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選擇

秦可卿病的時日有些長,賈敏也帶女兒過去瞧了一回,原本就是卿卿佳人,病中猶顯可憐。

賈敏去過了西府,自然要回一趟娘家。黛玉跟着母親從西府出來,跟着王嬷嬷走在後頭。又有西府的管事嬷嬷過來和王嬷嬷說話,黛玉不耐煩等,便走快了兩步。

恰好聽到兩個門子上的人說了一句什麽,聽的本不甚清楚,門子又見到客人經過,哪裏還敢說,立刻噤了聲。包括跟着黛玉的沉香和杏果都沒聽到,黛玉疑惑的看了兩個門子一眼。

兩個門子吓的幾欲要死過去,一臉驚駭的表情,就是黛玉沒有聽到,也知道是什麽了。

她按下心中懷疑,什麽也沒說,看到母親站在前頭等她,快步走了過去。

杏果即擔了和司棋交好的名聲,自然要去看看她。這一看又看出一樁事來,說起來也是湊了巧了。

杏果常跟着黛玉進賈府,偶爾也自己過來找司棋,一路上的下人都是識得她的,無一不是客客氣氣。她在林府就因為娘老子的關系是個得寵的,從來也沒那小裏小氣的奴婢作派。

一路聞着臘梅香味,就順着香味走了,心想先看看,若是開的好,叫賈府的下人折了一枝給小姐,定是喜歡的。

賈府的角門子邊上還真種了一顆老梅樹,星星綴綴的開的煞是熱鬧。杏果覺得歡喜就湊上前去聞了聞,結果花香沒聞到,倒被人推了一把。

“去去去,哪裏來的小丫頭,也敢往跟前湊。”

杏果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當下就惱了。長這麽大,就是小姐也沒這般教訓過她,憑什麽被個粗鄙的婦人給欺負了。

“哪裏來的婆子,一點規矩都沒有,可有管事媽媽,叫來與我說話。”杏果是陪小姐夫人去西府看病人打扮,穿的比平常素淨,也沒去弄什麽釵兒環兒的往身上挂,沒想到,竟就讓人小瞧了去。

這話說出口,婦人一楞,顯然是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口裏唱着喏,一轉身竟跑了。

杏果也是個傻大膽,竟跟着追了一路。看着這婦人鑽進一間抱廈,瞬間鑽出許多人來。倒叫吓了她一跳,難不成,這婦人還敢仗着人多打殺她不成。

自然是沒人敢的,當頭出來一個仆婦,自稱王住兒家的,逮住頂撞了她的粗使婆子,連扇幾個巴掌。又賠了許多好聽的,聽說是想折梅花,趕緊折下一枝好的,連人帶花送到黛玉跟前。

黛玉看到一枝好臘梅,倒來了興趣,一回家便取了只圓肚青釉瓶,修修剪剪把臘梅插了進去,喚了沉香,“送去母親屋裏。”剩下的,還能再插好幾瓶,自然是父親的書房和景玉屋裏都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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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真不拿自己當外人,說折就折了這麽大一枝臘梅。”黛玉還當她是見了司棋回來的路上折的,心道折就折了,這麽大一枝,象顆小樹似的,她駭了好大一跳。

杏果委屈道:“這不是奴婢折的,是王住兒家的替奴婢折的。”

“你怎麽遇着她了。”黛玉也奇了。

杏果其實也納悶着,原原本本将事情講了,黛玉越發稀奇了,“臘梅樹到抱廈有多遠?”

“也就十幾步路。”要是遠,杏果也不會追了。

“我知道了,這事你就當不知道吧。”黛玉是知道的,王住兒家的喜歡賭錢,必是賭瘾犯了聚衆開賭呢。推杏果的仆婦定是把守望風的,粗使婆子不識杏果也就不奇怪了。

杏果一腦門官司退下,黛玉輕撫額角,王住兒家的偷了小姐的東西,還回來就當沒事了?不僅沒看她低調做人,反而氣焰嚣張到敢在白天就聚衆賭博。再是有體面的家生子,也沒這個底氣,到底是誰給她膽子。

回溯到上一回追回累絲金釵的時候,就是鳳姐經的手。能在鳳姐手裏逃脫,毫發不傷回來,還真是個人物。若是別人必是兩眼一抹黑,可若是黛玉,卻能猜出一點端倪。

一個仆婦能有什麽手段,自然是拿住了鳳姐的把柄。而能讓鳳姐高高擡起輕輕落下的,也不會是什麽輕省的事。

印子錢,三個字落入黛玉的眼裏。

可這事,還輪不得她來管。只能作不知的,靜靜圍觀他們繼續作死吧。

不過杏果沒去,司棋卻有消息來,說是王夫人與宮裏頻頻聯系,不知道說動了什麽門路,竟偷偷跟着位夫人入了一趟宮門。只是這事,賈府裏都無人知道,司棋也是留意着,看出了端倪。

王夫人入宮還能是幹什麽,自然是去見親生女兒元春。只是,元春和賈府聯系素來是靠內侍。遞些銀票,遞些話,足夠了。什麽事,值得她親自進宮跑一趟呢。

要知道,王夫人進宮不易,這一趟還不知是走了多少人情,花了多少銀子換來的。一定是什麽不能假他人之口的話或東西,而且還是能切切實實幫到元春,才值得花這麽大的代價。

黛玉又記起一事,秦可卿死了沒多久,元春就被封了妃。現在秦可卿正病着,這個時間點,掐的倒是巧妙。什麽事能給元春這麽大的幫忙,小小一個女官,莫名其妙就封了妃,連個過度都沒有。

以前不覺得奇怪,可現在身處其中,倒是真正奇怪起來。

想着想着嘆了口氣,賈府人口也不算多,竟然就有這麽許多事,還是自家好,簡簡單單。

不多時,沉香端了一碟子百香蝴蝶酥進來,“夫人說這是宮裏的方子,廚房試做的,正巧剛出鍋,端來給您嘗嘗看。”

“景玉那兒有嗎?”黛玉吃了一口,倒是覺得十分适口。

“奴婢出門的時候看到少爺身邊的丫鬟也端了一碟,必是有的。”

過了幾日,黛玉去賈敏的屋裏請安,看到蘇嬷嬷抱着兩盒老參進來。

“這是誰病了。”這兩支老參都是成了形的,不是凡品,一口氣拿出兩支,莫不是誰府上的老人病了。

“唉。”賈敏先嘆了口氣,“鳳姐打發人來說,蓉兒媳婦更是不好了,竟有些起不了身的樣子。”

“她年紀又不大,女兒看家裏也是供養的極好,怎麽就成了如今的模樣。”十幾歲的年紀,又沒生養過,忽然一病不起。黛玉知道她是心病,但賈敏必然是不知的。

“只盼着她快些好起來才是。”賈敏有些魂不守舍,打發人将老參直接送去西府,不多時下人回禀,說西府回了極重的禮,還派了仆婦過來給賈敏磕頭。

“蓉大奶奶倒是頗有人緣。”黛玉聽了仆婦回話,輕輕一撇嘴。

“你是不是又聽了些什麽渾話。”賈敏将人都趕出去,獨留了女兒說話,“娘知道杏果那丫頭愛往賈府跑,原本丫頭之間怎麽交好,也不礙什麽事。但若是她渾說些什麽,帶壞了我的女兒,就是有天大的臉面,我也不會容她。”

“母親,這話從哪裏說起,杏果不過是跟司棋說說話罷了。莫說司棋,就是二姐姐,在府裏又是個什麽樣,母親難道不知道嗎?”主子都能被一個奶媽媽欺上頭去,她的丫鬟又能知道些什麽,還能通過杏果攪動到林府不成。

賈敏也知道八成是自己想多了,說到底,是她心中存了事,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才會覺得女兒別有深意。

“沒有就好,以後讓她消停些。”

“是母親說外祖家什麽都好,我才讓丫頭跟他們親近的,這會兒怎麽又怕人教壞我了。”也就是親母女,才敢這般說話。

“你這丫頭,說來說去倒成我的不是了。”賈敏被她給氣樂了,“去去去,說是給你爹繡個荷包,半個月也沒見一根草。”

直接将她趕了回去,黛玉拍拍手,越發覺得,賈敏一定知道什麽,卻不肯告訴她。這個時候還替娘家掩飾呢,定不是好事。

想知道倒也不難,黛玉嘿嘿一笑,拿起了繡花針,左右無事,倒不如聽聽響動。

“王嬷嬷,你說選個什麽花樣子好。”黛玉拿了花樣子,随口問道。

“既然是給老爺繡的,竹啊松的就很好,不是說君子四友嗎,老爺出身清貴,可不就是君子。”王嬷嬷語帶輕快。

林家最大的得意就是林如海的出身,他是正經科考出來的,最是清貴不過。

“嬷嬷知不知道扒灰是個什麽意思?”

“哐當”王嬷嬷手裏端的繡棚子砸到腳面上,驚的一張老臉快要被震成幾瓣。站起來就關上了房門,返身捉了黛玉的手。

“好小姐,您是打哪兒聽來的腌臜話,可不能污了耳朵。”

黛玉的手被嬷嬷包在掌心,感覺到她指尖顫抖,連帶着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嬷嬷怎麽怕成這樣,難不成是大逆不道的話?”黛玉十分疑惑,歪了頭,迷惑道。

等跟黛玉說完話,再三叮囑黛玉不可再跟第二個人說,最好馬上忘了,再也不要想起來。直到黛玉應了好幾回,才蹭蹭蹭的跑了出去。不用問也知道,是去問賈敏了。

“是老奴沒有看顧好小姐。”王嬷嬷哭的快要斷氣了。

賈敏急的直甩帕子,“到底怎麽回事,你到是說啊。”

“……那日,夫人和小姐一同去西府看了蓉大奶奶,出門的時候,您走在前頭,小姐人小腳子邁的慢,走在後頭。偏老奴被西府的嬷嬷拉着說話,一時沒有注意到,叫小姐聽到了腌臜話。”

“我當是什麽呢,什麽腌臜話叫你吓成這樣。”賈敏一聽不是女兒的事,先松了口氣,又想到西府,心裏不知是個什麽滋味。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怎麽就他們事多呢。

“原是兩個門房裏的門子,堆在一頭說話,不知小姐走過去,一時忘了形,說什麽扒灰不扒灰的,正叫小姐聽了去。”

又是一聲“哐當”,賈敏手裏的茶杯砸到了桌面上。

“還好小姐不知其意,以為是什麽鄉下俚語。老奴已經再三叮囑,這是罵人的粗話,讓小姐千萬不要再提。”王嬷嬷說完就開始找補,看賈敏的臉色越來越壞,急的原來站起來的身子,再次跪到地上。

“行了,你先下去吧,別吓着黛玉。就是粗話,忘了就是。”賈敏轉頭叫來了蘇嬷嬷。

“我記得,你年輕的時候,在西府當過差吧。”蘇嬷嬷是她的陪房,正經賈府出來的家生子,早年前東西兩府的奴婢沒分開的時候,的确在西府當過差。

“那是奴婢小丫頭時候的事了,難為夫人還記得。”蘇嬷嬷笑的臉上的褶子開了花,心裏卻在想,西府出了什麽事不成。

“西府還有什麽認識的人嗎?”

這就很明顯是想叫她去打聽事情了,蘇嬷嬷立刻拍了胸脯,“就是不認識,為了夫人也能認識,都是一家子親戚,找找人總是沒問題的。”

“那你過來,此事入得你耳,再不許傳第三個人知道。”

“夫人放心,老奴是個什麽樣的人,您還不知嗎?”蘇嬷嬷一力應承下來。

“若是不好打聽,從門子入手。”賈敏想到黛玉是從門子那兒聽來的,低聲囑咐道。也是不想她驚動太多人,省得被人發覺。

“是,必不會叫別人知道。”打聽親戚家的爛事,當然不能叫親戚知道,不然以後怎麽見面。

蘇嬷嬷很快有話回來,呆在賈敏屋裏,把丫鬟都趕出去,關上門說了半響。蘇嬷嬷是得了賞走了,賈敏的臉色駭的跟鬼一樣,從心尖開始往外發涼。

黛玉便是這個時候來的,“母親,可是有什麽不好,快讓人去叫郎中。”

丫鬟剛應了聲,就被賈敏叫住,“誰都不許去,我沒事,吃盞熱茶便好了。”

“母親,女兒原本還有話想回禀的,吓的我倒是不敢說。”賈敏心中有事,又剛剛受了大驚吓,哪裏還禁得住,抱了黛玉差點沒吓死。

一疊連聲的問,“我兒,可是有什麽不好。”

黛玉見她真的吓着了,十分愧疚的倒了茶送到她手裏,“女兒好着呢,就是誰不好,女兒也不能不好。本來是當個笑話說給娘聽的,您臉色這麽不好,女兒哪裏敢講。”

知道女兒無事,又喝了口熱茶,賈敏的慌亂終于緩了回來。

“你一慣懂事,哪裏是說什麽笑話,想說什麽便說吧。”賈敏前後一聯系,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女兒不喜歡外祖母家。明明母親喜歡她,姐姐妹妹,包括寶玉也待她極好。偶有不好的,比如說史家大姑娘,早出手懲治了,不能再登賈府的大門。

但事實證明,娘家一樁樁的事做的不地道,不莊重。到了西府的事,已經不是自家人昧了良心就可以混過去的錯事。

“娘,您知不知道二舅母為什麽瞞着全家人進宮。”

賈敏一怔,“她入宮做什麽,她怎麽能入宮。”

若是走了路子,宮裏的主子娘娘發句話,讓人入宮時捎帶上她,也不是不得了的大事。但是,她入宮能幹什麽,賈敏臉色一白,就急道:“她怎麽敢,這,這怎麽可以。”

“娘,您還要瞞下去嗎?”如果王夫人不進宮,管他們有什麽秘密,也是他們自己的事。但事涉宮闱,誰知道王夫人這種蠢貨會不會連累到別人。賈府好歹還有一個老太君,有塊爵位擋着,他們家能擋在前頭的只有林如海的血肉之軀。

以前,黛玉只想着不能讓母親将她許給寶玉,可王夫人一進宮,想到以後元春封妃,三年後病死,榮國府的下場,竟給她驚出了一身汗。賈敏是出嫁女,按理不妨礙她什麽,但她這樣熱心娘家的一個人,豈會袖手旁觀。

這泥潭,踩上一腳就往裏陷,到時候還不知道要陷進多少人去。

如今,只有搞清楚了,到底怎麽回事,才好計較。

賈敏悶了半天,終于決定攤牌,可聲音如同蚊蚋,“你二舅母,恐怕是進宮去說蓉兒媳婦的事。她的身世,頗有些妨礙。”

秦可卿,一個從善堂抱回來的養女,能有什麽身世。竟惹得賈敏忌憚,王夫人特意拿到宮裏去說。

賈敏只得從頭說起,“那時候,我們一家子正準備跟着老爺下揚州,我回娘家跟母親辭行。哭的狠了,腦袋發暈,無意間睡到了母親屋裏的屏風後頭。母親只當我睡在廂房,在外頭待了西府來的客。”

當時賈敏睡的暈沉沉的,聽到西府的賈珍過來跟母親說話。竟是為着一個女娃娃和賈蓉的婚事,想要現在就定下來。

賈母把對方的家世一看,就奇了。原本如果女兒家出色,家世略平些也無妨。可是這麽早,那裏看得出來好壞,又不圖家世,究竟為什麽急成這樣。

賈珍看瞞不過去了,又或者說,他本來就是過來說這段公案,想叫賈母當個見證的意思。

“到底是什麽公案。”黛玉實在是好奇的很。

賈敏有些難以啓齒,可是女兒這些年看過來,事事端正,又極有主意。她已經起疑的事,如果不說,出去胡亂打聽,或是讓老爺知道了,反而更壞。

“曾經被廢的太子爺,是個風流人物,也是機緣巧合中意了一位女子。只因這女子身份低微,不好擡進府,就放在了外頭養着。”

黛玉心想,太子看中的女人,就是奴婢也一飛沖天了,所謂身份低微,恐怕根本就是身份有礙。其實她想的離事實不差,這女子是個新寡的婦人。

二八年華,一身素白小襖,袅袅亭亭的身段,自有一段風流。她初時并不知道太子爺的身份,只當攀上了一個官家,若是生下一兒半女,進了府也就有了可以依靠的下半輩子。

等知道了太子的身份,先是狂喜,平靜下來,她也不傻,自知身份有礙,便舍了銀子去打聽,象她這樣的,可有先例。

等打聽來的消息,吓了她一跳。象她這樣的絕不可能進門,就是在外頭伺候,若是府裏有人知道了,也是一碗絕子湯灌下去。僥幸懷上孩子,最好的結局無非是去母留子。若是心狠些的,連子女都留不下來。

誰會想死,更何況她年華正好。只希望懷不上才好,可越不要,越來什麽。她真個兒懷上了,一絲不敢露出來。偷偷在身上藏了銀子,扔了一只繡花鞋到河岸邊上,做個假死的樣子,竟然跑了。

她也沒跑多遠,知道有個同鄉的小姐妹嫁到了京城,好歹是個官家。她就托上門,想求收留。只說這是遺腹子,家裏叔伯容不下,她跑出來的。

收留她的就是秦家人,結果生下孩子,小寡婦一直流血不止,眼看就要不行了。這才說出孩子的身世,求他們周全。

秦家愁的沒有法子,當娘的都死了,他們又怎麽說的清。太子更不是個好性,萬一發作他們,好不容易掙來的官身恐怕也不保。幹脆就轉了一道手,假托是從善堂收養的一個孤女先養在了身邊。

這種事,當太子的不一定敢認。上頭有皇上,下頭有這麽多如狼似虎的兄弟,都在找他的錯處。秦家打的主意是,太子不敢認,皇上總敢認吧。等太子登基,還怕他不認自己的女兒嗎?

“西府打的恐怕也是這個主意吧,他們府上娶了格格,若是太子登基,他們就是附馬,而且身份未明時求娶的,情份更重。皇上也會覺得虧待了這個遺珠,自然要好好補償。”

一個女人能補償什麽,好處當然是男人的。西府這個算盤打的倒真是啪啪直響,再沒有更好的。黛玉冷笑,是有多沒出息,才會把堂堂國公府的未來交到一個女人的命運之上。

“大約就是這個意思,總之當時想的是極好的,母親也只好應了。”賈敏嘆氣,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國公府想也沒想到吧,太子不僅沒有順利登基,反而二度被廢,如今被圈禁已有多年,再也沒有任何希望了。

“我知道這事十分要緊,哪裏敢現身,只好繼續裝睡。母親一走,我便起身,看到窗外有個影子晃了晃,推了窗看到個背影,竟象極了你二舅母。”賈敏從來沒說過這件事,就是賈母都不知道女兒知道。

“二舅母居然偷聽外祖母說話。”黛玉有些吃驚,下限真是一步步刷新啊。

“應該也不是故意的,你二舅母一慣愛到老太太跟前走動,可能跟我一樣,無意中聽到,害怕被人發現,反而不敢走了,只好繼續聽下去。”

這個解釋倒極為合理,兒媳婦來伺候婆婆,不帶丫頭,只打算親力親為,倒也說的通。

“她把這事說給元春聽又有什麽用。”賈敏說完,倒是全身輕松,保守了這麽多年的秘密,她也累池。

“怎麽沒用呢,廢太子雖然被圈,但他生的阿哥和格格,都一樣好生教養着,看皇上的意思,不會牽怒。”黛玉擡了下眼皮,皇家的事,怎麽古怪她都不覺得古怪。誰知道皇上會怎麽想,難道元春知道,所以準備拿來做文章?

黛玉總算知道為傳到賈珍會打上自己兒媳婦的主意了,身份貴重的天家血脈,又有這般的才華,最妙的是性子溫婉和順。幾重好合了一重,賈珍這種色中惡鬼,怎麽會不饞。

賈敏即知她的身份,又知道這件事,便在心裏将賈珍罵了個狗血淋頭。你即知道她的身份,怎麽好胡來,這下可怎麽是好。

“蓉大奶奶活不了了。”黛玉嘆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

賈敏握了帕子,呼吸已經快要停了。艱難道:“總不至于……”

及時住了嘴,怎麽不至于呢。

無春在宮裏等了多年,等的就是一個機會。好容易有了這個機會,她怎麽肯放過。不用多想也知道,她必會在一個皇上感懷早逝的皇子或是皇孫,又或者感懷自己的元配皇後時,恰時跳出來。

甚至都不會跳出來,只是将皇上聽到她一番感人肺腑的話。知道原來還有個可憐的格格被賈府所救,不然還不知要流落到何方。

如此一來,秦可卿必死無疑。如果不死,賈珍做的這點事,天子一怒,伏屍千裏,賈府滿門也不一定抵得住皇上的一口氣。

只有秦可卿死了,知情人都滅了口,賈府一慣對這個媳婦如何,連外頭人都知道的。

元春得了這個上達天聽的機會,又是賈府裏出來的嫡長女,皇上投桃報李,必有回饋。

至于怎麽死的,秦可卿這樣的人,找個人在她面前露點口風,讓她以為自己的事外頭人都知曉了,別人不讓她死,她也是必要尋死的。

黛玉極是郁悶,她能想得通,可是,卻救不得。救了她,賈府上下,還有林家,她不敢去想這個後果,也承擔不起。

“這幾個月,好生拘在家裏做做針線,金嬷嬷最近身子不太好,讓杏果去伺候着,過段時間再回小姐跟前當差。”賈敏也想通了,她一絲也沒猶豫,誰的生死利益,也大不過自己家裏的人去。

“是。”黛玉乖乖聽了,知道自己被禁了足。

她松了口氣,賈敏的作為也讓她沒了猶豫的立場。都不能出門,眼線也被砍斷了,她什麽都不能做。那麽,就不能怪她不救。

“就這樣給了自己借口嗎?原來,你也和他們一樣。”黛玉心情沉重,看着王夫人送秦可卿去死,雖不是自己經手的,可是眼睜睜什麽都不做,又好到什麽地方去了。

秦可卿死訊傳來的時候,黛玉病倒了。半夜發燒,燒的說胡話。吓的賈府将她挪到自己屋裏,日夜守着,就怕別人不經心。

一場病,來勢洶洶,林如海親自貼子請了禦醫過來,才慢慢好轉。等她能坐起來,秦可卿的頭七都過了。只聽說身後事極其哀榮,把半個金陵城都驚動了。

“人都死了,閉上眼什麽都看不到,還在乎這些。”黛玉嘆氣,心情越發郁郁的。

“雖說是這樣,可總是說明,沒有白白來世上走一遭。”王嬷嬷自那日以後,沒露出過一個字,就象完全沒發生過一般。

“夫人回了。”沉香迎了上去,自從能坐起身,黛玉便不肯再留在母親的屋子裏,又挪了回去。

“母親。”

“你們下去吧。”賈敏将人都揮退出去,輕輕撫上女兒的小臉。

“瘦成這個樣子。”女兒本來就瘦,說是弱柳扶風也不為過,大病一場更是瘦脫了眶。巴掌大的小臉上,只剩一雙寶石似的大眼睛,看在她心裏,怎麽不疼。

心病還需心藥醫,賈敏知道,似乎是下了決心般說道:“娘探聽到的消息,皇上有意策封元春為妃。”

果然來了,黛玉深吸一口氣,“二舅母居功至偉,只可惜錦衣夜行,一定憋的很難受吧。”

輕拍女兒的手背,賈敏想到王夫人的樣子,還真是被女兒猜中了,一點不差。

“你有沒有想過,秦可卿現在不死,等她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就能活的下來。”

黛玉驚愕的擡頭,王夫人對她點頭,“我以前曾有個閨閣好友,還沒嫁人家裏就出了事。一家子女眷沒入教坊司,當場碰死一大半,只剩了幾個茍且偷生。後來遇到大赦,被放了出來,就連茍且偷生的這幾個,也只能一頭碰死了事。”

“你是個聰明的,自個慢慢想。你只該明白一件事,有些事做下了,對女子來說,身份越高越無生路。”

賈敏走了,吩咐人不要打擾小姐,她要自個靜一靜。

黛玉一個人偎在被子裏,一直坐到掌燈時分,嘴角一絲苦笑。母親說的沒錯,事情已經發生了,不管她怎麽做,秦可卿都絕無生路。提前死,還能救賈府衆人一命。

雖然殘酷,卻是最實惠的選擇。

“我餓了,要吃東西,很多很多的東西……”

沉香喜極而泣,小姐終于有胃口了,真是太好了。

“是。”響亮的答了一聲,親自下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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