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很難不讓人遐想聯翩啊。”
阮唐振振有詞,一把挽上肖洱的胳膊:“對了小洱,今天我跟你坐同一輛車。”
“怎麽?”
“我奶奶身體不好,我媽今天帶她去查,說是要住兩天醫院觀察觀察。所以我一會要去人民醫院。”
人民醫院就在肖洱家附近,五分鐘的腳程。
肖洱點點頭:“在哪個病房,我吃過飯去找你。”
晚上,肖洱把阮唐奶奶住院的事跟沈珺如說了,得到首肯後帶着錢就下樓去。
肖長業最近加班頻繁,這個點還沒回來,肖洱雖然心生懷疑,卻一直沒有發現他和白雅潔的蛛絲馬跡。這時候她下了樓去,先在小區外的水果攤上買了點當季的新鮮水果,才往醫院的方向走。
遠遠看見肖長業迎面走過來的時候,肖洱是有些訝異的。
比她更詫異的是肖長業。有那麽一秒,肖洱幾乎覺得肖長業想要立刻轉身。
“爸。”
肖洱的臉色非常難看,但隆冬臘月,天黑得極早,沒人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肖長業有車,可他卻在這個時候,在他本應在“加班”的時候,從白雅潔家的方向走過來。
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你怎麽往這走?”
肖長業看見肖洱手上提着的水果,驚訝地問。
肖洱簡明扼要地說了自己的去意,目光審度地望着他:“爸,你的車呢。”
肖長業一愣,連忙說:“車啊,我停在巷口了。剛剛才下班,想順路過來理個發,結果一去發現人滿為患。”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手不自覺地相互搓揉着,似乎是因為這天太冷。
“那你快回去吧,我媽溫着飯菜呢,一會兒該涼了。”肖洱低聲說。
“你也早點回來,這天太冷了。”肖長業跺跺腳,不自然地笑笑。
“嗯。”
兩人相背而去。
天可真冷啊,往日積極擺攤的小販們也大多倦怠了,寥落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幾家冰糖葫蘆鋪子和烤地瓜攤鋪。
肖洱站在這條街上唯一的那家理發店門口。
門可羅雀,裏頭只有一個客人。
肖洱心下一片荒涼。
聶铠大汗淋漓地從籃球場出來,跟陳世骐他們幾個約了下次練球的時間之後,跑去小店裏買飲料。
付錢的時候,手機響了。
他一只手掏出手機,另一只手将一張面值為50的鈔票放在櫃臺上。
“喂?”
隔着手機,肖洱幾乎都能聽出聶铠熱氣騰騰的聲音。
“是我。”
聶铠聽出來了,他心裏一頓,不自覺地放軟語調:“肖洱……”
“你不在家?”這是個問句,可聶铠卻聽出篤定的意味。
他不明所以:“我這段時間都在練球呢,怎麽了?”
突然,心裏棒當一跳:“你去找我了?”
“沒有。”
得到聶铠的回複,肖洱更加确定,眼神也更冷凝。
“那……你為什麽……”
“我剛剛看見烤地瓜,想起你了。”
“……”
聶铠明确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剛才打球的時候更加清晰可聞。
笨咚、笨咚。
泵出幾乎沸騰的血液,快要跳出胸膛。
“你現在在哪裏?”
回過神來,他立刻問。
肖洱報上自己的位置,說:“我一會兒要去醫院看望阮唐的奶奶。”
聶铠立刻往公交車站大步跑去:“我去醫院找你。”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這個時候,他應該去見她一面。
他想去見她一面。
于是,飲料和50塊錢,還留在櫃臺上。老板喊了又喊,他也完全聽不見。
那個時候,少年熱血沖動,多麽盲目。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和下一章章節名選自《流年》,王菲的歌。這兩句能戳死我。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肖洱從醫院出來,看見聶铠站在街邊的路燈下等她。
他穿得真少,運動背心外只有一件冬款的棒球衫外套,手插在寬松的運動褲褲兜裏,腳邊放着一只籃球。
看見肖洱,他拾起球,朝她大步走過來。影子越拉越長,将她籠罩。
冬夜寒風凜冽,他站在風口,給她擋了個完全。
“你為什麽過來找我。”
肖洱仰頭,漆黑的眼珠盯着他。
“你不想我來找你,下次我就不去找你。”
他低聲說,無意識地吸了吸鼻子。
剛打完球出的汗,已經被冷風吹幹,他感冒了。
肖洱抿了抿唇,說:“先走吧。”
肖洱和他在附近找了一家奶茶店喝熱飲。
店面很小,也很精致,裝潢得青春逼人,櫃臺正對着的那面牆上照例貼滿了花花綠綠的便利貼。
除了聶铠和肖洱,裏面還有兩對情侶,社會青年打扮。
兩人往裏走的時候,肖洱餘光看見其中一個朋克裝的女人,目光直往聶铠身上飄。
兩人落座,肖洱正面對着那個朋克裝女人,看見她低頭跟身邊的男人竊竊私語。後者聽罷,有意無意地也往他們這裏瞥。
聶铠背對他們,毫不知情。
“下個禮拜六就要比賽了,哈士奇最近找了幾個朋友組了啦啦隊,還有模有樣的。肖洱,到時候,你會給我們加油麽?”
他有點難以想象肖洱站在看臺上大喊加油的場景,問出這個問題之後,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于是自覺自發帶過這個話題:“下周五哈士奇還打算搞啦啦隊彩排,挺逗的,你去不去看?”
“我要去上書法課,沒有時間。”
“也對。那天我也有事。”聶铠點點頭,“我媽那天生日,我還要早一點回去陪她慶生。”
肖洱心裏一緊:“她的生日,在平安夜?”
她想起肖長業手機的密碼。
1224
十二月二十四,白雅潔的生日。
她曾經猜測過這個密碼的意義,可是沒有想到,肖長業竟然真的這麽堂而皇之地使用另一個女人的生日,作為自己的手機密碼。
“是啊。”聶铠笑笑,看向肖洱,“你呢,你的生日是哪天?”
卻發現肖洱在兀自出神。
他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想什麽呢?”
肖洱回神,下意識往後讓了讓,聶铠這才注意到她眼裏有隐約的水光。
可水光轉瞬即逝,肖洱在下一秒站起身。
“時間不早了,我回家了。”
“肖洱!”他不明所以,急急追着她出去。
她走得快,聶铠伸手去拉,她的手一片冰涼,聶铠掌心火熱,像能直接燙進心裏。
“有什麽話不能說出來嗎?你為什麽總是不開心?”
肖洱想掙開他,卻撞上他熾熱的一雙眸子。
她停了下來,神情有片刻迷惘。
“聶铠,你會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碰就會碎。
聶铠一頭霧水。
“為什麽明明不喜歡,還要在一起?”
她喃喃,很難過的樣子。
“誰和誰在一起了?”聶铠愣愣地看着她。
肖洱用手遮住眼睛,深深吸氣,低聲自語:“我猜,他們就快要離婚了。”
離婚?
聶铠似乎明白了什麽,收緊手掌,說出口的安慰卻笨拙:“他們就算離婚了,可是對你的感情不會變……”
“不可以!”她赤紅着眼,一字一句道,“他們曾經是所有人都羨慕的一對,沒有人能拆開他們,沒有。”
她身邊的所有人,無一不誇贊她的家庭和睦。從她懂事的那一天起,聽到的所有,都是對他父母感情的溢美之詞。
她不能允許任何人來威脅這個家的穩定,誰也不可以。
所以她從十三歲開始,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地扮演一個乖女兒的角色,認真念書,練習書法,察言觀色,讨好父母。
怎麽能因為白雅潔的重新出現就毀于一旦,這太可笑了。
聶铠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麽,致使肖洱一直平靜的外表瀕臨破裂。他輕輕擡手,想摸她的頭發。
肖洱讓開了。
“我失态了,抱歉。”她語氣克制,從他手裏抽出自己的手,“別送了,你的籃球還在店裏。”
她疾步而去。
家裏燈火通明,沈珺如在書房改作業,肖長業在卧室看電影,槍戰片。
肖長業感覺到一些動靜,偏頭看去,是肖洱站在門邊。
她注視着自己,目光瞬也不瞬。
肖長業移開視線,說:“回來了?作業寫完了嗎。”
“寫完了。”肖洱低聲說。
屋裏氣氛尴尬,只剩電腦音箱裏傳來的打鬥聲。
肖洱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來,看着肖長業:“對了,爸,下個周五你能早一點回家嗎。”
“下周五?”
“那天剛好是平安夜,不如咱們一家去外邊吃?”肖洱提議道,“去吃火鍋吧!我知道新南路那兒新開了一家火鍋店,聽說很不錯。”
“我那天可能加班……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呢。”
肖洱執着地問:“不能提前一些嗎?”
“平安夜是外國人的節日,我們有什麽好過的。”
肖長業微微皺眉,看向肖洱:“你現在少把心思放在這些事情上面,還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你怎麽還有心情去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肖長業一向慣她,很少用這種口氣,說出這樣的話。
像是在心虛。
肖洱面上的笑意散去,輕聲說:“我知道了。”
從卧室離開,肖洱去了書房。
書桌上的作業被批改了一大半,作業邊還攤着一本記事薄,上面記着學生們常犯的錯誤。
肖洱進去的時候,沈珺如正對着鏡子滴眼藥水,角度沒對準,有一部分順着眼角流下來,像眼淚。
肖洱抽出紙巾給她擦拭:“早點休息吧。”
沈珺如接過紙巾,搖搖頭:“明天要講評的。”
“遲一天發下去也沒什麽。”
“後天就是周六了,再拖到下個禮拜發呀,那幫小崽子早該忘了做過什麽題,評講效果差。”
肖洱不再勸了,輕咬下唇,垂眸看着沈珺如。
“媽,下個禮拜五能不能早一點回來?”
“有什麽事嗎?”沈珺如有些詫異地擡頭:“下個禮拜五,我要去南京參加教學研讨會啊。哦,我忘了跟你說了,要到周日下午我才能回來。”
肖洱一愣,脫口問:“我爸知道嗎?”
“知道啊,我剛剛才跟他說的,讓他盡量早點回來給你做晚飯。”沈珺如打量肖洱,說,“怎麽了?”
“沒什麽,平安夜嘛,想一起吃個飯……”
“什麽平安夜,都是外國玩意。”不出意外的,沈珺如說了肖長業方才說的那番話。
最後肖洱回到自己房間,臉色很差。
2012年12月16日
肖洱,粉飾太平、坐以待斃不是辦法。
她合上日記本。
那一夜,肖洱沒有睡好。
同樣沒睡好的,還有一個人。
平安夜那天,下了雨,氣溫降到零下。
上學路上,肖洱在公交車上看見聶铠。
她其實很少能看見他,因為她走得太早,而聶铠很少能那麽早起床。
可是這一個禮拜,幾乎每一天,肖洱都能遇見他。
即便是遇見了,她也不願意跟他多說話,只當做沒有看見這個人。聶铠幾次想跟她搭讪,都被她五米之內人畜莫近的眼神逼退。
車子很快到站,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
外頭風雨淋漓。
肖洱注意到聶铠沒有帶傘,甚至只穿了棒球服外套。拉鏈拉到頂,大概就算是這個玩世不恭的少年對這場冬雨最大的致敬。
肖洱緩步走着,聶铠與她保持同樣的頻率在後面跟着。
這麽冷的天,他一定要這麽跟着嗎?肖洱微微蹙眉,不由加快步子。
一陣狂風刮過,肖洱一個不穩,死死抓住傘把手,努力将傘面與風保持垂直,才沒有被吹翻。
露在傘外的部分,盡管穿了厚厚的衣服,也凍得快要沒有知覺。
冬天的雨,仗着風勢,能滲進骨血裏。
聶铠看見肖洱轉過身,望着自己,紛亂的額發撲在臉上。
她說:“聶铠,你過來。”
……
兩人共撐一把傘,而且是她發出的邀請,聶铠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幾次三番地哼起歌。
肖洱黑着臉不說話。
聶铠站在走廊收傘的時候,肖洱才看見他一半身子幾乎完全濕透。
她頓了頓,開口:“今晚,你要和你媽媽一起慶祝生日是嗎。”
聶铠點頭:“嗯,她晚上還要去見一個老朋友,我得早點回去才行。”
“老朋友?”
“我小時候在這裏住過幾年,我媽也有一些朋友在小馬市。”聶铠把傘套進肖洱遞過去的塑料袋裏,說,“怎麽這麽問。”
“沒什麽。平安夜快樂。”肖洱說。
“你……也是。”聶铠勾了勾唇角,說,“明天你會來吧。”
“嗯。”
兩人說話的時候,還有學生陸續到了。肖洱擡眼看去,夢薇和嘉琦站在離他們倆不過五米的地方。
夢薇懷裏抱着一只大紙袋子,看見聶铠把套好的雨傘遞給肖洱,有些發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兩人。
肖洱斂了神色,預備進教室。
嘉琦在後頭推了夢薇一把,揚聲道:“聶铠,夢薇有話跟你說!”
肖洱沒有理會,自顧自關上教室門。
教室裏開了空調,一片暖意。
落座的時候,肖洱看見聶铠拿着方才夢薇手裏的那個大紙袋子進來了,而夢薇和嘉琦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跟在後頭。
肖洱打開書包,柯岳明已經黏了過來:“班長,物理作業借看一下呗!”
肖洱把作業拿出來給他。後者眼尖,看見聶铠手上的東西:“喲,這是啥?”
不等聶铠做出反應,探頭過去,打開來:“嗬!圍巾!該不是你買的吧?”
聶铠大喇喇坐下去,也不顧柯岳明把圍巾掏出來翻來覆去地看。把書包撂下,脫去外套,将外套上的雨水抖開。
倒是另一組夢薇的同桌嘉琦,跺着腳喊道:“死柯基!你別把我們夢薇的心血弄壞了!”
柯岳明心領神會,笑開了:“原來是夢薇親手織的啊!”
夢薇被他說得害羞,拍了嘉琦一下,急急地說:“哎呀,你快放回去吧!”
一唱一和,于是沒人不知道夢薇給聶铠織了一條圍巾。
柯岳明拿到物理作業,也不再浪費時間八卦,把圍巾往回一放,竄回座位抄作業去了。
這個插曲,聶铠看在眼裏,卻當沒發生。
不發言不表态,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以後,把紙袋子往抽屜裏一塞,趴在桌面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天知道這幾天為了跟肖洱趕上同一輛車,他得定多早的鬧鈴。
肖洱聽着後方很快傳來均勻而規律的呼吸聲,沒留意就彎了唇角。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下午五點半準時放了學,聶铠趕着回去,沒跟陳世骐他們廢話,背了書包就邁開大步出去了,連桌洞裏夢薇給他的聖誕節禮物也忘了帶。
阮唐要去醫院給奶奶送飯,也走得急。
肖洱看着表,聶铠到家後,差不多六點,白雅潔起碼要到七點之後才會有時間出門。
她回憶起肖長業今天早晨的穿着,加絨夾克,休閑長褲,半舊的皮鞋。
他不會穿這樣的衣服與白雅潔見面,所以他一定會先回家一趟。
肖洱打了車回家,果然看見肖長業的車子停在小區裏。肖洱站在車邊,看見後座上放着一只精美的紙袋子,但看不清是什麽。
開鎖進門,肖洱聞到男士香水的氣味。
肖長業正站在洗手間,對着鏡子打領帶。看見肖洱這麽早就回來了,面上是不加掩飾的訝異:“小洱,你怎麽回來了?”
肖洱說:“書法課老師臨時有事,本周的書法課取消了。”
她沉靜的眸子睇着肖長業:“爸,你怎麽回來的這麽早?一會兒還要出去嗎?”
肖長業繼續對着鏡子,不看她。
“是啊……一會兒還要下去跟人吃個飯,工作上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吧,我媽去南京了,晚上也沒有吃的。”
“小孩子搗什麽亂?自己去買點,等爸爸下次有時間了,帶你去吃好的。”
肖長業瞪她,又走出來,從口袋裏取出錢包。錢包帶出一張白色的發票,落在地上,他沒留意,打開錢包抽出兩張一百的鈔票遞給肖洱。
肖洱走過去,不動聲色地踩住那張發票。
她接過錢,說:“那好吧,可是你要記得,帶我跟媽媽去吃,不能食言。”
“放心吧!”
肖長業笑笑,又摸摸她的頭,回到洗手間繼續系領帶。
肖洱撿起腳下的發票。
擡頭寫着老鳳祥鉑金項鏈,價格是八千六百八十。
她攥緊拳頭,胃裏像是灌了一杯碎冰,寒意刺骨,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肖洱大口地呼吸,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做一點什麽,五髒六腑可能都會被凍僵。
她走進廚房,拿出玻璃杯,伸手去夠開水瓶。
家裏常年都會有熱開水,媽媽每天早上去上班之前都會備下兩壺熱開水,今天也不外如是。
開水瓶很重,肖洱的手有一些不穩。
在洗手間整理頭發的肖長業突然聽見一聲巨響,似乎是什麽碎裂的聲音,心裏一驚,他立刻循聲趕去。
“小洱!怎麽了!”
待他趕去廚房,卻看見肖洱站在滿地水瓶膽碎片裏,被開水濕透的拖鞋裏流淌出殷紅的鮮血,在地板上緩慢爬行。
平安夜,肖洱在人民醫院度過。
她告訴肖長業,自己沒拿穩水瓶。開水倒出來,燙了腳,應激之下,整個水瓶也摔在地上,碎片四濺,割傷了腳。
肖長業氣憤之餘,更多的是心疼,立刻開車将她送去醫院。
她的腳上燙出一連串水泡,被割傷的地方縫了四針。
擔心感染,值班醫生還給她打了破傷風針,因為肖洱堅持說創口疼痛難忍,醫生只好讓她在醫院住一晚觀察。
看着肖長業忙上忙下,排隊挂號、等待開單子交錢、陪她縫針、抱她去病房、給她買晚飯……肖洱也只是一徑沉默。
等到肖長業給她蓋上被子,叮囑她好好休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
肖洱這才問他:“爸,晚上你會陪我吧?”
肖長業摸摸她的額頭:“當然,我就在邊上,有什麽事,想上廁所了,叫我一聲。”
肖洱乖覺地點頭,說:“我以後會小心的。”
肖長業虎着臉,說:“當然要小心!你看看,倒個水都能傷成這樣,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才好,越過越回去了,你當自己還小?你這樣,以後考上大學了,爸媽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生活?”
肖洱一聲不吭地聽訓,她知道肖長業比沈珺如心軟得多,頂多教訓她兩句就會饒過了。
果然,肖長業嘆口氣,說:“行了,你也應該知道錯了。早點睡吧,明天爸爸請一天假陪你。”
肖洱眨巴眼,攥着被子角,看着他:“你今天晚上的那個會,不去的話會怎麽樣?”
肖長業的神色看不出端倪,說:“不會怎麽樣。”
肖洱哦了一聲,安靜地閉上眼睛。
第二天,肖洱沒能去二中給聶铠加油。
看臺上坐滿了人,夢薇和嘉琦坐在非常顯眼的位置。她們都是啦啦隊的成員,在陳世骐的“突擊培訓”下,有模有樣地喊着加油的口號。
可是阮唐身邊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陳世骐看着聶铠心不在焉的模樣,撞了撞他:“一會兒可別掉鏈子啊。”
聶铠不耐地說:“開什麽玩笑。”
柯岳明是編外人員,過來送水,聞言笑道:“今兒咱十拿九穩的贏,聽說二中隊長練習的時候韌帶拉傷,不成氣候!”
陳世骐一聽,鬥志昂揚:“靠!他們搞什麽,我可不想躺贏!一點挑戰都沒有。”
“少來,嫌沒挑戰,你多來幾個三分啊哈士奇!”
“好啊柯基,你會你等着看!”
臨上場時,柯岳明環顧一圈,說:“咦,班長沒來啊。”
陳世骐瞄着聶铠的神情,說:“誰說沒來?我剛還看到了,可能是去上廁所了吧。”
聶铠偏頭看他:“你看見了?”
“啊!”陳世骐正兒八經地點頭,一面把柯岳明往外趕,“去去,你去找小軟糖跟班長,別跟這兒礙眼。”
又搭上聶铠的肩,大搖大擺地往場內走:“等我們凱旋歸來吧!”
可一直到比賽結束,聶铠也沒有看見肖洱的身影。
天寧高中對抗二中的這場比賽,以天寧高中險勝兩分為最終結果。
裁判吹響結束哨聲,全場沸騰。天寧高中這邊歡欣鼓舞,啦啦隊瘋了似的歡呼,二中的親友團則垂頭喪氣,偶有不忿。
陳世骐一身臭汗,跟其他幾個人勾着肩,齊齊咆哮。
聶铠發揮得很好,是這場的“得分王”,比賽一結束,立刻有人過來找他,說籃球隊的郭老師想見見他。
“我操,牛逼啊!”
陳世骐在一邊聽見了,兩眼直放光,跟着就去捶他的肩。
“兄弟!你要是飛黃騰達了,一定要記着我!”
聶铠有一點走神,沒注意陳世骐的話,大步走向看臺。
“啊啊啊!”
看臺上有很多人原先不認識聶铠,只是被籃球賽吸引過來,或是天寧高中其它班級慕名而來的親友團,因為這場比賽,齊齊被圈粉。
球賽後的激動,會湮滅平日的矜持。看見聶铠往這裏走,看臺上的大多數女生,都尖聲叫起來。
“聶铠你好厲害!”
“男神男神!”
夢薇奮力跨過幾個臺階,擠到過道這邊來,将手裏早已準備好的毛巾和水遞過去:“擦擦汗吧。”
她眼波盈盈,顧盼生輝。
聶铠接過去,目光沒在她臉上逗留,直接朝阮唐所在的方向走去。後者正低頭看手機,感覺到人影晃動,一擡頭有些呆。
“聶铠……恭喜你們……”
“她怎麽沒來?”
他語氣不悅,幾乎是氣呼呼地說。
阮唐晃晃手機。
“她的手機之前留在家裏沒帶,我也才聯系到洱洱爸爸……”
又說:“洱洱不小心打碎了開水瓶,現在在醫院裏。”
市人民醫院院區內有一條人工河,河邊植柳樹,光禿禿的紙條在獵獵寒風中顫栗。
醫院裏看不出聖誕節到來的半點光影。
色調單一,蕭索冷寂。門窗緊閉,每一處都泛着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
束縛而禁欲。
肖長業在下午兩點,以“我回家一趟,洗個澡收拾收拾東西,給你買點晚飯帶過來。”為由,離開了醫院。
肖洱在三點鐘,用醫院的公用電話給家裏的座機打了一通電話。
沒有人接。
她惶惶然站在醫院走廊裏,腳下生疼。比開水剛剛潑在腳上的時候,痛感還要強烈萬分。她為了阻止肖長業和白雅潔見面,做出的這一切,看起來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以她對父親的了解,這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或許,她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奢望肖長業能意識到他所做的一切會毀掉這個家。
就像解一道數學題,切入點找錯了,難免會做很多無用功。
這個時候,要回到原點,重新找尋其他切入點,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聶铠跑上住院部三樓,一眼就看見肖洱站在走廊中部的電話機邊發呆。她沒穿醫院的病服,套着一件寬松的珊瑚絨睡衣,頭發蓬松,像剛睡醒的某種小動物。
聶铠上下打量她,很快看見肖洱被紗布包裹的兩只腳。
與此同時,肖洱也看見聶铠,可又像是沒有,她的目光筆直地釘過去,幾乎能穿透他。
他還喘着粗氣,大步朝她走過去,高大的身影很快将她整個人都籠罩。
下了計程車後,一路跑來,他身上的汗水被寒風吹得冰冷,濕潤的頭發凍住,刺拉拉的,像個刺猬。
肖洱仰頭看他。
她真小,皮膚雪白,瞳仁漆黑,像精致的瓷娃娃。
聶铠不由分說,一彎腰将她抱起來,眉峰皺起,聲音低沉壓抑:“就你一個人?”
肖洱沒躲沒掙:“嗯。”
“哪間病房?”
“327。”
他抱她進房間。
肖洱擡眼看去,視線裏是他的下颌。棱角分明線條利落,繃得極緊,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太好。
“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沒有去看你們比賽。”她淡淡地解釋,“阮唐打電話過來,說你們贏了。恭喜。”
他沒顧得上接她的話,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慢慢脫去她的拖鞋,看見左腳紗布上沁出殷紅的鮮血。醒目而刺眼。
“你這個樣子還自己跑出去?”
他沒控制住自己的怒氣,手裏還捏着她的拖鞋,就氣勢洶洶地沖她吼。
“就沒人管管你?”
聲音真大,突如其來的暴躁讓肖洱也有一些怔愣。
相對無言,聶铠啪的一聲丢下拖鞋,摔門出去。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沒過一分鐘,聶铠帶着值班醫生進來。
傷口崩開了,揭開紗布,醫生重新給她擦藥消毒,語氣不悅:“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下地亂跑嗎。”
冰冷的酒精塗在創口上,她本能地一縮。
“不要躲。”女醫生口氣嚴厲,對站在一邊的聶铠說,“你按一下。”
聶铠坐過去,幫忙握住她的小腿。他的手掌寬厚溫熱,剛好能一把握過她的腳踝,膚質細軟,手間的觸感令他心頭一磕。
肖洱一張小臉疼得煞白,別過頭,手指攥着枕頭角,一聲不吭。
聶铠的目光落在她因為用力而青筋盡顯的手背上,只覺得像是握在自己心上。
自從與肖洱再次重逢,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一種莫名的情緒纏繞。
而與她同處的時候,那情緒變得更加不可控,密密匝匝地包裹着他,一舉一動都沒了章法。
“別碰水,別亂動。”
處理完,醫生重新給裹上紗布,端着醫用盤子走了。
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怎麽會傷成這樣?”片刻後,聶铠皺着眉頭問她。
肖洱鑽進被窩裏,不想搭理他。
“肖洱!”
感覺自己的問題像是打在棉花上的拳頭,完全得不到回應,聶铠急了。
傷口還在疼,肖洱心裏頭一拱一拱地冒着火,悶聲說:“我故意的。”
……
“你說什麽?”
因為太過驚訝,他脫口的诘問都有些變調。
肖洱背對着他,語氣寡淡:“拿開水瓶倒水的時候,故意——松了手。”
“為什麽啊?為什麽要這麽糟踐自己!”
聶铠一頭霧水,單膝跪上病床,将她的身子強行扳過來對着自己。
意外的,看見她通紅的兩只眼睛,卻倔強的,睜得大大的。
“因為幼稚。”她平靜地對他說,“以為這樣做,能讓家人寸步不離地陪着我。”
她的聲音狠狠撞進他心裏。
聶铠終于在那一瞬間,觸摸到了連日來仿佛不可捉摸的情緒。
心疼。
這世上有很多姑娘,有一些像玫瑰那樣嬌豔,有一些像百合那樣純潔。也有一些,譬如他最早認識的肖洱,像向日葵,燦爛耀眼。
可眼前的姑娘,已經在他毫無所知的年歲裏,變成暗夜裏悄然綻放的蒼白薔薇。
帶着刺,寂寞冷淡。
她獨行于世,看起來高傲不可侵犯,可事實上,脆弱敏感得不堪一擊。
渴望陪伴,被關注,甚至用了這樣極端的法子。戰戰兢兢,謹小慎微,是長時間被忽視的孩子,不得不做出的改變。
這樣的肖洱,讓他格外心疼。
聶铠從她身上,隐隐綽綽地,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不也一直想要那個人,能夠多一點時間了解自己、正視自己嗎。
“我陪你。”
聶铠突然這麽說,鄭重其事的表情。
肖洱聽在耳中,卻突然笑起來。
一抹譏笑。
“你?”
她很明白聶铠聽了自己的話會産生什麽樣的誤解,可是她懶得解釋,也不能解釋。可這個家夥,卻不自量力至此。
這個世界上,他是最沒有資格說要陪伴她的人吧。
任誰都可以,只有你不行,聶铠。
這句話在她的舌尖轉了一圈,卻沒有說出口。
因為聶铠突然把她攬進了自己懷裏。
毫無預兆的擁抱。
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在肖洱在耳邊驟然響起。
他的姿勢笨拙,動作粗魯,甚至弄疼了她。
仿若從胸腔裏傳來的聲音,悶悶的。
“我會永遠陪着你,會保護你,以後你不用一個人擔驚受怕。”
真幼稚。
肖洱因他的話而蹙眉,忍不住反唇相譏:“永遠?永遠指哪一天?到這學期期末,到高中畢業,還是,到大學?”
許諾的時候,“一直”“永遠”,總是會有期限,不是嗎。
聶铠被她問得愣神,他沒有想過這麽多。
肖洱推開他去,說:“你快成年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子。”
他忍不住辯駁:“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為什麽不相信?”
呵,承諾的時候,誰都會以為那是真的。
“可能你理解的陪伴,和我不同。”
“好!你說,你理解的是怎樣?”
他像被人冤枉的孩子,不服氣地反問她,并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
肖洱想說出叫他死心的話,可心念電轉,只沉默了片刻,就開口道。
“我想見你的時候,你都能出現嗎。”
“那是自然。”
“如果……不能呢。”
“不可能。”
“好啊,拭目以待。”
少年,總有飛揚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