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悲憤,竟是破口大罵起來。
這戲劇性的一幕自然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因此趙幼賢便叫馬車停下,在車裏靜靜聽了一會兒,卻是越聽越心驚。
那書生先是罵明珠朝文人貪名好利,整日只知阿谀奉承,膽小怕事,毫無文人風骨,又罵武人胸無大志,不思沙場争攻,報效朝廷,整日于朝堂上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争風賣弄,丢進武人臉面。最後,那書生更是口若懸河地将明珠朝幾乎所有的官員都罵了一遍,而他的話,竟頗有些道理。
靺鞨一戰不過數載,靺鞨人野心未死,明珠朝将士卻已自廢武功,沉醉在花叢酒間,不思衛國。當年的鐵血勇士,如今一個個連重一點的槍都提不起來。邊境異族侵襲不斷,邊陲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視而不見。反而是朝臣拉幫結派,武将個個明哲保身,竟無人思天下興亡。
一旦靺鞨人恢複了元氣,第一個要做的就是踏馬中原,報仇雪恥。
到時候,明珠朝內無文人出謀劃策整頓糧草,外無猛将披荊斬棘,沙場稱雄,泱泱大國淪落外族鐵蹄之下,皆是今人之過!
可惜他的一番慷慨陳詞在那些少年書生聽來,非但沒有共鳴,反而換來聲聲嘲笑。
“你這瘋子,我等在此踏春,各自賦詩,互相點評,本是以文會友的風雅之事,怎地你一開口咄咄逼人不說,又擅自扯上朝事?當今天子賢明,朝廷尚清流之風,百姓安居樂業,靺鞨人也早被打回草原,你卻在此大放厥詞,當真是杞人憂天。”
說話的是個少年公子,趙幼賢扒着簾子看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書生卻道:“杞人憂天?若我朝的讀書人都像你們這樣,整日只會無病□□,風花雪月,賣弄筆墨,我朝危矣!”
亭子裏的幾個公子頓時憤憤,再度與那書生唇槍舌戰起來。
石聆在車裏聽得好笑。
說白了,這就是一個古代憤青和一群沒心沒肺的富二代閑得沒事做,一個紙上談兵的,和一群連兵都不會談的。
石琮蕊不屑道:“這書生真是瘋癫,竟敢當街妄論朝政,真該叫人抓起來?這些事豈是他能議論的。”
“噢?那他該議論什麽?”趙幼賢看了石琮蕊一眼,淺淺地揚了揚嘴角:“我倒覺得,明珠朝正需要這樣的讀書人,雖然略有偏激,但胸懷熱忱,好過一潭死水。”
石琮蕊沒想到趙幼賢會接話,且還是反對自己,不禁有些生氣,瞪了石聆一眼。這一定是石聆的錯,她又沒有惹安陽世子,安陽世子為什麽老是針對她?一定是石聆說了她的壞話。
Advertisement
而石聆則被瞪得莫名其妙。
真是奇怪,趙幼賢嗆人,也怪她咯?
石琮蕊心下不爽,便掀開簾子道:“那瘋書生,不看看誰在車裏,也敢在這裏胡言亂語,妄議朝政,快讓開!”
☆、罵你
其實之前,那書生看到有馬車經過,便已讓開些許。
只是車既停了,石聆等人沒有發話,車夫便沒有繼續驅趕。這會兒道路寬闊,足夠過路,石琮蕊這一舉動就有些找茬的意味。
趙幼賢略微皺眉,正欲開口,卻見那書生猛地轉過身。
那是個年輕人,五官十分端正,端正得過頭了,尤其一雙濃眉,顯得整個人正氣逼人。都說相由心生,石聆是信的,這人的長相真是跟他方才的舉止太貼合了——剛勁有餘而內斂不足,臉上藏不住事,心裏藏不住話。
那書生就一臉蔑視地道:“無知婦人,整日只知在男人面前編弄是非,玩弄手段,可知爾等吃穿用度皆是民脂民膏!平民百姓尚能紡衣織布,操勞田事,爾等富家女子除了争風吃醋,虛榮攀比,饒舌碎嘴,還會什麽?爾等于國于民于家有何貢獻?無用之人還敢對我們讀書人頤氣指使,好不知羞!無外乎人說溫柔鄉,英雄冢,紅粉骷髅,禍害人間,是天下第一毒物!”
哎呦!這噴子,很給力啊!
石聆不由也掀開簾子望去。
那書生見這馬車規格應是商人,又見随行人等,料定這馬車主人身份不俗,便借着剛才的話頭出了氣。如今一見這車內居然還不只一個女子,越發認定這是哪家富戶帶姬妾出門,于是越發不齒。
“大丈夫理應胸懷天下,爾等纨绔,不過是依附祖上蒙蔭,生來未有寸功,小小年紀妻妾成群,沉淪花叢,玩物喪志,當真可悲!”
這是連趙六也一起罵了,而且還誤會了。
趙六倒不生氣,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石聆。
石琮蕊卻“唰”地臉紅了:“你、你亂說什麽?誰是妻妾?”
臘九也聽不下去,上前道:“你這書生,嘴上留些陰德。我們家姑娘清清白白,容不得你這樣潑髒水!你哪兒來滾哪兒去,別在這裏擋路!”作為石掌櫃死忠粉,臘九是最聽不得別人說他家掌櫃一句不好的。
趙幼賢遞來一個眼神,詢問石聆看法。不想石聆視而不見,只平靜如常地問道:“不趕路嗎?”
對于那書生的挑釁辱罵,她竟是充耳未聞,全然無視。
這不經意地一句,卻讓那書生覺到一種奇怪的羞辱。好似自己是個三歲小娃,在這裏大吼大叫,大人卻根本不理會自己。
“哼!”書生拂袖,不高不低地吟道:“夫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能得幾日好?”
石聆略微皺眉,大抵是感到有些煩了:“世子,不走嗎?我今日是一定要進城的,我有很多事,不比這些人有閑,若世子想繼續看熱鬧,還請讓石聆先走一步。”
當然,她是不會下車的,就請世子上別的馬車吧。
心知這是石聆開始不耐煩了,趙幼賢幹咳一聲,忙道:“不看了不看了,也沒什麽好看,車夫,啓程。”
被一個妙齡少女無視至此,身後隐隐傳來其他公子的笑聲,書生臉色通紅,大怒道:“慢着!你說誰有閑?你這是諷刺我游手好閑?”
石聆莫名其妙地看過來:“這位公子,莫不是我誤會了,你難道不是有閑才和人出來春游的?若不得閑,還出來游玩,那就是不務正業。雖說春光正好,但公子年紀輕輕,正是勤學進取的好時候,萬不可玩物喪志,既有辱聖人教誨,也難免落下一個纨绔的臭名。不過年輕人,貪玩也是常有的,算不得什麽大毛病,改過便好。”
“你、你竟然辱罵我?”
“我哪句是辱罵他?”石聆看向趙六,似在征求意見。
趙幼賢忍住笑,認真道:“沒有吧。”
臘九更是演技派,重重地點了頭:“我家姑娘好心勸你,你不聽算了,怎麽還亂咬人呢?”
聽聽,這才是罵人呢。
面對面紅耳赤的書生,石聆平靜地道:“忠言逆耳,公子不願改,只當沒聽見便是,我也可以體諒。”
“誰用你體諒!哼!”書生方才論起天下大勢,款款而談,對着石聆,卻口拙起來。
這個女子,怎麽三言兩語總能撿着他最聽不得的說。
石聆轉過頭,不再看他,像自語一般,款款而言:“君子不徒語,語必有理。公子空談國事,上不達天聽,下不惠民衆。既負□□,亦負光陰。我雖是無知婦人,也知大丈夫志在天地,若天地不如意,便去撼天動地。懦夫才終日怨天尤人,滿腹抱怨,至于那不分青紅皂白,在街邊逢人便狺狺狂吠的,還有個更貼切的名字,叫喪家之犬。”
石聆說罷,冷笑道:“且公子見識之淺薄,論述之愚蠢,小女子生平謹見。不說孟母教子,缇萦救父,不說木蘭從軍,昭君出塞,便是尋常女子,亦能相夫教子,為家族開枝散葉,操勞內宅。見到女子便只想到以色侍人,見到男女同乘,便只能想到龌龊之事……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那見色見淫的又是什麽人呢?”
自然是心裏有什麽才能看見什麽了,亭中那一衆人等不由失笑。
“公子年紀輕輕,身體健全,不思功名,不求進取,不贍養老人,不教育兒女,不讀書,不下地,不營生,只知撒潑罵街,還自負雄韬偉略,自信指點江山,實在可悲,可嘆,亦可憐!”石聆略微停頓,搖搖頭:“方才你說我罵你,我其實很委屈,我想,至少得這個程度,才算罵你。”
石聆很久沒說這麽多話了。只是,韓氏一事讓她耐心耗盡,她實在厭惡被莫須有的糾纏。
從頭到尾,沒有人打斷她的話,車隊裏的人,連着亭子裏那些公子在內,都被石聆這一番話說得目瞪口呆。趙幼賢似乎并不意外,臉上略帶些得意,臘九則兩眼放光,滿臉崇拜。
那書生這會兒好似成了個啞巴,對着石聆半天,竟說不出話來。
本來嘛,他也是一張嘴辯不過亭子裏人多,受了氣便對着輛突然出現的馬車發洩起來,這會兒他便是想辯駁,竟也找不出太多道理來。況且,他也沒想到石聆居然比他更會罵,罵得他毫無招架之力。
好半晌,他梗着脖子道:“你怎知我不思進取,如今朝廷歪風邪氣橫行,便是考中功名又如何,便是當了官又如何?官官相護,不顧百姓生死,不顧家國安邦,我一人之力何其渺小?”
“你不當官便不渺小?那些你認為功成名就後做不到的事,你現在難道能做到嗎?”石聆雙目灼灼,認真道,“就算做到了也如何如何,這種話還是等你真正做到再說吧。抱歉,我很忙,沒時間耽擱。公子看起來時間很多,那不如好好想一想該怎麽做才能距離你的志向近一些,也算對得起這春光。”
石聆回過頭,對車夫道:“啓程。”
得了指示,臘九也回過神,推了推猶在呆怔中的車夫。車隊呼啦啦地又行駛起來,很快将書生等人遠遠甩在身後。
臘九邊走邊回頭,見那書生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樣子,有些得意。
他身旁的初十“啧啧”地道:“好厲害的一張嘴,不鳴則已,一鳴……就兇死個人。”
“怎麽能叫兇呢?是那書生失禮在前,我家掌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給他講道理,他該謝我們才是。”臘九道。
初十白了他一眼:“瞧你這狗腿樣兒。”
“是嗎?”臘九皺眉想了一會兒,道,“可是我們家掌櫃的就是厲害,不然也不會連世子都特意請姑娘來管事了。”
初十一愣,随即看傻子似的看着這個小子。
他與臘九本是老鄉,臘九在錦繡坊的差事還是他介紹的,兩人不只名字相近,感情也與兄弟一般。初十本就想着讓臘九在錦繡坊混一混資歷,差不多了好上京與他做伴。誰想這小子不知道着了什麽魔,居然跟他推辭起來,一口一個要幫掌櫃的看家。
如今,他倒是知道臘九着了什麽魔了。這小子俨然已經被石大姑娘洗腦了,張口閉口都是他家掌櫃,好似他家掌櫃是神仙。
“瞧給你得意的?我承認大姑娘很聰明,可到底也只是個姑娘,京城地大,龍蛇混雜,不比晉陽天高皇帝遠,你們還是小心着些。”初十好心道,“剛才那書生,我總覺得有些面熟,大姑娘居然就那麽給罵了……但願不要得罪什麽不得了的人物。”
臘九臉色一暗,不悅地瞄他:“你這話什麽意思?初一,我告訴你,我們家掌櫃可不是莽撞的人。她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如果那書呆子真那麽了不起,那我們掌櫃也一定早就知道!哎?你什麽表情?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家掌櫃?”
“別別,哪能啊?”初十“嘿嘿”一笑,“哪敢啊。”
那可是上頭吩咐照顧的人,他沒傻到去得罪貴客。只不過,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遠在晉陽就鬧得滿城風雨,兩位世子同時提親,風頭簡直壓過了宮裏的貴女們,也由不得他不好奇。但是真正見了,怎麽說呢,有過人之處,卻也不至于一下子讓京城裏最受矚目的兩位世子都非她不娶吧?看不透啊看不透。
臘九對于初十的表情并不陌生,自從掌櫃的來了錦繡坊,這種人他見多了。不管他們最初對石聆是一個什麽想法,什麽表情,最終,她們臉上都只會留下一個“服”字!
他早就懂了,她們家掌櫃的就是一代“神醫”——專治各種不服。
瞧好吧!
☆、邀請
傍晚時分,一行人總算到了京城。
城門口等着些人,石聆只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到期待中的王莞的身影,便有些失落地放下簾子。
也對,王莞是大家閨秀,如今又成了親,想必出門是極不方便的。這樣一想,石聆就安心地等着馬車進城。按原本的計劃,她這一宿是要歇在客棧的,第二日去拜會淮陽世子,先了解一下工作,再慢慢尋找住處。有袁清在,這些事她倒是并不擔心。
不想馬車沒行幾步,石琮蕊便突然大叫道:“停車!停車!”
随着石琮蕊出聲,石聆注意到路邊停着軟轎,還有一衆人等,正對着這頭張望。石琮蕊一下車,那邊的轎簾也掀了開,衣着華美的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轎子,另有兩個長相十分肖似的青年翻身下馬。
“姨母!”石琮蕊一見那婦人,竟是一改往日跋扈,淚花一閃,彩蝶似的撲過去,“姨母,阿蕊好想您!”
原來這婦人便是韓氏主族的嫡長姐,也是韓二爺同母的親姐姐,人稱韓夫人。韓夫人雖然早已嫁為人婦,但由于自幼個性好強,又是嫡長女,因而在家中地位超然,便是韓侍郎也對她十分恭敬,而如今的韓家族長,正是她的父親。
那婦人也是眼眶濕潤,對着石琮蕊上上下下的打量,軟聲道:“阿蕊都長這麽大了,上次見你,還是個小娃娃,這麽高,臉上都是肉。”
“姨母,阿蕊那時才六歲呢。”石琮蕊撒嬌道。
她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下四周,在注意到韓夫人身後的兩位青年時,不由臉色微紅,低下頭道:“姨母才一見面就取笑人家,阿蕊這就回去了。”
“那可不行,一別十載,一晃眼阿蕊都長成大姑娘,這回你母親沒來,姨母可不讓你走了。”韓夫人一把握住石琮蕊的小手,笑吟吟地叫過身後的兩個青年:“來見見你的表哥們,這是你世平表哥,這是你世清表哥。”
石琮蕊一一見過,默默地觀察,韓世平濃眉大眼,笑起來憨憨的,很是讨人喜歡,韓宴清雖然也是謙和有禮,卻并不是很起眼。石琮蕊默默地回想着族長書信裏所說,約莫就是這就是韓家三房的人,只不知道族長有意結親的是哪個。
韓夫人又道:“原本你二位舅媽也要過來接你,不過這會兒府上還有些事離不開人,我便搶了功,叫她們就在府上等你呢。”
這說的是韓二太太和韓三太太了,二太太正是侍郎夫人,三太太則是韓世平和韓宴清的嫡母。
韓世平道:“是啊,母親聽說表妹過來,十分高興,早三天就和姑姑約好同來,不想突然有事走不開,一路囑咐我和弟弟好生照看表妹。”
感覺自己被衆人關注着,石琮蕊這幾日萎靡的自信又恢複了些許。對嘛,這才是她石琮蕊應有的光彩。少女嬌聲道:“表哥說得哪裏話,本就該是晚輩拜見長輩,哪有讓長輩相迎的道理。”
韓世平一雙眼睛幾乎沒離開過石琮蕊,只覺得這表妹人美聲嬌,一朵花兒似的,真真叫人心憐。他想到表妹遠道而來,車馬勞頓,必然辛苦,便道:“表妹想必也累了,快快上轎回家吧,老太太也想着妹妹呢。”
石琮蕊聽聞,眼眶又是一紅:“我也想念外祖母,阿蕊有好些年沒有見過外祖母了。”
韓夫人與韓氏兄弟和石琮蕊一陣熱絡,韓世平迎着石琮蕊上馬車,韓宴清卻拽了拽他的袖子,以眼神示意。
韓世平恍然大悟,這才道:“姑姑,二伯母交代過,還有一個人要請呢。”
韓世平的二伯母便是韓二太太,侍郎夫人,是如今除了老太太,韓家上下最尊貴的女人。她的話,韓氏三房可不敢當耳旁風。韓宴清也忙道:“是啊,表妹,聽聞你是和大表妹一塊兒來的?怎麽不見人呢?”
雖然沒什麽血緣關系,但名義上,石琮秀的确是韓氏兄弟的表妹。
石琮蕊聽到這裏,心裏一涼,心知這侍郎夫人恐怕也和外界一樣,因着二位世子提親的事對石琮秀起了興趣。她才剛在韓家歡實起來,可不想又被人搶了風光。
石琮蕊臉上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有說不出的委屈。
韓夫人一見,頓時皺眉:“阿蕊,怎麽?有事情?”
石琮蕊有些勉強地笑道:“無事,只是長姐此行另有要事,怕是不便到家裏……”
“能有什麽事?竟連見了長輩都不知道下車行禮,石秉榮就是這麽教女兒的?”韓夫人快人快語,說完才發現連着親侄女兒也說了進去,忙改口道:“阿蕊,你知道姨母不是說你。”
石琮蕊柔聲道:“姨母不要生氣,車裏除了姐姐還有安陽世子,姐姐自然不敢怠慢。”
什麽?
車裏還有男人?
石琮蕊滿面通紅,又委屈又是羞臊的神情,加上這番話,實在是足夠其他人想入非非了。怪不得石琮蕊急急忙忙地跳下馬車。安陽世子向石氏長女提親這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怎地如今兩人還不知避諱,同乘同行,真真是……不害臊!
韓氏兄弟也有些意外。
淮陽世子“鼎鼎大名”,京城自是人盡皆知,不過安陽世子的名聲卻也并不低調多少。這位一下生就越過幾個哥哥被定為世子,不僅是安陽郡王妃的心頭寶,更是盛寵多年的陳貴妃的親侄兒,自幼惹下的禍事不勝其數,是有名的混世魔王。偏偏這小魔頭身份尊貴,平常便是胡鬧了些,也有郡王府頂着,即便惹了大亂子,陳貴妃在皇帝面前抹兩滴眼淚,天大的事也能平息下來。
因此,縱使心中非議,一聽安陽世子就在馬車裏,韓氏族人卻也不敢真的說什麽。
韓夫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韓世清道:“既然安陽世子在,我們也該去打個招呼;況且這事二伯母特意交待的事,我們也不好……”
“是啊是啊,”石琮蕊低下頭,軟聲道,“可別叫舅媽不高興,若是害姨母被遷怒,就是阿蕊的不是了……”
這話有些撩火了,韓夫人面色有些不好:“這是什麽話?便是嫁了人,我還是姓韓的,這點兒事情我還坐不得主了?她來哪門子的遷怒我?這石家的大姑娘自己不檢點,難道還要連累我們阿蕊?你們兩個若怕二夫人怪罪,就自己去,別來為難我們阿蕊。”
“姨母莫氣,阿蕊不是這個意思……”
“是啊姑姑,我們怎麽會為難表妹呢。”韓氏兄弟也連忙好言相勸。
這頭猶豫着該不該上前搭話,車內的人卻也有些不耐煩了。
趙幼賢掀開簾子,對着外頭的一群人道:“這是幹什麽呢?走還是不走了?石二姑娘,既然你的家人來接你了,我們就不送了。你看可好?這天也快黑了,我們還有要事,不便耽擱,就先走了啊。”
韓氏兄弟和安陽世子曾有過一面之緣,一見那張天地失色的俊臉便認了出來。韓宴清知道這位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客氣地開口問候。韓世平卻不以為然,他素來心高氣傲,很是瞧不起這些纨绔子弟,又見石琮蕊委委屈屈,認定是那石家大小姐跋扈不知檢點,害了他的表妹為難,便有些沒好氣。
“是何要事不可白日再說。這麽晚了,孤男寡女同乘,世子便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石大姑娘的名聲着想。按說石大姑娘也是韓氏姻親,理應随我們回去,難不成世子還要直接把人接到郡王府去?沒名沒分,成何體統。”
石氏長女的事在京裏傳得沸沸揚揚,如今又毫不避諱的與安陽世子一同回京,可見傳言還是有幾分真的。只不過,以石家的門第,石琮秀想要當這個世子妃,恐怕沒那麽容易。
趙幼賢卻也不氣,反而好似想到了什麽絕世好主意,回頭興高采烈地對車裏道:“秀秀,我覺得他的主意好極了,不如你也別去客棧了,就直接去我家吧。”
“不可不可!”不等韓家人說話,卻是初十匆匆擠到前面來,笑吟吟地道:“世子,那哪兒行啊?大姑娘是我們請來的,您這樣讓小的沒法交差不是?”
趙幼賢卻一臉嚴肅地道:“侯府要接秀秀進京,如今秀秀到了,你家世子卻不見影兒,可見是另有要事。我們也不怪他,只是秀秀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這個好朋友替你家世子盡一下地主之誼,也未嘗不可呀?”
“世子……這不好吧?”初十笑得臉都要抽了。他其實想說的是,我們家世子幾時有的您這位好朋友?
話音剛落,卻聽遠處又是一輛馬車匆匆駛來,初十望去,總算松了口氣。那為首的卻是個熟人——侯府的掌事,黃興。上次到唐明鎮提親,便是這個人帶的隊,可見是很受淮陽世子信任。
石聆在車中聽到侯府來人了,也是安了心。
她早料到石琮蕊到了韓家後必然不會消停,只是沒想到她這樣迫不及待,沒進韓家的門就忙着向她發難。她正想着如何應對,侯府的人便到了。
一想到就要見到王莞,石聆心裏的不快一掃而光,外面那些讨人厭的家夥似乎都成了背景。一別一年多,終于又能見到阿莞了,也不知道她變成什麽樣。嫁了人,便要挽發了吧,想到王莞那小大人的樣子,梳個婦人頭,便覺得違和。石聆掀開簾子一角,向黃興的馬車看去。卻見黃興樂呵呵地過來給她見禮:“石大姑娘,又見面了?可算把您給盼來了!”
“黃掌櫃客氣了。”
馬車裏傳來石聆的聲音,依舊是慣常的平靜,并未因韓家人的挑釁影響情緒。
“大姑娘,世子本欲親自出城迎接,不想被瑣事絆住,抽不開身,特命小的先行前來接大姑娘到住處歇息。”
這世子還真是客氣。
石聆于是道:“豈敢勞世子親迎,石聆自行前往客棧即可。”
“秀秀,我也是世子!我何止親迎,我還親送呢!我也很有誠意啊!”趙幼賢不開心了。。
親送?石聆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誰半路弄壞了自己的馬車,挺大的個兒非要擠到他們這小馬車裏,又拖着她游山玩水耽誤行程。
面對擺明了要截胡的安陽世子,黃興似乎并不意外。他呵呵一笑,又向石聆道:“大姑娘,世子已經為大姑娘打點好了住所,是一處新院子,距侯府和鋪子都很近,比客棧要方便。世子還交代要大姑娘放心,這宅子是袁清掌事名下私産,與侯府并無幹系,大姑娘可放心休息。”
石聆有些意外:“這些都是你們世子說的?”
“正是。”
“那要多謝他。”石聆領情,“不過,我還是要去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 想起回家的時候,父母總是早早到車站接人,出站就有人相迎的感覺真好,看見那些落單的人救覺得自己很星湖~~》《
p.s.?存稿箱又無視了我的時間設置= =
☆、風聲
“多謝他,不過我還是要去客棧。”
石聆說完,不意外看見黃興臉上抽了一抽。這位掌事以機靈着稱,便是淮陽侯也對其辦事能力極為認可,偏偏在石聆身上屢屢吃癟。上次求親不成,已經丢了顏面,這次若是連個人都請不回去,他也就不用在侯府混了。
“姑娘可是還有什麽顧慮,不妨說來?”黃興腦筋一轉,換了個角度說話。
“石聆此番乃是向世子賠禮的,怎可再勞煩侯府安排,在京城的一應用度,理應我們自付。”
王煥已然幫她良多,素未謀面便已欠下如此多的人情,石聆總覺不妥。即便房子是袁清的,難道住袁清的宅子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原來是這個,黃興松了口氣。
真是個客氣的姑娘。
“這一點,還請姑娘放心。世子傾慕姑娘才華已久,多次對我等耳提面命,絕不可怠慢貴客,還請姑娘就不要再推拒了。”
石聆見黃興說得誠懇,竟然隐隐已有懇求之态,不由有些動搖。石聆碰了碰腕間的镯子。這東西貴重,她不放心交給別人保管,索性随身帶着,想要親自還給镯子的主人。也許,她正應該見一見這位淮陽世子,将事情和他講清楚呢?
初十也道:“大姑娘,這會兒天也黑了,客棧也不好找,不如先将就一宿,若是住得不舒服,您再搬出來。”
話說到這份上,就不好推拒了。
石聆想了想,道:“那就勞煩了。不過我另有一事,勞煩黃掌事轉達。”
黃興立刻眉開眼笑:“姑娘請說。”
“我想見一見府上二姑娘。”
好不容易來了京城,她是真的想看一看阿莞。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忽地齊齊地止了聲。
黃興和初十的笑容僵在臉上,似乎一下子變成了啞巴。身後則傳來韓家一夥人的竊竊私語。
“姨母,怎麽了?這二小姐有什麽問題?”石琮蕊看出氣氛不對,小聲問道。
韓夫人打了個冷顫,抖了抖肩:“沒事,只是……哎,那王家二姑娘的事,你還是不要聽的好。”
“淮陽侯府的二姑娘?是那個庶出的二姑娘?”韓晏平愣愣地想了一會兒,随即道,“不就是被逼自盡的那個……”
“晏平,休得多嘴。”韓夫人道,“那等失了名節的女子,本就為世所不容,死了倒是好事,全了她的名聲。”
雖是刻意壓低了聲音的私語,卻還是順着晚風一字不漏地傳入石聆耳中。她猛然轉過身:“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韓夫人本不想多事,不過她身為長輩,被小輩如此質問,不由氣憤:“石琮秀,不要以為有人給你撐腰,你就可以對我不敬。我到底是你的長輩,你的禮數呢?”
石聆冷冷道:“亂嚼舌根之人,有什麽禮數好講?韓家就是如此教女的?”
“我嚼舌根?”韓夫人臉色一黑,“那王二姑娘的事人盡皆知,是她自己與賊人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丢了侯府的臉面,怎麽,還怕人說了?人都死了,我吃飽了撐的辱她?要怪就怪她命不好,跟那災……哼!”
初十和黃興看過來,韓夫人總算還記得淮陽侯府的人在場,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可是即便她不說出來又怎樣?
事情就能當做沒發生嗎?
大家就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嗎?
有些話,說與不說,都是一樣的!
石聆心底冰涼,她突然想起這一年來她從未聽過任何王莞的消息,信中王莞也不曾說過自己的事,便是袁清也對王莞只字不提。她還以為……她以為只是因為王莞嫁人了,不像從前那般自由而已。
是她疏忽了嗎?
難道王莞真的出事了?
心中忐忑不已,石聆還是狠狠地看了韓夫人一眼:“夫人這樣信誓旦旦,我且問你,有那件事是夫人親眼看見了?”
“我……還用看見嗎?那王莞被山賊掠走一個多月,回來便懷了身孕,自覺愧對夫家,自盡了事。這事全京城誰不知道?真是,京城閨秀的臉面都被她丢盡了……”
見韓夫人越說越難聽,初十臉色鐵青,手握劍柄,正要呵斥,卻聽石聆出聲:“堂堂侍郎之妹,不在家裏相夫教子,反而在外搬弄是非,造謠生事,腹诽安陽侯府!我且問你,二姑娘被掠走你看見了?二姑娘懷了身子你看見了?二姑娘愧對夫家是她親口對你說的?你一沒有親眼所見,二沒有親耳所聽,單憑市井謠言以訛傳訛,不是搬弄是非是什麽?不是造謠生事是什麽?”
“你……你豈有此理!”韓夫人哪裏受過這樣的炮轟,氣得口不擇言道:“你竟敢如此說我,不要以為有侯府給你撐腰,我們韓家就怕你!”
石聆挑眉:“噢?原來夫人不怕?”
“我怕什麽?我說的哪一句不是事實?那災星親自來了我也不怕!”
“淮陽侯祖上乃是抗擊外敵的大英雄,淮陽世子為将門之後,是天家賜的爵位,您一口一個災星,一個口一個不怕,可當真是敬重。就不知韓夫人是怎樣的身家,是婆家有權還是夫家有勢,又或者另有什麽大人物撐腰,這才敢當街辱罵忠良之後?”
韓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惹了禍,見初十等人已經按上腰中的劍柄,不由有些慌亂:“我……我何曾……”
“韓夫人,”石聆冷冷地看着她,道了八個字:“天理昭昭,自有公道,有些話,說之前還是慎重些。”
——你若繼續作死,我必與你奉陪。
王莞與她親如姐妹,淮陽世子雖未曾謀面,卻于她有恩。石聆這人很是護短,最聽不得說自己人不好。如今王莞生死未蔔,王煥遭人非議,哪一件都犯了她的底線。
石聆視線掃向衆人,最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