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婚

烏蘭拿了自己的畫,得意的朝弘雲揚了揚下巴,迫不及待的到一邊展開。一副踏青圖,滿山的桂花樹下,坐着一位黃衫的小姑娘,一手拿着炸桂花,一手端着小酒杯,貪吃的模樣別提多可愛。

黛玉的畫和這個時代的寫意略有不同,她極擅長人物,寫實之中還帶有自動美化的效果。和同時期的畫作不同,不是光畫個人樣子,描出神态便算人物。她是連眉眼神态都畫出來,彎彎的眉毛,似乎能數清有幾根,撲閃的眼睛,睫毛根根分明。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嘟着,似乎在苦惱究竟是該先喝再吃,還是先吃再喝。

“真好看呀,格格快看,你腰上的絡子都畫的可清楚啦。”丫鬟陪着烏蘭格格觀畫,個個吸氣不止。

“那當然,這可是林姐姐親手畫的,不光大哥一個人有,我也有啦。”烏蘭樂呵呵的,叮囑他們要好好裝裱,她也要挂起來的。

雅間的另一邊,弘雲笑咪咪的摸出一只匏器,“前幾日得的,覺得還有些意思,你拿着玩吧。”

匏器其實就是葫蘆器,開始是木制的,後來慢慢有了陶制。這一只是木制的,上頭雕刻着複雜的花紋,黛玉拿到手裏才發現,上頭刻的是自己畫的那副花好月圓圖。

“這位師傅的手藝倒是很特別。”黛玉把玩再三,不由笑了出聲。

弘雲知道被她看了出來,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自己随意擺弄的,刀工不好。”

“哦,原來這是弘雲師傅的刀工啊。”黛玉故意拖長了聲音看着他笑,“我就喜歡刀工不好的。”

弘雲被她一笑一誇,弄得暈頭轉向,這個時候只剩下傻笑,什麽都不知道了。

“秋千架已經做好了,花也種下了,還在院子裏挖了個小水池。荷花怕是種不了,倒是能種睡蓮,裏頭再種幾條魚,你說好不好。”

黛玉眼睛都笑的彎了,“好呢,光聽你說,都極想去看看。”

“我從來不知道時間原來可以過的這麽慢,有時候恨不得一覺起來,我們已經白發蒼蒼,攜手度過了幾十年,從未分開過。有時候,又覺得寧願慢一些,這樣才好把我們相處的時時刻刻都印在腦子裏,一分一毫都記得清楚,再也不能忘。”

“等我們老了,頭發白了,就在爐火旁取暖,回憶青春。”黛玉忽然憶起這首詩,前世的一切,包括冤枉的死在一個醉漢手裏的委屈和憤怒,忽然一下子随風輕去。內心深處潛藏着的不安和缺遺,随着弘雲的出現,瞬間都被平撫了。

“還有五十三天。”弘雲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話。

黛玉初是愕然,但很快想到,五十三天之後,正是他們的婚期,不由低頭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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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雲說了許多院子裏的安排,事無巨細。明明平時根本不會管自己院裏的事,可現在只因為和她有關,這些俗事都好像一下子變得面目可親起來。哪怕只是看一看,說一說,心裏都多了一股親切的味道,可供反複回味。

“母親說,這些日子,便不令我再外出了。若是烏蘭格格無事,可以到我家裏來玩。”訂了婚的男女在外頭見面其實不妥,因為有烏蘭格格打掩護,這才見了幾回,可随着婚期臨近,是再不能夠了。

弘雲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道理都懂,可是一想到還要等五十多天才能見面,這心裏就跟油煎了似的難受。

“我寫信讓烏蘭帶給你。”弘雲眼睛一亮,見面不成,還可以鴻雁傳書嘛。

黛玉只是笑,卻忽然想到,差點忘了問那件事到底怎麽樣了。如果事發,三阿哥不該這麽輕輕放過,如果沒事發,三阿哥總不可能真的殿前失儀。

“那事,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弘雲也是哭笑不得,這事還要從張多身上說起。

“關張多什麽事,你還沒放了他。”黛玉聽他提到張多,不由眉頭一挑,她還當這人早去投奔了薛大奶奶,或是回老家了,沒想到還在金陵,還在弘雲的手上。

弘雲苦笑,“幸好沒放,這個張多,原來才是關鍵,三伯差點把我們都給瞞了過去。連阿瑪都說小看了他,原來笨人也能件明白事。”

原來張多決定學點本事來找薛大奶奶,便選了學習滿文,想着薛家是皇商,學滿文應該用得上。一腔心血學了,學的越多越知道,現在滿人都說漢話,壓根沒指望過別人翻譯。

正當他準備放棄的時候,有人找到他,說一個富商為自己病重的母親祈福,在佛前發下宏願。要用滿文抄一百卷經書,用以宏揚佛法。但他因為是漢人,不方便雇傭滿人,但在漢人裏找了習得滿文,字又寫的不錯辦這件事。

一聽在金陵抄經,給的薪水也豐厚,張多便點了頭。卷了行李到了金陵,住進了阆苑。一開始,這些人是可以自由活動的,他說進城看看也許了。然後跑到薛家求見了薛大奶奶,看到了人,見她過的極好,心裏偏失落起來,覺得自己沒什麽用武之地。

薛大奶奶接待他的地方是正廳,堂前挂着皇上的手書。張多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情,盯着瞧了好幾眼,因為上頭有滿文,他還特意多留意了一會兒。

等回到阆苑,看到管事送過來的文章,讓他們盡力模仿這個筆跡時,才在心中咯噔一下,發現了問題。

跟張多一起的,一共有六個人,三個寫滿文,三個寫蒙文。事先跟他們講好,一旦開始提筆了,就不能再出這個院子,一直到抄完。張多無意中發現,大家的筆跡天然有些相像,和管事拿來的文章更像,只要再勤加模仿,寫出差不多的筆跡不是難事。

張多心裏有疑問,落選的自然而然,兩個被選中的人,說是要他們去寫最重要的部分,不再留在阆苑。剩下四個人,還留在這裏。卻不拘他們用什麽筆跡了,只要好好抄寫經文就是。

這期間,張多看了好幾回,從廚房從餐的食盒數出,被選中的兩個人并沒有離開這個院子。他好容易查出這兩個人被關入假出下的暗道,心知不好,身為一個山賊,對危險有着天然的感知。他覺得,再呆下去,有可能性命不保,便一心想着逃命。

先是偷了其他幾個的東西,裝出他有小偷小摸的習慣,讓人鄙視。然後借着別人都不搭理他,終于在正月十五大家夥一塊賞月時,找到機會,逃了出來。

他怕立刻出城被人截住,幹脆鑽到人多的地方,想偷些盤纏,裝成個販貨的富商再離開金陵。沒想到,看到差役就着了慌,總覺得那些人是為自己而來,一不留神就鑽到了黛玉的轎子裏。

至于為什麽不去找薛大奶奶,自然是怕連累她。就算供出了這一切,弘雲說可以将他送到薛府,他都不肯。

“他要替你辦事?”黛玉沒想到,張多居然不肯走了,死活要留在弘雲身邊,哪怕給他當個跑腿的。

“這家夥,怕死怕的不得了。”弘雲想起來便好笑,“怕我要殺人滅口,咬死了不走。”

“噗。”黛玉輕笑一聲,倒覺得這人有幾分機靈勁。

“留就留吧,雖然是個山賊出身的小偷,看他不肯連累薛大奶奶就知道,他還是有底線的。”一個人有自己的底線,就壞不到什麽地方去,黛玉如是覺得。跑個腿而已,也不怕他能害到誰。

“趕了好幾回,又跟狗皮膏藥似的黏回來,就先用用看吧。”弘雲不在意的揮揮手,他并不缺人用,缺的是能判明局勢,能出主意的能有大用的人。這種小人物,他是不放在眼裏的。

“皇上就令他們自省。”黛玉總覺得皇上不是這麽好脾氣的人。

“四伯讓我把東西燒掉,不要留下證據。”弘雲遲疑了一下,還是對她說了實話。

竟然是雍親王放了他們一馬,黛玉有點訝然,弘雲奇怪的看着她,解釋道:“畢竟是親兄弟,總不能把他們逼到死路上。”

你是說真的嗎?給親兄弟改名的是誰,圈禁的圈禁,守陵的守陵,動辄罵成狗的不都是他的親兄弟嗎。他這輩子的親兄弟,只有十三阿哥一個人吧。其他的,能算嗎?黛玉默默在心裏吐槽弘雲的幼稚。

弘雲自己也不相信的,他雖沒有親身參與,可是身為皇家人,也知道這裏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不過,現在讨論這些,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反正事實上,就是雍親王放了他們一馬。

最後的五十幾天,黛玉看母親,就象是焦慮症患者又得了憂郁症。一會兒是患得患失,明明頭天才裝箱好的,偏覺得有什麽沒放進去,半夜爬起來非要去檢查。不然就是默默垂淚,林如海安慰她,還要惹來一頓埋怨。說他是不是當父親的,女兒要嫁了,居然一點都不傷心。過一會兒情緒好轉,又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黛玉趕緊寫信,讓景玉住回家來。景玉便借口書院的房舍不夠,他主動搬回家住,把房舍讓給了不方便的同窗。

賈敏一邊歡喜一邊埋怨,“我天天忙的呀,忙你姐姐的事都忙不完,你又回來湊什麽熱鬧。算了,你友愛同窗也是好的,回來就回來吧。”

“娘不用管我,您忙姐姐的事就行了。”景玉話雖這麽說,賈敏怎麽會不管他呢。不過這麽一分心,反倒情緒穩定下來,讓林如海和黛玉大大松了口氣。

大婚的頭天晚上,黛玉以為自己應該能保持平靜,結果沒有想到,還是激動的睡不着。幹脆坐起來,擡頭去看天上的明月。兩世為人,就算滄海桑田,世事變幻,這輪明月,應該是同一個吧。

想到前世的種種,雙手合什,對着明月默默念道:“你就代表我前世的親人,朋友,看着我得到幸福吧。請你,一定要告訴他們,我會努力的生活,把前世沒有活足的份,今生都補的足足的。”

念完之後,心情平靜,意外的一躺下就睡着了。只可惜睡到一半就被人輕輕搖醒,不管白露還是杏果,又或是已經進了她的院子伺候的沉香,都浮腫着一雙眼,看來大家俱是一夜未眠。

雖然大大小小的丫鬟都興奮着,可有沉香在,指揮着他們有條不紊的伺候黛玉沐浴,穿衣,最後由全福夫人淨面,再梳頭妝扮。喜服昨天已經熨好熏香,挂在衣架上,頭發挽好,先截上金約。

黛玉覺得有點象前世小時候戴的發箍,又有點象孫猴子戴的緊箍咒。她的這一只,亮晶晶銀底上鑲着珍珠的,戴上去就将額頭的細發全部绾住,服服貼貼。

頭發梳起,戴上鳳冠,喜服上身,一串紅紋石配青金石的朝珠往身上一挂,手腕子上被叮叮當當套上一串又一串的镯子。就等新郎來迎,便可蓋上喜帕。

林如海嫁女兒,沾親帶故的,本地的外地的,能請的都請了來。守在門口的小夥也不處少,景玉和他的同窗就有七八人,寶玉把賈蘭也帶了來,史遠低調的混在人群中,悄悄注視着這一切。

“來了來了……”下人跑的快斷氣一樣沖進來,“呯”的一聲大門緊閉,外頭嘻嘻哈哈一大堆人,捶着門大喊,“林家的好姑爺來了,快開門。”

“沒有催妝詩,怎麽能開門。”景玉在門內哄笑,就聽外頭的人大聲回應,顯然是信心十足。

二門早有下人守着,把動靜一輪輪的報進來。

“姑爺到大門口了,被少爺攔下做催妝詩。”

“姑爺連作幾首催妝詩,大門已經開了,撒了好多賞錢。”

“到二門外了。”

“到了到了。”

拜別父母時,黛玉忍了半天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賈敏趕緊寬慰,“別哭別哭,你又不是外嫁,什麽時候不能回來。”

黛玉用力的點頭,“女兒一定會好好的,不讓母親挂心。”

“你們夫妻以後定要和睦相處,相敬如賓。”林如海看着弘雲,忽然生出疑心來,自己選的人到底是對是錯呢。看到女兒要被他帶走,心中湧起的滋味真是一言難盡。

景玉背着姐姐,送她上轎時,在她耳邊悄聲說道:“姐姐盡管放心,若是他敢對姐姐不好,你悄悄告訴我,我來收拾他。”

黛玉聽了好笑,隔了喜帕看不清他的臉,只在他手上輕捏一下,“我知道啦。”

她的嫁妝已經開始擡出門,現在的人嫁女兒講究第一擡嫁妝進了婆家,最後一擡還沒出門。擡數壓了再壓,又将大物件先搬到阿哥府,這才壓到一百二十擡,不欲超過之前十三福晉進門時的嫁妝。

坐在新房的床上,烏蘭格格早就當自己是主人,将弘雲屋裏的丫鬟指揮的團團轉。

“嫂嫂要不要吃東西。”烏蘭遞過來一盤做成手指大小的點心,一口一個,絕對不會弄髒嘴唇上的妝,更不會弄髒衣裳。

“嫂嫂要不要喝水。”小小的細口琉璃杯,真是樣樣周到。

“要的,烏蘭怎麽知道我餓了。”黛玉一口氣塞了幾塊點心到肚子裏,才覺得好受些,鬧騰了半天,真的很累。

“那當然,我特意問過額娘才準備的,大哥才不知道這些呢。”烏蘭邀功。

“我們烏蘭真是聰明,早知道我也來邀這個功,省得功勞都被你一個人搶了。”說話的是幾個女孩子,黛玉知道十三爺府上算是清淨的,除了嫡子弘雲,下頭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烏蘭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深得十三爺的寵愛。

三個弟弟的年紀都不算小了,不方便到內宅,這會兒來的除了烏蘭,剩下的肯定是家裏親戚的女孩。

果然,烏蘭指了他們跟黛玉告狀,“嫂嫂快記得他們的臉,以後別理他們,盡會欺負人。”引得幾個姑娘家笑成一團,顯然關系處的不錯。

然後湊到她身邊告訴她,原來他們是福晉的娘家侄女。理該稱表妹,兆佳氏家有六個姐妹,最小的才是一個兒子,所以表姐表妹格外多。這幾個小的應該是沒有出閣,另幾個年紀大一點梳了婦人頭的,應該就是表姐。

這麽一看,說是滿屋子的人,其實全是兆佳氏的娘家親戚,別人想站都站不進來。

一屋子人說說笑笑,時間過的也快,到了筵席的時間,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不用再陪着笑臉。自己把被子卷吧卷吧塞到腰後,人往被子上一趴,不顧形像道:“随便你們幹什麽去,只別來吵我。”

她要小睡一會兒,不然不等弘雲回來,她已經累暈了。

沉香和弘雲屋裏的嬷嬷相互見禮,知道這位嬷嬷是弘雲的奶娘,正藍旗下的包衣奴才,出身烏宇氏的靜嬷嬷趕緊身子一矮,與她見禮。

“陸娘子千萬不要大禮,以後相處的時間還長着呢。”靜嬷嬷扶起沉香,沉香家的男人姓陸,所以除了偶爾黛玉忘了改口,別人都是喚她陸家的或是陸娘子。估計年紀再大些,就該喊陸大娘了。

“少爺屋裏有四個丫鬟,一等一個喚作瓊花,是福晉賜下的,最是得用。剩下三個都是二等,寶月、寶珊和寶心管着屋裏的事。日後,你們的差事,再由阿哥和福晉吩咐就是。”

靜嬷嬷一團和氣,并不擺奶嬷嬷的譜,讓沉香松了口氣,好打交道是最好不過的。否則為了奴婢之間事鬧到主子跟前,顯得他們無能不說,還容易影響主子之間的感情。小夫妻這個時候,正該培養感情,能不傷和氣就不要傷和氣。

瓊花據說是在外頭忙着,靜嬷嬷便推了寶珊出來,把裏裏外外的瑣事告訴他們,包括府裏的一些規矩等等。

黛玉睡的迷迷糊糊之際,覺得臉上好癢,不由揮起手啪的打過去,含糊道:“別鬧。”

“噗嗤,娘子不如喝了合卺酒再睡。”一個細細的聲音,帶着男人的體味,呼到她的耳朵裏,癢癢的。

黛玉醒是醒了,卻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使勁眨了眨眼睛,“我竟然就嫁了。”

“娘子可是後悔了。”

“有一點。”

如果不嫁人,這會兒想睡就睡,哪會兒穿着壓死人的大衣裳,戴着重死人的鳳冠,累的癱在床上啊。

“這可怎麽辦,為夫補償給你好不好。”

隔着喜帕,他們間一唱一搭,說個沒完。喜娘在桌邊端着酒杯,腿都站酸了。

“我其實不是睡着了,是累暈了,你說說看怎麽補償。”黛玉一聽有補償,勉強把手遞給他,讓他扶自己坐起來,振振有詞的說道。

“唉呀,娘子真是受苦了,為夫今晚一定好好補償你。”弘雲壓低了聲音,俯在她耳邊,一口氣吹到她耳朵裏,又酥又癢,讓她身子都快酥掉了半邊。暗罵一句混蛋,趕緊坐直身體。

挑喜帕,喝合卺酒,喜娘總算把在嘴裏嚼了多少遍的吉祥話倒騰出來。就跟射箭似的“嗖嗖嗖”個沒完,等她說完了吉祥話退出去。兩個人齊齊松了口氣,相視一對面幾乎是同時說道。

“累死我了,快把鳳冠替我摘下來,脖子要斷了。”

“娘子累不累,要不要先脫了喜服。”

黛玉白了他一眼,卻還是脫下鳳冠後,又脫下了吉服。幸好她成親的日子選的好,春日裏不冷不熱,吉服上身雖重,卻不煩悶。若是天氣再熱些,光想想就覺得這衣裳不能上身。

有婆子擡來了熱水,泡進去後,黛玉舒服的直哼哼。熱水澡果然是解乏之利器啊,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舒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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