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吐血
黛玉帶了半車料子回來,讓人分送到三個阿哥和烏蘭格格屋裏各兩匹,又取了四匹親自送去福晉屋裏,謝過她讓自己回娘家。
“親戚送來的,說是前朝失傳的織法,也不知道好壞,您試試看。”黛玉挑的都适合福晉穿的花色,兆佳氏看兒媳婦臉色如常,還當林家真是去走了親戚,擔了一天的心,終于放下了。
“行,我試試。”兆佳氏笑着收下,“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歇着吧。”
黛玉本來也沒打算多留,一回屋,便叫來杏果,“去把沉香叫進來。”
沉香早候在外頭,進來後一福禮,就看到擦完臉的少奶奶臉色白的可怕。不由心中一驚,“今兒是不是累了,主子還是早點歇下。”
擺擺手,“沒事,許久不出門,不習慣而已。有件事你找你家的那口子,幫我去辦辦。”
“您吩咐就是。”沉香只當和以前一樣,巡視一下田莊和鋪子,盤盤帳冊,都是做慣了的,不當什麽。
“我記得大阿哥手下有個叫張多的人,去找他,就說是我吩咐的,幫我盯一個人。需要人手就叫他去找,你家那口子負責給銀子,多少銀子都無所謂,只要能把差事辦好。”
沉香聽得雲山霧罩,等杏果在旁邊解釋了兩句,才知道大阿哥竟然出事了。頓時臉比黛玉還要白的厲害,幾乎不能站立。
杏果暗掐了一下,她才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趕緊跪下磕頭,立誓道:“奴婢用身家性命擔保,一定能盡全力去辦。”
黛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不要你的身家性命,我只要你不到最後,都不放棄一絲一毫的可能。”
“是。”沉香連磕三個響頭,離開的時候,還緊緊攥着拳頭。
張多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大阿哥幾乎天天都有信回來,可是這幾天送信的小厮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不知道該問誰,已經準備收拾行李上路,卻被陸管事叫了去。
王府裏的人都知道,這位陸管事是少奶奶身邊得用的媳婦子沉香的男人,一向是替少奶奶在外頭跑腿的,會來叫他,一定是少奶奶的吩咐。
“張先生,我們少奶奶有幾句話讓我帶給你。”陸管事上下打量他一眼,瘦瘦幹幹一個人,留着可笑的山羊胡子,眯着一雙綠豆眼,怎麽看都像是呆在鋪子裏頭盤帳的帳房先生,實在不知道,少奶奶為什麽會相信他有辦法。
“是為大阿哥之事而來吧,少奶奶有何吩咐?”張多恭敬的一拱手,山槐能和少奶奶成為莫逆之交,他就信得過少奶奶。
“你倒是知機,這事有些難辦,既不能讓人知道,又不能被人抓到把柄。當然,人手你去找,但不能洩露主家的消息,銀子的事你不用操心。事情辦好了,少奶奶也會重重的賞你。”陸管事知道事關重大,不是計較銀子的時候,許出重利。
張多一笑,“貓有貓路,鼠有鼠道,只是這些人,官家不屑于和他們打交道,他們也不敢和官家有聯系,只能我自己去,陸管事不知信不信得過。”
“既然少奶奶點了名找你,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大不了辦壞了差事,把這一百多斤交待上去。”陸管事看了他一眼,掏出一疊銀票,又加了一句,“如果有人故意辦壞了差事,也別以為我就拿你沒有辦法。”
“這是自然。”張多不在乎這些言語上的威脅,他怎麽想,自己知道就好。塞了銀子,換了件油膩膩髒兮兮的衣裳,就出了門。
杏果在院子裏摘茉莉花,但凡打了花苞的都被她摘掉了。借口是去曬茉莉花茶,實則是不想黛玉看到白色的花,又跟福晉一樣心情不好。
黛玉叫了白露,吩咐道:“讓杏果別折騰了,看着眼暈。”
“是。”白露去叫了杏果,她收了手上的活,磨磨蹭蹭擠到黛玉身邊,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黛玉被她看的直搖頭,開了口,“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主子,陸管事和張多是不是去找大阿哥了。”杏果總覺得自家主子一出手,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對她有一種盲目的崇拜。
黛玉搖搖頭,“皇上和王爺的人已經去了,連景玉都去了,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盡全力找到大阿哥的。我能做的,就是找到幕後黑手,要他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這個時候再趕過去,她能調動的人,哪裏比得上王爺的人熟悉地形和情況,去了沒準還會添亂。倒不如,揪出她所懷疑的黑手,趁他現在放松的時候,找出證據。
“大阿哥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黛玉拒絕任何其他的可能。
陸管事和張多是進不了內院的,沉香每天都要進來報一回進度。
“張多找的人,我們家的說,看着實在不靠譜,都是街上的懶漢混混,甚至還有賭鬼酒鬼,實在不知這些人能夠做些什麽。”沉香有些忐忑,覺得主子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她,如果做不好,實在無顏見人。
“正經走官場上的路子,如果能找到把柄,想必我爹早就找到了。這些人是無賴混混,但是誰會對無賴混混起戒心呢,沒準他們就能打聽出一點別人打聽不到的事來。”黛玉安沉香的心,或者說,也是在安自己的心。
“可以擺飯嗎?”白露見他們說完了話,問道。
“擺吧。”
白露小心盛了湯,又開始替她挾菜,這幾天,主子的飯量明顯增加了,可是卻一點肉也沒長。都出了三個月,腰身還是那麽細,看的讓人憂心。
誰也不知道,黛玉吃下去的所有東西,在她嘴裏根本沒有任何味道。自從知道弘雲失蹤的消息,她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食物的滋味了。她也不在乎,強迫自己吃下比平時更多的飯菜,肚子裏的孩子需要營養,而她,也需要體力。
張多的鼠道從開始的沒有章法,到漸漸摸出弘時和外頭聯絡的方法。他們用信鴿寫了秘信,将信紙浸入酒中,便可顯出字跡。據線人的說法,這是江湖某個門派的不傳之秘,而弘時攏絡到身邊,替他出面扮作山賊搶人的,正是這個門派當中的一支。
“主子,張多的意思是,他可以找到這個門派的長老,但他一個人沒有說服力,要官面上的人出面,才好辦。”沉香得了最新的消息,趕緊過來報信。
“讓陸管事幫我遞信,當面交到老爺的手上,就帶張多等在那兒,得了消息再回來。”黛玉立刻安排下去,雙手絞在一起,去書桌前看自己畫的圖示。
上頭表明了弘雲可能出事的時間,得到消息的時間,再仔細一數,黛玉心中一沉。趕去的人已經開始搜救了,如果有消息,這兩天就該得到信。
沉香沒有回來報信之前,她根本睡不着,也吃不下,一個人坐在窗邊,倚靠着玻璃窗,看着外頭的秋千,心也跟着晃了起來。
到了飯點,沉香才匆匆趕來,看到黛玉捧着碗卻不動筷子,趕緊點了點。黛玉便知道,一切順利,這才吃了起來。
吃完飯沉香伺候她漱口,順便就将口信帶給了她。
“老爺說,您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他會接手後頭的事,讓您不要再插手了。”
“這不可能。”黛玉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告訴你家男人和張多,記住誰才是他們的主子,如果認錯了,就不用回來了。”黛玉沒有解釋為什麽,只是直接将出路擺在了他們面前。
“奴婢不敢。”沉香趕緊跪下,黛玉也不叫她起來,讓她仔細聽着。
“轉告他們。”
“是,奴婢現在就去。”沉香一走,黛玉靠在了美人榻上,緩緩閉上了眼睛。不管是王爺還是父親,他們都是皇上的臣子,按這個時代所受的教育,忠君擺在第一位。
不管弘時的罪證是多麽的确鑿,只要他是皇上的兒子,只要皇上并不想叫他死,他就死不了。王爺也好,父親也好,再委屈,也只能吞下這一切。搞不好,還要磕謝皇恩浩蕩。
好吧,就算王爺可能和她來自同一個時代,但是別忘了,他有四個兒子,不可能為了弘雲抛棄一切。
她緊緊摳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只有她,她絕不會讓這個人逃脫。不管他是不是皇上的兒子,她都不在乎。
梅嬷嬷觀察了好幾日,發現少奶奶最近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借了機會湊到杏果跟前,拉拉她的袖子,“姑娘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杏果還當是她兒子的病起了變化,将她帶到自己屋裏,“嬷嬷有事直說,沒人敢在我屋外頭偷聽。”
“我知道我不該打聽主子的事,可最近主子有些奇怪,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我不打聽,只是想問問姑娘,有沒有我們可以分憂的。”兒子的病情好轉的越快,梅嬷嬷越是一心想替她做些事,不然老覺得欠人東西。
“嬷嬷不要瞎猜,更別瞎打聽,主子的事,不是我們能管的。”杏果半個字都不露,梅嬷嬷卻是越發覺得有事,只是杏果不說,她也只能變着花樣做些湯水,給主子調養身子。
黛玉接到沉香的信,立刻讓白露去給林家遞信,“我記得三阿哥弘時的獨子,過幾日要辦生辰宴。母親應該會接到請帖,讓她答應去參加。”
“夫人如果問起來,奴婢要怎麽回答。”白露臉色猜到了什麽,手指藏在袖子裏,輕微的顫抖着。
“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黛玉微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睜開,緩緩說道。
“是。”白露去送信。
黛玉去見了兆佳氏,一臉焦急道:“額娘,媳婦已經很久沒有接到弘雲的信了,又不好意思去問阿瑪,不知額娘可曾知道他的消息。”
兆佳氏心中一突,心道,來了。
沉吟片刻,開了口,“你阿瑪昨天還說接到了公文,他一切都好,只是外頭又忙又亂的,估計是忘了給你寫信。別胡思亂想,沒事的。”
黛玉拍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還有一件事,我娘家想叫我回去幫着參詳參詳,再過兩個月弟弟就要成親,許多事要準備,她一個人拿不定主意。”
兆佳氏心道,這是不放心,還打算回娘家打聽打聽消息吧。林家是有默契的,這倒是不怕,于是點了頭。
“你去吧。”
“多謝額娘。”黛玉裝着半信半疑,滿懷心事的走了。
兆佳氏也掐起了手指,這個時間,還沒有信來,她抓起前幾日求回來的佛珠,念起了佛號。
賈敏惴惴不安的等到晚上林如海回家,将女兒的意思一說,“老爺,你說咱們閨女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既然女兒叫你去,你就去吧,記得多帶幾個人,別讓人傷了她。”林如海微嘆一口氣,女兒悶聲不響,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自己想接手過來,她卻不肯放手。因為這件事,父女倆來回交鋒好幾回,恐怕女兒是認了死理啊。
“老爺這是什麽意思,女兒也會去?”賈敏手一緊,把林如海的胳膊直接掐出一道印來。
“你去吧,她想做什麽就做吧,只要別被人傷了就行。”林如海重複了剛才的話,不肯再多說。
黛玉出門的時候,給兆佳氏請了安,兆佳氏只當她是回娘家,很大方的放了行。對于這一天也是三阿哥弘時獨子的生辰,她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巧合。
梅嬷嬷和黛玉在同一輛馬車裏,黛玉輕聲道:“你應該清楚你要做的事吧,你不是賣身為奴的下人,如果後悔,可以不答應的。”
“老奴能替主子分憂,是求之不得的事,別說後悔了,這事就是主子交給別人,老奴也是要想辦法搶過來的。”
黛玉抿嘴一笑,“很好。”
寫意和留白看家,白露和杏果,還有沉香都跟着黛玉出了門,還有一個梅嬷嬷。
到了林家,賈敏還沒出門,握着女兒的手就是一通埋怨,“傻孩子,你可別做傻事,大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你要是把自己搭了進去,等大阿哥回來,不定要怎麽心疼呢。”
“娘,你當女兒傻嗎?我憑什麽為了一群惡人,賠上自己,別說自己,就是賠上一根汗毛,他們也不配。”黛玉特意在臉上擦了粉,掩飾自己蒼白的臉色,奇怪的是,明明聞不得香粉的味道,這會兒卻一點也聞不到了。
賈敏其實是想把女兒強留在家裏的,但林如海卻勸了她,說女兒正在氣頭上,如果不讓她把氣撒出來,憋壞了自己,或是把氣撒在自己身上,不值當。倒不如讓她發洩出來,大不了,他這個當爹的去皇上面前一跪,拿烏紗帽替女兒求情就是了。
“那咱們走吧。”賈敏問了半天,女兒什麽都不肯說,她也只好嘆了口氣,挽了女兒起身。
弘時只有嫡福晉生的這一個兒子,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飛了,怎麽寶貝也不為過。不然,也不會為了三歲的孩子辦個生辰宴,也要請這麽許多人。
按例請帖是廣撒網,沒過節的都會遞貼子。但許多不是一個陣營的,肯定不會來,林家跟弘時素無來往,誰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林夫人居然應了邀請。
弘時的嫡福晉棟鄂氏看到黛玉時,更是驚訝極了。這位少奶奶可是大紅人,紅得發燙的怡親王的長子媳婦。誰也沒有想到她會來,她倒是給怡親王福晉送過貼子,不過兆佳氏毫無意外的回了一份禮,并沒有派人來。
沒想到,王府的大少奶奶竟然跟着娘家母親一塊來她這裏坐了客。棟鄂氏雖然驚訝,但臉上卻不露,親親熱熱上前打招呼,又親自安排了她的座位,又吩咐人換了吃食,一副和她很是熟絡的樣子,讓不少人大感意外。
這裏坐着的人,幾乎沒有和林家有過交往的人家,黛玉更是一個也不熟悉,最多有幾個臉熟的點頭之交。
賈敏自然是挨着女兒坐下,哪兒也不去,好幾撥人過來套近乎,都被她敷衍走了,只眼睛都不錯一下的,牢牢看着女兒。
“要不要喝口茶。”看女兒嘴皮有些發幹,賈敏問道。
“不用。”黛玉輕輕搖頭,她不會吃弘時府上的一口茶,一口點心。
黛玉不時輕擡下巴,看向天空,賈敏跟着看了幾回,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呼啦啦翅膀劃過空氣所發出的細微聲音,被梅嬷嬷準确的捕捉到。黛玉“唉喲”一聲往賈敏懷裏一撲,吓的賈敏的心跳幾乎都快要停止了。
杏果大叫,“鴿子屎。”然後掏出帕子去擦黛玉的肩膀,受了驚吓的人,這才長籲一口氣,原來是上空飛過的鴿子使了壞。真正是晦氣的很,不少人都擡頭去看天空。
梅嬷嬷抄起一小塊石子擲了出去,鴿子尖厲的長叫一聲,一邊的翅膀受傷失去了平衡,一頭往地上裁了下來。
衆人急着閃避,只有梅嬷嬷和衆人相反,一把拎起摔的半死的鴿子,送到黛玉面前。
“一只畜牲而已,跟它有什麽好計較的。”黛玉此時已經恢複了神色,看着鴿子苦笑道。
“咦,這是什麽。”杏果看到鴿子腿上綁着的一個小小竹筒,驚訝道。
“唉呀,看樣子是信鴿,是誰府上的。”有大膽的人圍觀過來,好奇的接了話。
杏果不由分說去解鴿子腿上綁着的竹筒,沒人注意到棟鄂氏招手叫過來一個丫頭吩咐了一句,就見這丫頭匆匆往前院跑去。
“這樣不好吧,萬一是衙門用的信鴿,傳遞軍情的,我們看了,豈不是洩漏了軍機。”從角落裏傳來的聲音,等有人尋聲看過去,已經找不到是誰說的話了。
“我們上哪兒洩露去,想的真多。”黛玉冷哼一聲,接過竹筒,從裏頭倒出一只布卷。
剛一展開,就聽腳步聲,弘時竟然從前院到了內院。賈敏略一蹙眉,如果不是現場一片混亂,他冒然過來,實在有些失禮。果然一些未婚的女兒家,都躲到了一同過來的長輩身後。
“嫂嫂,聽說神機營都是用信鴿傳書的,說不定真的事涉機密,不如交給我,拿去問問神機營,也免得無意中壞了大事。”弘時一臉真誠,手已經伸到了黛玉面前。
“如果我不給呢?”黛玉氣惱的盯着他,弘時臉色一變,轉頭對賈敏苦笑道:“林夫人,您看這……”
“誰都別要了。”黛玉忽然将布條往桌上的茶壺裏一扔,挑釁的看着他。
“這……看來弘時惹嫂嫂生氣了,給嫂嫂賠禮,勿怪勿怪。”弘時剛剛一拱手,杏果忽然指着布條尖叫道:“上頭有字。”
弘時臉色再變,伸手就要去搶,卻被梅嬷嬷搶先取出來,兩根手指牢牢夾住,展開布條,遞到黛玉面前。而桌上的茶壺也被打翻在地,連同桌上的點心和食物,竟然散發出一股酒香味。
只是這個時候,大家都是面面相觑,在猜測發生了什麽事,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桌上的茶壺裏怎麽會裝着酒。
弘時急了,揚聲道:“嫂嫂,你就不怕連累王府嗎?”還想上前去搶,卻被賈敏帶來的婆子牢牢攔住,不許他上前分毫。
“我還真不怕。”黛玉眉頭一挑,布條上的字跡清楚明白,站在黛玉身後的人,伸長了脖子,也将上頭的內容看了個一清二楚。
黛玉“噗”的吐出一口鮮血,直接噴了出來,身子一軟,被身邊的杏果眼疾手快的扶住。賈敏被一連串的事搞懵了,只知道趕緊扶住女兒,“回去,趕緊回去,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