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室衰微,末帝于骊山北麓被聯軍所殺,自此天下五分。北以幽州定國號為燕,西秦國定都于鹹陽,南邊趙國定都邯鄲,東齊國臨海國都為臨淄。群雄圍繞之間,中山國立于其中,都城晉陽。
近年來踞局北方的燕氏隐隐有雄主之勢,秦齊趙恐其坐大,望憑連橫以壓制燕國南擴之勢。而居于中間的中山國是秦齊趙三國連橫的關要。趙王提議滅中山國,則三國聯軍可直接駐兵于燕南邊境之上。
中山王聞之恐懼,向燕求助,願結姻親之好。
消息傳回來時,姜苒剛從噩夢中驚醒,她猛的從床榻上坐起身,從心底深處泛上來的寒意讓她不住顫抖。姜苒撫上劇烈起伏的胸口,愣坐在床榻之上。
剛剛,曾經的燕太子如今的燕國新王帶着燕兵攻破晉陽直入皇宮,宮人與殘存的侍衛如林中被驚的鳥獸,四下逃散,宮中亂做了一團。
父王被俘,母後自殺,而她被左相魏廖護着想要帶她逃到宮外,但最後她們還是被燕軍圍堵在她的宮殿內。
魏廖帶着最後的幾個忠士死守在她的宮門前……她眼看着魏廖身中數刀慘死在她身前,身子卻僵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燕軍一湧而入,随後那個曾經揚言羞辱如今又破她母國殺她族人的燕王走了進來。
他身着戰袍上的每一塊甲片都透着凜凜寒意,腰間索命的佩劍上沾染了無數國人亡魂。
姜苒定定的看着楚徹走來,将緊握在手中的匕首藏到身後,固然一死,她若能殺了他……
楚徹打量着僵在原地的姜苒,世人皆說,中山王女仙姿玉貌,穎悟絕人,他瞧着也卻有幾分姿色,只是她将匕首藏至身後那拙劣的動作,她當真以為他會看不出來嗎?
随着楚徹一步步走來,姜苒握着匕首的手顫抖的更加厲害,他站定在她面前,姜苒心下一凜,從身後拿出匕首刺向楚徹。
她的手腕被他輕易的捏住,匕首也随之滑落,被楚徹擡手接過。他緊扣着她纖細的皓腕,微微用力将她拉至身前,他俯視着她略僵的俏臉,輕蔑的扯了扯唇角:“這匕首,你若留着自盡會更有用些。”
他将她拉至身前,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萦繞在他的鼻息間,他瞧着她,她的長睫一根一根的翹起,随着她冰冷的身子一起顫抖。他的目光順着她如白瓷般無暇細膩的肌膚一路向下,在她白皙的頸間落下一抹熾熱。
匕首緊貼着她的脖頸,随着他手中的動作一路向上,刀尖抵住她的下颚,他玩弄的挑起她的下巴。
“孤記得,你我曾有婚約?”
姜苒看着楚徹,身子顫抖的厲害,他早已揚言納妾侮辱過她一次,如今國破,要殺要剮随他,卻還要再以此侮辱嗎?
楚徹見姜苒一言不發,只美目含恨的瞪着他,他目光輕佻的從她的臉上移到她的身姿上,随後他手中的匕首移開她的下颚,流連過她纖細的長頸,劃開她衣襟上的扣子,一顆一顆……她被他拖入寝殿,折辱淩虐,肆意玩弄。
姜苒抱緊自己的身子,腦海中屈辱的記憶揮之不去。
寝殿的門被推開,鐘娘疾步走了進來,鐘娘是鐘王後的陪嫁,因忠心而賜了鐘姓,自姜苒出生,鐘娘便一直照顧在側,鐘娘雖身為婢,但對姜苒來說情分同母無二。
姜苒蜷着身子坐在床榻上,光潔的額頭被冷汗浸滿,鐘娘見了,心疼不已,她連忙将姜苒環在懷中:“公主可是夢魇了?”
姜苒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緊閉的雙眼睜開,周遭是鐘娘熟悉的氣息,姜苒猛然回神,她從鐘娘懷中掙脫開,愣愣的望着她。
宮破之時,母後自盡,鐘娘便緊随着殉主,為何……又活生生的出現在她身前?而她,剛剛還被楚徹淩.辱,為何現在又平安無恙?姜苒望向窗外,一片祥和寧靜,破宮之時的尖叫與狼藉好似只是她的大夢一場。
可是姜苒清晰的記得、永遠無法抹去的楚徹帶來的疼痛,那絕不是夢,她已死過一回。
“鐘娘…現在是何時?”姜苒顫抖着嗓音,艱難開口。
鐘娘看出了姜苒的不對,擡手拭去她眉心間的冷汗:“剛至辰時,公主可要再歇歇?”
“何年何月?”姜苒抓住鐘娘的手,那飽含溫度的手掌是那樣的真切,她看着鐘娘急急的詢問。
鐘娘被姜苒問的一愣,卻還是開口道:“丁卯年六月啊。”
丁卯年,姜苒在心中一顫,竟是兩年前,而丁卯年正是趙國提議滅中山,父王向燕求助,與燕議親之時。就是在六月,姜花盛開的時節,魏廖從燕國歸來,一同帶回來燕太子的納妾侮辱之言。
姜苒閉上眼睛,如果這一切不是她臨死前的幻境,那便是她重回到了兩年前,那個讓她憤懑的初夏。
“我想見魏相。”姜苒睜開眸子,那裏面悲喜錯雜交織,她既有幸重生,便要拼勁全力護住母國。
鐘娘聞言久久沒有動,她看向姜苒的目光裏帶着疼惜與不忍,姜苒看着鐘娘的反應便知,燕太子的納妾之言應是已傳回來了。
“鐘娘,魏哥哥回來了,我想見他。”
姜苒換了一身宮裝,素白色的襦裙包裹着她絕妙玲珑的身姿,鐘娘将姜苒的墨發绾起随意插了一支白玉單釵,鏡中的美人目光盈盈、肌膚賽雪,只是羞花閉月之貌上不見一絲笑顏。
鐘娘去前朝禦門尋魏廖。
魏廖乃中山大将軍魏勝之子,但由于先天不足,無法習武,而魏家又歷代為将,魏廖幼時不甚被人重視。可無人能想到,被遺忘在魏家後院的病弱之子,卻天賦異禀,文采卓著,更是一朝及第,少年拜相。
姜苒出了寝殿站在殿外的潛池旁,望着水中姜花婷婷袅袅、恣意綻放,姜苒看得出神,不知多久,身後有輕步踏來的聲音傳來,随後她聽到了魏廖溫和的嗓音。
“微臣給公主請安。”
姜苒的身子微微顫抖,她緩緩的轉身看向魏廖。熙光正好,從遙遙穹頂落下,斜照在他的身側,她站在他身前的陰影裏。
破宮的記憶再次湧上,魏廖至死都将她護在身後,而她無能,刺殺楚徹不成自盡無力,最後被生生玷污。
“燕國之行如何?”姜苒望着魏廖扯了扯嘴角,故作輕松的開口。
魏廖看着身前的姜苒,聽鐘娘說她今早夢魇了,醒來問了些胡話,此刻見她,她的小臉上卻不似往日紅潤,帶着惹人心疼的蒼白。
不知何時起的風,有花瓣染上她的雲鬓,魏廖伸手摘下,也勾了勾唇:“尚算順利。”
“那父王是如何打算的?”姜苒因魏廖的動作,下意識的撫上發鬓,那裏的花瓣已被魏廖摘下,夾在指尖。
魏廖聞言有一瞬的錯愕,随之他的眸色暗了暗:“你都知道了?”他不待她回答,繼續道:“燕太子狂妄,配不上你。”
姜苒沉默了許久,随後開口問道:“我若不嫁,中山可能敵過三國聯軍的鐵騎?”
“我已向王上請命,出使趙國,勸說趙王撤兵。”魏廖目光堅定,他看向姜苒,溫柔的聲音中帶着安慰。
“魏哥哥,你應比我明白,中山的存亡不過是強國一夕之間的判斷,即便今日你勸了趙王撤兵,那秦王齊王呢?我們依附燕國已久,而燕的雄勢諸國看在眼裏,他們之間必将有一戰,而無論哪方勝利,中山亡國無疑。”
“中山想要生存,不是舍出一個王女就能解決的,想要自保,必先圖強,而非魏哥哥舍命去游說諸王,讓他們的一夕之念掌握我們的生死。”
魏廖聽完姜苒的話久久不言,良久他才沙啞着嗓音開口:“可我不忍你遠嫁,更何況是無名之妾。”
“我若一嫁能夠換來三國的撤兵,為中山帶來喘息圖強之時,舍命也值。”姜苒說完頓了頓:“更何況,長兄身在燕國為質多年,我若嫁去,能與他相依也好。”
前世,燕國崛起的大勢無人能擋,而再無人能與之為敵的燕國揮兵南下,第一個滅掉的就是中山國。且晉陽城破,她深受楚徹之辱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五年前,燕國宮變。
燕國宮變,燕王的弟弟燕叔發生宮變奪權時曾向中山國借過兵,而她父王畏燕之勢又想以此交好,便不聽魏廖等大臣的勸阻,借兵于燕叔。
燕叔宮變成功,曾經的燕王被殺,而燕叔宮變成功的關鍵就是中山國派出的那支軍隊,攔截了太子.黨人前往京中救駕的步伐。至此,燕太子深埋對中山之恨,而這些都是她被楚徹百般折辱時才得知的。
燕叔宮變成功後,成為了新燕王,他不僅強占了曾經的兄嫂為後,而且全力絞殺先燕王遺孤,只是燕太子已成年且實力不容小觑,歷經了五年的周旋,燕太子勢力壯大,燕王再無力打壓,雙方僵持,分庭抗禮。
當年,父王為表對新燕王的臣服,将長兄送往燕國為質,但卻被燕太子率先派人劫持,長兄在燕太子手中待了五年,前世楚徹揮師南下前,将長兄絞殺還割了長兄的首級巡視三軍,已定滅中山國之雄心。
前世至死她都沒再見兄長一面,如今重來,她即便不能挽回敗局,但能與兄長在敵過相守也是好的。
“魏哥哥,我心已決,我會去禀明父王。趙國兇險,我不想魏哥哥為了我身犯險境,更何況中山需要你。”
魏廖看着姜苒眼中的決絕,他知道他再勸也無用,只是他當真舍不得她。
魏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他聽到了自己略微顫抖的嗓音:“苒苒,我不舍你嫁給別人,留在中山,讓我護着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