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扈的自信,和脫口而出的承諾,也都有一股子死磕到底的狠勁。

聶铠走了沒多久,阮唐匆匆趕來。

她坐公交車來的,所以慢了一拍,也沒有看見聶铠。一進門,緊張兮兮地問東問西,肖洱只告訴她是自己不小心,沒有多說一句其它。

“沒出大事就好,吓死我了。”阮唐拍拍心口,說,“不過我還以為會在這裏碰到聶铠呢,他沒來嗎?”

肖洱正在喝水,聞言,動作慢了一拍:“聶铠?”

“我告訴他你在醫院之後,他馬上就走了。市體校的籃球隊郭教練還想找他呢,結果比賽一結束,人跑得沒影,連個招呼都不打。郭教練可生氣了,說這樣的孩子,目中無人,資質再好他都不會考慮接洽的,氣呼呼地坐車走了。陳世骐急得要死,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

肖洱不語,沉默了一會兒,擡頭問她:“今晚你留在醫院嗎?”

阮唐的奶奶和肖洱在同一家醫院,她晚上會在這裏陪床。

阮唐坐在她床邊,随手揀了個蘋果對着垃圾筐削皮,聞言點頭。

“對啊,反正明天不上課,不用急着寫作業。”

肖洱想了想:“對了,拜托你一件事……”

阮唐不覺有異,把削好的蘋果分成兩半,大的遞給肖洱。

“可以啊。”

肖長業到五點多才來了醫院,給肖洱帶來了晚餐、幹淨的衣物和她的手機。

到了病房看見阮唐在裏面和肖洱說笑。

肖洱看了一眼肖長業,說:“爸,阮唐來看我了。”

“叔叔好!”

阮唐立刻乖巧地跟肖長業打招呼,轉頭就羨慕地對肖洱說:“小洱,你爸爸又變帥了!”

她嘴巴甜,很讨人喜歡。

肖長業見過阮唐,笑容滿面,說:“早說你也在這,我多買點吃的。這樣,你等會兒,叔叔下去再買些上來。想吃什麽?”

“我剛剛下去吃過了。”阮唐說,按照剛剛肖洱交代自己的話,“叔叔,晚上我能留在這裏陪小洱嗎?”

肖長業微愣:“這……”

“你明天不是還要一早去上班麽,在醫院不方便。”肖洱說,“我沒什麽事了,醫生說明天就能回去。”

“我剛好還有很多題目想請教小洱呢。”阮唐又幫襯道。

肖長業沒有多做堅持,留到六點多,又交代了幾句注意安全,有什麽事要記得打電話,就回家去了。

肖長業前腳一走,阮唐就笑得眯起眼睛:“小洱,看來咱們都一樣,不喜歡跟大人在一起。他們唠唠叨叨的,還管東管西,真讨厭。”

肖洱手裏握着手機,開機,有幾個聶铠的未接來電,時間是籃球賽之前。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短信,時間是下午四點。

一串數字,是陌生的號碼。

“肖洱,他們來了茶室。”

肖洱的目光滞了片刻,把號碼保存,備注姓名:楊成恭。

“不過我真的好羨慕你啊,你爸爸好帥好帥!”

阮唐捧着臉趴在床邊,小鹿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肖洱放下手機,看着她說:“我也很羨慕你。”

“咦?”阮唐詫異地指着自己,“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你叫阮唐啊。”

肖洱沒頭沒腦聽起來毫無邏輯的話讓阮唐一愣,懵懵懂懂地問:“我叫阮唐怎麽了?”

肖洱不答。

她想起阮唐第一次自我介紹,她說,因為我爸爸姓阮,媽媽姓唐,所以我叫阮唐。

因為爸爸姓阮,媽媽姓唐啊。

好讓人妒忌的名字。

阮唐從來就不是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孩子,何況她一直覺得肖洱整個人神秘莫測,她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也很正常。所以馬上放棄了追問這個問題,而是自動轉移了話題。

“今天是聖誕節哎,可是卻要待在醫院裏……不過小洱你更慘,連球賽也沒有看成。”

她自言自語的時候,能自動生成聯想功能,越說話題越多。

“說起球賽,二中那幫女生也太能咋呼啦。我坐在看臺這頭,都能聽到那一頭傳來的尖叫聲,不過會叫也沒有什麽用,他們還不是輸了……”

“你知道嗎,聶铠簡直是一戰成名!比賽結束他先走了沒看到,後面不知道多少人在問他,說是從前都不知道天寧高中有這號人物。二中一個小太妹都要瘋了,轉頭就在咱學校貼吧上發帖子,說是重金懸賞,要通緝聶铠。”

“通緝?”

肖洱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是啊,用這種獵奇的詞,還不是腦殘花癡呗。”

阮唐滿臉不屑。

“現在不是流行非主流嗎,她就是。還發自拍,就是那種頭發遮住大半張臉的,十個手指甲塗得漆黑。偏偏好多人就吃那一套,那帖子火得不得了,哎,禮拜一學校估計要出事。”

聶铠那樣的形象,看上去痞帥痞帥,确實……很招人。

晚上九點,阮唐要回去伺候奶奶洗漱睡覺,跟肖洱互道晚安後,給她帶上房門出去了。

夜深人靜。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遙遠的街道上有點點燈光,裝點着聖誕夜。

聶铠在家裏跟白雅潔一起看電視節目。

白雅潔愛看韓劇,常常跟着劇情又哭又笑,像個少不更事的小姑娘。

她很早就嫁給聶秋同,這麽多年,除了一直在家裏相夫教子,沒有工作過,也不曾接觸社會上的爾虞我詐,還保存着一顆天真的少女心。

聶铠心不在焉地抱着筆記本看體育新聞,時不時聽見白雅潔笑出聲,不由多看了幾眼電視。

明明不是喜劇片啊……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聶铠注意到,白雅潔脖子上多了一條精致的鉑金項鏈,随口問:“生日禮物?”

他默認是聶秋同送的,但因為不想提起那個男人,沒有多說什麽。

白雅潔心虛地啊了一聲,欲蓋彌彰地扯開話題,問他籃球比賽的事。

聶铠對于沒有見到郭教練這件事沒有半點遺憾,滿腦子都是其他事情,嗯嗯啊啊地配合白雅潔答了幾句,就繼續低頭看新聞去了。

白雅潔摸不清他的情緒,見他偶爾兀自出神,有些許後怕。

最近是不是跟肖長業聯系得太過頻繁?

萬一被兒子發現了什麽,一切都完了。

想來,她膽子實在是太大了。小馬市就這麽一點大,她還屢次跟他見面,萬一哪天被聶铠或是他的同學認出來……

越往下想,越覺得不妥。白雅潔後脊梁出了一層密密匝匝的冷汗。

這時,聶铠的手機一亮,進來一條短信。

幾乎在同時,聶铠立刻拿起來看。

手心滾燙,握着冰冷的手機,很快就将它捂熱。

“聶铠,現在你能來陪我嗎。”

我想見你的時候,你都能出現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後天,雙休雙更。怎麽,不留個言?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晚些時候,下雪了。

雨夾雪。也是小馬市的初雪。

在2012年的聖誕夜。肖洱将永遠記得這一天。

她坐在病房的飄窗邊,看雪落人間。可惜小馬是氣候濕潤,雨比雪多。昏黃的街邊路燈光暈裏,密密匝匝的,都是雨絲兒和零星的雪花,落到地面上便消失無蹤。

注定是一場不留痕跡的降雪。

透過窗,能看見醫院外的馬路,來往車輛漸稀,行人也慢慢減少。

最後,隔很久才能看見活動的事物。

肖洱神色冷寂,冰冷的雨雪,像是落進了她的眼裏。

在做數學題的時候,肖洱從來不會古板行事——如果一種解法不妥,那麽她會立刻掉頭回到原點,換用其他方法。

做事也是如此。

她算是看透了肖長業的心思,是打算和白雅潔長期發展這段地下戀情了。

就連,她這出苦肉計,也不能阻止他給那個女人奉上生日禮物。

肖洱嗤笑一聲。

玻璃的倒影裏,她的笑容寡淡而苦澀。

不能用這個法子呢,得不償失。

肖洱微微凝眉,似乎想到什麽。

手指在滿是霧氣的玻璃表面輕輕劃動——聶,铠。

再畫一個圈。

女孩若有所思。

突然間,四周暗下去。

原來是到了醫院熄燈的時間。

黑暗的突然襲擊,令肖洱産生一種自己已堕入地獄的錯覺。

偏偏還凝望人間。

遙遠的地方,巨大的聖誕樹亮起彩燈,大概會有人聚集在那裏,慶祝這個近幾年突然在中國火爆起來的節日。

聖誕,基督彌撒,耶稣誕臨人間。

怎麽樣的出生,能讓世人為之慶賀百年。

飄窗上很涼,她光裸的腳一點一點失去知覺。微微動彈,又疼得鑽心。

很晚了,肖洱在心裏說。

她拿起放在身邊的手機,準備離去。餘光卻捕捉到一個動點——

有人正朝着醫院走來。

肖洱看過去。

少年的身子在視野中不過是一個黑影,站在馬路的那一頭。四下看了,沒有車輛,便罔顧紅燈,往對面走。

仗着腿長,不過是幾邁,便來到這一頭。

穿過風雨,遵循諾言,朝她走來。

一時間,仿佛只剩天與地,雨雪與燈。

還有他。

肖洱像是被這一幕魇住,久久不能移開目光。

她的心,突然變得安靜,落針可聞。

等他走近了,肖洱慢慢看清楚,發現他還穿着那件單薄的棒球衫。雙手攏在懷裏,護着什麽。

少年烏黑的腦袋上落了雨雪,在燈下亮晶晶的閃着光。

肖洱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仿佛看到了,他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不久前,他就是眨着那雙眼,篤定地說,他會陪着她。

肖洱微微垂眸,輕哂。

誰稀罕呢。

聶铠繞過護士站打瞌睡的護士,偷偷潛入病房。

門一開,肖洱就感覺到鋪天蓋地的涼意。

他真像一根行走的冰棍。

聶铠脫下濕噠噠的外套,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把懷裏的東西放在床頭櫃上。

肖洱皺着眉頭,從洗手間拿了幹毛巾給他。

他卻先一步炸毛:“誰讓你站在地上了?”

上前一步,擡手一抄,竟然把她提溜起來。肖洱還沒來得及反抗,已經被塞進被子裏。

他卻像是被硌着了,嘀咕:“怎麽這麽瘦,你以後多吃點。”

說罷,把床頭櫃上的東西遞過去。

“熱的。”

是一杯奶茶,和上次兩人去的那家奶茶店時肖洱點的一模一樣。

真的很熱,甚至有一點燙手。

可能是因為,他一直捂在懷裏。

肖洱戳開奶茶封口,慢吞吞地嘬飲。

聶铠坐在一邊,用毛巾擦頭發。毛巾柔軟,上面有淡淡清甜香味,不像是任何一種化學制品的氣味。

他的心情突然很好。

兩人在黑暗裏坐了一會兒。

聶铠率先打破沉默,靠過去坐在床邊,問她:“你的腳還疼不疼?”

肖洱搖了搖頭,想起他看不見,于是說:“不疼。”

“騙人呢。”

“……”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傷害自己,只會讓每個關心你的人難過。”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肖洱也能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他此時別扭地皺起臉的模樣。

“我以後不這麽做了。”

聶铠一愣,沒料到白天還很倔強的肖洱,現在卻這麽溫順。

聲音也就軟下來:“你跟你家裏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肖洱說:“沒有誤會。”

雨勢漸漸小了,雪卻越來越大。

窗外一片耀目的白。

肖洱的臉迎着窗戶,聶铠借着光,看見她淡靜無波的臉龐。

面色蒼白,眸中有顯而易見的柔弱。

聶铠的心陷入沼澤。

“其實,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

聶铠開口道:“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就離開家了。一年到頭也不過回來一兩次,後來生意做大,回來的人竟然變成了他的秘書。”

他的聲音很低,在安靜的夜裏,仿佛指尖輕緩摩挲過心頭。

這個年紀的少年變聲期已過,聶铠的聲線初具雛形,肖洱雖是外行,也能明顯聽得出,音色的動聽與否。

這個世界,人們各司其職,有的生來就要好好學習建設祖國,有的卻注定一身風塵醉生夢死。

“我也想過要吸引他的注意,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他說,輕輕苦笑,“可是一點用都沒有。他對我的全部要求,竟然是,不要違法亂紀。”

“我媽也是這麽想的。只要我能混個大學上,有了文憑,就去繼承我父親的公司。這一輩子就定下來了。”

肖洱淡聲說:“多少人羨慕你呢。”

“我稀罕嗎?”

他的聲音陡然揚起。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如果你想做歌手,就不該每天這樣渾渾噩噩。”

停了好一會兒,肖洱輕聲說。

“假設——你真的想的話。”

聶铠微怔:“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我媽……”

可是他一想到白雅潔因為他玩音樂而荒廢學業的難過模樣,就覺得狠不下心來。

“你媽媽不同意?”

肖洱的聲音似乎在循循善誘。

聶铠不疑有他,點點頭:“她說過,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見我考上大學,念金融學。”

肖洱的眸子微微閃爍。

“聶铠,人生一旦有了可是,就會停滞不前。或者,幹脆偏離原本的方向。”

肖洱說:“除非,你目标明确、心無雜念,否則,你做得一切努力都會變成令人心酸的笑話。”

她頓了頓,聲音幾不可聞:“至少——我是這麽想的。”

“你呢。你未來想做什麽?”

“我只希望,家庭和睦,事事順遂。”

她答非所問。

聶铠一愣,說:“工作呢?難不成你想做家庭主婦嗎。”

肖洱搖頭:“我會成為一名外科醫生。”

聶铠因為她明确的回答而感到心頭微震。

相比之下,自己那不甘不願掙紮着的夢想,更像是一個缥缈的夢。

“你很喜歡治病救人?”

“與治病救人無關。是信仰。”

肖洱在心裏說,這世上還有什麽職業,能比外科醫生更會彌補殘缺呢?

修複裂痕,還原本貌。

她想做的,她一直以來謹小慎微做着的,不過如此。

她有自己的國,所有的規則都由她來制定,所有破碎飄搖的土地都由她來修複。她這些年,做這一切,不過是不希望……自己的領土被人侵占。

聶铠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肖洱,或者說,他也從沒見過一個人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那是近乎于虔誠的篤定目光。

一往無前,不畏艱險。

他隐約猜得出,是家庭原因造就了現在的肖洱。

在外人看來,她沉默而古怪,自律得可怕。可是他,有幸見過肖洱明媚得如同彩虹一般的過往的聶铠,卻明白她的每一點轉變都是外物驅使。

他意外窺見她幹淨澄澈的信仰,和她與外界對抗時被碰得支離破碎的殼。

在這個深夜,他的心被沒有名姓的絲線纏繞,一點點收緊。

疼痛,喜悅,敬畏,無措。

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聶铠,謝謝你今晚來陪我。”

聶铠說:“我說的話,每一個字都算數。”

肖洱隐在陰影裏,勾了勾唇角,是一個沒有含義的冷笑。

“你以後,也會陪我嗎。”

看到她開始相信自己,聶铠心頭一陣喜悅:“那是自然!”

“你怎麽保證?”

她微微歪頭,打量他。

怎麽保證?

聶铠撓了撓頭,下意識地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沒有找到能當作信物的東西。

只好伸出手去:“拉鈎。”

……

“你還能再幼稚一點。”

聶铠嘟囔:“承諾是不會拘泥于形式的。”

他仍舊固執地伸着手,目光灼灼。

肖洱終于也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指。

“拉鈎——”

一大一小兩只拇指指腹輕輕壓在一起。

“蓋章——”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第二天,雪消雨霁。

肖洱起了個大早,問護士借了個拐杖,踱步去醫院食堂吃早餐。

回來的時候,想着去看看阮唐,于是坐電梯多上了幾層樓。

誰知剛出電梯,就聽見一聲暴喝。

“你這個白眼狼!我兒子怎麽會找上你這樣的女人,你給我滾出去!”

聲音有些耳熟。

肖洱站在走廊與電梯門口的過道間,看見一個面色疲憊的女人,拿着一張單子從聲音傳出的病房裏走出來。

她從肖洱身邊走過,急匆匆進了電梯。

沒認出肖洱來。

可肖洱認識她,每次都是她來給阮唐開家長會——她是阮唐的媽媽。

剛剛那個怒喝聲,是阮唐奶奶的。

肖洱微微斂了神色,沒有直接進病房。

阮唐現在在哪裏?

從以往阮唐的描述來看,她媽媽是一個很注重她的心理健康成長的女人。理論上,不會讓女兒直面這樣的不睦場面。

要麽是支去食堂了,可是她剛剛一路過來,沒有看見阮唐。

要麽……

肖洱的目光落在走廊盡頭的衛生間指示牌上。

她挪去衛生間門口。

還沒到,就聽見低低的啜泣聲。

肖洱再熟悉不過。

她沒有進去,只是拄着拐杖站在外邊,靜靜地等着。

沒過一會兒,哭泣聲漸漸小了,阮唐從裏面慢吞吞地走出來。

她眼睛有一點腫,眼袋很重。

像是昨晚就沒有睡好。

看見肖洱,她先是一愣,繼而癟了嘴巴,小跑兩步黏過來,頭往肖洱脖頸處直拱。

嗚嗚的哭聲再一次響起。

“怎麽了?”

阮唐哭得沒法說出完整字句。

肖洱鎖骨處一片冰涼,只好等着。

那小淚罐子好容易止歇了。肖洱也不再追問,只是說:“吃過早飯了嗎?”

阮唐搖頭。

肖洱帶她去醫院邊上吃小籠灌湯包。

她知道阮唐最喜歡吃鮮蝦灌湯包,把菜單推給她先點。

她腫腫的眼睛上下掃視,在28元一籠的灌湯包那一欄停了會,最後卻選了最便宜的2元一碗的白粥。

肖洱心裏有了點譜。

肖洱點了鮮蝦灌湯包,她們各自付錢。店員端上來兩人的餐食以後,肖洱突然皺眉。

“我忘了。”

“怎麽了?”

“我身上有傷,不能吃這種發物。”她轉頭對店員說,“能退嗎?”

店員露出為難的神色。

“算了。”

肖洱把湯包推給阮唐,把她面前的白粥端過來。

“我們換吧,看來我只能吃粥了。”

阮唐看着面前的湯包,小聲說:“那我給你錢。”

“你不吃的話這包子也是浪費了。我還白吃你一碗粥,誰給誰錢?”肖洱面不改色地說,“難道你會收我那兩塊錢嗎?”

好像是這麽回事。

“當然不收。”

阮唐默默地埋頭吃早餐。

已經吃飽了的肖洱,生生又咽下半碗粥,撐得有點難受。

“你胃口不好啊?”

對面已經吃完了的阮唐心情明顯好了一些,關切地問她。

“嗯,傷口疼。”

肖洱的手按着胃,不露痕跡地輕輕揉着:“現在說說吧,出了什麽事?”

阮唐嘆了口氣。

她很少嘆氣,肖洱的記憶裏,阮唐總是樂樂呵呵的。

有一點迷糊,卻非常樂天。像個小傻瓜,相信童話故事,相信夢幻的白馬王子這類故事。

可現在這個姑娘,居然嘆起氣來。

肖洱的心裏起了漣漪。

“檢查報告出來了,我奶奶得了很難治的腫瘤。”阮唐的頭低垂着,“她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昨天晚上我媽媽加班,來醫院遲了,她就說我媽媽不關心她。說得很兇。”

“可是,我媽媽對她真的很好。肖洱,你不知道,我媽媽她打兩份工……每天改稿子改到很晚。就為了能讓奶奶住好一點的病房,用好一點的藥。”

她的腦袋垂得更低:“可今天早上,媽媽讓我去打水,我在門外偷偷聽到,醫生跟我媽媽說,奶奶還要做化療。做化療,要很多錢,可家裏已經沒有錢了……我媽去跟奶奶商量,先把我爸爸名下的房子賣掉給她治病。奶奶不同意,竟然說……說我媽媽想要貪他們家的錢。”

“那,你爸爸呢。”

阮唐咬着唇,很小聲地說:“小洱,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的。”

她伸出手來,去握肖洱的手,深深吸了口氣。

“我爸爸已經去世好多年了。而且,我也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孩子。”

“我媽媽,她不能生育,嫁給我爸爸以後,奶奶一直很不喜歡她。後來她和爸爸去孤兒院領養了我……給了我這個名字,給了我這個家。”

她說着,唇角扯動,擠出一個笑來。

“他們都是特別好的好人,對我很好很好的。只可惜,好人沒有好報,我爸爸在我上六年級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那個時候,為了給爸爸治病,家裏已經負債。現在好不容易靠着媽媽,一點一點掙錢還清,奶奶又病倒了。”

肖洱靜靜地聽着,見阮唐說到這裏停住,便輕聲問:“做化療的話,還差多少錢?”

“媽媽借了一些,可是不夠。可能還差一兩萬吧。而且這只是個開始,以後肯定還會有其他花費的。只能把房子賣掉了……”

肖洱說:“治病要緊,先不急着賣房子。我明天拿兩萬塊錢借給你,好不好。”

阮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怎麽有那麽多錢?”

肖洱從小到大的紅包都是自己保管,她很少有用到的機會,這麽攢下來,加上利息有小三萬。

“我可以問我爸媽借。”肖洱這麽告訴她。

阮唐點了點頭,又擔憂道:“叔叔阿姨會同意嗎?”

“放心吧。”

阮唐隐約知道肖洱的家境,信任地搖了搖她的手,強調道:“我給你寫借條,一定會盡快還給你的。”

肖洱嘴邊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說:“行。不過……”

“怎麽?”

“我不需要你現在還,等你工作過以後再說。”

“不行!那還要等六年!”

肖洱寸步不讓:“阮唐,為了我的穩定收益,我要求你獲得一個像樣的大學文憑。否則我對這筆錢回到我手裏的可能性缺少信心。”

阮唐愣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這樣欠你……”

“那就加利息。”肖洱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說,“現在我借兩萬給你,到時候,按照銀行利息還我相應數額。”

阮唐望着肖洱,突然笑了,眼淚也同時泛出來。

“小洱,你對我真好。”

“傻不傻。”肖洱抽了幾張紙巾給她擦,“多大的事,還沒到頭呢。”

還沒到絕望的時候呢,不要哭啊,傻瓜。

“好奇怪,小洱,好像不管什麽事,到了你這裏就都能迎刃而解。以後你一定能成為特別厲害的人,真的!”

從包子店出來,阮唐和肖洱一起往醫院走。

她心情舒暢不少,話也多起來。

“我覺得,你一定是老天派給我的小天使。”

說着,在肖洱背上瞅了又瞅:“你的翅膀呢?”

肖洱淡淡地搭腔:“落在家裏了。”

阮唐傻兮兮地笑個不停:“小洱,原來你還有講冷笑話的天賦。”

******

回到醫院才八點。

肖長業去上班了,給肖洱打了電話詢問情況,接着說,今天晚上沈珺如就該回來了,她會來醫院陪床。還讓她自己在醫院乖乖看書,不要着急。

這邊剛放下電話,沈珺如掐着點似的,又打過來一通。

兩人說的內容差不多,不外乎“你自己看看書”之類的話。

家長的世界裏,學生唯一需要做的,可能只有讀書吧。

等她終于結束全部通話,又有人造訪了。

肖洱聽見病房門被人輕叩三聲。

“進來吧。”

有人推門而入。

肖洱看見來人,目光微愕。

是楊成恭。

他的手裏拎着一籃水果,而且是那種醫院邊常見水果店包裝好的一籃。

規規矩矩,有禮有節。

不像聶铠……肖洱下意識地看了床頭櫃上那個空奶茶杯一眼。

“聽說你被燙傷了,我來看看你。”楊成恭說,“醫生怎麽說?有沒有忌口或是需要注意的事情?”

聽說?

楊成恭什麽時候關心這種事情了?

“沒什麽大事,一點小傷。”肖洱對着楊成恭,也不自覺地客氣起來。

楊成恭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肖洱擡眼看他。

楊成恭接着說:“如果你擔心因為這個耽誤學習,我可以幫你抄寫筆記。”

“不會耽誤課程,我明天會去上課。”

“你的腿……”

“有人送我。”

楊成恭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麽,最後卻只是說:“那,就好。”

相對無言。

“我一會還有數學輔導課,先走了。”他從進來到現在,連坐都沒坐,似乎是很匆忙的樣子,說,“明天見。”

“再見。”

他走了,說了幾句客套話,就留下一籃水果。

真是個怪人。肖洱暗想。

******

巧的是,前腳楊成恭剛走,後腳聶铠就臉色臭臭地走了進來。

他手裏提溜着一只保溫桶,往床頭一放,悶聲說:“早安。”

聽聲音,似乎是感冒了。

肖洱見他套着一件敞懷的藏青色羽絨服,裏面是一件白衛衣,脖子連着一大片鎖骨都露在外頭。

她說:“外面不冷麽。”

悶聲悶氣的回答:“還好。”

“這是什麽。”

“給你帶的早飯。”

肖洱:“……我不餓。”

“哦。”

少年悶不做聲的,像霜打了的茄子。

這大早上的,事情真是一波接一波。

肖洱耐着性子問聶铠:“裏頭是什麽?”

聶铠:“你又不吃。”

肖洱說:“好吃的話,我就吃。”

聶铠吸了吸鼻子,站起來擰開保溫桶。

一股粘稠的鹹膩肉香飄了出來。

“這是我一大早起來,對着食譜,足足熬了……”少年帶着一點驕矜的聲音別別扭扭地傳來。

肖洱被這股極其突然的猛烈味道一陣刺激,一時受不住,忽地彎腰,伏在床邊,吐了出來。

聶铠:“……”

幫她收拾好屋裏的污漬,少年的臉又黑了一層,把保溫桶發配到牆角去了。

可回過身,看到面色泛白的肖洱難受地按着胃靠在床上,又心疼。

倒了溫水遞過去:“我不知道你對那個味道過敏。”

不是過敏,是吃撐了……

肖洱吐得沒力氣說話,就着聶铠的手,喝了幾口水。

她嘴裏難受,指了指果籃:“幫我拿一個蘋果。”

聶铠眼裏的不爽更甚。

拿出了蘋果,肖洱從抽屜取出水果刀來削。

“我來吧。”

他接過去,一聲不響地對着垃圾簍削蘋果。

于是……

肖洱眼睜睜看着鵝蛋大小的蘋果,在他手裏過了一圈,變成了雞蛋大小。

慘不忍睹。

盡管是這樣,肖洱還是分了一半給他。

到手的蘋果又變成鹌鹑蛋大小了。

聶铠嫌棄地瞅兩眼,一口塞進嘴裏。

“有點酸。”

他評價道。

肖洱:“是有點酸。”

聶铠心裏好受一點。

一番折騰,肖洱昏昏欲睡。

聶铠說:“我新創作了一首歌,你聽不聽。”

肖洱:“你唱吧。”

聶铠:“你不問歌名嗎?”

肖洱:“嗯?”

聶铠:“《鑰匙》。”

他勾了勾唇,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保證好聽。”

說完,調出一個手機軟件,鋼琴琴鍵躍然屏幕之上。他按了幾下,手機發出流暢的鋼琴音。

“條件簡陋,效果不太好。”他說,“不過我能唱得很好聽。”

他對待自己有把握的事物,總是自信而快樂。比如音樂,比如籃球。

可對待自己毫無把握的事物,卻謹慎而敏感。

比如,肖洱。

冬日的陽光懶洋洋地落進屋裏。

少年坐在床邊,修長靈巧的指尖輕點屏幕。

感冒後的他,一開口,更添幾分魅惑的小鼻音。

曲調舒緩,溫柔得像棉花糖在舌尖融化;意境空靈,幹淨得像深山裏的清潭。

“在風的盡頭

有一顆星球

沉默的

是你上鎖了

不肯賜予溫柔的眼眸

……”

一曲終了,他微微側頭,驕傲的、燦爛的笑意在頰邊僵硬。

床上的肖洱,已經睡着了。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周一。

沈珺如本來想自己送肖洱,可周一學校要開教研會,她走不開。于是給了錢讓肖洱打車去學校。

沈珺如剛走不久,肖洱就發短信讓聶铠上來了。

她答應過,讓他陪她。

肖洱的書包,昨天沈珺如已經給她帶了過來。她整理好,卻看見聶铠背對着自己的床,微微屈膝。

肖洱:“你在幹嘛?”

聶铠:“上來啊。”

肖洱已經站在地上,默不作聲地看着他。

聶铠偏頭,看見她臉上寫着“你在想什麽呢”。

她說:“我自己能走。”

聶铠剛想反駁,又被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堵了回去。

“我不想被其他人發現。”

不想被發現?

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已經變得不同,變得親密。

親密得會被人誤會是那樣的關系。

兩人下了車,在校園內走。

聶铠所思若有得,突然低頭笑起來。

慢吞吞、一瘸一拐地艱難走在他前面的肖洱,突然站定,回過頭來。

陰測測的:“你腿要是瘸了,走路也這樣。”

肖洱的負傷沒引起什麽人的注意,倒是柯基和哈士奇一前一後地表達了來自同學的誠摯問候。

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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