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拜谒仁壽宮
冬至之後,天色便會亮得越來越早。如今卯時剛到,就已經有熹微的晨光躍過窗棂鑽了進來。
漪喬慵懶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識地坐起來之後,才發現頭部昏昏沉沉的,似乎是昨晚沒睡好。她如今腦袋還有些混沌,并沒有完全清醒。
“喬兒醒得很早啊,我正打算喚你起身呢。”祐樘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漪喬不由轉頭望向他。
“早安,”漪喬沖他笑了笑,“你起得更早啊。”
“早安?”他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眸光流轉,将這句問候在心裏轉了一遍,“喬兒早安——咱們去盥洗吧。”
“哦……啊——!”
“噓——小聲些,”祐樘眼疾手快地掩上她的嘴,笑容裏透着些無奈,“出什麽事了?”
漪喬口不能言,便用眼睛怒瞪着她,然後伸手指了指錦衾下那塊白絹上鮮紅刺目的血跡,不由分說地一把推開他,羞憤交加之下擡手就要給他一耳光。
“喬兒冷靜些,”祐樘握住她纖細的皓腕,“那不是你的。”
“你說什麽?”漪喬動作一滞,愣愣地看着他。
“是我的,”他攏了攏衣袖,笑望着她,“總是要對皇祖母有個交代的。”
漪喬嘴唇嗫嚅了幾下,随即拉過他的手臂二話不說地捋起了袖子。只見一道深深的劃痕蜿蜒在白玉一樣的手臂上,顯得有幾分猙獰。
“對不起,”漪喬滿面的歉意之色,“我方才太沖動了。不過,你能告訴我昨晚到底是怎麽回事麽?”說到這裏,她想起昨晚那尴尬的一幕,面上不由飛起一片紅暈。
“昨晚的事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楚的,眼下規矩還沒走完,今日還要去拜見皇祖母和皇後,咱們還是快些起吧。昨晚的事情,回頭我會向喬兒解釋清楚的。”祐樘輕輕地抽回了手臂,溫聲道。
漪喬知道今日還有正事要做,便只好暫且壓下話頭。更衣梳洗之後,又用了點早膳,便和祐樘一起向着太後所居的仁壽宮而去。
漪喬今日穿的是一套青纻絲繡翟衣,青絲被绾成了一個精致的淩雲髻,雲鬓上斜插的一支赤金鳳尾瑪瑙流蘇,更襯出她的典雅高貴和落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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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仁壽宮的時候,周太後正和一旁的王皇後說着什麽,一衆妃嫔命婦也在場。周太後見他們二人進來,便笑着示意他們上前來。
祐樘和漪喬向着周太後和王皇後見了禮後,身邊便有宮人奉上了放着兩盞茶的托盤。漪喬保持着跪拜的姿勢,托着茶盞,恭敬地垂首捧給周太後,接着又依樣給王皇後敬了茶。
周太後飲了一口茶,擡頭打量了她一番,而後聲音淡淡地道:“嗯,日後便是一家人了。樘兒身體不好,記住,你要照顧好他的飲食起居。日後以夫為綱,刻盡婦道,謹守宮規,太子妃需要做的,你都要做好,要時刻謹記你太子妃的身份。”
周太後這架勢,頗有些對着剛進門的孫媳訓話的意思。而王皇後只是在一邊看着,并未出聲。
“是,漪喬謹遵太後之命。”她依舊垂首答道。
“另外,”周太後放下手中的茶盞觑着她,語氣不鹹不淡地開口道,“盡快為我皇家增添子嗣,開枝散葉,哀家想盡早抱上曾孫。”
聞聽此言,漪喬別扭地抿抿唇,但也不能說什麽,依然恭順地應了周太後的話。
“皇祖母,喬兒進宮不久,規矩日後慢慢學也不遲。現下還是快些開始吧,莫要讓諸位久候。”祐樘看了跪在地上的漪喬一眼,轉首對周太後笑着道。
周太後動作一頓,繼而笑望着自家的孫兒:“哀家也不是那嚴苛之人,只是她剛進門,這規矩還是要立一下的。怎麽,樘兒莫不是心疼了?”
祐樘也沒有反駁,只是笑而不語。
“啓禀太後,萬貴妃求見。”這時,一個太監突然跑進來通禀道。
漪喬在聽到來人的名號時,眉頭不由微微蹙起,心裏暗道:這個萬貴妃,不就是傳聞中一直和祐樘作對的人麽?不知道這個讓一個小她十七歲的皇帝專寵了幾十年的女子,是個怎樣的人物?
周太後輕輕地冷哼一聲,漫不經心地道:“讓她進來吧。”
萬貴妃今日氣色看起來很不好,連走進殿內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時不時地用帕子捂着咳嗽幾聲。身邊攙扶着她的,正是當初和漪喬一起參加“選三”的萬亦柔。
“臣妾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萬貴妃有些艱難地跪下行了禮,“今日臣妾不巧身體抱恙,故而來得遲了,望太後和皇後莫要見怪。”
王皇後見此似是有些受寵若驚,忙笑着言道:“貴妃既是身體不适,也算是事出有因,自然……”她說到一半,突然發現一旁的周太後臉色越來越難看,于是便倏然收了聲。
“起來吧,哀家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皇後都如此說了,難道你還要哀家親自去把你扶起來不成?”周太後不屑地看她一眼,冷冷地道。然後她又看向漪喬,辭色稍降:“太子妃也起吧。”
萬貴妃雖然覺得憋屈,但周太後到底是她的婆婆,她不敢說什麽,只好依言在萬亦柔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燕爾,臣妾就算是身子骨再不濟,也要前來祝賀一番。”萬貴妃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對着周太後道。
周太後不想和她說那麽多,于是有些不耐煩地吩咐道:“賜座。”
祐樘的神色一直都沒什麽變化,面上自始至終都只是挂着溫雅的笑容。
其實此次安排的新人與後妃命婦的見面,除了禮數上的考慮之外,也是想讓大家彼此認識一下,好方便日後在宮裏走動。
萬貴妃的品級是很高的,所以她也就排在了靠前的位子。雖然她已經在極力地掩藏,但臉上的陰郁之色還是顯而易見。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今日的氣色看起來不錯啊。”她看着周太後在和王皇後說話,沒注意到這邊,說話便透着些陰陽怪氣,雖然是在笑,但是眼睛裏射出的卻是刻毒的冰渣子。
祐樘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她令人着惱的态度,只是輕輕一笑道:“托貴妃娘娘的福。”
“這就是太子妃吧?哎呀,真是個美人胚子,”萬貴妃将漪喬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又轉頭看向祐樘,枯槁病恹的臉上那暧昧的笑容裏透着一股意味深長,“太子真是好福氣啊……不知,昨晚過得如何?最難消受美人恩吶,太子身體向來不好,可要顧着自個兒的身子骨,要不然,說不定哪一天就……”
“貴妃娘娘,請容漪喬說一句,”漪喬忽而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沖着她微微福了福身,面容上挂着标準的笑容,“漪喬知道您這是在好意提醒,可您今日前來為的是祝賀新婚之喜,這些喪氣的話還是莫要提了,否則若是被太後聽了去,她老人家說不定不但不體諒您的苦心,還會誤會您這是在刻意詛咒殿下,實在是于您有百害而無一利。”
說完,她面上的笑容越加顯得溫良乖順,似乎真的是在好心好意地給萬貴妃提醒,讓她不要行差就錯。
祐樘不由轉首看向她,一雙光華溢轉的琉璃眸滿含着思考,眸底漸漸沉澱起一絲複雜的神色。
萬貴妃被她的話給噎了一噎,随後又冷聲一笑,沖着漪喬挑釁地道:“喲——看不出來啊!太子妃還真是個能說會道的主兒。只是,怎麽說你也是剛進宮,還是收斂着點的好!”
漪喬略一思忖,正要說話,被不料身旁的祐樘搶先接過了話頭。
只見他溫溫和和地一笑道:“如娘娘所言,喬兒進宮沒多久,所以對這宮中明裏暗裏的規矩所知并未完全通透,方才皇祖母也已然訓誡過了,若是娘娘覺得喬兒言辭之間有什麽得罪之處,還望多多海涵。否則,大家面上都無光。”
那言外之意就是說,太後剛剛訓導過,她若是現在追究太子妃言語沖撞于她,其實也是在給太後難堪。
萬貴妃見他們都拿太後來壓她,雖然氣得牙癢癢,但也是沒奈何,畢竟輩分和地位在那裏擺着,這裏她最惹不起的就是周太後。
王皇後她都可以不放在眼裏,但縱然朱見深再是寵愛她,她身為兒媳,還不敢和自己婆婆叫板。
“本宮也沒說要怪罪于太子妃,瞧太子緊張的,”萬貴妃哼笑一聲,“真是夫妻情深啊——那本宮就祝你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說完,便舉起桌上的酒爵向他們敬酒。
“借娘娘吉言。”漪喬和祐樘異口同聲地道。而後兩人舉起酒爵,相視一笑。
“姑姑,您今日身體不适,這酒就讓亦柔代飲了吧。”一直沉默着的萬亦柔這時攔住萬貴妃的動作,突然開口道。
“好吧,亦柔有心了。”萬貴妃也不推辭,直接将酒爵遞給了她。
萬亦柔的笑容顯得有些不自然,她舉起酒爵朝着漪喬和祐樘示意了一下,緩緩開口道:“雖然姑姑已經說過了,但亦柔還是再說一遍吧。祝太子……和太子妃百年好合,永結同心。”說完,她幽幽地瞟了祐樘一眼,然後仰起頭一飲而盡。
漪喬瞧着萬亦柔的神情,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她下意識地轉首看了看祐樘,發現他依舊神色如常,面上帶着不溫不火的笑容,低頭淺淺地飲了一口。
只是,她心裏結了個小疙瘩。其實早在“選三”那日她就覺得他們其實之前是認識的,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這麽簡單。只不過這些想法她從來都沒有說出來而已。
漪喬心裏一直盤桓着這個問題,以至于在回慈慶宮的途中還在考量着。
她是一個人從仁壽宮出來的,周太後以想要和孫兒說說話為由,把祐樘留了下來。
然而她這裏糾結煩悶着,仁壽宮裏的氣氛也好不到哪裏去。
周太後靠在軟榻上,面上帶着幾分擔憂地對祐樘道:“樘兒,你知道這些日子那幫鞑靼的夷人又在北部邊關蠢蠢欲動了麽?”
“回皇祖母的話,孫兒知曉,”祐樘輕輕地嘆笑一聲,“父皇近日正為此苦惱不已。”
“是啊,你父皇如今正為此忙的焦頭爛額的,”周太後長長地嘆了口氣,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幫蒙古的夷人就沒個消停的時候,整日喊打喊殺的,見天兒地擾我大明邊境。你父皇幾次三番的圍剿征伐,雖然也獲了不少的勝仗,但卻始終不見有多大的成效。如今可好,他們由一盤散沙變成了一個統一的部落,實力更是遠勝從前,還出了個什麽可汗。我看啊,這河套的問題日後是更難辦了。”
“皇祖母是不是想說鞑靼部的可汗巴圖蒙克?”祐樘緩聲提醒道。
“對,就是這麽個名字!年紀大了就是記不住東西了。樘兒也一直在關注着河套的問題吧?”
“嗯,蒙古人一直盤踞于河套地區,于我大明而言絕對是個不小的威脅,”祐樘斟酌着開口,“這件事若是處理不好,後果……将不堪設想。”
“唉,哀家老了,這些國家大事還是你們自己拿主意吧。哀家相信,樘兒心中該是早已有了對策的,”周太後慈祥地看着自家孫兒,“故而咱們現在說些家事吧。”
“皇祖母是不是想問昨夜洞房之事?”祐樘的思維跳躍得很快,立刻就猜到了周太後的心思。
“嗯,”周太後目光含笑地望着他,“樘兒果然聰穎過人——哀家就是想問問,昨晚如何?”
“皇祖母不是已經看過那白絹了麽?何況,”他笑吟吟地道,“這種事情也沒什麽好問的。”
周太後見他如此反應,便滿意地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哀家終于給你挑了一個合意的賢內助。可算是了了心願了。如今這太子妃不僅典雅大方,頗有大家風範,而且人長得也真是一等一的漂亮,終于把那施夫人給比下去了!樘兒,哀家如今可是盼着抱曾孫呢。”
“皇祖母,說到這裏,孫兒想和您打個商量。”祐樘略一沉吟,擡頭對周太後道。
“哦?何事?”
祐樘輕嘆了口氣,笑得有些無奈:“請皇祖母不要幹涉我們的私事。”
周太後是何等人物,當即便聽出了他的意思。她略一挑眉道:“你是在怪我昨日對她用藥的事情?”
“孫兒絕無責怪之意,皇祖母也是好心。但那東西畢竟用了不好,對身體多多少少都有損傷的。”
周太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哼了一聲道:“哀家要是不那麽做的話,還不知道何時能抱上曾孫呢!你向來不喜近女色,哀家精心挑選的多少宮娥,明裏暗裏的給你遣過去,你居然都視若無睹。你說說,哀家能不操心你洞房的事情麽?”
“所以,皇祖母就做了兩手準備?”又是熏香又是媚|藥的?
“樘兒如此聰穎,不做兩手準備能得手麽?不過……哀家将那熏香做成香鐘竟然還被你發現了?”周太後一副惋惜的樣子,撫了撫額頭,繼而又嘆了口氣,“放心,哀家日後不會再插手你們夫妻的事情了——你似乎蠻喜歡那丫頭的,這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樘兒啊,你日後可不能太寵着她了,日後說不得會出亂子的,你父皇那可是前車之鑒啊。”
祐樘微微一笑,并不言語,只是眸光中閃着一絲難解的複雜。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有一點需要說明,呃,萬貴妃萬阿姨其實在成化二十三年的正月初十就挂掉了……o(╯□╰)o
但是因為某海在最初的查資料過程中木有查到她死的具體日期,只是看到有書上說是在成化二十三年的春天,于是我就在想,好歹也得是三四月份吧,但是等到後來看到具體資料的時候我就淩亂了……Orz...
那時候大綱啥的已經拟定好了,所以木法改鳥……
咳咳咳,說了這麽多,其實就是為了告訴考據派的親,請乃們表驚訝~~~
那啥,咱們就讓萬阿姨再多活一會兒吧哈~~~哇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