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主子本來就讓她聽姑娘的話,只要是姑娘的話,她都要聽的。
她說的好有道理,石聆無言以對。
就好像似玉那天真的,偉大的志向——不是很懂這些古代人。
不過,為了表示禮節,石聆還是給趙六寫了一封信,大意是“你送來的幫手我收下了,你不用再費勁腦汁幫這傻丫頭想出路了”,算是跟趙幼賢攤了牌。她不知道趙幼賢到底想從她身上探聽什麽,不過與其派這麽個玩笑一樣的卧底來,還不如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趙六是個聰明人,應當會明白她的意思。
略作休整後,石聆沒忘記自己來京城是幹嘛的。她很快收到了侯府名下各家掌櫃的拜帖,粗略地看了一圈,大體也看出了端倪。
原本她只是想借此緣由脫離石家,如今看來,王煥還真沒準備讓她白來一趟。
袁清是個理財苦手,同理王煥。
一個錦繡坊當初便被他折騰成那樣,如今王家名下二十多間鋪子,若是沒有那些老掌櫃坐鎮,可以想見會亂成什麽樣子。
可是,也正因為有這些老掌櫃在,有些事才不好做。
王煥不會做生意,但是他敏銳,他總是能第一個察覺出問題。換而言之就是,他能找到問題,但不會解答。
侯府名下鋪子二十三家,其中不乏一些生意好地段好,掌櫃極有手腕的。而她手上卻只有七張帖子。
七張生意最為冷清的鋪子送來的帖子。
其餘人,不是不把她放在眼裏,而是不把王煥放在眼裏。
她所了解的“袁清”,是個不出手則已,出手立竿見影的人,而今他不加制止,多半是要讓她看清情況。
有人不服他。
讓她看清情景,下一步應該就是來叮囑她放手整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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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煥這是把她空降到戰場上來了。
裝得那麽可憐,其實還是在使喚人!
一天後,石聆開始邀請送來帖子的人,一一與他們溝通了店鋪的情況,并叫臘九把這些掌櫃的名字通通記下來。
這七家店分別是布裝,水粉鋪,茶樓,金樓,書鋪,南北雜貨,還有一家古董行。
聽起來很厲害,其實都是些邊邊角角的小地盤,尤其是哪個書鋪,這年頭書還是奢侈品,流傳在市面的多是手抄本,買書的人很少。更不要說那鋪子居然開在茶樓的一個雅間裏,不細看根本不知道還有這麽個地方。
這七家店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入不敷出。
盡管這筆錢對于整個侯府而言不值一提,但是這樣下去,歇業大吉也是早晚的事。而這些人遞上拜帖,又哪裏是因為服從王煥?不過是想把經營不善的包袱甩出去而已。他們是要給侯爺和侯府看看,他們做不到的事,你們請來的“財神娘子”也做不到。
石聆翻閱着這些嚴重赤子的賬冊,久久沒有說話,等得臘九心焦起來。事實上,他也覺得這次石聆的壓力太大了些。
越是跟在石聆身邊久了,臘九就越知道,石聆從不以自己的手段為傲,她最常挂在嘴邊的一個詞就是“貨真價實”,做生意,這些彎彎繞繞的都是手段,歸根結底靠的還是商品質量,且這個打造口碑的過程必然是長期而艱難的。
“掌櫃的……要不,咱們去和世子說說?這事您一個人,也太……”
“不必。”
王煥若有其他人選,也不會找她。既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那麽即便做不到也沒什麽,盡力便是。
石聆将古董那一冊抽走,将剩餘的六本冊子并排攤開在案上,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字,看不出區別。
她對臘九道:“來,選一本。”
臘九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石聆的話,随意抽出一本,翻過來一看:“雲記茶樓。”
石聆結果茶樓的冊子,贊嘆道——
“抽得不錯。”
☆、着手
最終,除了雲記茶樓外,石聆又拿起了書社的冊子,定下這兩家作為着手點。
茶樓開在距離鬧事較遠的西城門附近,這條路是西行商販來往必經,白日裏如鬧市般喧嘩。道路很寬闊,兩邊的茶水鋪子生意紅火,還有各式的京城特色點心,花花綠綠,五彩斑斓,總能吸引來往客商的目光。
唯有那清雅的雲記茶樓位于街角,門可羅雀,頗有些鶴立雞群的氣質。
說起來,這雲記茶樓和其他鋪子還不太一樣,這店并非王家人所開,和錦繡坊一樣,是他們買的。原本這茶樓和現在路兩邊的茶水攤子是一個檔次,只不過擺在城門外,路過的人多,老板娘人緣好,漸漸有了些名氣。
之所以侯府會買下這個鋪子,還把他打造成如今的規模,要歸功于一段淵源。
彼時淮陽侯夫婦剛成親不久,十分恩愛,每逢沐休,侯爺都要陪夫人出城散心。有一次路上颠簸,車裏的淮陽侯夫人十分難受。侯爺催車夫快些回城,可是馬車一跑起來,夫人便吐得死去活來,最後只好在路旁的一個茶棚休息。
因為淮陽侯夫婦二人輕車簡從,老板娘也沒認出二人的身份,只當是過路的客商。她為人熱情,又是過來人,自來熟地跟夫婦二人搭起話來,又問了夫人的症狀,最後竟是一跺腳,道:“夫人莫不是有喜了吧?”
夫婦二人一聽,頓時驚喜交加。因是第一胎,二人都沒什麽經驗,鬧了好多笑話,最後還是老板娘叫家裏的小娃娃去城內請了一個老大夫來,給夫人一搭脈,果真是喜脈。淮陽侯夫婦喜極,當場便要給雲娘子錢,雲娘子哪裏敢收。可是夫人對此事念念不忘,她始終覺得這孩子是沾了雲娘子的福氣才得來的,便叫人在城內蓋了間茶樓,将經營權贈與了雲娘子,雲娘子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是遇到了貴人。
本是一段佳話,結局也皆大歡喜,可惜後來又發生了兩件事。
一是雲娘子固然能幹,卻并不懂得怎樣經營這麽一間龐大的茶樓,所以生意每況愈下,反不如在城外的露天鋪子紅火;二是,淮陽侯夫人的長子,也就是王煥的哥哥王燦,在七歲那年,失足落水,沒了。
這件事不再是美好的回憶,而是淮陽侯夫人心口的疤,是衆人的禁忌,沒有人敢在夫人面前提起。
雲記茶樓因此子而獲福,也因此子而落敗。
如今的雲娘子,早已不再是當時那個鬓如燕尾,笑如春風,爽朗嬌俏的婦人,不比那些貴婦保養得當,剛過四十歲的她面上已經有了滄桑的紋路,眉間的神采也被這些年的經營無力磨成了畏縮和卑微。
真是奇怪,分明日子過得好了,可人卻仿佛再不是那個人了。
雲記茶樓是侯府名下的産業,事事都要想着侯府的面子,因此茶水和點心的定價都頗高,內裏環境清幽,反而與這條街上的市井氣息格格不入,也只有在每年進出京城的旺季時,其他鋪子人多客滿的時候,才會有些入賬。
至于裏面那書社,根本無人知曉,便是知道的,心裏也只有三個字——什麽鬼。
實在是太不起眼了,不起眼到顧客都要問:這家店的主人很愛看書啊,你看,他每天都把書籍拿出來曬。什麽?你說人家是在賣書?對不起,在下還以為他是在顯呗。
雲娘子是最先來拜會石聆的,書社的柳掌櫃則是被她硬拽來的。那是個年輕人,比臘九大不了多少,卻很是扭捏,尤其在看到石聆的年紀時,眼中的失望幾乎要溢出來。雲娘子雖然沒說什麽,但是表情也透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鋪子馬上就要經營不下去了,他們将最後的希望寄托于世子請來的幫手,原本以為定是位資歷不凡,身經百戰的老掌櫃,眼前卻只有個跟二小姐差不多大的丫頭片子,其失望可想而知。
因此,當石聆詳細詢問柳掌櫃書鋪經營的時候,柳掌櫃在态度上便有些消極。雲娘子一開始覺得石聆只是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閨秀,可聽她問的問題簡明扼要,便又想起那些關于“財神娘子”的傳聞。
這小姑娘年紀雖小,但或許背後有高人指點呢?
于是在雲娘子的幫襯下,石聆總算問好了書社的情況。雲娘子以為她下一個該要問自己了,做好準備,沒想到石聆卻道:“我明白了,你們回去吧,五日後再來。”
雲娘子心一揪:“石姑娘,那我呢?茶樓呢?”
石聆才反應過來雲娘子是因為沒有被詢問而感到慌張,她柔聲道:“你不用問,茶樓的問題很明顯,一看便知。”
“那……可有解決之法?”
“不好說。”
不是“不能”,而是不好說。
雲娘子想,這是委婉拒絕她的意思吧。到底只是個小姑娘,自己這麽大的時候,還在野地裏挖野菜,哪裏懂得什麽經營,便是現在,她也不懂啊。
石聆卻一轉頭,道:“這事我也是第一次做,能不能成,一半取決于你家世子,一半取決于柳掌櫃。”
被點名的老掌櫃一愣,眼中有着驚愕,随即又別扭地“哼”了一聲,頗有些自嘲。
“總之,你們先回去,五日後過來取東西。”
“東西?什麽東西?”
“書。”
書?
這算什麽辦法?
石聆是打算進一批書,來吸引顧客?柳掌櫃不屑地想,這樣的方法他們當然也能想到,不僅想了,還做了。可事實上,書鋪的問題根本不在于書的質量,而在于這條路上,根本沒人看書。
他已經想通了,他這店面位置不對,再開下去也沒什麽意思,還是早日盤出去,換了銀子再去城東租一處。那邊距翰林院不遠,讀書人也比較多。只是地盤貴了些,到時候怕依然是入不敷出,而沒了侯府撐腰,他怕是要更加艱難。
看出柳掌櫃的不以為然,石聆突然問道:“你為什麽想要做書本生意呢?”
這個年代印刷業不夠發達,所以并沒有“書商”這個行業,這個年輕人堅持下去到底是為什麽?
“我……這與石姑娘無關吧。”柳掌櫃梗着脖子,沒好氣地道。
石聆不怒反笑:“是因為你喜歡書嗎?”
柳掌櫃沒想到石聆會這樣說,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沒錯,他喜歡書。他不為考取功名,不為着書立作,不為賣弄文墨,他只是喜歡讀書的過程,他喜歡從書中汲取情緒和養分的感覺,并渴望何人分享這種快樂。他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或者說“書癡”,是這個時代的異類。女孩子對此一語道破,他感到窘迫,可是卻也詫異,詫異于女孩子的眼中沒有他想象中的刻薄和諷刺。
“我也很喜歡書,這樣很好。”
石聆甚至誇獎了他。
“你喜歡你的工作,所以一定能做好。”
說完,石聆起身,臘九送客。
待人走後,臘九費解地問道:“掌櫃的,你為何特意關照那姓柳的?”
“我并沒有關照他。”石聆道,“我只是鼓勵他。”
雖然不見得有什麽用。
臘九咋舌,那還不是關照?難道掌櫃的喜歡的是這一款?手無縛雞之力,又有點文人清高的?那他家世子可差得有點遠,初十說過,別看世子平時笑呵呵的,世子是懂武藝的,而且不弱,在邊州大營很有威名,連靺鞨人也知道他。只是因為這幾年并無戰事,所以名聲未有傳開;再說清高,那就更不沾邊了,對待別人還有點兒,對待他家掌櫃……呵呵,能出其左右的,大概也只有隔壁郡王府那位。
石聆卻道:“臘九,你不覺得能堅持自己喜歡的事,很了不起嗎?尤其是,這件事情很艱難,且不被人理解。可做這件事并不為任何原因,只為本心,或是喜歡,或是只是覺得他是對的,該做。”
臘九撓撓頭,不是很能理解。
“有這樣的事嗎?”
“有的。”石聆想了想,道,“只不過于我還沒有找到,但我覺得有這樣堅持的人,很讓人羨慕。”
有不得不去看的風景,移開眼就會覺得人生都是灰色的;有不得不走的方向,因為對其而言四面皆海水,只有一條路百花芬芳,走下去,再苦再難都覺得沒什麽。
連痛苦都是有滋有味的。
臘九道:“如果我有這麽一件事,大概就是跟着掌櫃數錢,每月點賬的時候,我最高興啦!”
二人正說着,似玉從書房外進來,微微皺着眉頭:“姑娘,他又來了。”
“誰?”
“世子。”
臘九想問是哪位世子,他家姑娘可是有兩位私交甚好的世子。
石聆卻并不困惑,起身道:“叫他等着,我正好有事要找他。”
還能是誰?
從似玉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不造說啥,看着這個數據感覺好無力,真心對不起這個榜單otz
嘤。
還有沒收藏的朋友麽?有的話收一下吧TVT
這麽長的宅鬥宮鬥市井鬥,是第一次寫,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感謝你們堅持到現在》《我會努力進步的。
☆、賣書
王煥算算日子,覺得該來拜會石聆的應該都已經來過,那麽這二十多家鋪子的狀況,石聆應該也清楚了。
他今日來,就是聽聽她的想法,以及看看有什麽需要自己做的。
果然,那個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她的冷着臉的小丫鬟進屋後片刻,臘九便一臉喜悅地出來,說石聆在書房,請他過去。
書房會面,那是要談正事的節奏。
這個姑娘還是這麽認真,對于別人的所托,永遠兢兢業業。
王煥壓住心裏那一點點的,暗搓搓的,不為人知的小失望,前去書房和石大掌櫃談正事。
此時,石聆案上擺着三本書,一本是書鋪的賬本,封面平整,邊角精致,,雖然只是一部賬本,可足可見用心;另外兩本則是她自晉陽起就一直帶在身邊的《行止記》和《秀麗記》,同樣十分體面,看得出是一人所制。
石聆想起曾經在微博看到的一段視頻,用唯美的手法拍攝了一位國外的專業書匠修補舊書的全過程,最終那本破舊的書籍煥然一新,所有的細節都彰顯着匠人的工藝和那一顆愛書之心。
真是了不起,只是一件小事,可做到了極致,同樣讓人敬服。
王煥進屋的時候,就看見石聆在對着書出神,看清內容後,他略微尴尬。
石聆好像沒注意到王煥的別扭,十分自然地道:“大體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我準備從茶樓和書鋪着手。”
王煥有些意外,略微皺眉:“為什麽選這兩家?”
“因為這是天意。”
見王煥不解,石聆道:“說笑的。”
王煥笑了。
石聆又道:“我叫臘九閉着眼睛挑的。”
王煥無語。
——那與天意并無不同,他想說。
“總得有個開始。”每道題都不簡單,每件事都很難,索性随便選,反正唯一一個成功率為零的也已經被她刨除了。
“你說得對。”王煥道。
什麽事情都得有個開始,再難也得開始。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石聆擡起頭,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微笑,“世子,我今日想要見的人其實并非是你,而是……這一位。”
石聆一根蔥指緩緩擡起,落在《行止記》的落款上,那是三個字:火奂生。
火奂,煥也。
當初真不該偷懶的,想着石聆左右不知道他的身份,就膽大妄為地把本名拿來拆做筆名。如今被當場拆穿,還真是尴尬。
對,尴尬,就好像私事被人窺見了,王煥有些理解石聆的感覺了。
王煥還不知道在石聆所在的時代,在電腦前,有許多晝夜碼字的業餘寫手,當她們的筆名被家人得知時,也是這種感覺。
當然石聆此時是快意的。
喜歡很久的大大是自己的好朋友,準上級,心情真是愉悅,這大概是得知王煥身份以來唯一的好事。接下來,她是否該對喜歡的大大表白一番?發表一些深入而感人的讀後感?再繼續欣賞一下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袁掌事”百年一見的尴尬?
“別緊張,我不是來催稿的。”石聆說。
王煥居然真的松了口氣。
“你寫得很好看,我很喜歡。”
石聆委婉地表達了一下“大大求不坑”的心聲。
王煥覺得要是有鏡子的話,他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臉染上緋色了,因為耳根子從剛才起就開始發燙。他瞪了玩得開心的石聆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
這兩本,原是他少年時四處游歷的筆記,途中記得匆忙,用詞簡練,來不及斟酌,回頭一看,筆鋒淳樸,卻也別有韻味,便沒有修改。後來從信中得知石聆的身世,得知她對這個天下一無所知,便整理成冊以假名送與了她。
沒想到就此被記住,還不停地催他尋找下冊,他只好把剩下的部分也整理了。
再多的,真的沒有了。
石掌櫃是一個懂得見好就收的人,調戲上級要講究一個度。她幹咳一聲,正色道:“其實,我想向這位先生約稿。”
王煥一怔,微微皺眉。
石聆道:“我提供故事,借你的文筆,不需要太正式,就以《行止記》和《秀麗記》為模本,或诙諧有趣,或蕩氣回腸,但措辭一定要簡練,不能太複雜,讓人聽得懂看懂。”
王煥嘆息:“你以為這樣很容易?我這兩本,皆是将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原樣摘錄,連剛識字的小童都能……”
“學問堪比剛識字的小童真是對不住啊。”石聆看向他。
“咳,不是這個意思。”王煥幹笑一聲,“人各有所長,阿聆是很厲害的,嗯,厲害!”
石聆冷哼。
看不懂沒有标點符號的古代文章怪她咯?字她是認得,可是連起來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怪她咯?
第一次覺得母語這樣不友好。
“總之,我們先嘗試一下。”石聆讓開身,給王煥準備了筆墨紙硯,見王煥露出些不情願的表情,她道:“我叫似玉送點心來。”
堂堂世子表示不滿,拿他當小孩哄呢?
可聽着石聆難得軟語溫言,又是鋪紙又是研磨,纖細的姑娘在他身邊忙前忙後,擡袖間便揮出一抹衣料上的熏香,沁人心脾,王煥不知不覺竟沉下心靜,靜靜地聽石聆的聲音,石聆的故事。
然後,在一個故事結束後,他提筆,緩緩落墨。
——多久不曾這樣相處了呢,真是叫人懷念。
可惜石掌櫃聚精會神地看着紙上的字跡,沒看到作者大大抿在嘴角的笑意。
月上柳梢頭,書房裏點着一盞燭燈。
一連幾日,王煥都在侯府和石聆處往來,有時實在走不開,石聆便将敘述得亂七八糟的故事寫下來,叫初十送去淮陽侯府。可嘆的是,不管她的敘述有多麽混亂,邏輯有多麽不通,王煥拆人拿回來的,都是情節有趣,文筆诙諧的成稿。
明明是自己早知道結局的故事,還能讓她讀得津津有味,真是了不起。
臘九已經休息了,這會兒是似玉跟在一旁服侍,她原本是來囑咐石聆休息的,因着石聆老是說“等一會兒”,她便立于石聆身後,不經意掃了幾眼案上的文稿,竟是不知不覺也看了進去。
“似玉,似玉?”
“啊!”似玉猛地回過頭,“到底是誰呢?兇手到底是誰?”
石聆随即失笑,這姑娘是鑽到故事裏去了。
也難怪似玉如此,她也是每每都被情節吸引。
“你覺得兇手是誰?”
“是那個舊院子的主人吧,他看起來就不像好人。”
“可是好人和壞人是看不出來的。”石聆提示,“也許害你的正是你以為對你很好的人。”
姑娘說得好有道理。
于是似玉狠狠地思考了一下,可惜并沒有什麽用。她委屈地道:“姑娘,兇手到底是誰呢?你一定知道,告訴我吧!就偷偷告訴我吧!”
“給我五兩銀子我就告訴你。”
“姑娘,你說什麽呢?”似玉無辜地眨眼。
“三兩。”
似玉笑了:“姑娘,您又開玩笑。”
“一兩。”
似玉“哼”了一聲:“姑娘,不過是個故事,您也太黑了,我不聽了。”
“五十文。”
似玉捂住耳朵:“不行不行,太貴了太貴了!”
“二十文。”
“十文,不能再多了!”
“好,十文。”
似玉咬牙,給錢。
“快告訴我!”
石聆卻将錢一推,道:“逗你的,無可奉告。”
書房裏傳來少女的哀嚎。
不理會似玉的抗議,石聆提筆,在卷尾标注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建議售價:十文。
順手做個市場調查,不要介意。
五日後,雲娘子和柳掌櫃如約而至。雲娘子面色如常,柳掌櫃倒是少了些那日的不屑與清冷,眼底多了些忐忑。
石聆将厚厚的一摞文稿交給柳掌櫃,道:“這些給你,裝訂成冊,精美一點。”
這是柳掌櫃很拿手的事,自是不必多說。
他忍不住現場翻閱了一下內容,不由皺眉:“石姑娘,不知這是出自何人手筆?”
“火奂生。”
柳掌櫃點點頭:“怪不得。先前曾機緣巧合裝訂了先生的書,但是因為來人特意叮囑不可對外售賣,所以不曾留有藏本。”
看來王煥的身份掩藏得不錯。
“柳掌櫃也喜歡?”
年輕的掌櫃點了點頭,木讷的表情中甚至多了些興奮:“先生的書遣詞用句淺顯易懂,又诙諧有趣,我本以為先生只是文筆卓絕,沒想到還是一個很會講故事的人。”
這樣的書,雖然不會受到正統學者的認可,卻可以給平民百姓帶來快樂。
石聆幹咳一聲:“的确如此。”
能把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拼湊成章,王煥可謂悟性超群。
“只可惜……”柳掌櫃惋惜地看着手中的書稿,放回案上,“可惜,即便付梓成書,也是賣不出去的。”
“為何?”
柳掌櫃嘆息道:“石姑娘,難為你為小店下了如此多的心思。只怪柳禹無能,書鋪慘淡,便是好書放進去,也不過是等待蒙塵罷了。”
“怎麽會蒙塵呢?”石聆道,“好東西大家都喜歡。如今只是別人不知道你有好東西,你就不會做點什麽,讓人知道?”
做點什麽?做什麽?
看穿了他的心思,石聆笑道:“你是不是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
“我本來就是……”
他想說,我本來就是個讀書人,可是他一未寒窗苦讀,二無功名加身,他算哪門子“讀書人”?
“你得明白,你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讀書人’,你想做的事,其實是一件商人做的事,所以,你是一個商人。”
石聆不緊不徐地道:“什麽是商人呢?雲娘子,你來說。”
“賣貨呗。”雲娘子想也沒想地道。
“對,就是賣貨,賣書和賣茶水是一樣的。雲娘子,你以前是怎麽賣茶水的?”
“我……我就吆喝啊,路人渴了,聽到我吆喝有水,自然就來了。”
“對,吆喝。”石聆看着柳掌櫃,笑道,“柳掌櫃,你現在要學的事情,就是‘吆喝’。”
柳掌櫃臉色一黑。
吆喝?
他賣的可是書啊,上街吆喝,像話嗎?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
我要加油》《
☆、說書
西城門連着雄關道,是從邊州乃至異域往來明珠朝京城的必經之路。近年來邊關無戰事,又逢風調雨順,百姓也從十多年前的戰亂侵襲中逐漸恢複安居樂業的狀态。京城是明珠朝經濟政治中心,是北方最繁華的城市。這些年來,越來越多的客商從南至北,争先恐後的來北方開辟新的市場。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城內,這是一輛商戶規格的馬車,但守城的衛兵對其很是尊敬,幾乎沒怎麽盤查便放行了。
馬車輕車簡從,并沒有帶過多的貨物,馬匹緩步前行,趕車人悠然靠坐車前,并不着急。
“老爺子,京城到啦,咱們是直接回府,還是逛逛?”
車內,一個管家樣子的中年人對正座上閉目養神的老者請示。
“有什麽逛的,每一個省心的,回吧。”老者眉間褶皺,煩心事都印在臉上。
那管事見了,不由也嘆了口氣,好言道:“老爺就不要生氣了,大爺和少爺都不是不懂事的人。大夫人是有些胡鬧,少爺心中總是清楚的,畢竟這是他的親事。少爺是您自幼看大的,他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可是阿棋到底年輕!”
這車中唉聲嘆氣的,卻不是別人,正是剛從晉陽歸來的“財神爺”孫鑫老人。
原本,出了正月,孫老推了京城好友的宴請,堅持要回家過壽。一別小半年,他也有些想念他在晉陽的老朋友小朋友們。且如今,京裏也有人陪他玩跳棋了,他棋藝突飛猛進,正想回去找石家琮秀切磋一二,同時心裏也難免想着,自己那大孫子不知和那姑娘有什麽進展沒有。
孫鑫是白手起家,他心中自是沒有任何門第之見,何況石琮秀這孩子聰明,有手腕,難能可貴的是又有原則,有良知,他看着喜歡,也順眼,若是能嫁入孫家,對于孫家絕對是好事。他這個孫子,雖然是他帶大的,但是于經商上面其實沒有什麽天賦,靠着幾分刻苦,守住祖宗基業尚可,若想将孫家繼續發揚光大,恐怕是難。若是有石琮秀助他一臂之力,倒是可以讓他日後撒手時也多安幾分心。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那個兒子會糊塗到這地步,居然任着那無知婦人在中間玩弄心計,挑撥良緣。若單單如此也罷了,偏偏白家如今出了事,人家把女兒托孤到家裏來,他那大媳婦又來翻臉不認人,嘴臉實在難看。他那孫子腦子最是古板,即便一開始有些叛逆的心思,如今到這份上,也做不出不認這門親事的事。被他娘這麽一鬧騰,那孩子居然一賭氣,就這麽将親事認下了。
那白家姑娘他也看了,美則美已,不過到底是朵溫室的嬌花,經不得風雨。他孫家如今雖不缺富貴,但欠缺根基。如今朝局不穩,天下無事便好,若一朝形勢動蕩,孫家這樣有錢無權的富商,首當其沖地會成為朝廷嘴裏的肥肉。
孫家需要一個厲害的媳婦,一個經得住風雨的女人。本來老天垂憐,人選已經出現了,現在被那個草包兒媳婦攪和了,孫鑫心裏自然郁悶,連帶着看着委委屈屈的孫子也生起氣來,過完壽便回了京城,一日也不願在家裏呆着。
“老爺,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看那白姑娘也挺好,知書達理,溫婉可人,難為她一個弱女子,家逢變故,還能保持這份平和,可見苗子是好的。”管家繼續勸慰道,“至于旁的,日後再慢慢□□便是,有誰生來就什麽都會呢?琮秀姑娘那樣的,畢竟少。”
“你也知道不好找?那為什麽遇見了還不能抓緊?”孫鑫真是越想越氣。
“這……”管家有些為難,“緣分這事難說。況且我看那琮秀姑娘心不在少爺,倒是和老爺您很是投緣,即便做不成咱們孫家的媳婦,也是一份交情擺着不是?”
“唉,”孫鑫嘆氣,“我總覺得這事有些對不住她。”
說到底石聆并不欠孫家什麽,在“平安方”這筆生意上,石聆反而對孫家有恩。
是他那兒媳婦魔障了。
孫鑫聽着京城街道上幾十年如一日的喧嚣,總覺得前方的人潮鼎沸了些。
“老馬,前面是有什麽熱鬧嗎?”
車夫聽到車內人的呼喚,應聲道:“老爺,前面是雲記茶樓,今兒他家生意不錯。”
“雲記?”管家和孫鑫對視一眼,“那是淮陽候家的吧,不是快倒了麽?怎麽又活了?”
這種讓不景氣的生意起死回生的事,讓孫鑫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個小丫頭。
不過,哪會這麽巧呢?老爺子苦笑着搖搖頭,剛還說兒媳婦執迷不悟,自己這是怎麽了,竟也是魔怔了。那小丫頭是有幾分本事,但也不至于天底下了不起的事都是她做的。
由于孫鑫發了話,這會兒馬車已經停下了。車夫老馬下去打聽了好一會兒,才滿頭大汗地從人群裏擠了回來。
“老爺,是茶樓裏新來了位說書先生,講得是少年捕快破案的故事,咱們從來沒聽過這麽稀奇的事,大夥兒都是來聽故事的!”
“故事?”
孫老爺子擰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随即失笑:“一個故事,就把這茶樓救活了?”
“還有書鋪,”老馬道,“這茶樓的雅間裏,開了個小書鋪,聽說這上面的故事,都是那些書裏頭的。那說書先生每次講到關鍵時刻就不說了,着急的人便自己去鋪子裏買書,偏偏那書很是金貴,一天才賣十本,晚了就沒了。”
孫鑫越聽越覺得有意思,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
“有趣,走,我們也去看看。”
雲記茶樓在這條街上算是老店了,至少孫鑫将産業矛頭對準京城的時候,它就已經落在了這裏,生意不紅不火,但因着侯府的支撐,倒也不至開不下去。只是後來,出了一檔子事,雲記茶樓不再受侯府待見,侯府也任茶樓自生自滅了。
至于茶樓裏的書肆,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