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心說多虧年還沒過完,初一到十五,總還有些人來置辦新衣,否則這個月的盈餘恐怕連發工錢都不夠。偏偏這事她也沒什麽辦法,問題不在她身上,她能改變錦繡坊,卻還不了百姓的銀子。只能指望官府辦事得力些,早日查出贓款下落,這麽一大筆錢,石聆粗略估計着,怎麽也得有個千八萬,便是拿箱子裝了也是個大目标,按說銷贓也沒那麽容易。

“秀秀,你在想千金符的事?”趙幼賢見石聆沉思,便猜想到。

“嗯。”石聆點點頭。

“千金符”騙局崩盤,“平安方”自然也受到了影響,需要随時調整戰略,因此最近他們幾人三不五時就要碰面,有時候是在錦繡坊,有時是在泰和商行。

這幾日孫璞玉忙得不可開交,鬧心的事接二連三。其中有一件就是,白瑞嬌被白夫人托孤送到了孫府避難。孫白兩家的婚事雖然鬧得滿城風雨,但到底也沒有個正式的說法,在外人眼中,白瑞嬌和孫璞玉的确是訂了親的,白夫人這一招合情合理。然而值得一說的是,孫夫人居然一改之前的态度,不願再承認孫白兩家的婚事,只說白瑞嬌是友人之女,寄養在他家。

盡管石聆對白瑞嬌并沒有什麽特別好的印象,但是有了孫大夫人這副嘴臉的對比,白瑞嬌也着實變成了一朵真真正正随風搖曳的小白蓮。而孫璞玉此時更是為難。孫大少最好面子,便是之前想好了退婚的理由,此刻也開不了口了。一頂“落井下石”的帽子壓上來,就算孫大夫人不在意,他孫大少行走商場還要臉面。

這事,只得又拖了下來。

“秀秀可是想到了什麽?”散會後,由于順路至極——畢竟就在對門,趙幼賢與石聆并肩行走于街上。

石聆思緒已經擴散到很遠,只是随意地搖搖頭。

“近日形勢動蕩,這一批平安方的錢可能暫時收不回來,你那邊運轉可還好?”平安方之所以能順利上市,趙幼賢的資金支撐功不可沒。但是這個月形勢特殊,免不了要他硬抗一陣子。

趙幼賢自那日之後,又恢複了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笑眯眯地道:“小意思,小意思,這點兒小錢我還拿得出的。”

石聆卻停住腳步,認真地道:“趙六,我知道你不簡單,但我也知道永樂布莊一直在賠銀子,加上這次的投入,據我估算,你現在不會太寬裕。有困難就說,別充大頭。”

趙幼賢聽着,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秀秀放心!我知道的。”

石聆看他那樣子,嘆了口氣,搖着頭向前走去:“有時候我真想問,你接近我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趙幼賢一笑,三兩步跟上:“當然是因為秀秀人好,你看,秀秀還擔心我花光銀子。”

“那當然,”石聆白了他一眼:“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你落水了,我也得跟着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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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你居然還願意和我殉情!我真是太感動了!”

回答她的是石聆驟然加快的腳步。

“哎,秀秀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趙幼賢笑眯眯地跟上去,卻再看見石聆臉色的時候一怔。

他順着石聆的視線看去,只見錦繡坊門口停着一輛馬車,正擋在錦繡坊門前,臘九正在和車夫交涉,不過似乎沒有什麽作用。

見石聆回來,那馬車的簾子突然被掀開。一個穿着講究的美貌婦人被丫鬟扶下車,聘婷地走到石聆面前,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石聆。

石聆也在打量着對方,當她仔細瞧清那婦人臉龐時,忽地一怔。有記憶沖破腦海中的桎梏,很多從前模糊的畫面就此清晰。不等她開口,那婦人卻忽地變了臉,雙目盈盈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孩子!你受苦了!為娘總算是找到你了!”

石聆被握住的手如燙傷一般,她一把揮開那婦人,戒備地看去。

韓氏一時尴尬,眼中情緒一閃而過,又可憐兮兮地拭淚道:“你這孩子,怎地寧可流落市井也不給家裏報聲平安,你怪我也就罷了,可知道你父親有多擔心你。”

父親?

石聆皺眉。

不一會兒,一個高大的人影自馬車下來。五十多歲的年紀,行走間步履沉着,腰杆筆直,俨然一家之主的氣勢。

中年人走到石聆面前,審視石聆片刻,突然揚起手。

啪!

一聲脆響,石聆怔怔地捂着臉頰。

“秀秀!”

“掌櫃的!”

趙幼賢和臘九大驚失色,上前護住石聆。

“你憑什麽打人!”臘九頓時炸毛,沖上去将中年人一把推開。

中年男子被推後兩步,厭惡地揮開臘九的手,冷冷道:“你是什麽東西?我石某人教訓女兒,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

女兒!

衆人皆震驚,包括石聆。那些許久不曾出現過的“夢境”拼湊出一個模糊的人影,最終和眼前的中年人重合。原來,這就是她……是石琮秀的父親?那個将她扔在大房子裏十幾年不聞不問,連母親臨死最後一面都不願來見的男人。

記憶翻江倒海般地湧上來,石聆強站住身子。深息一口氣,石聆壓住心中那一份屬于石琮秀的翻湧的怒意,垂眸道:“這位老爺,您怕是認錯人了。石琮秀記事起,便只有娘親,且早已去世。說來感慨,家母去世前十分不放心,擔憂琮秀在這世上無親無故,受人欺淩……我想,既然是無親無故,那麽我的爹,大概早就死了吧。”

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十幾年,現在又來說是她的父親?

可笑!

“你……逆女!”石秉榮呵斥道,“你居然詛咒長輩!”

“我說錯了嗎?”石聆狀似無辜地道,“琮秀少時神識不全,記事起身畔就只有娘親一人,對這位老爺并無印象。石老爺既然說是我爹,可有什麽證據?難不成石老爺的證據,便是這莫名其妙的一巴掌?”

“就是!”臘九掐腰怒斥,“見過認爹認媽的,沒見過您這樣,走大街上就想撿個便宜閨女!人家還沒認你就又打又罵的,要是我,我也不認。”

石秉榮一時啞然。

對于這個女兒,從她三歲還不會說話起,他就再也未傾注過半點關心。楊氏死後,石琮秀便被韓氏做主送去家庵,他更不曾見過。別說如今石琮秀不認識他,若沒有韓氏提醒,他怕也認不出石琮秀來,又怎會有什麽證據?況且,這個女兒不是個傻子嗎?怎麽突然間如此伶牙俐齒了?

錦繡坊附近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這會兒議論紛紛,天秤似乎也傾向于石聆一方。

石秉榮無話可說,韓氏卻忽然道:“你姓石,明琮秀,你母親乃是楊氏,這是你的生辰八字,這些都是證據。阿秀,不要鬧了,我們知道你心中有氣,回家再說可好?你父親大老遠地來尋你,你如此說話,豈不是惹他傷心?”

石聆掃向這個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搗亂的女人,不由冷笑。

看起來好像是在勸她,卻句句都在提醒石秉榮她的錯處,這女人這麽多年還是沒變——就這麽個玩意兒,這麽點手段,居然就把石秉榮哄得團團轉,還從妾當上了正妻。

臘九又要開罵,卻被石聆攔住。

“原來有八字啊,那應該早說。我又不認識你們,你們這又是哭又是打的,我還以為是惡人呢。”石聆淡淡地道,“不過,既然你們說得有理有據,我想,大概,是不會錯了吧。”

我想,大概……看看這都用得什麽說法?

可偏偏石聆沒有說錯什麽,石秉榮雖然生氣,卻也無力反駁。

石聆走到石秉榮跟前,端莊一禮。

“琮秀在回家的路上遇見歹人,跌落山坡,頭部受創,忘記了家居何處,多虧錦繡坊收留,這才有了容身之處。錦繡坊的東家和掌櫃也曾幫忙尋找琮秀家人,可是并無所獲,如今得以見到父親,實在是上天憐憫琮秀,看來,是我與石家緣分未盡。”

石聆說着,透着紅印的臉上居然還帶上一絲難言的笑意。她避開臉色不善的韓氏,對石秉榮欠身一禮:“琮秀見過父親,多年未見,不知父親可安好。”

一句“多年未見”,用在父女之間,在外人看來是不恰當的。只是,說者有心,聽者有意,石老爺對于石聆突然轉變态度,也有些疑惑。

到底是小丫頭,這是……害怕了,服軟了吧?

對的,只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而已。

不過,即便韓氏提醒過,他也還是沒有想到,這個當年她不待見的傻丫頭如今居然真的恢複正常了,且伶牙俐齒,能說會道,面容也有幾分楊氏當年的影子。石秉榮心下感慨,當初他與楊氏也曾恩愛過一段日子,只是後來……

石秉榮拂袖道:“罷了,此事揭過不提,你即刻收拾東西,與我回家。”

回家?

臘九聽聞臉色一變:“掌櫃的,你要走?”

石聆狀似無奈:“看來是如此。父命不敢不從。”

“正是,”見石聆居然不哭不鬧,而自己預想中的石秉榮大發雷霆的場景也沒有發生,韓氏不免失望,這會兒便添油加醋地道,“我們阿秀出身書香門第,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怎能自降身份,淪為低賤的商戶?何況阿秀早已許配給宋知縣的公子,這事都拖了一年了,阿秀理應快快回家成親才是。你這孩子生來命苦,早些成家,我與你父親也放心。”

許配?成親?

一直在安靜看戲的趙幼賢忽然變了臉色。

開玩笑,石琮秀怎麽能嫁給不知道打哪兒出來的阿貓阿狗?石琮秀可是……

石聆宛若沒聽到韓氏說話,只對石秉榮道:“父親,可有此事?”

石秉榮凝眉,以為石聆終于要哭鬧了,端起臉色,道:“沒錯,正是如此。你可有疑義?”

“放屁!”臘九最先聽不下去:“我們掌櫃怎麽能随便就……”

“沒有。”

他的身後傳來石聆清冷的聲音,臘九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回頭,卻聽石聆平靜地道:“婚姻大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但憑父親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些憋屈哈,別着急。石家這事不能真就徹底不管,平了這條線,基本上也就升級升得差不多了。可以進主線單元了。

女主又挨打了,麽麽噠,我保證這是最後一下!

關于石琮秀和石聆,她倆其實就是一個人,但是因為當年活得恍惚,精神上活得不清不楚,加上眼下的石聆還是更熟悉自己的現代身份,所以她心裏也将兩重身份的感情分得有些開。這才導致偶爾出現的“壓制石琮秀的情緒”的說法。因為琮秀受到的對待不太好,情緒容易激動,而石聆覺得眼下她最需要的就是冷靜。

☆、回家

“你說什麽?她當真這麽說?”

錦繡坊門口,熱鬧早已散去。年輕的泰和商行少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揪着可憐的小掌櫃反複追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話是她說的?”

“孫少爺,我騙你幹嘛呀,掌櫃的真是這麽說的!”臘九淚眼朦胧道:“孫少爺,雖說确實是這麽個道理,可是那石家夫婦,一看就待掌櫃不好,她為什麽要走,她是不是有什麽苦衷?孫少爺,你救救我們家姑娘……”

聽着臘九的哭號,孫璞玉頭疼地揉着太陽穴。

今日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要出什麽事。他上午實在抽不開身,便讓趙幼賢和石聆先行離去,想着下午再來錦繡坊商量平安方的細節,不想這會兒才黃昏時分,錦繡坊已經人走茶涼。

石聆居然是明珠朝大儒石松人老先生的後人?!

那麽她爹也就是松石書院的石秉榮了。這個人他是有所耳聞的,聽說學識淵博,但是為人傲慢,自恃甚高,石家又有先皇禦賜的金匾,便是官府也要給石家幾分薄面。石聆從未提過出身,他便默認石聆是商戶之女,沒想到竟是書香世家的女兒。

孫璞玉揉揉發疼的太陽穴,道:“你是說,石家抓石聆回去,是要逼她嫁人?”

“是,聽說是跟什麽宋知縣家結了親。”

孫璞玉眉頭又是一緊:“陽曲縣令宋成國?他兒子不是個傻子嗎?”

孫璞玉在陽曲也有些生意往來,對于這位宋老爺的大名倒是聽說過些。主要是他那個兒子太有名了。宋家這位少爺從前并不傻,是個遠近聞名的纨绔,吃喝嫖賭樣樣行,有一次跟人在花樓起了争執,被打破了頭,從此便變得癡癡傻傻。

石聆怎麽能嫁給這種人?

“傻、傻子?”臘九再一次受到了精神沖擊,哭號起來。

“掌櫃的……掌櫃的啊——!”

回家的路上,孫璞玉冥思苦想解決之道。如今這形勢,對石聆很不利,即便石家人對她再不好,也占着一個親人之名,相比之下他們都是外人,一個“家務事”就讓他們無從插手。可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石聆落入虎口,嫁給一個傻子吧?

為今之計,恐怕只有一個辦法。

孫璞玉行至孫宅垂花門前,看向廖氏宅院的方向。

若是當初,母親定然不會同意,可是如今石聆身份已然不同……石氏後人,書香門地,禦賜金匾,石聆如今身價高漲,就不知道母親态度是否會有變。至于石聆一方,雖說他們之間還缺少了些坦誠,但是嫁給他總比嫁給什麽知縣的傻兒子好,相信她也會同意這個辦法的。

突然,孫璞玉不自覺地挺直背脊,看向自廖氏庭院而出,款款而來的嬌美女子。

“世兄。”白瑞嬌此時一身肅靜花色,聘婷優雅,只是眉間抹不去的哀愁顯出了這個家門不幸的女孩子還并未從這一場災難中振作。

孫璞玉心中一軟,道:“白姑娘,天色尚早,怎不在母親院中多坐一會兒?”

白瑞嬌垂眸:“姨母此刻,似是不太願意與瑞嬌親近,瑞嬌家逢巨變,實難強顏歡笑,惹姑母不快,還望世兄代為致歉。”

孫璞玉心中一沉,已經猜想到八成是母親嫌貧愛富的毛病又犯了。無論如何,當初孫家向白家提親,鬧得滿城皆知,如今白家遭難,母親便一口否認婚約的事,實在是……更不要說自己此刻還在想着……

孫璞玉面有愧色,道:“白姑娘,是我們孫家對不住你。”

“此事與孫家何幹?”白瑞嬌凄楚地道,“恨只恨瑞嬌一介女流,不能為父伸冤,還要多謝世兄與姨母收留之恩。”

白瑞嬌越是這樣說,孫璞玉心中越覺得難受。

“白姑娘,雖然白老爺之事孫家無能為力,但是若有其他孫棋能出得上力的地方,白姑娘盡管開口。”

白瑞嬌身子微微一震,擡起頭來,露出一對盈盈水眸:“世兄此話當真?”

“當然。”

忽地,白瑞嬌傾身,竟是盈盈一拜。

孫璞玉大驚:“白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孫璞玉顧不得男女之別,将難得執拗的白瑞嬌扶起來,好言安慰。

白瑞嬌拭去淚痕,哽聲道:“瑞嬌自知非世兄良配,婚約之事只盼就此作罷,也叫姨母早早安心。只是,此事終究因瑞嬌所起,怕是已經壞了孫兄與石姑娘的姻緣,瑞嬌不求旁的,只盼能親眼見一見石姑娘,親自與她解釋清楚。”

孫璞玉怎麽也沒想到白瑞嬌求他的卻是此事,一邊感慨他和石聆如今還真的沒什麽姻緣一說了,另一邊也覺得白瑞嬌這番心腸實數難得。難為她有如此遭遇,心裏卻還能想着別人。只可惜事已至此,便是叫她見了石聆,石聆大概也不會搭理。

“師兄……”見孫璞玉,白瑞嬌臉色微變,“世兄可是疑心瑞嬌,不願相信瑞嬌?”

“不,不是的,”孫璞玉忙道,“其實此事你無須執着,琮秀對你并無敵意。”就如她對我也沒有情誼,後半句孫璞玉總歸沒說出口。

“況且,她人如今已經不在晉陽。”孫璞玉苦笑,“不瞞你說,我也在為此事煩惱。”

說起來,錦繡坊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不見那個整天粘着石聆的趙六?他人跑哪兒去了?孫璞玉納悶着,沒注意到白瑞嬌驟變的臉色。

什麽?石聆離開晉陽了!

白瑞嬌袖中的拳頭緊握。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難道真是天要絕她白家……!

石家的馬車辘轳地駛向唐明鎮,這是石聆第一次離開晉陽,到距錦繡坊這麽遠的地方來。石秉榮盛怒,嫡母韓氏挑唆,她甚至來不及收拾太多東西。石聆在書房和卧室各轉了一圈,最終只帶上王莞的信和兩本書——王莞寄來的《行止記》和袁清送來的《秀麗記》。

此刻,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車內,氣息平和,和之前判若兩人。石秉榮無聲地打量這個态度驟變的女兒,心中訝異。

這個女兒果真是大不相同了。

當初小院裏他不屑一顧的傻子閨女,如今不僅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嬌娘,且一對眸子明亮懾人,非但不傻,還有幾分聰明相。便是此時垂着眸子,收斂了鋒芒的她,顯得娴靜溫婉,很有些大家千金的氣質。

倒也不似妻子說得那般不堪。

韓氏哭着對他說石琮秀離家出走,流落晉陽,堕落為商戶,與男子厮混,敗壞門風,敗壞石家門風……是以他才勃然大怒。想起石聆之前說的那一番關于受創失憶的解釋,竟也不像是在撒謊,難道真是自己錯怪她了?

石秉榮看向韓氏,韓氏發覺,微微低頭。

事實上,她也在偷偷打量石聆,只不過她心中的震撼可比石秉榮強烈得多,說是驚濤駭浪也不為過。這是她當年送去家庵的那個傻子嗎?她記得那傻子當時口不能言,連走路都要人扶着,不然就會跌倒,怎地如今不禁會說話了,還學會做生意了?這丫頭看起來十分激靈,加上她那些個朋友,怕不是個好相與的,韓氏默默算計,得快些将這丫頭嫁出去,絕不能留在石家。

見石秉榮态度有軟化的跡象,韓氏裝作無意地道:“哎呀,琮秀,你那朋友的馬車還在後面跟着吶,這……可不好,等到了鎮上,有礙你的名聲。”

石秉榮一經提醒,火氣又被燎了起來。

是了!可不是和男人厮混來着?不然那個對他叫嚣的臭小子怎麽會一見石琮秀上了馬車,二話不說地也上了馬車在後面跟着,一路跟到唐明鎮來。

“他準備跟到什麽時候,真是丢人現眼!”

石老爺這話顯然是對石聆說的,石聆對石秉榮話語中的厭棄充耳不聞,只淡淡地道:“若父親不喜他跟着,女兒便下車去和他說。他是女兒生意上的合夥人,大概是怕女兒甩手走了,讓他不好收場。”

石秉榮沒想到石聆會認真回答,且理由也合情合理,心頭的不滿頓時又平息了一些。石老爺幹咳一聲,道:“原來如此。等到了地方,你與他解釋清楚,叫他速速離去。”

“是。”石聆道。

見女兒态度如此恭順,很是把自己放在眼裏,石老爺心中又舒服許多,不再逼問。以前閨女是傻的,好賴不分,好壞不懂,也就算了,如今怎麽看都是個端莊有禮的大姑娘,想起自己的所為,石老爺多少也有些心虛。是以一路上,盡管韓氏一再煽風點火,石老爺都未加理會。

到了唐明鎮,已是傍晚時分。

石家人下了馬車,石老爺率先進了門,韓氏走到石聆面前,親昵地道:“阿秀,這是你的家,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

石聆垂眸,對韓氏的殷勤視若無睹。雖然對石老爺轉變了态度,卻依然不願意開口稱她一聲“嫡母”。

韓氏笑容一僵,咬了咬牙,勉強揚着嘴角,高昂着頭進門了。

石聆沒有立刻進門,而是轉過身,等後面的馬車跟上。

“秀秀!秀秀!”沒一會兒,趙幼賢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一路小跑到石府門口,“怎麽樣,他們沒欺負你吧?”

見石聆的臉還透着紅腫,趙幼賢擡手去碰,石聆卻是一閃。

“秀秀?”

“你回去吧。”石聆道,“這是我的家務事,你不必牽扯進來。”

趙幼賢臉色微變,他審視了石聆一會兒,突然笑了。他擡起一根手指,對着石聆點了點:“秀秀,你又在想壞主意。”

石聆擡眼瞄他一下,沒有說話。

“我早看出來了,每次你露出這種表情,就有人要倒黴。”趙幼賢了然地道,“好,聽你的,我回去!若是有什麽能幫上忙的,秀秀也盡管差遣。畢竟你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說什麽也不會讓秀秀的鞋子沾了水。”

石聆有些意外,她似乎第一次認真審視趙幼賢,又好像在無聲地指責趙幼賢在說什麽瘋話。半晌之後,就在趙幼賢自己都對自己的猜測産生了些懷疑時,卻見石聆的唇角忽然微微揚起。

夜幕降臨,石聆的眼睛卻晶亮,她豎起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個無聲地“噓”。随即在趙六的怔忪中,盈盈一福身,如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一般,邁步踏入石府。

趙幼賢愣在原地。

——多謝。

方才,她的口型分明這樣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放存稿箱的時候手一抖點了直接發表,算了發就發吧。

明天加班,不一定有時間,提前更了。

大周六的,就我一個人加班。QAQ

求安慰。

☆、哥哥

石聆進屋的時候,石老爺已經在花廳內久侯。韓氏立于石秉榮身後,臉上露出些許不耐煩——這女人也不傻,知道她和石琮秀之間已經不可能和解,便也不再裝那白蓮花的樣子。

這樣最好,大家都舒服,省得一個笑得臉疼,一個看得心累。

石秉榮放下茶杯,道:“事情都處理好了?”

“好了。”石聆颔首。

石秉榮點頭,随即道:“你許久沒有回家了,回去休息吧。”

石聆一福身,正要下去,卻聽韓氏嬌聲道:“老爺怎地如此粗心?阿秀多年未回家中,院中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怎麽方便?再說阿秀回來,理應先去拜見祖先。雖說今天是有點晚了……老爺,禮不可廢。”

韓氏聲音嬌軟柔美,石秉榮聽着心中舒服,又覺得也有道理。只是他今日實在是累了,便道:“你母親說得有道理,你先去祠堂上了香,再往客房安置一晚,等院子和人都備好了,再行返回住處吧。”

“但憑父親安排。”

自始至終,石聆都安靜地聽着這夫妻倆交談,只是在石秉榮問話的時候,一一回應。石秉榮越看越是滿意,不禁覺得這個女兒還是不錯的,雖然白天裏說話有些尖酸,但到底是小丫頭,在外受了委屈,和父母發幾句唠叨,也在情理之中。石秉榮看着石琮秀的臉,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已故的楊氏,終究嘆了口氣。

當年楊氏便是因為此女才與他離了心,他石氏長女居然是個傻兒,這說出去如何能聽?當時家裏的意思是将這孩子送走,可楊氏不依不饒,堅持要自己撫養這孩子。石琮秀小時候便像個沒靈魂的娃娃,不會說話不會走路,連吃飯都要人伺候,他見了便覺得心煩,覺得這是老天抽了他們石家一個耳光。夫妻二人總是因這孩子争吵,久而久之,他見了楊氏便想起這孩子,最後連楊氏也不願見了。

說起來,楊氏雖是商戶之女,卻曾在他困難時傾囊相助,耗盡家財扶持松石書院。二人患難夫妻,年輕時也曾恩愛異常。這個女人看着柔弱,但脾氣倔強,認準的事死都不會改變,這個女兒倒是多少遺傳了她的脾氣。

石老爺這一番悵然的表情,全都落在韓氏眼裏。韓氏掌中的絲帕被揉了又揉,幾乎扯裂。

孽障!果然是個孽障!

她付出了這麽多年,到頭來,這丫頭一回來,不過一張臉,便在石秉榮心中勾起了前妻的千般好。這男人好像立刻就忘了,楊氏活着時,他是怎樣忘恩負義,将楊氏母女扔在小院子裏不聞不問,對石琮秀這個傻兒是如何嫌棄厭惡。

現在做出這慈父的樣子了,給誰看?給石琮秀?

別白費力氣了,你看她從進屋到現在,眼皮子都沒動過一下,一般的小姑娘有這定力?這丫頭精着呢。你也就感動感動你自己吧!

韓氏心中冷笑,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只親切地道:“這本就是我的不周,老爺放心,這事交給我,不會叫咱們大姑娘受委屈。”

石秉榮點頭,又囑咐了韓氏幾句,到底是上了年紀,禁不住車馬勞頓,這時便顯出些些疲态,先行回主屋去了。

石秉榮一走,韓氏便斂了笑容,走到石聆跟前,淡淡地道:“跟我來吧。”

石聆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默默地走到她身側。這時示意會随行的意思,在他人看來,大姑娘很是恭順。可在韓氏看來,這便是石聆傲慢,不僅不願意認她這個嫡母,更是連話都不屑于和她說一句。

孽障,這孽障!

打從見到她,她心情就沒好過。自己真是着了魔才想着把她找回來,然而轉念,韓氏想到自己叫石琮秀回石家的目的,到底抿了抿嘴。

“跟住了。”

石府很大,比起孫宅也不遜色。

只不過孫宅奢華,石宅古樸,到處透着着書香世家的韻味,一草一木都頗有來歷講究。盡管在“夢”中,她曾于這大宅中生活過,可更多的記憶被束縛于院子裏的小天地,對于石府內其他的地方,她幾乎是全然陌生的。

夜已經深了,兩個小丫鬟在前面掌燈,石聆尾随韓氏彎彎繞繞,穿過整個石宅的中軸,來到最裏面,最終停在了一個叫“松石堂”的地方。

韓氏冷言道:“進去吧。”

石聆沒有看她,徑自推門而入。

這裏面是個規模不小的祠堂,兩側擺放長案,每三尺一盞燭臺,中央設高案,案上是列祖列宗的排位,案前是供奉,香燭。

“這就是石家祖祠,按理說女子是沒有資格進來的,不過你離家多年,又即将出門,理應拜見祖先,為所行之事忏悔。你的院子還沒有收拾好,廂房那邊也沒有準備,左右沒地方安置你,今夜你就在這裏對着祖先好好思過吧。”

韓氏說完,心裏有些透氣,被這丫頭堵了一整天,這會兒才找回些場子。看吧,管你認不認,管你多狂,還不是要落在我手裏,嫁給知縣的傻兒子。

石聆只是靜靜地聽着,似乎對這件事并不意外,更沒有韓氏期待中的示弱和委屈。等着她說完,石聆緩緩地走到她跟前,揚起手。

啪!

響亮的巴掌聲在空蕩蕩的祠堂中回響。

“這一巴掌,是回白天的。”

雖然動手的是石秉榮,但是他受何人挑唆,大家心知肚明。

白天的氣她一直壓着,石秉榮占着她親爹這一條,她暫時沒什麽辦法,這個女人卻沒完沒了地在她眼前蹦跶,上蹿下跳的拉仇恨——她那麽想當個高端T,她就成全了。這一巴掌也是替她娘打的。當年他們母女被困小院,這女人沒少來仗勢欺人,如今方是一一清算的時候。

韓氏腦中一片空白,她捂着臉頰,先是不敢相信,随即表情開始扭曲,最終嗓音尖銳地吶喊:“你……你好大的膽子!來人,來人吶!”

祠堂門被推開,附近的家丁和丫鬟都跑了過來,可是沒人敢進入。這是祠堂,是只有石家人才能進的地方,因此韓氏想象中,衆人沖進來将石聆按住的畫面并沒有發生。

石聆背對着衆人,別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見到韓氏表情癫狂,仿佛情緒很激動的樣子。

“她打我!你們看見了?她竟敢對嫡母動手!”韓氏憤恨道,“我這就去告訴老爺,這就去!”

“夫人……”門外的丫鬟顫顫巍巍地提醒道,“老爺說身子不舒服,剛喝了安神的湯藥,已經睡下了,這會兒打擾怕是不太好。”

“混賬東西!”韓氏走過去,對着丫鬟便提了一腳,“你沒看見她打我嗎?這個臭丫頭居然敢對我動手,她……”

“嘁。”

韓氏還在理論,背後卻響起輕蔑的笑聲。她回過頭,見石聆用憐憫地眼神看着她,對,憐憫,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從小癡傻的丫頭,如今連成親對象也是個傻子,将來很可能繼續生個小傻子,她怎麽還笑得出來?怎麽還有工夫同情她?自己可是石家風風光光的主母,她憑什麽同情自己?

石聆卻不耐煩了。

她心裏想,就這麽個玩意,被打了都只知道叫嚣,不知道要還手的軟蛋,欺軟怕硬又好面子……就這樣,跟她那個爹真挺配的。

“夫人,您鬧夠了嗎?琮秀自知不得夫人喜愛,只求在祖先面前靜心思過,若無事,夫人就請回吧。”說完,石聆回過身,月色下,一張小臉兒平靜無波,對比得韓氏更加癫狂。

門外的丫鬟小厮們不少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大姑娘,此刻映着燭火,只覺得大姑娘眉目娴靜,氣質端莊,論氣度,論休養都是一等的。倒是韓氏,一看到正兒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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