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知道這種事越是拖泥帶水越是害人害己。

“孫棋,我們是彼此欣賞的朋友,是同舟共濟的交情,我珍惜我們的感情,不願因這些彎彎道道日後變得不尴不尬,陰陽怪氣。孫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扣心自問,你真是來問我的嗎?”

孫璞玉一時啞然。

石聆繼續道:“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若非如此,你又何必來問我?我的答案難道不是你想要的?”

從孫璞玉進門,對外面的流言不解釋不否認,石聆就知道結果了。

門第家世乃至孫大夫人的反對,都不過是借口,如果兩個人真要在一起,除了生死,沒有什麽是克服不了的。可是這樣的感情,絕不是這短短一年平淡的相處中能升華出來的。孫璞玉是這個時代的好男人,但他從外在到靈魂都被這個時代和家族所牢牢束縛,他不覺得需要改變也不想改變,這才是他們之間最大的溝壑,是意識形态上的區別。

石聆知道自己的性子,她最見不得別人掏心挖肺地對她好,若孫璞玉一心一意非她不可,她也許真的會動搖,可如今孫璞玉的态度卻讓卻她再次将他們之間的溝壑看得清清楚楚。

石聆嘆了口氣,仿佛自言自語地道:“孫棋,你為什麽就不願意承認,你其實并沒有那麽喜歡我。”

說到底還是不夠喜歡吧,他們都是一樣,都不是非你不可。

否則,他不會與白瑞嬌若即若離,也不會等到孫大夫人有明确表示後,才來向他表露心際。她也不會僅僅是感到一絲惋惜。他們彼此都在衡量和抉擇,這哪裏是感情,這根本就是生意。

因為沒那麽喜歡,所以知難而退。

孫璞玉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人揭開了最難堪的一面,忙于解釋:“不是的,琮秀,我真的對你很……很喜歡的。”

石聆微微一笑,像是終于輕松了:“謝謝,我也很喜歡你。”

同樣的一句話,石聆說得輕松而自然,竟然連女兒家的羞澀都沒有。孫璞玉一怔,卻聽石聆繼續道:“你看,這麽簡單,你對我就是這種程度的喜歡,新鮮,有趣,相處愉快。可是即便你成了家,我們依然可以合夥做生意,合夥坑銀子,狐朋狗友,狼狽為奸,有利益牽絆,誰也不會背叛誰。你想要的難道不是這樣嗎?”

知子莫若母,廖氏其實挺了解她這個兒子的,她所選的,也許真的是最适合孫璞玉的。

孫璞玉一時竟是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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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來,的确是想試探石聆的态度,如果說之前他還存有些僥幸和觀望心理,可廖氏惹出的這件事卻把他逼得不得不表态。而在他表态之前,他更希望石聆能有所表達,仿佛石聆若不這麽做,他就沒有勇氣做接下來的決定。

就如石聆說的,他們都在衡量,彼此試探,只不過這姑娘的耐心居然比他更少,沒等他攤牌,她就叫停了。

孫璞玉想着這幾日自己的糾結忐忑,今日下午的憤怒彷徨,猶豫不決,居然覺得有些可笑。

“抱歉……”

“別道歉,這件事,是我拒絕了你,并不是你的錯。”石聆道。

孫璞玉搖頭。

真是個體貼的姑娘,連這些不讓他內疚的話都替他想好了。分明是自己撩撥在先,食言在後,她卻連一句指責的話也沒有。

他一直都知道,石聆心裏藏着別的事,想打動她沒有那麽容易。只是他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女子,可以對終身大事不屑一顧,可以在世俗的壓力面前不退步,不妥協。

知道孫璞玉腦子已經恢複了清明,石聆淡淡地道,“還要喝酒嗎?”

孫璞玉噗嗤一笑,對于石聆這瞬間轉移話題的能力由衷敬佩:“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是個酒鬼?”

“酒後吐真言,幫你清清心裏話。”石聆走過去,與他并肩靠坐在矮欄上。

“說實話,你其實對那個白姑娘也挺上心的吧?”

孫璞玉一怔,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沒有吧?”

石聆用鼻子哼了一聲。

孫璞玉仔細想了想:“不讨厭。要是沒有你,可能就聽母親的話,娶就娶了。”

畢竟家世好,性格不錯,人也挺漂亮的。

石聆甩了一個鄙視的眼神,孫璞玉大喊冤枉:“你要我說的!”

“還不許我不愛聽了?”石聆雙手抱胸,心說男人啊,果然還是喜歡漂亮妞兒。其實也不怪男人,女人也一樣,她也喜歡阿莞,阿莞比那什麽白小姐還漂亮呢。

石聆說得不客氣,孫璞玉卻不知怎麽,有些高興。這是石聆第一次對他這樣坦白,相處一年,這會兒他才覺得石聆真的拿他當朋友了,而不是始終隔着一層客氣和疏距。雖說這也間接表示他倆沒戲,但孫璞玉除了淡淡的遺憾,卻意外地沒多傷心,私心裏還有點小小的慶幸。也許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石聆,好對手,好夥伴,好朋友,若是變成別的,還真适應不來。

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一般,石聆道:“孫棋,我覺得你應該找個笨點兒的姑娘,崇拜你,依賴你,沒了你就要死要活的;我這樣的,又臭又硬像塊石頭,精得跟賊似的,你搞不定,也不合适。”

孫璞玉失笑,随即搖搖頭,嘴裏卻說:“好,我會記得。”

石聆給他的建議不多,但每次都很對。不過這此他要保留一些意見,他承認石聆不符合他對妻子的要求,這些他一早就知道,可還是差點兒陷了進去。因為石聆不是石頭,她是真正的寶石,未經打磨便已光芒初露。

只可惜,他并不是那個能讓她徹底發光的人。孫璞玉突然想到那晚上警告自己的男人,心頭浮上擔憂。

“琮秀,我也有句話要提醒你。”

“嗯?”

“你那個兄長,你最好小心一點。”

石聆這次倒是真真意外,驚訝地看他。

袁大掌櫃才回來四十八小時都不到,居然又多樹立了一位敵人?這是怎樣的實力啊?還氣得人家到了私下裏和他打小報告的地步……啧!

“你別不信,也別嫌我多事。”孫璞玉看她那個不走心的樣子,就知道自己八成是白說。石聆的魅力,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看懂。

袁清看石聆的眼神,寵溺包容,又透着濃濃的興趣,孫璞玉記憶猶新。那哪裏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雖然他不懂袁清在賣什麽關子,又為什麽要隐藏,但是他也是男人,這點眼色還是有的。

石聆怎麽也沒想到孫璞玉會突然這麽說,頓時失笑:“別傻了,袁清是有心上人的。”

“你确定?”

“我當然确定,我還确定他剛失戀,沒那麽快振作起來。”

至少不會是對她……吧?

袁清?

石聆還真從沒想過這方面。

突然,一陣涼風吹過,石聆打了個冷顫,又毫不猶豫地打一個大大的噴嚏。她抖了抖身子,又揉了揉鼻子,感覺到一股從腳底竄上的寒意,于是對孫棋揮揮手。

“孫婆婆,別瞎操心了,趕緊回去,洗洗睡吧。”

解開了和孫璞玉之間的心結,石聆本該睡個好覺,只是不知是不是孫璞玉最後的話太過可怕,她居然做了個噩夢。

夢裏袁清又回來了,卻不再是平日裏笑眯眯的樣子,眼神冷漠,對她說了些什麽。那些內容石聆都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震驚不已,從心裏往外透着一股冷意,怕得不得了。她轉身想逃,卻腳下一空,掉入水中。眼前隐約出現一個人影,似乎是個和尚。可那和尚只在岸上冷眼看她,卻并不來救她。她拼命掙紮,身子還是越來越重,冰冷的水浸入鼻腔,不只浸沒了她的身體,仿佛還吞沒了她的靈魂……

石聆猛然驚醒!

她看看四周,并沒有水,還是自己的房間,袁清也沒有回來,沒有冷冷地對他說那些錐心的話語。

天還沒有亮。

石聆松了口氣,随即她突然想起什麽,匆匆地将被冷汗浸透的中衣脫下,換了套幹爽的,開始打水洗漱。

她記得昨日裏臘九從驿站捎了一封信回來,似乎是京裏來的,她昨日只顧着孫璞玉的事,便忘了看,這會兒卻覺得心慌不已,仿佛不立即看到就無法安心。

石聆穿戴妥當,推開房門,見院子裏已經有人在走動。

看來也沒有那麽早,冬天裏天亮的晚,又沒有手表,她總是看不太準時間。

來到書房,石聆翻出那封信,那信封上只寫了一個“王”字,像是匆忙寫的。她上一次和王莞通信才是不久前,信應該才到京城。如果這封信是王莞寄的,也就是說王莞連寄了兩封信給她,否則不可能這麽快。

石聆拿起信,卻是皺眉。

重量不對。

石聆小心拆開,果然從裏面掏出一只墨色的镯子。

這……石聆啞然,這玩意也敢裝信封裏,就不怕摔碎了?心夠大的,她還以為這種事只有袁清做得出來。

石聆舉起镯子看了看,對着燭臺看了看,燭光下墨色的镯子渾厚,剔透,紋理細致,沒有一絲瑕疵。石聆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邊上發現一個小小的“煥”字。

煥……火奂?石聆靈機一動,不就是“火奂生”,《行止記》和《秀麗記》的作者?

石聆“撲哧”一笑。

敢情,阿莞是知道她是這個人的書迷,便搜羅了這個镯子給她?這算是這個時代的周邊兒産品?

這樣一想,石聆便消除疑慮,将那镯子在手上套了下,正好。

她皮膚白皙,稱得這镯子顏色越發透亮,一點兒也不像粉絲向的便宜貨,又因為镯子本身漆黑如墨,大氣中性,很适合她的裝扮。

石聆越看越覺得喜歡,卻在聽到門外倉促的腳步聲時。

“掌櫃的,不好了!千金符……千金符!”臘九驚慌的聲音傳來。

作者有話要說: 總結孫大少兩個因素:時運不濟+豬隊友。

☆、崩盤

盡管石聆早有心理準備,事情還是發生得太過突然。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當臘九慌張的推開書房的門,大喊着不好了,石聆還為這個怎麽教都學不會淡定的夥計感到憂愁。她本想端一端掌櫃的架子,再次教育一下臘九不要動不動就亂了陣腳,卻在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時,心中一震。

“掌櫃的,被你猜着,‘千金符’出事了!”

臘九顯然是從外面跑回來的,身上有被拉扯的痕跡,臉上居然還有一道抓痕,石聆皺眉,遞了一杯茶過去,道:“別慌,慢慢說。”

今日一早,臘九聽見門外有騷動,就推開門扉看了一眼,這一眼卻吓得他魂飛魄散。只見天還沒亮,街上竟已經彙集了許多人,騎馬的,趕車的,徒步的,匆匆忙忙地往城外走。這大半夜的,黑壓壓的一片,活似百鬼夜行。若不是晉陽靠內,他都以為是靺鞨人打過來了,大家夥在連夜跑路。

臘九一打聽才知道,是城外白雲觀出事了。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散出消息,昨夜裏白雲觀失火,整個道觀被燒了個幹幹淨淨,觀內如今只餘幾個小道士燒焦的屍骸,其餘人不見蹤影,金銀也沒了蹤跡。

這個消息傳出後,整個晉陽城都轟動了,許多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都不敢相信,更不要提那些全部身家都買了千金符的人。

為了得到一手消息,臘九果斷跟着跑了白雲觀一趟。果如傳言中一般,整個白雲觀幾乎被夷為平地,玄妙道長和衆道士不見蹤影,而火勢的起因也是衆說紛纭。有人說是燒火弟子夜裏小寐時打翻了油瓶,有人說是丹爐爆炸,三味真火洩露,最離譜的則是說玄妙道長乃是仙人本尊,因千金符一事觸犯天條,被天庭召回,玉帝震怒,才降下這天火,将白雲觀夷為平地。

臘九受石聆的唯物主義洗腦,聽聞這個說法也覺得不可理喻。這擺明了就是騙局崩盤,主犯一把火銷毀證據,卷款潛逃,偏還有腦殘出來給騙子洗白。

臘九對此嗤之以鼻,正要回來通氣兒,卻在路過衙門口的時候吓了一條。衙門口此時居然也站滿了,不……坐滿了人。衙役開始還在轟趕群衆,可後來人越來越多,竟把衙門口牢牢地堵了起來。

這部分人裏面大多是本地商戶,財大氣粗,沒那麽容易糊弄,他們才不管什麽天譴天火之說。他們就知道一件事,玄妙跑了,白雲觀被燒了,他們的錢沒了!本就是精明的商人,又有“平安方”做對比,這些人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既然是受騙,那就要報官啊!于是天還沒亮,這群人就賭在知府門口,嚷着要讨個公道。

若是普通百姓,官府的衙役還能控制一下局勢,可如今堵門的都是晉陽當地富豪,哪個在官場上沒兩座靠山,不少還和官家是姻親,沒有知府口令,沒有人敢真對他們如何。而這些人後來索性也不鬧了,叫家丁擺了椅子,撐了棚子,怕冷幹脆連炭爐也搬來,就在門口坐着,逼着知府老爺給答複。

畢竟當初白雲觀販售千金符,知府老爺是知道的,還派人去查過,得到的結論是沒問題!玄妙道人法力無邊,千金符合理合法!多少人都是因為這認可才将家底投了進去,如今血本無歸,不找官府找誰?

石聆聽到這裏不禁也是大為驚嘆。

士農工商,商者位卑,明珠朝商人地位尤其如此,他還以為他們會忍氣吞聲,沒想到竟然有膽子到官府門前組織靜坐示威,可見是被逼急了。只是這事也怨不得百姓,原本千金符一事只是民間糾紛,但是偏偏知府老爺曾去白雲觀走了一遭,又曾親口認可千金符的合理性,如今人家抓了他這個把柄也是必然。

她昨日計算時,便覺得千金符動向不對勁兒,過年期間,千金符十分低調,從白雲觀出來的人,只有五十兩之內的投入拿到利潤,其他均以“心不誠,靈不顯”為由被勸回。且大客戶越來越多,晉陽所有富商幾乎都投入了大量的銀子,“拆東牆補西牆”這一招很快就行不通了,騙局崩盤只是時間問題。

只是,石聆沒有想到,他們居然連一個好年都沒讓人過上,大年初三就宣布了這條噩耗。

錦繡坊今日沒什麽生意,但是夥計們臉上都很平和,與外面百姓的惶惶然截然不同。同時,他們看向石聆的眼光也越發炯炯。

若不是石聆一再禁止錦繡坊與白雲觀有所牽扯,如今傾家蕩産的就是他們!當初石聆殺雞儆猴地開除了違規夥計,又自己與孫家聯合創辦了“平安方”,他們中不少人還背地裏編排,說石聆不許夥計買千金符是為了逼大家都去用平安方。如今才明白,石聆當真是為了他們好。

率先站出來的便是當初因為千金符的事險些被丈夫休離的秦嫂子。

“掌櫃的……我……多謝掌櫃的提點!若非掌櫃收留,我家如今怕是已經活不下去了!”

今兒一早,秦嫂子的丈夫已經來求秦嫂子回去了。因為石聆的幹預,秦嫂子最終也沒有拿錢出來,所以秦家躲過了這次劫難。秦氏小門小戶,小兒子剛剛兩歲,婆婆又卧病在床,夫婦倆辛辛苦苦才攢下些家底,若是就此被掏空,一家四口怕就再也活不下去了。當初她被丈夫打罵,本已經有了服軟的心,多虧石聆收留,又極力勸她不可讓步,這才得以平安。如今丈夫已然醒悟認錯,她也準備回家去了。

石聆點頭,道:“你既決定要回去,便放下這些不快,好好過日子吧。”

在石聆看來,一個男人對女人動了手,便已經不可原諒,不管是什麽理由。但是人家夫妻倆的事,她一個小輩不便多說,何況這裏是古代,她不好老拿現代那一套來對比。她只是對秦氏道:“不過你記得,錦繡坊的人,不論是男人女人,都沒有人被人欺負的道理。他若再犯,你只管回來。”

“謝掌櫃的,謝掌櫃的。”秦嫂子淚流滿面,連聲道謝。

“臘九。”石聆道。

“哎。”臘九忙過來,“掌櫃的,什麽事?”

“開除的那些夥計,都怎麽樣了?”

臘九一愣,随即有些支吾:“聽說……不太好。”

那些人為了較勁兒,幾乎全部家當都賠進去了,小門小戶,經不起這樣的打擊,如今有幾戶怕是已經有了尋死的心思。

石聆閉目,嘆了口氣。

“去跟他們說一聲,願意的可以回錦繡坊,工錢照舊,只一點,這是最後一次。”

不禁臘九,連程姑瞪人也呆了。

“掌櫃的,您的意思是……”臘九一跺腳,“哎!我這就去辦!”

不一會兒的工夫,又有七八號人跟着臘九回來,見到石聆叩頭便拜,其中一個脖子上居然還有深紫色的勒痕,顯然是從房梁上救下來的。

石聆起身,沒有受他們的禮,徑自回了書房。

當初千金符一出,石聆就知道會有今天,但是她無能為力,只能盡可能地阻止周圍人落入陷阱,那些不聽勸的,她便殺雞儆猴。只是她到底心軟,沒法眼睜睜地看着別人去死,這些人也都是錦繡坊的夥計,曾經與她共患難過,只是一時財迷心竅而已,她并不想逼人上絕路。

下午的時候,一位意料之中的房客到來。石聆知道趙幼賢一定會來,千金符這事鬧得太大,他能忍到下午才來已是不易。至于孫璞玉,估計這會兒已經被泰和商行的內部耗損絆住了腳,一時半會兒的脫不開身。

“秀秀,這件事你怎麽看?”趙幼賢一改平日頑劣,此刻神色居然十分怔忪。

“什麽怎麽看?”石聆看他一眼,“我早就說過,世上沒有點石成金,不過一出‘拆東牆補西牆’的騙局,崩盤是遲早的事。”

趙幼賢臉色微沉:“你早就知道?”

“龐氏騙局”的事,石聆只跟孫璞玉和袁清說過,倒也不是特意瞞着趙幼賢,只是沒有必要特意說。畢竟在“平安方”出售時,石聆便曾力排衆議訂下一條鐵律:凡于白雲觀購買過千金符者,概不相售。也就是說,對于投資方而言,千金符,平安方只可擇其一。

當時還有人笑石聆不自量力,螳臂當車,如今事發,卻是連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趙幼賢也出了一身冷汗。

千金符事發,騙局曝光,損失慘重者甚多,若是當初叫這些人買到了平安方,他豈非要因為千金符的事賠死?如今整個晉陽一片哀聲,晉陽商業勢必會受到影響。

然而有一人,資金充沛,高枕無憂,那人便是孫璞玉。

原本以泰和商行的體系,在這次動蕩中受到的波及必然是最大的,可是石聆早已幫他籌到了度過這次難關需要的資金,正是通過他們合夥的“平安方”。

在久遠前,一切還未發生的時候,這些便早已在石琮秀的計算之中。

趙幼賢看向石聆,眸色深沉。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投資這種事,總是伴着風險的,天上是絕對不會掉餡餅的,承諾給你多少多少的基本都是騙子。

以及,回到北京啦,又要開始加班狗的生活了!

再以及,存稿想又沒有發出去= =+

☆、事态

“千金符”一事牽連甚廣,其中還不乏一些朝廷命官家眷,而玄妙道人仿佛人間蒸發,連帶巨額資金不翼而飛。騙局纰漏後,整個晉陽城都陷入了一場經濟上的“動亂”。

一夜之間,城內出現了好幾起自缢和服毒的案件,有些被發現及時,搶救回來,痛哭一場斷了死念的,也有就此殒命,化為厲鬼去找玄妙道人索命的。縱是石聆,也沒有想過這場騙局導致的下場會是如此觸目驚心。

即便知道又如何呢?

趙幼賢昨天曾破天荒地質問她,為什麽不早些阻止?為什麽不救更多的人?

石聆的回答是反問他,怎麽救?

她只不過是一個有一些未來閱歷的人罷了,無權無勢,即便她說了,也沒人會信。到頭來,她也只能盡力護住那些願意相信他的人。

石聆少笑寡言,看似冷漠,卻并非鐵石心腸。相反,她其實心很軟,看到整個晉陽街頭透着一股死氣,她心裏也不并并好受。

晉陽商人聯名上書,上達天聽,終于驚動了官家——也就是這個時代的皇帝,景仁帝。

天子雷霆震怒,一道降罪的聖旨壓下了,去了晉陽知府白顯貴的烏紗,還将白家全家下獄,押送進京,另派欽差徹查千金符一案,誓要将白雲觀衆人捉拿歸案,贓款追回。

白家一夜之間被抄家,白氏夫婦在百姓圍觀下被押上囚車,奴仆另作處置,昨日威風堂堂的知府老爺,一朝淪為階下囚。值得一說的是,白老爺似乎尚對皇帝存有希望,一口咬定自己知道秘密,要親自見到皇上才肯吐露。

石聆覺得他這是在作死,親手将Flag高高挂起,但凡幕後之人有些智商,他們夫婦大概都活不到京裏。石聆突然想起了那嬌俏可人的白家小姐,說起來,她與孫璞玉還有一段未盡的姻緣,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石聆覺得,以孫棋為人,應該不會置之不理。

不過這些都是別人的事。千金符崩盤,晉陽整體經濟陷入低迷,可錦繡坊還要活下去,錦繡坊裏三十幾口子人還等着她養活,石聆沒有太多時間感慨事态,很快就忙碌起來。

與此同時,千金符造成的惡果還在不斷擴大,距離晉陽不遠的唐明鎮也有不少富戶被波及。此刻,石家內院一片凄風苦雨。石宅之內,韓氏低頭屏聲,石秉榮神情緊繃,忽地,他一揮臂,茶杯應聲碎裂,茶水濺在膽怯少女的繡鞋上,少女腳一縮,向韓氏身邊靠了靠。

地中間,一個不大的孩子跪着,見父親大怒,吓得“哇”一聲大哭起來。

韓氏連忙哄道:“哭什麽,文哥兒別怕,爹爹不是在跟你發火。”

奈何五歲的小兒子石琮文平日便畏懼石老爺,這會兒更是被下破了膽,任憑韓氏好說歹說,就是哭個不停。

石老爺被哭得煩了,一起身,怒斥:“哭哭哭!就知道哭,瞧你教的好兒子!你去告訴你那個哥哥,這事石家不追究已經算好,別指望我再幫他!”

韓氏當即啜泣道:“老爺!哥哥也是為了我好,那千金符好些人都買了,可見是管用的。誰想到會突然……”

韓氏不說還好,一說石秉榮更是火冒三丈。

“管用?你還有臉說!我石家書香世家,先皇禦賜筆墨還挂在外面,你居然去信什麽點石成金之術,石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老爺!”韓氏哭喊道,“哥哥如今被賭坊的人押着,那些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縱然哥哥有錯,可我們總是一家人啊!”

“你給我閉嘴!誰跟他是一家人!”石秉榮臉色通紅,“我姓石,他姓韓,我們什麽時候一家人過?平日裏你給他掏的銀子還少?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落到這般田地是他自作孽,與我何幹?你啊你……糊塗!”

“老爺——”

“此事休要再提!”

石秉榮說完,拂袖而去,竟是在不顧韓氏慘白的面色。

見母親還伏在地上,石二姑娘石琮蕊連忙上前抱住韓氏,哭道:“母親,母親,你要愛惜身體,你還有我和文哥兒呢。”

韓氏看向一雙兒女,心中疼惜,又看向石秉榮離去的方向,越發憤恨。

這無情無義的老東西!韓成固然有錯,但是罪不至死,她不過是求石秉榮挪些錢財來到賭坊緩上一緩,他卻巴不得立刻和韓成撇清關系。韓成雖然不學無術,卻并未做過什麽有愧于石家的事,她以為憑多年夫妻的情分,石秉榮總不會見死不救。

韓氏摸了摸眼淚,咬牙起身,掏出一把鑰匙,遞給石琮蕊道:“阿蕊,去把小庫房裏第四個箱子裏的妝奁拿出來。”

石琮蕊一怔,咬了下唇:“母親,那……那不是……”

那四個箱子可是母親早前為自己備下的嫁妝呀!

韓氏眼神一冷:“嫁妝可以再攢,當務之急是先把你舅舅救出來!”

石琮蕊被韓氏瞪得一縮,雖然心有不甘,還是不敢違抗,拿了箱子裏的小妝奁出來。都怪舅舅,鬼迷心竅地去買那什麽千金符,如今賠得傾家蕩産不說,連自己也被賭坊押了去,賭坊知道他與石家有親,便叫人來要挾母親送錢過去,否則舅舅的十根手指頭,一天一根,送到松石書院門口。

石秉榮知道此事後震怒,如今更是甩手不管韓成死活。韓成為韓氏辦了許多事,為免他在外面胡說,韓氏只得自己割肉平息此事。

将人接回來後,兄妹倆一路無話。韓氏想起自己堂堂石家當家主母,方才是如何被賭坊的下三濫鄙夷諷刺言語羞辱,韓成又是如何慫包地屁都不敢放一個,便覺得這個哥哥當真混賬,簡直是老天送到韓家來害人的!偏這麽個東西,母親到死都當個寶似的捂着,也不想想她那病根本就是被韓成氣出來的。

見妹妹如此,韓成也是悔不當初,一路上跟着賠不是。他連宅子都輸了出去,此刻無處可去,只得厚着臉皮跟韓氏回了石宅。進門的時候他小心翼翼,東瞧西望,生怕被那個黑臉妹夫瞧見,若是此時被轟出去,他韓成可當真要睡大街了。

進了花廳,韓氏吩咐下人道:“來人,給哥哥備上熱水,好好洗洗他這一身晦氣!”

韓成卻道:“妹妹!妹妹不急,我還有一件事要與你說。”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韓氏沒好氣地道,“我警告你,最好消停些,這裏是石家,不是韓家,再出什麽幺蛾子,我可護不了你!”

“妹妹!這消息十分重要,哥哥我自知犯了大錯,無顏再見妹妹,本已存了死心,而今茍延殘喘,就是為了把這消息告訴妹妹,若是此事成了,咱們不但能拿回阿蕊的嫁妝,還能狠狠地大賺一筆!”

韓氏冷眼聽着,不為所動。

再信他的話,她也活該當這個混蛋的妹妹,注定一輩子給他收拾爛攤子了。

見韓氏不言不語,韓成急了:“妹妹可知道平安方?就是與千金符起名的那個,孫氏的平安方?”

韓氏聽聞,臉色卻更黑,火氣一股腦兒地往上竄:“怎麽着,你還要我再出錢替你去買那平安方?我告訴你休想!沒門!”

韓氏忍了一路,這會兒見韓成不思悔改,再也按耐不住,抄起手便抽去,力氣不大,卻也抽得韓成身上生疼。

“妹妹!妹妹別打!”韓成哀嚎道,“我不是要買,我哪裏有錢?哥哥這回真是痛定思痛了!”

韓氏養尊處優慣了,動一動便覺得氣喘,她收手,狠狠地等着韓成。卻見韓成扭曲着五官道:“妹妹可知那孫氏‘平安方’的合夥人是誰?”

韓氏這會兒冷靜下來,覺得韓成這話題拐的忒奇怪:“是誰與我何幹?”

韓成忙湊過來,神秘兮兮地道:“那日平安方開張,我正巧在晉陽,你可知我在孫家少爺身邊看見了誰?”

韓氏皺眉。

“我看到了那傻子!”韓成道,“那傻子不僅沒死,還在晉陽有了自己的鋪子,如今可是晉陽的名人!”

韓氏表情一變:“傻子?石琮秀?”

“正是!”韓成信誓旦旦,“我怕自己看錯了,喬裝去那丫頭的店裏看過一次,她沒認出我,但我卻看清了,就是她沒錯!可是我就想不明白了,她從哪兒弄來這麽大一間鋪子……”

而且瞧那臭丫頭一雙招子黑白分明,精得什麽似的,哪還有一點癡傻愚的樣子?聽說眼下大紅的“平安方”雖然是孫家少爺出面撐場子,但背後出謀劃策的人卻是錦繡坊的“財神娘子”,而這人,正是石琮秀。

韓成想,這大概便是以訛傳訛了。雖不知道那丫頭怎麽傍上孫家少爺,但是買賣經商這種事,可不是她一個小丫頭說會便會的。

此刻,韓氏的心情卻是微妙。她和韓成一樣,根本就不相信當初送去家庵的傻子會突然變成什麽“財神娘子”。只不過,如果她當真有些本事,倒是可以為自己用上一用。

“哥哥,你能确定,當真是那傻子?”

“千真萬确!”

“好!”韓氏冷笑。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蕊兒的嫁妝,有着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石家人終于要正式出場啦~

回到北京了,又要開始上班了。哎,在家裏呆的太舒服,完全适應不過來啊。

幹吧嗲!

☆、尋女

石聆最近很郁悶。

因為千金符贓款遲遲不能追回,整個晉陽城從百姓到富家太太夫人統一情緒低落,連帶着她這布莊的銷售額直線下滑。石聆也知道這個時候低調是必須的,千金符一事擺在那裏,血淋淋的教訓,全民都在進行深入而慘痛的反思,尤其是那些個富商家的太太夫人,格外低調——這個時候買布裁衣,打扮的花枝招展在男人面前晃,那不是給自家老公添堵嗎?

石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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