞玉自幼被嚴格管教,便是當年也顯少有這樣撒了歡兒瘋玩的時候,他本還在原地踟蹰,卻見趙六已經捧着一懷炮仗獻寶似的湊了過去,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這麽多炮竹,這哪裏是玩?這分明是同歸于盡的節奏!
“趙六!你給我離琮秀遠一點!琮秀,危險!”
臘月二十九,距離大年三十只剩一天。
程姑一回錦繡坊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鋪子早已打樣,店裏的小幾上擺着幾個不太像樣的下酒菜,一看就是臘九的手藝。案旁歪着三個酒壇子和兩個人,還有一個人,正襟危坐。
程姑揉了揉眼睛,确認自己沒有看錯。歪着的正是下午來的孫少爺和對面競争對手家的趙掌櫃,正坐着一臉淡定的是她家那此時看來居然有些偉大的掌櫃。
兩個敗兵之将顯然還不服氣,手裏還抓着酒杯瞎嚷嚷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語。石聆抿了抿嘴角,端起酒盅,矜持飲下,優雅收杯,自始至終背脊挺直,面不改色。
趙六看了石聆一眼,又想說話。
“還要喝?”石聆的聲音較平時又柔和了許多。
趙六何等機智,早已知曉敵我雙方實力懸殊,面對石聆灼灼地眼神,他果斷揮了揮手,慫之。
另一頭的孫璞玉倒不是個輕易服氣的,只不過剛才敬了最後一杯酒,這會兒已經開始打鼾了。
程姑震驚地看臘九:“姑娘一個人幹的?”
臘九愁眉苦臉地點點頭。
下午的時候,這三個也不知道抽了什麽瘋,在外頭瘋玩了一個多時辰,随即餓得肚子咕咕叫。這大過年的,又是傍晚,連酒樓都歇業了,臘九便被石聆威逼着颠了幾個小菜,又搬了些好酒出來。原本說好,小酌怡情,席間不知怎地,孫少爺和趙老板便不對付起來,你一杯我一杯,沒完沒了。
石聆被吵得頭疼,就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把兩個人都放倒了。
圍觀了整個事件的臘九表示他不想點評。
了解了整個事件的程姑組織了一下語言,道:“臘九啊,我覺得,咱們家的姑娘,着實兇猛了些。”
天色已晚,總不能讓這兩個人就醉死在錦繡坊。
石聆站起身,微晃了兩晃,找到平衡後,對着一臉震驚的臘九和程姑道:“我好像有些醉了,不便送客,你們去通知兩家來接人吧。”
那語氣,真正一個雲淡風輕。
程姑和臘九再次拜服。
趙六就住對面,到永樂布莊一敲門,自有夥計來接人回去;孫璞玉麻煩些,孫宅距離錦繡坊還有段距離,送信的人一來一回需要時間。天已經黑了,不好叫他進內宅,只得先叫孫璞玉這麽睡着,由臘九在一旁照看,程姑去準備醒酒湯。
石聆坐在門檻上吹風,心裏有些懊悔。
今天這事她是過了。原本是忽來的興致,趁着年景叫上這兩個還不錯的朋友吃頓便飯,卻是沒有守住心情,一不小心喝得随心所欲了些。
石聆酒量很好,但是酒品卻并不好。她喝酒不上臉,所以就算喝多了,外面上也看不出不同,況且她醉酒後不哭不鬧,唯一的愛好就是……欺負人。每次看到那些人震驚的表情,她便覺得好玩極了。大概她骨子裏真的是個惡人吧,石聆揉着有些發疼的太陽穴,坐在門口吹夜風。
過了今夜,便是年三十,是一年的最後一天,也是她在古代過的第一個年。
她來到這裏,竟是不知不覺一年了。
從渾渾噩噩,到恢複記憶,從找到線索,到現如今的線索再斷,這樣自顧不暇的,居然也做了不少事情,交了許多朋友。她似乎已經完全适應了這裏的生活,大和尚杳無音信,回家之事毫無線索,連夢境都離她越來越遠。
夜幕降臨,街上行人漸稀。不知幾時開始下起簌簌的小雪來,商販哆嗦着搓手,推着小車收攤回家。
這樣冷的天,奔波在外何其辛苦?然家中自有糟糠之妻暖爐熱湯,慈母老父噓寒問暖,雖苦亦甜。
她的家又在哪裏呢?
酒勁終是有些上頭,石聆垂着眼簾,微感一絲倦意。
遠遠的,有馬蹄聲傳來,不知道又是誰家歸人。石聆想起中學課本上的一首詩:我噠噠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過客。
不一會兒,馬蹄聲漸去,雪地裏傳來緩緩的,沉着的腳步聲。
想是孫家的夥計來了。把孫璞玉安排妥帖,她也要回去睡了。
石聆擡手道:“程姑,落鎖吧。”
手搭上對方的瞬間石聆身體一僵。
掌心傳來陌生的熱度,不是程姑,程姑還沒回來。
沒等石聆回神,熟悉的聲音自耳畔傳來:“許久不見,阿聆長成大姑娘了,這番打扮,甚是好看。”
石聆猛然回頭,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
依舊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端方模樣,下雪天不知死活地搖着把點綴了梅花的扇子,四平八穩,又情懷得要命。只是那眉間眼角年少的優柔終是淡去了幾分,化作行止間不經意流露的另一種味道。
好像什麽都一樣,又好像有什麽不一樣。
一瞬間,石聆只覺得酒勁兒全都醒過來了,好半晌,她才讷讷地道:“新年快樂。”
那人聽罷,笑容宛若從前。
“多謝阿聆,這是為兄今年聽到的,最好的一句話。”
單為這一句話,也不枉他,踏雪而來。
袁清想。
一別近一年光陰,竟隐隐有隔世之感。
說起來,也不知道袁清在忙什麽,連封書信也不曾給她,他們之間僅通過臘九傳過兩次話。可石聆卻總覺得對這個人還是很熟悉,仿佛昨日這人還被自己逼着在書房練算盤,還在跟着王莞湊熱鬧,要和自己義結金蘭。
程姑和臘九見了袁清也吓了一跳,不過更多還是高興的。細問之下,才知道袁清一路風塵,連夜策馬而來,此刻居然還餓着肚子。
石聆無語,就古代這交通水平,便是把馬騎死了,也不過就是快上一兩天,何必呢?何況他還早到了一天。
“你傻呀?餓死了怎麽辦?”
許是久別重逢,石聆連出口的數落也不自覺地透着些親昵——得知有人大老遠地跑來,就為了陪她過年,心裏不是不感動的,連方起的愁思都因這人的到來淡去了許多。
袁清任她數落,也不還口,倒像是心情突然變得不錯。
“臘九,再取些酒來。”石聆道。
“啊?姑娘,不能再喝了!”臘九被吓到了。
石聆嘆息,道:“拿來給袁大掌櫃暖暖身,放心吧,我已喝醉,不喝了。”
喝醉?
袁清看了眼角落裏醉死的孫璞玉,再看看一身清爽,雙目明亮的石聆……以後絕不能和這丫頭拼酒,袁清默默記下。
不一會兒,孫家的人來了,廢了好大勁兒才叫醒睡眼朦胧的孫大少。孫大少稀裏糊塗地起身,被孫家家仆攙扶着出門,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停。他回過頭,看見吃飽喝足,心安理得往內院走的袁清。
突然,孫少爺像很生氣,嘟嘟囔囔地道:“琮秀,他為什麽不走?”
石聆一愣:“他為什麽要走?”
“天色已晚,孤男寡女,你們……不能在一起!”孫璞玉閉着眼睛,認真地嘀咕着些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懂的話。
石聆失笑,道:“可這是他家呀,他當然要回來。”
石聆随口說着,沒注意到袁清聽到“家”字時神情一滞。
孫璞玉卻鬧得更兇了:“不對不對!既是他家,你為什麽會在他家?琮秀你來……來我家!”
孫璞玉說着就要上前抓石聆,不想卻被人一擋,那人也不知道是幾時湊過來的,且手勁兒不小,捏得孫璞玉胳膊一疼。
袁清面上依舊笑着,笑意卻并未達到眼底,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道:“孫兄,裝醉可非君子所為。”
不理會孫璞玉一瞬的僵硬,袁清退後一步,對孫家下人道:“你家少爺醉的不輕,快送他回去吧。”
“是是,多謝袁掌櫃……”孫家家丁連聲道謝,攙扶着醉得走不動路的孫璞玉上了馬車。
石聆方才被擋住視線,對于這邊發生的事并不清楚,只瞧見袁清對着孫家離去的馬車冷笑。不想袁清剛回過頭,便斂了笑,扇柄在石聆頭上一敲。
石聆吃疼:“幹什麽?”
“以後這種醉鬼不許留在家裏,直接扔雪裏埋了。”
石聆怔忪片刻,明白過來,不由覺得他小題大做。
——這老媽子,一回來就管東管西。孫璞玉都醉成那樣了,還能幹什麽啊……
作者有話要說: 寫對手戲總是很開心。
大概我還是适合些言情,可是沒有大篇幅劇情支撐的言情我下不去筆啊QAQ你讓我整篇的寫對手戲,我怕又找不到感覺了……
☆、夜話
袁清這次回來,還帶了石聆一直心心念念的《行止記》下冊,那本《秀麗記》。石聆看到書的瞬間,難得地露出些孩子氣的興奮,捧着書本愛不釋手。随即她又覺得有些奇怪,這書的上冊是王莞送她的,她雖然甚為遺憾不得下冊,卻也只在不久前的信中傾訴過,不過轉念一想,袁清與阿莞是什麽感情,這事他從阿莞口中得知,倒也不奇怪。
想到這,石聆問道:“大過年的,你就這麽跑出來?”
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沒事,”袁清看出她的擔憂,道,“想來看看你,就來了。”
“看我幹什麽?”
可別說是關心她,連封信都不寫,都沒有阿莞懂事。她都以為這個朋友當得是自己一廂情願了——見到袁清以後,石聆才發覺自己對這事怨氣似乎還挺重的。
袁清失笑:“我寫信了。”
噢,信呢?
石聆目露疑問。
袁清笑了笑,沒再說下去。他一路順着長廊走到內院,見院子都是翻新的,比起一年前精巧許多,袁清揚着語調感慨:“石掌櫃果然是發財了。”
石聆嘴角輕揚:“托袁掌櫃的福。”
其實這些都是臘九做主折騰的,說新年新氣象,家裏也該變變樣。石聆懶得管這些小事,由着他折騰去了,沒想到效果還不錯。
月色皎潔,照着新漆得紅欄幹,照着天地間的新雪,照得整個夜晚都在發光。袁清回來了,石聆先是意外,随即是高興,再加一點動容,最後便是一肚子的問題,只是想到這人連夜趕路,一身疲憊,石聆到底忍住了。
“歇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話音方落,石聆被扯住胳膊。
袁清道:“我大老遠回來,陪我說說話。”
他說得太自然,仿佛他們秉燭夜談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以至于石聆下意識地“噢”了一聲。
天不冷,兩個人就着月色點了一盞孤燈,挂在廊下,人就在廊下半倚欄杆,随意地聊了起來。袁清問了些石聆的事情,石聆一一作答,言簡意赅。大體上,除了昏迷的那一次,這一年她過得還不錯。
“上次你問的那和尚的事……”袁清見石聆眼睛一亮,幹咳了一聲,“倒是有些線索,只是還不确定,怕你空歡喜,才沒告訴你。”
石聆點點頭,這的确是袁清會做出來的事。
“沒什麽,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天地茫茫,想找一個人哪有那麽簡單。
袁清看着她,笑道:“倒是灑脫了許多,看來當真恢複了。”
他指的當然是記憶的事。這事石聆不曾宣揚,想必也是王莞告訴他的。王莞向來不會瞞他,袁清什麽都知道,怪不得不曾寫信來問。不過說來奇怪,袁清回來倒現在,居然也只字未提過阿莞,連贈她《秀麗記》時,也并未提過受何人所托。
阿莞到底過得如何?
一句話梗在嘴邊,石聆卻說不出口。袁清對王莞一直十分上心,如今王莞成親了,他想必也是情傷未愈,自己不好在這個時候戳他傷口。
也罷,阿莞的事,還是她自己寫信去問吧。
突然,袁清道:“阿聆,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石聆見袁清神色,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你說。”
“是……”被石聆緊盯着,袁清眼色一暗,好半晌,他故作輕松地道:“是關于你的身世。其實我早已查出你家住何方,父母何人,只是你家裏有些複雜,你那時又記憶不全,我想着也許還不是時機,便隐瞞下來。”
石聆心下一松,原來是這件事。
這件事袁清不說,石聆心裏也有數。
唐明鎮離晉陽不遠,松石書院石家也算當地有名的人家,以袁清的能力,就算找不到“石聆”這個人,“石琮秀”的名字也不太可能查不到。唯一的解釋就是,袁清不只早就查了,還查透了,連她為什麽會出現在晉陽,為什麽會失足跌落山坡都查得一清二楚。
石聆毫不在意地道:“無妨,你是好心,再說我也不想回去。你要坦白的就是這個?”
石聆總覺得袁清還有事情。
“到底是擅自替你做主了。”袁清道。
以他當時查到的那些,他着實是不敢“放”石聆回去。堂堂大儒世家長女,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被以“惡疾”之名送入庵堂,一住便是五年。直到石聆及笄,她那後母才又裝起大度地接她回家,目的只是為了将她嫁給知縣的傻兒子。若非石聆在路上與王莞一同落下山坡,又因禍得福地來到錦繡坊,這丫頭現在還不知道要淪落到如何地步。
石聆當時記憶不全,對家人滿懷期待,這些真相他實在說不出口。
“石琮秀”失蹤後,石家人也裝模作樣地找過一陣,不過都被袁清“不經意”地打法了,久之,連那韓氏也信了石琮秀已不在人世,自然不會聯想到錦繡坊“石聆”正是其人。
袁清本想等石聆恢複記憶後,由她自己決定是否要繼續跟韓氏“鬥法”,如今看來她已經決定了。
“做得好。”石聆毫不猶豫地道,“我沒時間理他們。”
袁清嘆氣:“沒時間?錦繡坊‘財神娘子’的名聲都快傳到京裏了。孫鑫在京裏可是對你贊不絕口,還說下次回來說什麽也要把你挖去泰和商行。聽說那個平安方也是你策劃的?”
雖然乍看是孫家出面經營,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的主意。
石聆其實不太懂為什麽袁清總是對孫家有敵意,就事論事道:“還個人情而已,三金先生和孫棋都幫了我許多,再說,順便惡心一下某些人也不錯。”
“某些人?”
石聆于是把在白雲觀的所見所聞以及白知府的不作為說了,怕袁清不懂,她又将“千金符”的騙局原理細細與他分析了一遍。袁清聽着,臉上竟閃過一絲凝重。石聆見狀,還以為這個木頭腦袋又被她的生意經聽糊塗了,擡手拍他:“你……”
袁清躲閃不及,竟是悶哼一聲,随即暗叫了聲糟。
果然,石聆臉色一變,語氣也沉了下來。
“你受傷了?”
大年三十一早,石聆便出門了。
今天許多鋪子都是不開門的,但是石聆在瑞桃兒巷是名人,很多商號都會賣她幾分面子。是以當石聆出現在藥鋪時,藥鋪的夥計都十分意外。
大過年的,石掌櫃這是病了?
面對街坊鄰居的噓寒問暖,石聆報以感謝,卻并不解釋,只提了些外傷藥,又問了些調理的細節,便回去了。
她特意出門很早,就是想避開人,沒想到回來的時候還是正面撞上了剛起的臘九。而臘九一見石聆手裏拎着藥,吓得臉都白了。
“掌櫃的,您這是病了?”
石聆看他:“你覺得呢?”
臘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會兒,覺得石聆雖然沒有那種誇張的健康,但是也不似病态。可是據他所知,錦繡坊沒有人生病,好端端的,掌櫃的買藥幹什麽?
石聆不想多解釋,側身而過的時候随口道:“我肚子疼。”
臘九何等貼心,看着石聆匆匆離去的背影,頓時露出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
平日裏,繡坊那些娘子唠唠叨叨的說過這些女兒事,因為石聆是女子,他也特意聽了一些,便是想着若石聆也有那些“疼得死去活來”的日子,他好能夠盡可能的做到關懷倍至。這會兒臘九不禁慶幸,幸好他提前做過功課,一點就透,不然追着問去,姑娘豈不尴尬?
臘九覺得自己實在很機智。
突然,他又想起什麽,對着石聆離去的方向喊道:“掌櫃的,記得多喝熱水啊!”
——哎,每一個成功的女掌櫃背後,一定都有一個像他這樣體貼又能幹的夥計。臘九深深地為自己感動着。
不理會臘九的聒噪,石聆拎着藥回了內院,卻沒有回房,而是徑直去敲了袁清的房門。
“我進來了。”
她這樣說完,當真就推門而入,好在袁清早已梳洗妥當,就在桌前坐着,似是算準她會如此,并不見尴尬。
“真的不是什麽大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見石聆抱着一懷瓶瓶罐罐的傷藥,袁清失笑。
石聆冷眼看他:“你是大夫?”
袁清搖頭。
“那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有大夫的時候她相信大夫,沒大夫的時候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石聆将藥放在桌子上,以眼神示意他自己看着辦。
袁清難得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阿聆,你我再怎麽兄妹相稱,我也是個男人,在你面前寬衣解帶不像話。”
當!
石聆很有氣勢地一拍桌子,然後用和氣勢很不相符的冷漠聲調說:“我去叫臘九。”
“阿聆,”袁清無奈:“你明知此事不便宣揚。”
石聆何等聰明,若非如此,她又何必親自為他守了一夜,又天一亮就去藥鋪,一路上刻意未驚動任何人。連袁清也不得不承認,這丫頭做事較之失憶之時,更為利落妥帖了。
“阿聆,你到底是個姑娘,清譽重要。”袁清苦口婆心。
“你說的也有道理。”石聆颔首。
這個時代的女子如果被嚼起舌根來,是會死人的。
于是她起身,走向房門,袁清以為石聆終于願意退一步。可沒等他松口氣,卻聽“咔嚓”一聲,石聆居然将房門反鎖了。
“現在沒人知道我在裏面了,”她在桌前坐下,毫無壓力地道,“脫吧。”
作者有話要說: 初二繼續給大家拜年0v0
再度感慨,在家真的好幸福啊,上官已經幸福得融化成一灘春水了~
☆、餃子
面對說一不二的石掌櫃,袁清這會兒真是哭笑不得了。
一方面他感動于石聆是真的沒拿他當外人,一方面也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一點兒男子魅力都沒有?明明以前逗弄石聆是他的樂趣,這丫頭雖然老成,但偶爾也會害個羞,落荒而逃什麽的。怎地才一年不見,落荒而逃的變成自己了?
知道石大掌櫃今日不會妥協,袁清嘆了口氣。
石聆低着頭琢磨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看似淡然,但是在聽到身後衣衫簌簌的聲音時,手指還是抖了一下。
袁清故意脫得很慢,半晌的工夫才退了半只袖子,注意到石聆的動靜,不由低笑一聲。
石聆原本還強做淡定,聽到那一聲明顯別有用心的笑聲,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驟然崩塌,臉上“騰”地一下紅了個透。
沒辦法!她二十幾年來先是專心念書,一心想着怎麽回報父母恩情,走上崗位後又不小心成了事業型女強人,連段像樣的戀愛也沒談過,和工作夥伴以外的異性相處,她真的沒什麽經驗。
這方面,不管是石聆還是石琮秀,都沒什麽區別。
石聆憤憤回身,本想警告袁清,卻在看到他手臂上一條蔓延至肩膀的傷口時候猛吸一口涼氣。
“你管這叫小傷?”
是質問的語氣。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非常生氣。
“你是不是覺得我瞎?”
向來沉默寡言的人突然三連問,可見憤憤。
昨晚,石聆只當他路上出了什麽意外。見他神态并不像什麽大事,所以才配合着他按兵不動。她并沒有想到袁清受的是這種程度的傷!這明顯是刀傷,而且持刀之人絕不僅僅是要他這條胳膊,而是要他的命!
“阿聆……”
“我給你上藥。”石聆沉聲道。
她向藥鋪的夥計請教了許多,粉末,膏藥,生肌的,消炎的,消腫的……每種都買了些,卻沒想到會用到她之前覺得最用不上的止血藥。
傷口明顯剛愈合不久,還有比較深的地方透着血跡,染上雪白的中衣,觸目驚心。
石聆手勁兒不輕,藥粉敷上的瞬間,袁清的肌肉繃緊。石聆也不是故意的,她已經盡量小心,但是她實在沒經驗。
“皮肉傷,看着吓人而已。”袁清柔聲安慰。
石聆皺眉,嘆息道:“你都這樣了,還騎馬跑了一夜?”
這跟單手開夜車有什麽區別?
“我怕趕不上年三十。”
石聆沉默,半晌,她低聲道:“你真是來過年的?”
袁清苦笑,就是知道石聆會多想,他才要瞞着她:“真的。不是躲仇家來的,這傷早都處理過,只是昨日跑馬跑得太狠,傷口裂開了。”
說完,他又補一句:“真是來看你的,早就想來了,一直抽不開身。”
他知道,自從他們走後,石聆這邊出了很多事,她過得并不安寧。
上好藥,又将傷口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