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在初十身上。

“你來說,阿莞到底怎麽了?”

初十面對石聆,方才的氣勢全無,頓時又垂了肩膀:“姑娘,這……這事不是我等說得的,你還是親自去問世子……”

“我上哪兒找你們世子去?”石聆氣急敗壞地道,“我現在就要知道,阿莞到底出了什麽事?”

煩躁極了。

王莞怎樣了,她被山賊掠走了?她尋短見了?救下來沒有?事情發生多久了,她現在在哪兒,過的怎麽樣?需不需要人開解陪伴?她忙于查找自己的身世,居然忽略了這麽重要的事情,導致如今消息完全不對等。如果阿莞真的出事了,那麽這一年來與她通信的人是誰?禮物是誰送的?又是誰一直在幕後幫她,開導她?

答案昭然若揭,再不會有別人了。

怪不得他對自己的一切了若指掌。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清楚,可她卻大意至此,未起過半點疑心。

韓氏兄弟見韓夫人和石聆吵了起來,本來還覺得這個石氏長女果然跋扈,可聽到她一字一句把韓夫人繞到圈子裏來,又是啞口無言。韓夫人還要再說話,卻被韓宴清拉住:“姑姑,既然淮陽世子有約在先,我們改日再請表妹做客便是,且不要因為這些小事壞了和氣。”

“明明是她……”

韓夫人話音未落,忽聞陣陣馬蹄。有人自街上策馬而來,又躍馬出城,直奔衆人,不一會兒便來到跟前。

良駒之上,錦衣公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衆人,嘴角輕抿,默不作聲,不怒自威。

看清來人,臘九“啊”了一聲,正要上前卻被初十攔住。

只見黃興一幹人等立刻蜂擁上前,恭敬地道:“世子。”

臘九“咦”了一聲,随即張大嘴巴,一臉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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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公子翻身下馬,不去看石聆等人,而是來到韓氏一組跟前,對着韓夫人不甚禮貌地打量半晌,道:“夫人便是韓侍郎之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淮陽世子?是傳說中的“災星”淮陽世子?

對着這位從天而降的煞星,韓夫人強忍着沒有暈過去,只盼自己的那些話王煥不會聽到,顫聲道:“見、見過世——”

“不必,”淮陽世子冷聲道,“夫人連我祖父都不放在眼裏,又何須向我這小輩行禮,當不起。”

韓氏衆人臉色蒼白,紛紛告罪賠笑,尤其是韓氏兄弟,口口聲聲說都是誤會。

淮陽世子卻沒心情理會他們,轉身走向石聆,面色凝重。

石聆雙目望向遠方,對眼前之人視而不見,面色平靜,看不出思緒。臘九有些擔憂,想要上前,卻被初十使了個眼色。黃興等人也自發推開。

視線落在石聆臉上,淮陽世子面色稍緩,道:“阿聆,此事是我不對,是我不該瞞你。”

不只一件,每一件他都有錯。

石聆聞聲,終于把視線從遠方收了回來,落在這張不能再熟悉的臉上。只是,她沒有如衆人所料想的那樣去質問眼前之人的身份,而是不容置疑地道:“我要見阿莞。”

淮陽世子神色凝重,沉默不語。

石聆仿佛對緊張的氛圍毫無感覺一般,緩緩垂眸,視線落在自己手腕間的墨色玉镯上,清楚地說道:“袁清,帶我去見阿莞。”

他們說的,你說的,我都不信。

我只有親眼看見,我一定要親眼看見。

若說淮陽世子先前心裏還存着安撫和息事寧人的心思,在聽到石聆喚他的一瞬間,他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半晌,他翻身上馬,吩咐道:“黃興,這邊你處理。初十,帶臘九和其他人去住處。”

淮陽世子高坐在馬背上,逆着夕陽,看不清表情。

他向石聆伸出手。

“我帶你去見阿莞。”

石聆看着高出他許多的大馬,一咬牙,不顧似玉的驚呼,搭上眼前的手掌,縱身一躍,落上馬背。

☆、夢醒

已經一年多沒有見過了。

上一次說話還是王莞失戀的時候,那時候王莞一心以為遇到了良人,不想她那姓林的未婚夫只不過是在利用她。石聆和袁青聯手拆穿了林公子的真面目,王莞則在得知真相後的夜裏低聲哭泣。

石聆在心裏問自己,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她自以為替王莞避免了一出悲劇,但事實上,王莞同樣受到了傷害。她是不是也和奶媽犯了同樣的錯誤,打着“為你好”的名義,把自己認為對的事強加在別人身上呢?

無數次提筆又落下,每一次都沒有勇氣在信中問出這句話。

——我有沒有多管閑事,阿莞,哪怕只有一點點的,你是否也曾怪過我。

也許有一天,等阿莞找到了她的良人,真正獲得了幸福,她才能裝作輕描淡寫地問一問,得到一個早已過了保質期的答案,讓自己心裏得到少許的安慰。

後來王莞又訂了親,再後來阿莞就變得不像阿莞了。

她們再沒有見過面,只有通信。王莞的來信冷靜,有條理,和煦中又帶着果斷,有時候還要反過來安慰她。再沒有年少天真的幻想,沒有少女情懷的癡戀,王莞好像歷經滄桑,一下子變成了一個不得了的大人。

不是沒有懷疑過的,一個人怎能突然變化,只是她不夠細心,她不願意去想,她忙于尋找自己的身世,将這個異世中唯一對她真心實意,不摻一點雜質的小姑娘暫時放在了腦後。她以為等兩人再一次相會,王莞自然會把這一切變化的原因告訴她。

那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件事,卻獨獨不該是一場鬧劇。

這裏是京城附近風景最好的一處林子,地勢很高,可以眺望京城全景,腳下是碧波蕩漾的河水,岸邊的草地是京城附近的百姓踏青的去處,一到春暖花開便熱鬧得緊。王莞就安靜地睡在這裏,楊柳岸,曉風,殘月,良辰美景俱全,她生前所期待的,這裏都有了。

可惜少女夢中的良人終究沒有出現,她最終還是一個人。

石聆拂過冰涼的墓碑,無法把記憶中的人和這墓碑上一行字聯系起來。

袁清靜默不語,夜色深了,他們在路上提了兩盞燈,燈芯的影子映在臉上,反而看不清表情。

而石聆也并沒有看他,她一直在王莞。

“什麽時候?”好半晌,石聆問。

“回京路上,生了場大病,請了許多大夫都沒有辦法。”王煥道,“阿莞本就體弱,加上外界一些不好的傳言,郁結于心……”

王莞這病來得很急,一個月後人便沒了,讓人猝不及防。

“傳言?怎麽會有傳言?”石聆咬牙,目光銳利,“姓林的幹的?”

袁清并不意外石聆的敏銳。

這件事,換了誰都要第一個懷疑林家,事實也的确如此,雖然林家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他也确實沒有證據。可是王莞才一被退親,林家就趕着來求親,哪有那麽巧的事?

“狗急跳牆,是我害了她。”石聆垂眸。

早該想到這種人逼不得,當初便該對林家落井下石斬草除根。

“林家人現在在哪兒?”

“刑部大牢。”

石聆有些意外地看向袁清,随即又釋然。

是了,沒有證據那又如何?她差點忘了,眼前的人已經不是袁清,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錦繡坊掌櫃了。

他是淮陽侯世子王煥,他想做一件不講道理的事情,要比袁清容易得多。

石聆不再說話,只是在夜風中看着王莞的墓石,表情冷漠,眼角卻透着夜幕中幾不可見的水光。

怪不得那三個月王家音訊全無,在她為自己做打算的時候,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王莞已經不知不覺地離開她了。她還心心念念地期待着重逢,她還幻想着王莞婚後的幸福生活,她閉上眼就能看見小姑娘的笑顏,妩媚又爛漫,美得不可方物。

“我收到的那些信,都是出自世子的手筆?”

聽到這陌生的稱謂,袁清眉頭不自覺地一皺。

那時候他自己也過得渾渾噩噩,根本顧不上別人。再後來,收到她許多信,他不知道該如何回複,只得含糊其辭。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他原本想着一件一件讓她知道,卻不想是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情景。

一切都糟透了。

“緣卿,是我的老師送我的字,是緣分的緣。”王煥道,“老師是望我能抓住自己的機緣。我自幼名聲便不好,很多事,別人做了沒什麽,若王家二郎做了,便免不了被傳進宮裏,連累母親被訓斥。因而我常以化名視人,對外只說是王家地位極高的掌事。”

王煥繼續道:“這件事,我與阿莞都不是故意要騙你,只是不知如何開口。她還一直擔憂你會惱她。”

是嗎?

原來那個單線條的小丫頭也有這樣的細膩的煩惱。

“是啊,若我知道,我一定不會與你們有所牽扯。”石聆道。

她一開始便不想和這個空間的人有過多牽絆,更別提貴族。

“可是緣分有時候很難說,老天爺把我送到了錦繡坊,讓我結識了你們,也不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石聆知道自己的秘密在袁清面前已經不是秘密,索性敞開了說,“身不由己的人那麽多,不差我一個,而我真的很喜歡阿莞,我感激她。”

她懵懂而恐懼的那段時光,是阿莞真心陪伴,阿莞一直是她心中對家和親情的寄托。

王煥抿了抿嘴角:“有你這句話,阿莞心裏的石頭該放下了。”

“嗯……阿莞,放心吧。”

石聆閉上眼,想像着王莞的模樣。

夜幕降臨,城門已關。

兩個人進不了城,只能在外面游蕩,尋找落腳的地方。今日二人當着韓家人的面揚長而去,明日裏又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麽樣。

夜裏風涼,王煥把披風給了石聆,她沒客氣,接過裹在身上,涼意便從身上退去,只有小臉被夜風吹得發紅。

王煥牽着馬,石聆在她身側,兩個人下了山,沿着河畔,就着月色慢慢地走。

氣氛壓抑。

看王煥有幾次欲言又止,石聆回首:“過年的時候,你本來是想告訴我的吧?”

王煥點頭:“是,可說不出口。”

“……讓你為難了。”石聆低聲道。

王煥心裏狠狠地一緊。

當初他半路奉了師命回邊州,沒能全程護送阿莞,這件事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可自從知道了他是阿莞的哥哥,石聆一句話都沒有說,如今甚至反過來安慰他。明明她今日受到沖擊更大,可石聆還在顧及他的心情。

這是石聆這個看似冷漠的姑娘,骨子裏不自知的體貼。

也正是如此,當他接到石聆的來信,竟然無論如何也無法将真相告之她,這才含糊其辭地瞞了她這麽久。那時候他悲痛欲絕,是石聆一封一封的來信讓他振作,也是那時候,石聆在他心中的分量日益加重。

袁清突然站住腳步,喚道:“阿聆。”

石聆回過頭,月色照在她細膩蒼白的臉頰上,由顯瘦弱,但無論何時,這個姑娘的目光總是堅毅的。

“我還有事瞞着你。”

石聆偏頭,示意他說下去。

“可我不能說。阿聆,這是最後一件事,我保證除此之外再不會對你有任何隐瞞。即便我是王煥,也是袁清,你可否再信我一次?”

石聆有些意外,心裏思忖着不知道哪一步漏了陷。她确實有就此疏遠袁清的想法。好比你關系不錯的同學突然告訴你他其實是世界首富的兒子,你自然會覺得兩人之間存在差異,日後無論對方做了什麽,你都會覺得“果然是XXX啊”,和我是一不一樣的。

石聆道:“世子,你這個要求不合理。”

“我知道。”王煥用有些溫柔的聲音說道,“可是我也知道,阿聆是個心軟的姑娘,我這樣哀求你,你一定會答應。”

哀求?

石聆失笑。

這個時候她的弱勢就顯露出來了,王煥是這個時空裏知道她事情最多的人,連着當初她在信裏寫給王莞的那些小情緒,小心思,他都知道。這就像日記被人偷看,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情。偏偏她無從反擊,對袁清,她尚能當朋友看待,對王煥,她卻是全然陌生的。

一個體貼的人,遇到這種事,多半會避而不提。而王煥就這麽直白地說了出來,坦蕩地好似天經地義。雖然在信中王煥的确從未落款,從未說過自己是王莞,可是他任石聆這樣誤會下去。

現在,真相大白了,他還沒道歉,就又向她提要求。

石聆想起趙幼賢在石家對他說過的話,此刻不禁贊同極了。

“你果然很讓人生氣。”

王煥聽聞,不怒反笑。

願意生氣就好,至少沒拿他當外人。

王煥搖搖頭,淡笑道:“生氣也好,罵我怨我也好,誰叫我是個可憐人呢。”

生來便不被歡迎,連以真面目示人都難。

“可憐?天底下的可憐人那麽多,何時輪到你?沒見過這麽嚣張的可憐鬼。”石聆冷哼,又一轉,鄭重道,“我固然心軟,但也不會給一個人太多機會。”

知道石聆這是變相認同了“袁清”等同于“王煥”這件事,王煥心裏松了口氣。

“機會這種事,一次就夠了。”王煥承諾道。

石聆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前走去。

最終,兩人在城外找到一間簡陋的店家,總算不至于風餐露宿地熬過這一夜。不過那與其說是客棧,還不如說是草棚,王煥把好一些的屋子讓給石聆,自己住在隔壁。牆壁薄的仿佛一根指頭就能捅漏。石聆在牆這邊敲了敲,很快就聽見那邊也回應似的敲了敲,不由莞爾。

很快,石聆便睡去,夢裏,她看見王莞依偎在一個人的懷裏,眉梢眼角全是幸福。石聆還想與她多說話,王莞卻已走遠。

大夢驚醒,已是晨光熹微。

京城的第一個早晨,如夢而至。只可惜再沒了對重逢的期待,有些事發生了,有些人消失了,而她還在異時空漂泊,尋覓着回家的路。

這些都不是夢。

☆、入宅

翌日清早,城門一開,王煥便策馬将石聆送回京城。街上人不多,王煥用披風将石聆裹得牢牢的,又刻意将馬驅得飛快。路人只道不知哪家的公子在街上策馬,除了在心裏咒罵幾聲纨绔子弟,倒不曾注意到馬上還載着女子。

王煥為石聆挑的這一處院子距離侯府不遠,卻難得僻靜,也是為了石聆行事方便。将人放下馬,王煥才注意到石聆臉色不怎麽好看。見小姑娘神色困頓萎靡,捂着嘴巴,他心下了然。

大門早已打開,臘酒一聽到門房報信就趕緊出來,看見石聆的面色更是大驚。

“袁……世子,掌櫃的她……”

王煥示意:“去給你們姑娘倒些茶水,要熱一點的。”

臘九恍然大悟:“熱水?懂!”

他記得掌櫃的上次肚子疼不是這個日子,不過程姑他們說過,這個“日子”也不總是準的。

對于自家夥計大到天際的腦洞毫不知情的石聆接過茶水灌了一口,臉色稍有緩解,正要說話,卻聽王煥又道:“叫廚房弄些稀粥小菜,給你們掌櫃墊墊胃,她餓壞了。”

石聆臉色一窘。

什麽餓壞了?她明明是暈車,不,暈“馬”。縱使王煥已經十分小心,馬背到底颠簸,她胃裏着實翻江倒海。

見石聆不做聲地進了屋,臘九偷看了一眼身份已然今非昔比的王煥。他還有些難以相信,袁掌櫃居然會是堂堂淮陽侯世子,是莞姑娘的兄長。

王煥注意到他的視線,不禁笑道:“無妨,人前還叫我掌櫃的吧。我鮮少以世子的身份示人。”

畢竟,他的名聲在京城着實響亮。

見王煥語氣如常,神色和煦,還如從前一般,臘九提着的心略微放下一些。想到石聆沒吃飯,世子當然也是,臘九忙道:“廚房那邊我已經吩咐了,世子不如也用個早點?”

王煥剛點了頭,就聽石聆的聲音自內室傳來。

“世子公務繁忙,哪有時間留下吃飯?臘九,不可強人所難。”

臘九啞然。

請人吃飯,是強人所難嗎?

臘九習慣性地以眼神求助于舊主,王煥卻苦笑着搖搖頭。

“你家掌櫃的正在‘生氣’,我還是先走了。這兩日你先稍作休整,到附近逛逛亦可,有什麽需要就和初十說。”

王煥對臘九說着,人卻是朝着屋裏。

“不用休息了。”

果然,臉色稍好的石聆在似玉的攙扶下出來,沒好氣地道:“又不是來玩的,哪有那麽嬌氣?不然你這院子我也不敢住了,房租就按市價交吧?”

王煥了然,他最知道石聆這不愛欠人情的倔脾氣,立刻道:“你放心,店鋪的事,我會叫各家掌櫃前來拜會,他們也需要時間,大概要明日才能過來。到時候你随意安排即可。”

王煥說完,就這樣和煦地看着她,讓石聆頗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随你。”石聆見他不動,又補了一句,“多謝,不送。”

這下淮陽世子沒法裝傻充愣了,看着石聆的背影,王煥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日頭,嘆氣地回身。

“臘九,去廚房給我拿些包子饅頭。”

“啊?”臘九有些為難。

雖然對方是舊主又是世子,不能得罪,可是掌櫃的都說送客了,他要是冒然把人留下,這……

王煥白了他一眼,心智這小子是徹底成了石聆的心腹,嘆道:“我打包路上吃。這個時辰上哪兒吃飯去?”

日上三竿,家裏竈臺熄火,街上鋪子收攤。總不能讓他為了個早點去酒樓吧?

這丫頭,可真會出氣!

石聆用過些清粥小菜,又休息了一個時辰,這才恢複了精神。

她叫臘九去收拾賬本,自己在似玉和初十的陪同下将王煥準備的這棟宅子裏裏外外參觀了一圈。“袁清”安排事情向來可心,叫人挑不出一點病來。就說這院子,寬敞,卻并不是誇張的大,精致,卻并不奢華。格局清晰實用,最重要的事,院子與錦繡坊有些相似,讓她很是熟悉,關起門來,就仿佛還在晉陽一般。

“大姑娘,這些都是我們世子親自叮囑的,喏,你看這迎春花,多喜慶,是世子花了大價錢,特意從城外移過來的。”初十神采奕奕地給石聆解說,可惜對面的兩個姑娘都不是很捧場。

石聆依舊是萬年面癱,難得似玉這個小地方出來的丫頭也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初十難免覺得有些掃興。

“大姑娘,您看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就跟我說,我再去安排。世子還交代了,您要是不滿意,就全拆了重建。”

真是豪氣啊,這種話也說,就不怕她真的找麻煩?

“這迎春花市價多少?”

初十被問住,這個……他還真不清楚。

倒是似玉不緊不徐地道:“回姑娘的話,大概是每株十五到四十五文,依照品相不等。眼下是迎春花花期,所以還要便宜一些。不過這園圃不小,這花兒開得也好,全下來少說也得三十兩左右。”

“胡說,我們世子單是移植的工費就給了一百兩呢。”初十怕石聆不信,還強調着。

“……敗家子。”

“啊?”初十一愣。

“我說你們世子是個敗家子,”石聆側過頭,想起之前那些傳言,再聯想王煥其人,不由失笑,“外頭是不是這樣說他的?”

很準确。

好歹跟她學了那麽久的賬,結果就做出這種生意來。只願意對姑娘動心思,卻不願意對錢過腦子。作為姑娘,她或許應該感動,但作為老師,她深深地為這個不成器的學生感到頭疼。

初十見石聆不領情,有些為主子不平:“大姑娘,您怎麽也聽外面那些閑話,我們世子人可好了!您與他多相處久知道了。再說,他如此費心,還不是為了讓您高興。”

石聆不怒反笑:“你們世子人好不好,和他會不會算賬沒有關系。”

“大姑娘……您是不是氣世子隐瞞身份?”初十想到外界那些不利于王煥的流言,便很是氣憤,“世子隐瞞身份也是有苦衷的。都怪那該死的國師,污蔑我們世子是什麽災星,害得老爺夫人對世子都……如今世子真心待您,您還這樣說。”

石聆沉默不語,似玉卻站了出來。

“你這是在說我們姑娘不是了?被騙了當然會生氣吧?越是和你們世子好,被隐瞞了真相才越會傷心難過吧?你們世子有苦衷,怎麽就說得好像都是我們姑娘的錯了,我們姑娘就活該被瞞着?被你們耍?”

似玉這一連串說得初十目瞪口呆,忙擺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他只是覺得石聆平日沒什麽脾氣,心裏有話便說了出來,并沒有半分指責。

“大姑娘,您……”初十偷偷地瞄了石聆一眼,“您傷心了?”

傷心就是說明在乎吧?

他們世子這些年沒見對女孩子上過心,好不容易有個石琮秀,他可得幫世子看緊了,尤其不能讓隔壁的安陽世子給叼去!

石聆卻看着迎春花恍惚一陣,被初十一叫才回過神來:“什麽?”

似玉用巴巴地,憐憫地眼光看着她,道:“姑娘,您是不是可傷心了?”

石聆一怔,想起王莞墓前,蒼涼心境,不由點點頭。

“是啊,傷心。”

原以為在這時空遇到了知己,卻發現知己并非自己所想的人。

一直以來承受的最好的那份善意突然沒有了,那個姑娘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們一起相處了那麽久,彼此真心相待,怎麽會不傷心啊。

見石聆露出落寞的表情,初十卻張大嘴巴。

原來大姑娘被傷得這麽深,這……難道也是用情至深所致?

好不容易把語無倫次的初十打發走,似玉圍着石聆跺腳。

“姑娘,你怎麽也不說他兩句,就知道跟你訴他主子的苦,你難道就好過了?”

石聆看向似玉,道:“我的确是比王煥好過。”

所以他們要說就說吧。

似玉咬唇道:“姑娘,您是不是心軟了……”

“沒啊,我還在生氣呢。”

這哪裏是在生氣啊?明明一直都在幫那個淮陽世子說話,似玉無語。

“我真的生氣,你看,我都沒留他吃飯。”

“就這點兒啊?”似玉簡直要仰天長嘆。

“是啊,我太好說話了吧?生氣都不像生氣的樣子。”石聆別過頭,“出了那樣的事,我都這麽難過,他那時候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她根本就氣不起來。

想到王莞會怎樣在兩人之間勸說,她就生不起氣;

想到這一年他是怎樣壓抑着心情安慰她,任她誤會下去,她就沒法生氣;

承認吧,她根本就沒生氣,她只是不甘,不甘被這樣騙了一年,不甘沒能在他最辛苦的時候幫上一把。可是連這一點不甘,都被最後那一絲難以言說的酸楚給抹得不剩。曾經聽人說王煥的事,像是聽旁人故事,如今想到這些事都發生在袁清身上,才覺得這寫故事之人有多可惡。

石聆不知不覺摸上腕間的镯子。

這顯然是他的東西。可是這麽還給他,他會不高興吧?

但終究要還的。

那就……下次吧,下次。

“姑娘,姑娘?”似玉有些不甘心地道,“那這事……就這麽算了?”

石聆看向這個初來京城,卻渾身是膽的小丫鬟,突然問道:“你好像很不喜歡淮陽世子?”

似玉立即站直身子:“怎麽會,我只是替姑娘生氣,替姑娘不值!”

這話似曾相識呢。

石聆微微一笑:“趙六是什麽時候買通你的?還是說,你本來就是趙六的人?”

似玉身子一僵,張大嘴巴。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沒有了,我要寫寫寫,寫寫寫!QAQ

☆、卧底

懷疑似玉并不是最近的事,只是摸不清她到底是誰的人。

她曾私下問過她的奶娘桂花嬸,楊氏的院子裏的确有一個叫阿花的姑娘,但是早幾年已經嫁人,現在的阿花是韓氏三個月前從人牙子手裏買來的。

似玉顯然在撒謊。

不過,這也可能是韓氏教她的,獲取石聆信任的手段。石聆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後來,韓氏底牌用盡,依然不見似玉有所動作。

不是韓氏的人。

那麽,似玉會不會和她的身世有關呢?會不會和那大和尚一樣,是有目的出現的?

很快,石聆又失望了,因為似玉的主子“出現”了。

趙幼賢不僅快速地掌握了她離開石家的時間,更連路線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最要緊的是,一路上,似玉對趙幼賢太過避諱,連石琮蕊都會對這位安陽世子好奇,似玉一個鄉下丫頭居然能做到視而不見,十分刻意。進京以後,似玉更是對京中的地形和市價熟悉異常,好似久居于此。加上似玉對淮陽世子那與趙幼賢如出一轍的敵意,她的來歷不言而喻了。

之所以仍舊把她放在身邊,一是她察覺到這個小姑娘也只是個傳話的,她并沒什麽怕人探聽,今日她處置了,保不齊明日趙六還會塞別人來;二來,她身邊确實缺個人,似玉能潛伏到她身邊,至少伶俐,還是可用的。

此刻攤牌,石聆也在看着似玉的反應。

似玉對着石聆愣了一會兒,似乎手足無措。她的身份被拆穿了,這下主子不會要她了,姑娘也不要她了,她丢了活計,也丢了身份,以後不管是阿花還是似玉,她都不能再當了。即便回到郡王府,她也會被其他姐妹嘲笑,排擠,淪為喪家之犬,從此失去恩寵,失去信心,最後自暴自棄,郁結于心,孤獨地死在無人知道的角落……似玉越想越怕,最後竟是一跪,在石聆的愕然中“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姑娘!姑娘你不要不要我!嗚嗚似玉知道錯了,似玉再也不敢了!姑娘啊啊啊啊啊——”

“停。”石聆在她眉心一點。

她倒是沒想到似玉會是這種反應。

“你的身份暴露了,趙六會殺你嗎?”

似玉想了想,可憐兮兮地搖頭:“應該不會,世子不亂殺人的。”

主子大概壓根不會搭理她。

“那你哭什麽?”

“她們會嘲笑我的,哇——”

石聆皺眉:“誰?”

“王府的春華,秋實,夏雨,冬雪。”

“聽起來像四個有身份的大丫鬟。”

“她們就是大丫鬟。”似玉點頭,那眼神仿佛在說,這四個丫鬟就是郡王府權力的頂峰了。

“你呢?”趙六會派似玉來卧底,說明似玉也是個很可靠的人吧,至少得是個心腹什麽的。

“我是廚房燒火噠……”似玉小聲地說。

得,還是個粗使丫頭。

這情節她也是看不懂了。

“趙六派你來是幹什麽的?當然,你不說也沒關系,我可以自己去問她。”

“我說我說!”似玉十分積極,對于輕易地背叛主子絲毫沒有猶豫,“世子說要我去王府接應您,您說什麽就是什麽,他有事自會來問我,我知道什麽就說什麽。”

“就這些?”石聆也有些意外。

“是,世子特意叮囑了,不許打擾您,也不許……刺探您。”似玉說着,眼底又擠出兩滴眼淚,“嗚嗚姑娘,都是似玉的錯,似玉就想為世子說兩句好話,沒有別的心思,姑娘你不要趕似玉走嗚嗚嗚……”

冒着暴露的危險也要為主子說好話,又能在緊急關頭把主子賣得徹底……這丫頭邏輯也不是一邊混亂。

“好了,你起來吧。”石聆還是不太習慣這裏的人動不動就跪,她道,“你為什麽想留下?”

她們相處時間不短但也不長,應該還不到主仆情深的地步。

“世子說了,只要我跟着姑娘,就能實現我一個願望。”

“什麽願望?”

“當世子的小妾!”

噗!

石聆猛噴了一口茶水,再看似玉,那傻丫頭還狀若無辜地看着她。

“他答應你了?”

似玉搖搖頭,認真地道:“還沒有,但是這是我的目标,只要我把事情做好,世子就會答應的。”

石聆看了似玉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她問道:“似玉,你為什麽這麽想當小妾?你就沒想過,你未來的主母也許容不下你,你也許還不如在百姓家來得自在。”

“不會的!王府的小妾可自在了,吃好的,穿好的,不用幹活,還有人伺候。”似玉想了想,道,“至于別人家什麽的……姑娘,我是王府的家生子,從沒想過離開王府,我能想到最好的結果就是當個姨娘了。”

石聆靜默半晌。

“你這想法,別人知道嗎?”

“都知道啊?”似玉是個坦率的人,她的志向也很是磊落。

“你家主子送你出來的時候,有沒有叮囑什麽?”

似玉點頭:“說了,跟着姑娘,好好混!”

“他說過什麽時候讓你回去嗎?”

似玉搖頭。

石聆無語。

這丫頭,根本就是被郡王府趕出來了吧?

似玉最後還是如願以償地留在了石聆身邊,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以後就算趙幼賢發問,似玉也不許告訴他關于石聆的事。石聆原本想用這個條件把這丫頭逼退,沒想到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痛快地讓她替趙六感到心塞。

似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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