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新包紮好,兩人都未再出聲。石聆的包紮技術不怎麽樣,袁清覺得整條右臂都不舒服,他活動了一下,卻被石聆警告地一拍。那眼神,充滿了一種大人看小孩子鬧情緒的不可理喻之感。

待收拾妥當,袁清開口道:“你不問我這傷是怎麽來的?”

“想問,但我覺得你不想說。”

袁清雖然愛開玩笑,但骨子裏其實是個體貼的人,不會平白叫人擔心,能說的話他早說了。

袁清失笑,道:“并非什麽光彩的事,我的确不想說。”

“那就算了。”

袁清眨眼:“你真的一點不好奇?萬一我是去做壞事呢?”

沒想到石聆搖搖頭,漫不經心地道:“就算你是去燒殺擄掠,禍害人命,只要你是袁清,我就不會見死不救……最多救完再勸你少作孽吧。”

石聆說完,站起身來,不去看袁清的表情。

“這幾日好好休養,別動力氣了。”石聆收拾好桌上的瓶瓶罐罐,“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大事,但總要先保重自己。”

在這個時空裏,王莞和袁清都是對她意義重大之人。王莞給她溫情,給她安穩,袁清給她認可,給她成就事業的機會,如果沒有他們,或者少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她在這個時空裏可能根本無法生存,非死即瘋。

而這份恩情,石聆始終默默記在心裏,即便她早晚要離開。

年三十的鋪子是沒什麽生意的。

錦繡坊早早關了門,石聆做主給夥計們放了假回家過年,連臘九和程姑也被她打法回去。雖然臘九和程姑極力邀請石聆去家裏過年,都被她拒絕了。石聆是個骨子裏觀念很傳統的人,她覺得過年要麽在家,要麽至少也要和家人在一起。如今錦繡坊就是她在這個時空的落腳之地,她自然就應該呆在這裏,更沒有理由去打擾別人家。

傍晚時分,偌大的院子就剩下石聆和幾個孤家寡人的門房掃灑。人上了歲數,對于過年就不那麽熱衷了,被告知沒什麽活兒之後,幾個老人家便也回房去溫酒聊天兒。

石聆看着空蕩蕩的院落,心裏卻并不覺得空落,也許是因為她早已把錦繡坊當成這個時空的家,又或者是知道後院還有個袁清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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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時辰,石聆徑自去了廚房,燒上熱水,然後挽起袖子開始和面。石聆的廚藝一般,若是自己一人,煮個面也就算了,管它年不年的。不過現在多了一個袁清,她便想着還是應該認真些。

大年三十的晚上,怎麽也得吃頓餃子吧。

石聆和好了面,又把洗淨的肉和青菜擺好,菜刀一輪,“當當當”地砸在菜板上。這年頭還沒有不鏽鋼,那刀比石聆想象中重得多,不一會兒額間脖頸就出了一層細汗。

袁清聞聲而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案板邊,石聆袖子卷到臂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兩只手握着刀柄,因為完全不能控制力道,以至于每揮舞一下,整個錦繡坊為之震顫,比之外面的爆竹聲也不遑多讓。

“阿聆,你這是要……”

石聆見袁清來了,一抹額上的汗珠,擡頭道:“我要包餃子。你餓不餓?程姑回家了,你要是餓了得等一會,我才剛開始做。”

袁清見她臉頰上果然沾着些面粉,雖然剁餡兒的過程頗為慘烈,不過成品還是有模有樣的。就是這菜刀,實在是和她太不相配了。

“餃子?是角兒嗎?”雖然叫法不太一樣,袁清還是從材料上猜個差不多,他道:“我來吧。”

“不行,你傷口沒好,不能動力氣。”石聆揮手驅趕,大有嫌棄之意,“去去,一邊呆着,看本英雄大顯身手。”

袁清看着盆裏已經和好的面,到一邊去洗手:“那我來包,這個用不了多少力氣。”

“你會包餃子?”石聆有些意外,不由道:“你們這兒不是都說君子遠庖廚嗎?”

袁清微微一笑:“是,可我不愛當君子。”

石聆無話,低下頭認真幹活,任袁清在廚房東瞧西逛。

突然,他問道:“為什麽要吃這個?”

“什麽為什麽?過年當然要吃餃子……”石聆啞然。

——壞了。

她一心想款待袁清,居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她根本不知道這個時空有沒有過年吃餃子的習俗。

石聆拍着額頭一臉懊悔,袁清卻是雙眼發亮:“餃子是過年吃的?是你們那兒的習俗嗎?”

“算……是吧。”找了個臺階,石聆連忙順下話茬,“你們這兒過年都做什麽?”

袁清想了想,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沒什麽,無趣的很。”

他抓了一把面粉在手裏:“還是你這兒有趣。”

石聆見他表情有異,又想起他之前說的“在哪兒都一樣,”心下有些猜疑。她端了個盆子,一邊和餡兒,一邊說道:“那個……兄、兄長,我有個問題想問,但你可以不回答。”

乍聞這個磕磕絆絆的稱呼,袁清居然覺得有些想笑。

石聆和阿莞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也并不似阿莞那般依賴他,雖是兄妹名義,卻向來平輩論交。

“叫不出口就別勉強了,還叫我名字吧。”

“噢,袁清兄。”石聆心裏吐了吐舌頭,沒注意到袁清眼神有些閃爍。石聆道出心中所想:“雖然你回來,我很歡迎,但你大過年的出遠門,家裏不會反對嗎?我沒給你添麻煩吧?”

又來客氣勁兒了。袁清淡淡地道:“不會。”

石聆想到袁清還在情傷之中,也許正是因此他才出來散心呢。她拍拍袁清另一邊肩膀,豁達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咱們袁掌櫃這種身價,要什麽樣的姑娘沒有,別傷心了!”

袁清皺眉,待要說話,石聆卻一拍桌,叫了聲“糟”。

“忘了買酒了。”昨天她和孫趙二人似乎把錦繡坊的藏酒喝光了。

還喝?

袁清嘴角微抽,心說這小酒鬼,開了葷便停不下來了。他正慶幸這會兒沒地方買酒,就聽門外一個讓他十分心塞的聲音傳來。

“是誰要酒?”俊俏的公子哥兒一路暢通地來到內院,直接越過了門房,竟是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屋內二人回頭,見趙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守在廚房門口,手裏兩個酒壇子,雙眼明亮,鬥志昂揚:“秀秀!昨日有人搗亂,不算數,來!我們今日決戰到天明!”

我去,這是來一雪前恥的?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年當然要熱熱鬧鬧噠,二人世界?想都甭想!23333

對待所有男主備選要一視同仁!

某掌事:你扯淡吧!三十多集沒出場,出場就三集,你跟我講公平!

上官: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裏,我的夢裏,我的心裏,我的大綱裏……

☆、過年

對于趙六這個人,石聆一直維持着三個“不”:不懂,不問,不好奇。

她搞不懂這個趙六到底在想什麽,但是她也不去問,因為她并不好奇。就算趙六把鋪子開在錦繡坊對面,對石聆來說,這也只是個不相幹的人。直到“平安方”策劃出爐,趙六二話不說投了十萬兩銀子。

大概就是直覺吧,沒有什麽科學的解釋。

石聆覺得,這個人不簡單,最好不要與他有什麽牽扯。可事不從人願,趙六總是有各種看似正當的辦法和她拉近距離。比如現在,天都黑了,又是大年夜,他不回家過年,居然跑到錦繡坊來拼酒?

趙六興沖沖地進了廚房,卻在見到屋內另一人時一愣。

因為臘九的碎嘴,袁清倒是對這位永樂布莊的趙老板久聞大名,只是見到其人的時候,還是有那麽一瞬間說不出話。

這二人對視半晌,竟是憋不住齊齊一樂。

石聆何等敏感,早已察覺二人之間氣氛不對。她狐疑地道:“你們認識?”

不等袁清說話,趙六搶道:“認識,當然認識,京城的袁大掌櫃嘛,久聞大名!聽說袁掌事在晉陽收了一家鋪子,不到兩個月就把生意做死了,原來就是錦繡坊啊。”

好一個綿裏藏針。

“趙兄說笑了,錦繡坊有我阿聆妹子經營,正是財源廣進之時,何來做死一說?倒是趙兄慧眼,居然就把鋪子開在錦繡坊對面,當真是不知死活,叫人佩服。”

好一個笑裏藏刀。

石聆于是懂了,這兩人何止是認識,這是有仇啊!

“妹子?”趙六果然擰了眉,不過很快眼睛一亮,“秀秀,他說的可是真的?你是他妹子?”

雖然沒正式結義,但他們的确一直是如此相處的。

石聆于是點了點頭。

一瞬間,趙六笑嫣如花:“妹子好,太好了!哈哈哈哈……”

石聆莫名其妙,倒是袁清一瞬間明了,臉色微沉,眯着眼睛看了趙六一會兒,道:“幼賢兄,這大過年的,你不在家中侍奉父母,怎麽反而跑到晉陽來了?莫不是來尋什麽人?”

“好眼力,我正是來尋人的,且已經尋着了。”

見某趙姓小人的視線落在石聆身上,袁清身體不自覺地往前站了半步,擋在石聆前,溫和地笑道:“既然如此,幼賢兄更應該速速回去交差,以免令尊令堂挂念。天色不早,我和阿聆還要包餃子過年,就不留幼賢兄了。”

——這番話翻譯過來,就是一個委婉的“滾”字啊。

石聆笑看袁清開大招。

袁清平日裏總是那副溫文爾雅好好先生樣子,鮮少露出真性情,這會兒倒是把黑透透的本性亮出來了,可見是和趙六有大梁子。

趙公子的俊臉扭了兩扭,“哼”了一聲,聲情并茂地表達了“我不想跟你說話”的意思,然後雙目灼灼地盯着石聆:“秀秀,看我給你帶了——”

話音未落,又有一道熟悉的聲音插了進來。

“琮秀,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在衆人各色的表情中,孫少爺拎着一個精致的食盒興沖沖地進來:“琮秀,這是客來居的桂花香……咦?”

見到屋內情形,孫璞玉笑容一僵。

怎麽,都在啊。

一如袁清所料,孫璞玉昨日夜裏便已醒酒。

回到家中,他翻來覆去竟是難以入睡,袁清的警告在他耳邊反複,那種被排斥在石聆周身之外的感覺讓孫璞玉十分不爽。袁清與他不是第一次見面,上次的時候他并沒有這種感覺。可昨夜孫璞玉親眼見到,向來對人淡漠疏離的石聆,對袁清生氣發火,說教關心,那種自然流露的熟稔,讓他心中萌生一種難言的不甘。

——也不過就是比他早相識了幾日罷了。

一大早,孫璞玉便想好了來錦繡坊的借口。只是大過年的,他要往出跑,也要顧及父親和母親。于是孫璞玉老老實實地陪在母親院中,将廖氏哄高興了,才借口有事,帶着禮物匆匆地趕到錦繡坊來。

他可沒忘,年三十當天,錦繡坊的夥計一定都要回家過年,到時候鋪子裏豈非就剩下石聆和袁清兩個人!

就算是義兄妹也該避嫌!

匆匆趕來解救石聆于水火的孫璞玉沒想到趙六也湊了過來,還帶了酒——此刻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昨日一戰,他明了石聆雖年少,卻已是酒中大乘之境:任爾雨疏風驟,我自巋然不動,待諸君神魂俱滅,我自飄然搖曳,泯然笑看衆生。

孫璞玉少年便輾轉于飯局,見過太多“酒中仙子”,因此也早勘破了一條真理:女人不喝酒便罷,真喝起來,男人往往不是對手。

因此,對于趙六這種不知死活的行為,孫璞玉只想說:作死不要連累別人!

當四人落座,本就不大的廚房也顯得有些擁擠了。

石聆放眼看去,包括同側的袁清在內,三人表情各異。袁清似笑非笑,趙六躍躍欲試,孫璞玉故作平靜。

石聆無奈,她倒是沒想到這個年會這麽熱鬧。

來者是客,她也沒有攆人的道理。于是,石聆将和好的面和一盆餃子餡兒放在桌中央,道:“既然來了,就都出些力吧。”

“秀秀,這是?”趙六第一個問道。

他剛才好像聽袁清說包餃子。難道這就是?

孫璞玉倒是沒有趙六那麽不食人間煙火,柴米油鹽醬醋茶他至少認識。

“琮秀,你這是要下‘角兒’?”

“我家的習俗,過年要吃餃子。我沒想到有這麽多人,準備不多,幹脆一起來,誰出的力多,一會兒就多吃些。”

石聆語氣恬淡柔和,許是心情不錯的關系,退去了些平日的疏離。

趙幼賢從剛才開始就已經兩眼放光,對着桌上的面團像是發現了什麽天大的新鮮事,一看就是只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的富家公子。孫璞玉自幼随孫鑫奔走,倒是見識過包餃子這項活動,只是從未動手過,又是在石聆面前,難免有些忐忑。至于袁大掌櫃,雖然一開始就自告奮勇,但是也只能說明他對自己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有信心,經驗就……

于是,看着三張積極卻彷徨的俊臉,石聆微微嘆了口氣。

“照着我的樣子做,總會吧?”

石聆拿起一張餃子皮兒,夾了餡兒進去,兩手一捏,一個圓潤的“元寶餃子”便出現在掌心。

“怨不得秀秀被叫成‘財神娘子’,原來真的能變出元寶來。”趙幼賢向來是想什麽說什麽,不理會其他二人的鄙視,積極地卷袖子:“我也來,這個簡單,我能會!”

“簡單?”孫璞玉看了他一眼。

他攤開掌心,上面放着一只七扭八扭還是漏了一手油的“餃子”。

方才其他人注意力都在石聆身上,他便留了心眼兒,拿了一張餃子皮兒跟着做,每一步都學的不錯,最後一捏,瞬間露了滿手餡兒。

見趙幼賢牛皮吹的老高,孫璞玉冷冷道:“那就請趙兄一展身手?”

袁清一見這些精細的活兒就頭疼,搶先挪到一邊,笑呵呵地道:“你們忙,你們忙,我來和面就……”

話還沒說完就被石聆一把拍掉手,不容置疑地道:“你,去包餃子。”

身為病號就乖乖地去做那些輕松的活兒,揉面是體力活,要是傷口裂開怎麽辦?

不再理會袁清,石聆轉頭道:“孫兄,你幫我和面吧。”

“好啊!”孫璞玉頓時背脊挺直,步履潇灑地走來,不經意地把袁清擠到趙六一側。

他雙手揉着略微有些硬的面團,揉軟,滾成長條,揪成小塊兒,推倒石聆面前,看着她一個個地擀成薄薄的面皮兒。石聆袖子還挽着,露出一小截胳膊,沾着不少面粉,額間也出了細汗,鬓角浸着汗水貼在臉頰上,她離他那樣近,讓孫璞玉看得移不開眼。

他第一次覺得,下廚是這麽有趣的事情。

正在出神,忽聽袁清一聲幹咳,孫璞玉一擡頭,就見袁清遞了帕子過來。

“阿聆,擦擦汗。”他柔聲道。

“哎,好。”石聆應聲,直起腰來卻發現手上都是面粉,一時無措。

袁清笑道:“過來點兒。”

石聆伸頭過去,袁清便握着帕子替她點去額頭的汗珠,又将鬓發細細撥回耳後,指尖不經意劃過石聆臉頰。

石聆莫名其妙地瞧了袁清一眼,忍住臉頰微微的癢,退後開來:“好了,多謝。”

袁清如願地看到孫家少爺和趙姓小人臉色不佳,又狀若無事地回去繼續與餃子奮鬥。

突然,一聲歡呼傳來:“秀秀,看我的元寶!”

石聆擡頭,見趙幼賢這個敗家子兒在禍害了她二十多張面皮兒之後,終于捏出了一個有模有樣的“胖墩兒元寶”。看他仰着一張燦爛的俊臉等表揚的樣子,石聆到底心軟,贊了一句:“不錯,挺萌的。”

“萌?”

“就是可愛。”

趙幼賢一雙眼睛晶亮,好似石聆誇得不是餃子而是他本人。他把那只餃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自言自語地道:“萌萌的就給秀秀吃。”

石聆不禁好笑。

趙六這厮臉好會賣乖,一看就是游戲花叢的好手,明知道他虛虛實實,卻也叫人反感不起來。石聆實在不知道怎麽解釋,就憑他們這手藝,一會兒這堆“元寶”下了鍋,估計立即化成一堆散了架的皮兒和餡兒,他要是還能認出那只是“萌萌”,算他厲害。

眼看着石聆和趙幼賢說說笑笑,袁清和孫璞玉的氣場又微妙地調動起來。

石聆感受着周圍冉冉升起的三方小宇宙,深感無奈。

這是包餃子還是哄孩子?

心好累!好想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233333沒想到這段情節正好趕上過年期間,到也應景,也算天意吧~

☆、春水

天色全暗下來的時候,錦繡坊的餃子終于下鍋了。

為了制造氛圍,趙六還取了些炮竹在院子裏燃放,噼裏啪啦,熱鬧并不比街上遜色,連外面玩鬧的小孩子也好奇地扒着門瞧。

石聆嘴上嫌棄,眼裏卻始終帶着暖意。袁清默默地看着石聆微妙的變化,到底嘆息一聲。他接過石聆手裏的活兒,道:“去玩吧,我來看鍋。”

石聆有些不好意思:“不了,說好給你包餃子。”

“是是是,我們阿聆是天底下最守信的姑娘,我們阿聆言出必行!你看,餃子都快出鍋了,去吧去吧,為兄的我大人有大量,不會怪罪你的。”

石聆看着裝模作樣的袁清,想回嘴又想笑,最後“哼”了一聲,把鍋勺塞到袁清手裏:“看着火,要是煮爛了你就自己吃。”

袁清小聲道:“那我寧可多煮一會兒……”

臘九和程姑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派熱鬧的景象。院子裏炮竹聲聲,紅紅火火,居然比起他們家裏還要熱鬧些。

程姑傻眼,臘九到底機靈,驚訝過後便笑了起來:“程姑,我說什麽來着,我家掌櫃向來人緣好,過年肯定不會孤孤單單的。”

程姑嗔道:“是,就你最機靈,就我瞎操心。”

臘九和程姑均是回家後,又不放心石聆,這才又回來想請她。這會兒他們倒是放下心了,只是,當看到孫大少和趙六身上臉上的面粉,以及向來溫文爾雅的大掌櫃袁清叉着腰守着鍋子看着餃子……畫面太美,臘九還是稍微暈眩了片刻。

終于,在程姑的照料下,這些餃子逃過了袁清的小心思,平安出鍋。聞到香味兒,院子裏的大孩子小孩子呼啦湧了過來。趙幼賢以他包的最多為由率先搶奪,可惜最後也沒有找到他家“萌萌”;孫璞玉初次嘗自己的手藝,居然覺得還不錯,別有一番滋味。

大年夜裏,錦繡坊內其樂融融,那些争端與不悅都暫時融化在熱乎乎的餃子湯裏,只有袁清在四顧一圈後,默默地退出廚房。

院子裏挂滿了燈籠,亮如白晝,袁清沒費什麽力氣就在廊下的柱子後找到瘦小的人影。石聆原本靠在這裏躲炮竹,不想放了個啞炮,等了半晌沒聲,不知不覺竟打起墩兒來。這會兒她歪頭枕着膝蓋,呼吸均勻,竟是入夢多時了。

袁清嘆息。

石聆昨日為他守了一夜,今日起了個大早跑藥鋪,又忙活了一下午包餃子,定然是疲憊。只是袁清沒有想到,她居然在這大冬日裏的屋檐下說睡就睡了。若是倦了,與他說便是,就算有外頭那兩個鬧騰的礙着,他也總有辦法叫她休息的。

一絲風過,石聆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身子一歪,從矮欄上倒下來。袁清忙上前,穩穩地将人接住,叫她不至于跌落雪中。乍一接觸到溫暖的氣息,石聆竟沒等醒來,又沉睡過去。看着懷裏一點防備都沒有的小姑娘,袁清身體微僵。

他還不曾這樣抱過女子。

男女七歲不同席,有大防在,便是同胞姐妹也要避諱。可此刻他想的卻是,原來阿聆真是個姑娘,就算她平日那樣冷靜,甚至有些兇悍,她也是女子,柔軟又輕巧。

袁清将懷裏的身子裹進披風,抱着人回院子,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的。經過拐角的時候,一個人影兒莽撞地沖了過來,見到袁清先是一愣,看到他懷抱的石聆卻是長大嘴巴:“掌櫃……”

袁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臘九識相地閉嘴。

袁清道:“阿聆累了,我送她回去,前院那些,玩夠了就打發回去吧。”大過年的不回家,跑來別人家蹭吃蹭喝……一個個都居心叵測,當他看不出來呢?

臘九捂着嘴巴猛點頭,待袁清走後,才露出一臉震驚。

——怎麽辦,我的前任上司和現任上司好像有情況,我給他們互相打過小報告,我會不會被聯合滅口?

年輕的夥計捧着臉,認真的憂愁起來。

袁清一路回了石聆院子,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将人安穩地放在榻上。石聆似乎是察覺自己回到了一個安心的環境,将身上沾了冷氣的袁清一蹬,一滾便鑽進舒服的被窩。

——這小沒良心!

袁清無語。

“本想再和你多說說話,可惜礙事的家夥太多,況且有些事,我自己尚不能完全接受,也不知該怎麽告訴你。”

石聆看向窗外,已是子時,新年到了。

本以為是最無望的一個年景,卻過了個與衆不同的大年夜。有個姑娘給他包餃子,擔憂他傷勢,甚至對他說了“就算是殺人放火也不嫌棄他”,這樣大逆不道卻暖心窩子的話。

月色落在年輕的面容上,“袁掌櫃”溫和的僞裝已然退去,男子眉間眼角說不出的清冷孤寂。

“我該走了,”袁清輕聲,似呓語又似嘆息,“謝謝你,阿聆,新年快樂。”

大年初一是個喜慶的日子,大清早,不少商家都在門口點起了鞭炮,只為讨個好兆頭,泰和商行名下的鋪子也是如此。

受了石聆的啓發,今年泰和商行年終的分紅不只給了各位老掌事,連着下面的夥計也都得了一份,上上下下都過了個好年。大年初一,鋪子裏的夥計一個個神采奕奕,都卯足了勁兒,和往年的氛圍很是不同,孫璞玉對這樣的結果很是滿意。

昨夜裏,他是踩着子時的點兒回到孫宅,給父親母親都拜了年。祖父因為身體不适,今年留在京中,并未歸家,由孫大老爺過些日子進京去探望。而廖氏并不知道孫璞玉前半夜去了錦繡坊,還道兒子在自己院中,只不過是來晚了些,一家人倒也高高興興地守了歲。

若是平時,這事也就過去了。可近日來廖氏不知怎麽,很是疑神疑鬼。大年初一,她越想越覺得不對,便找了孫璞玉院子裏的丫頭審問,丫頭被她一威逼利誘,就說出了孫璞玉昨傍晚的時候出門了,子夜才回來。

廖氏這一次學乖了,沒有再大發脾氣,只是心裏的怒浪早已滔天。

她甚至都不再問孫璞玉是去了哪兒。

一定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先是害得他們母子失和,挑唆的兒子不務正業,如今又教唆兒子騙她!

廖氏深吸了一口氣。

不能再姑息了,必須叫阿棋趁早死了對那女人的心思。只是連吃了兩次虧,孫大夫人也學聰明了。兒子的脾氣秉性她最是清楚,阿棋仁善,自幼便同情弱者,她越是跋扈,就越顯得錦繡坊弱勢,也就越顯得石聆那女人可憐。

這一次,她得換個方式。

孫璞玉一回到家,就聽丫鬟來報,說他院子裏的一個大丫頭被夫人罰了。孫璞玉臉色一沉,不用想也知道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

這幾個月來,他院子裏的丫頭被罰了又罰,換了又換,若非心中還裝着一個“孝”字,孫璞玉早已忍無可忍。本想着正月裏母親總能安生些,況且他也答應了母親去拜訪白家,不想他前腳才去了商行,母親就在家鬧騰起來。

是以,當孫璞玉臉色不愉地走到孫大夫人院子,沒有聽到預想中的大吵大鬧時,不由意外。

廖氏此刻從容地坐在花廳裏,見孫璞玉來了,笑道:“阿棋,今日怎回的這麽早?”

孫璞玉收神,幹咳了一聲,道:“兒子瞧着這大過年的,商行裏并沒有什麽事,便趕回來陪母親了。”

廖氏聽了果然受用,欣慰地道:“阿棋孝順,只是不要忘了,你是孫家的少爺,将來要擔負起整個光耀門楣的重擔,切不可有絲毫松懈。”

“母親教訓的是。”孫璞玉一邊恭敬地回應,一邊意外于廖氏今日的平靜。

據下人彙報,被叫過來的丫鬟回去的時候哭個不停,顯然是被訓斥過了。可孫璞玉此時見廖氏表情平靜,卻不像發過火的樣子。

廖氏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喝了口茶,淡淡地道:“阿棋,你是不是在想,我分明已經知曉你撒了謊,卻為什麽沒有像往常一樣大發雷霆?”

孫璞玉有些尴尬,低頭不語。

廖氏垂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阿棋,母親知道,你很欣賞錦繡坊的石姑娘。母親從前對她多有誤會,待她也不親和,你因此與母親生了嫌隙也不怪別人,只是……”見孫璞玉一臉震驚,廖氏神越發憂傷,“即便如此,你也不該瞞騙母親。你這樣做,不只叫我傷心,難道就對得起石姑娘了?你因她而用謊言欺騙母親,又為此與我不睦,她若是個好姑娘,心裏如何能過意的去?你這豈非害她白白當了惡人?”

聽着母親一反常态的剖白,孫璞玉竟有些無話可說。

孫大夫人行為雖然反常,但說出的話并不全無道理。再怎麽說,說謊也是他不對。母親愛他至深,不願怪他,一定會把錯記在石聆身上,讓她們的關系雪上加霜。而石聆對此又毫不知情,一旦她們二人再起沖突,倒是他處事不當,成了小人。

“兒子知錯。”孫璞玉懇切道。

孫夫人溫聲道:“阿棋,我并非怪你,只是你也不小了,做事要多想想。你若真對人家姑娘有意,咱們便正正當當地去求,正正當當地把人給擡回來。若是無心,你這樣三天兩日地往錦繡坊跑,不明不白地,徒惹人閑話,害了石姑娘的名聲。”

廖氏提到三媒六聘時,孫璞玉竟是一怔。

他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那日石聆精心裝扮過的樣子,雪中婷婷而立的少女,帶着不經意的嬌媚,一颦一笑,都如春風拂過春水,融了春冰,化了春雪。

漣漪入心。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人又退場了,某人心裏苦,但某人不說。

☆、初一

和孫大少的輾轉反側不同,石聆睡了個好覺。

夢裏她好像又回到了本來的家裏,一家四口圍着桌子包餃子,看春晚,她每年守歲都困得眼皮打架,不過自從石悅出生後,家裏便多了一個“提神利器”,從小到大,這丫頭都有本事鬧騰得全家睡不着覺。

每逢佳節倍思親。

昨夜裏,她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就想到離家讀書的時候,那時候想家了,就安慰自己說,至少和爸媽還能看到同一輪月亮。如今月色依舊,卻隔着時間與空間,連千古一月也不知是不是同一輪了。石聆想着,悲從中來,吵鬧的鞭炮聲仿佛也自耳邊遠去,竟是不知不覺就睡去了。這一覺,就睡到了正午,腦子迷迷糊糊的,連怎麽回來都不記得了。

來到鋪子裏,石聆東張西望,見夥計們都是一臉喜氣,顯然這個年過得不錯。大年初一生意興旺,街上的鋪子也都忙活起來。錦繡坊的門口有點兒火藥的味道,是臘九早上放了一挂鞭炮,這是習俗,家家戶戶都是如此。自然而然地,石聆擡眼看了一眼對門的永樂布莊,嘴角一抽——果然,一地的的紅屑子,有某個火藥狂人在,今兒一早對面還指不定要多瘋狂。

石聆左右瞧瞧,見夥計們都有事情做,獨獨她似乎并沒有什麽事,按理說,還有一個人應該比她更閑。臘九笑吟吟地過來打招呼,石聆問道:“袁清呢?”

“咦?”臘九狐疑地望着她,“袁掌事早就走了,掌櫃的你不知道?”

昨天他們不是還依依惜別的嗎?怎麽天一亮掌櫃的還是這副愣頭愣腦的樣子?

“走了?”石聆瞪眼,“什麽時候?”

“袁掌事昨兒夜裏便走了,他送你回房的時候沒說嗎?”

石聆張嘴,好半晌才道:“是他送我回房的?”

“掌櫃的,你又失憶了啦?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哇……”臘九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搞了半天,他這兩個上司什麽事都沒有?虧他還瞎尋思了半宿,為自己的前程擔憂。

臘九的無心之語卻踩在石聆的沸點上。

是了,她可不就是什麽也不知道?四十八小時前她還在為袁清的回歸高興,這會兒人老兄又來個不告而別,第二次了,還帶着傷,當她是三歲小娃娃在哄嗎?

石聆胸中憤憤,連着臉色也不太好,一心琢磨着怎麽給袁清個教訓。

孫璞玉進門看到的便是石聆這副表情,只覺得胸中一腔熱情被這冬日午後的風迎頭吹熄,不由打了個冷顫。

他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孫少爺!”臘九見了孫璞玉卻好似見了救星,“你快勸勸掌櫃的,掌櫃的又生氣了,你們聊,我去泡茶!”

孫璞玉被臘九一股腦地推過來,莫名地看着臉色陰沉的石聆。石聆今日已經換回了平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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