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經的嫡長女回來,立刻就恢複了本性,上蹿下跳起來。
韓氏明白自己是吃了大虧,她平日在下人面前跋扈慣了,此刻看這些人眼色,竟是并不相信她的話。天色已晚,她若糾纏下去,驚動了石秉榮,恐怕也讨不着好。韓氏咬了咬牙,道:“我們走,都走!不要影響大姑娘思過!”
——嚣張,叫你嚣張,還不是要睡祠堂!
韓氏拂袖,憤憤離去。一衆目光各異的丫鬟小厮緊随其後。
祠堂裏終于只剩下石聆一人。她靜靜地伫立在這間空蕩蕩的大屋子中,看着高臺上的牌位,想了想,突然一改之前的傲态,雙手合十,走上前,虔誠地跪了下來。
石家列祖列宗,打擾你們十分抱歉,不過我并不是來認錯的。一來我沒有做什麽錯事,二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石家人,你們算不算我的家長。
我叫石聆,我大部分的記憶和人生都是在另一個時空中的,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把我召喚來。我并不知道這一切的根源是什麽,但我在自己的時空還有數不盡的牽挂,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默念完畢,石聆虔誠地道:“因此,石家的先人們,雖然我很不喜歡石家,很想搞點事情給我這邊的娘出氣,但若你們願意指點我,我可以暫時咽下這口氣,盡量不做什麽敗壞石家的事。”
“噗……”
話音未落,一聲竊笑傳來。
石聆一怔,雙目大睜。
不是吧,她就是随便試試,祖先真的顯靈了?
石聆回過頭,在門口尋到一個人影。那是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公子,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年紀,一身書卷氣,眉眼……有幾分相熟。
“你是……”
少年見到她,竟然三兩步邁過門檻,有些激動地道:“阿秀,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哥哥!”
哥哥?
Advertisement
石聆一怔,努力搜索記憶,這才想起,似乎的确有這麽個人。只不過石家男女院落分得徹底,男子七歲之後便要單獨居住,由奶娘照顧。托石聆的福,她這個哥哥不到五歲就被抱走了,連楊氏想見一面都不容易。
哥哥,她在石家的确是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哥哥,大她三歲,叫什麽來着?
對了,琮禮。
她的哥哥,石琮禮。
作者有話要說: 宅鬥部分不會很多,畢竟這文女主的志向不在後宅。
另外,韓氏段數也不是很高,女主親娘的事,說到底,其實還是渣爹的錯。韓氏把渣爹這個人看得很透徹,所以她才能在內宅混得好。
但是韓氏錯就錯在,她準備了一堆她擅長的宅鬥招數,想把女主壓死死的,女主卻壓根沒準備跟她玩宅鬥,後面不劇透了。
奇怪,女主怎麽越來越像男主了。
☆、道理
由于石聆的到來,祖祠兩側的燭臺都被點燃了,室內光線充足。石聆可以清晰地看見石琮禮的五官。石琮禮長得比她更像楊氏,只是眉宇間多了男兒剛健,他們兩個站在一起,說不是親兄妹,還真沒人信。
石琮禮其實早就來了,只是他不敢出現,一來他不想見韓氏那個女人;二來他最近與父親關系緊張,他不想第一次出現在妹妹面前,就被石秉榮罵個狗血淋頭,這印象太不好了。不過看見石聆振振有詞地許願,居然還在願望裏要挾祖先,他卻只想笑。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個妹妹也許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石琮禮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妹妹的,只是他在這個家裏名為大公子,卻事事說不上話,被那個自稱嫡母的女人壓得死死的。他甚至想過跑去家庵看妹妹,可是他打從懂事起就被盯着,日日往書院讀書,片刻偷跑的時間都沒有。他又怕自己擅自行動,會給妹妹添麻。如今聽說妹妹回來了,他才敢來見面。
可事實上,看到石聆的一瞬間,他還是忐忑的。
見石聆不說話,石琮禮掌心都握出了汗。也許妹妹并不喜歡他,誰會想要他這種一事無成的哥哥呢?他當年沒能保護母親,如今也沒能保護妹妹。
石聆看出石琮禮的窘迫,視線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不由心中一暖。
“哥哥。”石聆平淡無波的表情退去,換上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沒想到在這間宅子裏,也還有人真心關懷她,更沒想到的是,“石琮秀”在這個時空居然還有這正稱得上“親人”的人。
石琮禮喜出望外地答應了一聲,随即又手忙腳亂起來,似乎不知道下面該說什麽。
石聆道:“哥哥,我餓了,你是來給我送吃的嗎?”
“是……是!”石琮禮擡起手中的食盒,“我猜你晚上大概沒吃東西,就去廚房準備了些。”
石琮禮的眼睛亮亮的,透露着心頭的喜悅。妹妹說餓了,他這個當哥哥的正好送來吃的,就是這麽一件簡單的事,都讓他喜不自勝。因為這是十八年來,他為自己真正意義上的親人,所做的第一件事。
屋裏沒有桌子,石聆和石琮禮就坐在祠堂的門檻上,背後是燭光,眼前是月色。石琮禮幫石聆把門檻擦得幹幹淨淨的,又打開食盒,把菜盒放在自己腿上,也不怕油了衣裳。
簡單的菜色,一個小炒,一個涼拌,一碗米飯,一小壺茶,卻看得出用了心。
石聆有些詫異:“是你做的?”
石琮禮不好意思地道:“這時候廚娘都歇了,府裏有嚴格的用膳時間,是父親定下的,我使喚不動他們,就自己鼓搗了些,抱歉……”
石琮禮愧疚于自己的無能,卻見石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那吃相,和她剛才的端莊沾不上一點兒邊,卻沒來由地讓石琮禮心裏一松。石聆小嘴吃的油油的,也不見外,朝石琮禮一笑:“哥哥真好,我中午就沒有吃東西,餓壞了。”
其實如果石琮禮不來,她也準備自己摸到石府廚房去。
“好吃。”石聆由衷地贊道。
明知道妹妹說的是假話,石琮禮還是感到高興,他自己的手藝,他最知道。可妹妹不嫌棄,妹妹說他做的菜好吃。想到這裏,石琮禮眼眶微紅,妹妹這樣好,可自己又做了些什麽呢?他這些年,甚至沒有一次去看望過妹妹。
“妹妹,哥哥沒用,對不住你。”
石聆看看他,放下筷子,認真地問:“哥哥,這些年,你沒有好好讀書嗎?”
就算石聆也知道,這個時間應該是書院學子最忙碌的時候,為什麽石琮禮還有時間給她做飯?
石琮禮卻好像很緊張:“不不,我有用心的!只是,只是我大概沒什麽天賦……今年只靠了第二八六十八名。”
石聆難得喜形于色:“那不還是中了嗎?哥哥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恭喜哥哥!”
石琮禮聽聞,心下頓時湧上萬般滋味。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恭喜。他是石家長子,大儒後人,大家都覺得他中了是應該的,不中第一名就是丢人。當初放榜時,幾乎所有人都對他噓聲嘆氣,唯有幾個待他很好的夫子,也是盡力安慰,竟是無人與他道喜。
說起來,分明是中了的,放在別人家,也是要放鞭炮,發喜糖的。
石琮禮有些不好意思:“也沒有什麽,沒有考好……”
“哥哥既然中了,就是有才華的。哥哥要有信心!”
石琮禮看着石聆晶亮的小眼神兒,頓時覺得從心底湧出一股力量,他忙不疊地點頭:“我一定會努力的!等我出人頭地,妹妹在家裏就不會受欺負了!”
石聆笑看眼前單純的少年,點了點頭。
“哥哥,你為什麽會在家裏?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留在書院複習嗎?”
此語一出,石琮禮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他咬着牙,把書院裏與韓氏争執一事說了出來。石聆聽完,眉頭緊皺。
“看來我那一巴掌還是輕了……”石聆嘀咕了一聲,擡起頭,對石琮禮正色道:“哥哥,別氣餒,回家也好,關起門來專心讀書。”
“妹妹不怪我?”
“是那韓氏欺人太甚,我怪你做什麽?”石聆嘆息道,“我該早些回來。”
她以為石琮禮好歹也是石家長子,總不會過得太差,不想她那爹已經糊塗到這份上,居然由着妻室禍害長子。他也不想想,石琮禮争了光,石家與有榮焉,石琮禮沒出息,難道石家就長臉了?
她這個爹,這個爹啊!腦筋絕對有問題。
石聆收拾了食盒,放到石琮禮手裏,正色道:“哥哥,我有忠言相告,可能逆耳,但望哥哥銘記于心。”
石琮禮立刻正襟危坐,宛如聆聽夫子教誨:“妹妹請講。”
“哥哥是否覺得命運不公,造化弄人?是否覺得老天無眼,讓惡人猖獗,好人薄命?”
月色下,石聆雙目深沉似水,與方才判若兩人。石琮禮心下一凜,方才他看見石聆與祠堂跪求時,便是這樣的表情。他總覺得,這個妹妹有些深不可測。也許這才是她真實的一面?
“哥哥,其實韓氏根本算不上惡人。”
石琮禮眉間一擰:“妹妹這是說什麽話?”
石聆跟着站起身,冷聲道:“韓氏說到底不過一個小人,愚昧,短淺,幼稚,她會的,不過是每個內宅婦人都會的伎倆,她作威作福的前提是男人的縱容,而她自己,其實什麽也不是。”
石琮禮有些猶豫:“妹妹的意思是,我們該恨的人是父親?”雖然這些道理他也知道,可是……那到底是父親啊。
石聆搖搖頭:“恨?哥哥嚴重了。韓氏算不上惡人,父親更算不上。那就是一個老糊塗,糊塗了半輩子,後半輩子也要繼續糊塗下去。這樣一個可悲之人,為什麽要恨他?哥哥,你想想,石家這麽小,你的心這麽小,你又要恨,又要怨,你怎麽有時間好好讀書啊?”
石琮禮一怔,腦中有什麽東西閃過,卻轉瞬即逝:“妹妹的意思,我還是不太懂。”
石聆昂首,指向月亮:“哥哥看這月亮,在石家看是這個模樣,在晉陽看也是這個模樣,但是在有的人眼中就不一樣。詩人看出游子歸人,将士看出戎馬征程,市井百姓看的是陰晴圓缺,廟堂中人看的是國運天命。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怎麽看它,端看那個人。”
“你為母親不平,母親還是去了,你為妹妹內疚,妹妹被送走。你自怨自艾了這麽多年,結果是韓氏更加威風,你卻越發遭父親厭惡,如今連書院都去不成了。你說自己沒用,我告訴你不是的,不是你沒用。這些事你做不成,根本原因在于,他就不是你該做的事!你是個讀書人,你若繼續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你就是傻,是糊塗,跟我們的爹一個德行。”
石琮禮眉頭越皺越深,心頭盤踞已久的雲霧似乎漸漸稀薄,在霧霭的對面,有一輪明月隐約可見。他聽見石聆繼續說下去:“你只有走出去,你得去做天下間的大事,那才是這個世道賦予讀書人的責任,那才是你該做的事。待做成了,你再回頭看看今日這些,你看父親庸庸碌碌,你看韓氏上蹿下跳,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居然為這些煩惱了十九年?你那時候的不平,才是真的不平,才有意義,才會被人重視。”
烏雲散去,明月升起,那月光仿佛融入血液,流入心頭,讓他整個人煥發了新的活力。夜幕中,女子亭亭玉立,目光中的自信仿佛都能傳遞到石琮禮身上。
這樣的女孩子,就是他的妹妹啊。
“哥哥,現在,你知道你該做什麽了嗎?”
發奮讀書,考取功名,出人頭地,這才是石琮禮該走的路。至于韓氏這種,不過跳梁小醜,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如這等小磕絆,在她離開之前,便會親手為兄長掃去。
也并沒有多辛苦,舉手之勞而已,就當她為楊氏在天之靈做的。
所以她才說,她該早些回來的,早點點醒石琮禮這個被怨憤纏身的迷途羔羊,也讓石家人知道,真要鬥起來,他們到底是個什麽位面。
作者有話要說: 進擊的女主!英雄救美,啊不,救兄。
☆、結親
回到石家的第一個晚上,石聆并沒有如韓氏所願跪祠堂,她也沒有聽從石琮禮的勸告去哥哥院子住。來了這麽久,石聆也知道,這世道禮數名聲是能壓死人的,她之前在晉陽多有跋扈,是仗着有錦繡坊這個靠山,如今在石家卻是不會有人買她面子。韓氏名義上是她嫡母,她心中再嘔,對外還是要裝一裝。
最終,石琮禮偷偷給石聆抱來兩床被子,一床鋪,一床蓋,石聆就在祠堂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将就了一夜。待天還沒亮,石琮禮又偷跑來,把被子收走。是以韓氏一早來找茬的時候,就見石聆老老實實地跪在堂前。
韓氏心裏有些得意,冷哼道:“大姑娘跪了一宿,想必累了,只是這會兒宋夫人在前院與老爺商議大姑娘的親事,不可怠慢,大姑娘還是與我去吧。”
石聆果斷起身,步履沉穩,腰杆筆直。
沒有理會韓氏,石聆依舊默默地行止她身側,等她帶路,讓韓氏覺得自己好像就是個來傳事的大丫鬟。她默默咬牙,身子一擰,走在了前面。
行至花廳,見一位慈眉善目地華服貴婦正與石秉榮對坐,韓氏一見婦人,便表露出極大的熱情,反而把石聆晾在了一邊。倒是那貴婦,表面上在和韓氏寒暄,但打從石聆進門,就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她。
這位想必就是宋知縣的夫人,她未來的“婆婆”了。
正思忖着,石秉榮道:“還不來見過宋夫人。”
石聆款款上前,福身:“見過宋夫人。”
“快起來,快起來,”宋夫人對石聆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與熱情,她拉着石聆的手坐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真是個好姑娘。”
雖是誇她,卻并不讓人喜悅。任誰被像貨品一樣估值打量,心情都不會太美麗。不過這宋夫人看起來倒不像尖酸刻薄之人,比起韓氏的面相要和藹許多。
石聆任之打量,宋夫人問什麽,她便答什麽,獨獨不太理會韓氏,韓氏知道石聆厭惡她,也不自讨沒趣,鮮少接茬。
和準婆婆的第一次見面就在一片“融洽”的氣氛中結束。後面的事,便是兩家大人的事,她只需回去安安靜靜等着當個新嫁娘即可。于是石聆規規矩矩地行禮,告辭。
石聆走後,宋夫人越想越覺得這姑娘容貌個性都沒得挑,絕不是傳言中那樣。她其實不太敢相信,這樣的便宜居然會被自家撿了。他兒子如今已經被大夫盼了“死刑”,這輩子算是完了。娶媳婦不過就是為給宋家留個後。她本來聽說石家姑娘有些毛病,還擔憂來着,一個傻兒子就夠她受了,再來個傻媳婦,還不累死她。只是,石聆這樣一個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好姑娘,當真願意嫁到她們宋家守活寡?
宋夫人越想越是心虛,有些支吾地道:“石老爺,我看大姑娘端莊賢淑,模樣性格都很好,只是我那兒子卻有些混,我很怕大姑娘會嫌棄犬子……”
石秉榮凝眉,哪有親娘這麽說自己兒子的?這門親事是韓氏說的,他一聽是官宦人家,便也沒有太上心,直接允了,怎麽這宋家的兒子有什麽毛病嗎?石秉榮向韓氏投去疑惑的目光,韓氏心中一個激靈,忙打圓場道:“宋夫人這是什麽話,公子之事遠近皆知,何況宋家這樣的人家,我們把女兒嫁過去也放心不是。”
“這倒是……”宋夫人點頭。
若是說家世,宋家并不少別人什麽,至于他兒子的毛病,的确是遠近皆知。這樣看來,石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這門親事當真很好。宋夫人并沒有想過,他兒子的事還真就有人不知道,石秉榮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對于別家的事向來不感興趣,何況出嫁的是自家的傻閨女,有人要他就心滿意足了。
于是石秉榮也客氣地道:“我這個女兒從小疏于管教,脾氣有些倔。日後她若有錯,宋夫人盡可管教,石家絕不多言。”
“石老爺嚴重了,我看大姑娘很懂事,這樣的媳婦兒打着燈籠也難尋,是我兒福氣。”
石秉榮有些意外,只覺得宋夫人當真是和氣的人,這樣看來,倒是大女兒的福氣,便也跟着笑了。
兩家人越聊越是投機,便直接看了黃歷,挑好了定禮日子,就在五天後。宋家想得好,先下了小定,後面的事就跑不了了。聘禮都是現成的,已經擱置一年了,擡了就能走,沒什麽麻煩。難得的是石秉榮也沒有異議,在韓氏的慫恿下,這事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石聆被通知這件事是在三天後,那時候,她剛回到從前居住的小院子。
韓氏故意拖沓,不大的院子居然收拾了三天。據說她走後,這院子再沒人管過,野草瘋長,弄得跟鬼屋一樣。石聆卻在踏入這院子的瞬間,才覺得自己真的是回到了“夢”裏的家。
夢裏的場景與眼前重合,她不得不承認,她不是取代了誰,她就是石琮秀。那些記憶和感情,之所以這樣深刻,是因為她親身經歷過。石聆看着這院子裏的一草一木,撫摸過屋內的桌椅,床榻,連觸覺都和夢中重合。便是在這間屋子裏,她和母親渡過了相依為命的十年。
韓氏命丫鬟來将後日宋家就要來提親的事說了,石聆聽了跟沒聽一樣,只是盯着斑駁的老院發呆。那丫鬟以為石聆沒有聽懂,又說了一遍。石聆還是沒有反應。
丫鬟心裏有些慌,聽說這大姑娘以前是個傻兒,不會一回到這院子裏,想起了夫人,又犯病了吧?她正猶豫着要不要趕緊去給夫人報個信,石聆卻突然開口了。
“你來石家多久了?”
“回大姑娘的話,六年了。”
“六年……”石聆低吟,“你是我走那年來的。”
是她徹底從夢中醒來,靈魂回到了現代的那一年。
丫鬟以為石聆說的“走”是指被送去家庵的事,想她是觸景生情,便也不覺得什麽。不想石聆又問道:“你來時候,這院子是什麽樣的?”
啊?丫鬟一愣,什麽什麽樣的,院子不都是這個樣嗎?
難得丫鬟老實,想了一陣,還是道:“跟現在一個樣的,只是有不少花草,桂花嬸走後,花圃無人照料,都蔫了,聽說大姑娘要回來,收拾院子的下人就把那些都拔了。”
其實她覺得都一個樣的,原來一地枯枝,不好看,這會兒光禿禿的,也不好看。
石聆擡起頭來,審視這個小丫頭:“桂花嬸子?那是誰?”
丫鬟一愣,讷讷地道:“是姑娘的奶娘啊,姑娘不記得啦?”
她是不記得,她那時候狀态十分不好,連屋子都出不了,對于她的事,楊氏從不假手他人,都是親自照顧,所以她只記得娘親一人。原來她還有個愛種花種草的奶娘,這樣的性格,倒是難怪她能在這院子呆下去。
“她人現在在哪裏?”
“桂花嬸眼睛不好,被兒子接回家裏了,紅瓦巷裏面第三家就是,現在她兒媳婦還在咱們府上幹活。”
石聆颔首,松了口氣。
很好,這趟石家沒有白來,總算讓她找到了知曉當年事的人。石聆回頭對那丫鬟笑了笑:“你很好,多謝你。”
丫鬟沒想到這個看着冷冰冰的大姑娘會突然對她笑,還謝謝她,有些受寵若驚。她被指派來伺候大姑娘,本來還害怕。畢竟大姑娘這門親事,府裏人都知道怎麽回事,若大姑娘拿下人發脾氣,她們也只能受着。可是看大姑娘這樣子,怎麽好像完全都不關心這件事?
“你是被指派來伺候我的?”石聆找了根還算幹淨的矮欄坐下,“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阿花。”
石聆皺眉。
這種活不過三集的龍套ID是怎麽回事?
“誰給你起的?”不會是出廠自帶吧?
“奴婢本家姓唐,閨名瑩瑩……因沖撞了夫人的名諱,老爺便做主給奴婢改了。”
——真是封建、落後、沒有人權的時空啊。
石聆搖搖頭:“瑩瑩似玉,我叫你‘似玉’如何?當然,你若欣賞不了,就還叫阿花。”
石聆其實想叫她名字,又怕這丫頭被韓氏盯上,索性就改動了些。
當人丫鬟的,自然是主子怎麽說怎麽是,不會有意見。何況即便是丫鬟也有基本的審美觀,這兩個名字孰好孰壞她還是分得清的。
“好,似玉,帶我去桂花嬸家,多年不見,我想看看她老人家。”
似玉面色微變:“使不得啊姑娘,您是要出閣的人了,這會兒不方便出門的。”
“不是五天後才來提親嗎?我剛回唐明鎮,想上街逛逛有什麽不可以?”石聆瞄了她一眼。
原來她還知道自己五天後要定親啊?似玉心說,她還以為自己說的話大姑娘一句都沒聽進去呢。
“姑娘,您當前最要緊的是準備親事,桂花嬸好好的,您就是晚幾天去也沒事,再不行,您要見她,我去傳個話把她叫過來就是。”
“你到底去不去?”石聆轉過身,臉上笑意隐去道,“你既來我院子,就要明白我的規矩。別人覺得親事是大事,可我覺得是小事,我現在要去見我的奶娘,我認為這是天大的事。我這麽說,你明白嗎?要是還不明白就回去告訴韓氏,讓她換個明白的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聆姑娘不喜歡墨跡的人~0V0
昨天上班上迷糊了,都忘了祝大家元宵節快樂,謝謝小天使們的祝福,愛你們麽麽噠!
☆、提親
似玉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頭也不回地跑去告訴韓氏,說大姑娘刁難她,求夫人換別人來伺候。雖然一定會被韓氏懲罰,但是好過跟着這位過不久就要嫁給傻子的,不得寵的大姑娘。可是她腦子慢,又天生帶着奴性,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跟着石聆自偏門出了石府,往紅瓦巷去了。
而石聆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是偷溜出來的,她一路悠閑地看景兒,只覺得這唐明鎮古樸幽靜,倒的确是個研究學問的好地方,怪不得會出了石松人這樣的大師。紅瓦巷離石家不遠,走了半個時辰左右就到了,那是一條狹長的巷子,斑駁地牆角長着綠油油的青苔,屋檐都是紅紅的,探出半個頭的瓦片兒。桂花嬸的家就在第三間,幾乎是一進去就到了。
今日天暖,許多家都敞開着門,紅瓦巷第三間小屋的門口便坐着個老婦。她也許并沒有那麽老,只是歲月在她眉間眼角留下了抹不去的滄桑,她穿着粗布衣裳,眯着眼睛,正艱難地挑着盆子裏的菜根兒。
似玉上前,脆生生地道:“桂花嬸,你看誰來了?”
桂花嬸擡起頭,往石聆的方向看了看,皺着眉,苦笑道:“是誰家的丫頭來尋老婆子的開心?站得那麽遠,老婆子哪裏看得見?”
不等似玉說話,石聆兩步走上前,在婦人面前蹲下身,絲毫不在乎裙角兒都沾了洗菜的水。
桂花嬸只覺得一個影子突然壓在身前,淩厲的氣勢撲面而來,耳邊有個幹脆的聲音問:“你是我的奶娘?”
石聆貼得很近了,以至于眼睛不好的桂花也能看清石聆的面容,一剎那,婦人大叫了一聲坐在地上。随即,那婦人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麽,拼命朝石聆爬過去。
“夫人,夫人!是你回來了嗎?夫人啊——”
石聆一把抓住她幹枯粗糙的手,随即,在丫鬟差異的目光下,她握着那只手,緩緩地覆在自己的臉頰上,雙目晶亮:“奶娘,你看清楚,我是石琮秀,不是母親。”
感受到掌心的溫度,少女肌膚潤滑的觸感,桂花嬸怔忪片刻,又改為捉住石聆肩頭。
“大姑娘……你是大姑娘?”
桂花嬸腦中有些混亂,大姑娘……不是個傻兒嗎?
“是。”石聆扶着婦人起身,柔聲道,“我是當年的傻孩子,只不過現在好了。”
好了?傻子還能好?
“桂花嬸,這的确是大姑娘,剛從晉陽回來,就要成親了。”
桂花嬸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石聆,激動地道:“大姑娘,真的是大姑娘!真的好了!”
石聆手被她握得有些疼,但還是耐心地道:“是,奶娘,我回來看你。”
“好,好……”婦人眼睛本就不好,這會隔着眼淚,根本就看不清石聆的模樣,只一遍一遍地重複着一個“好”字。石聆卻只覺得心酸,“石琮秀”被父親一巴掌打回來,又被繼母逼着嫁給一個傻子,這些事哪有一件沾得上“好?若石琮秀真的就是一個傻子,結果又會如何?
石聆扶着桂花嬸進屋,屋裏窄小但幹淨,石聆也不嫌棄,就往床腳一坐,拉着桂花嬸說話。聊了一會兒,見婦人情緒已經平靜下來,石聆沉了口氣,進入正題。
她來見這個人,當然是有目的的。
“奶娘,我想問你些事,你也知道,我當年腦子不好,很多事都記不清了。”石聆停頓了一下,問道,“奶娘,聽說我娘生我的時候你也在,我當真一生下來就是個傻子嗎?”
桂花嬸似乎沒想到石聆會問這個問題,不過很快她就搖起頭:“不是的!不是的!大姑娘生下來的時候,會哭會動,是個好端端的娃兒!”
這話她以前就說過,可是沒人信她,連那穩婆兒也一口咬定大姑娘生下來就是個沒動靜兒的傻兒。可她聽得真真的,大姑娘分明就哭了,聲音還特別響亮。
石聆沉思:“那……有沒有發生什麽別的事?好端端的,怎麽會傻了呢?”
如果桂花嬸說的是真的,那就奇怪了。
她現代的父母曾說過,她生下來的時候就與其他孩子不太一樣,不哭不鬧,眼睛都不愛睜,把護士都給吓壞了。石聆也早就發現,自己在徘徊在一方的時候,另一個時空的自己就會不太正常,比如古代的癡傻,現代的自閉。這是不是說明,她的靈魂只有一個,也只能顧及一邊,一旦在一方穩定,另一個時空的自己精神上就會出現異常?
如果這個猜想成立,那麽照桂花嬸的說法,是不是說明自己的靈魂,的的确确是在這個時代出生的——盡管這個事實讓石聆打心底裏有些排斥。既然她有可能是這個時代的人,又怎麽會同時在另一個時空活着呢?
桂花嬸想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腿:“我想起來了,有這麽個事。當時夫人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有天她夢見神鳥飛天,覺得是吉兆,就跟老爺說了,沒多久夫人就有喜了,老爺非常高興,還說這一胎是大吉之兆。”
“可是自從懷了孩子,夫人的情緒就有些不對,尤其到後幾個月,總是夢魇,她還說些瘋話,說有人要搶她的孩子,府裏人都說夫人有些魔怔了。為此,老爺就請了個和尚來念經,說是給石家祈福,其實就是要讓夫人安心。”
“那和尚聽說是京裏來的,法力高強,不知道是不是真那麽神,反正後來夫人就好了,再也沒做噩夢。只不過,夫人生産的時候,有人在石府門口又看見那和尚了。”
“他做什麽了?說什麽了?”石聆緊張地道。
“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就走了。”桂花嬸嘆氣,“就因為這個事,二夫人還栽贓夫人與那和尚有事,雖然老爺斥責了她,但是男人嘛……聽到這種話,哪能不往心裏去。後來,老爺和夫人又因為……一些事生了嫌隙,漸漸就離了心。”
桂花嬸口中的“二夫人”就是如今的韓氏,而讓石秉榮與楊氏生嫌隙的,自然就是自己這個“禍根”了。桂花嬸是考慮到她的心情,說話有所保留,只是石聆此刻的關注點卻不在這。
和尚,和尚,又是和尚。
石聆攥緊掌心。怎麽這麽巧?這個當年出現在他家的和尚,會不會和自己在晉陽遇到的和尚是同一人?
石聆越想可能性越大,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這個和尚很可能是敵非友,要找到他恐怕就更難了。
她這一次願意回石家,主要的目的就是查找線索,這裏是她出生的地方,如果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就只能是在這裏。如今果然被她查到蛛絲馬跡,只是這些還遠遠不夠。
回家的路上,石聆不發一語,似玉跟在身後,偷偷觀望。
大姑娘出門前明明心情還不錯,見了桂花嬸後就沉着一張臉,肯定是想起傷心事了,似玉覺得自己是個體貼的大丫鬟,于是她決定不出聲。
“姑娘,走錯了,是這邊。”
不出聲不行了,石聆走得根本不是來時的路。
“拐過去不就是大門兒嗎?做什麽要繞遠?”
似玉心急地道:“大姑娘,我們是走側門出來噠,您忘啦?”
“誰規定側門出就要側門回的?”石聆瞥她一眼,十分磊落地走向大門。她堂堂石家嫡長女,出個門還要走側門,給誰讓路呢?出來的時候走小門是怕礙事的人攔着她,不讓她出來,如今是回去,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