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特別密,從海鳐仰拍的鏡頭看到,水面上有一排排的結子,也就只能容小舢板通過。水深逐漸增加到了三十米,周圍幾乎沒有光線,海鳐頭上微弱的光束照在網箱上,人在密密麻麻的網箱間似乎喪失了方向感。

要盡快穿過養殖區靠近遲溪她們的船,又要小心被漁網繩索之類的東西纏住,小海鳐在障礙物之間靈活地穿行,靠着定位導航終于來到了船底。

041想和你一起做有趣的事

搖搖晃晃的船上。船長從救援隊那裏得知了幾個小時後風暴就要登陸了,他焦躁地跟着衆人一起望着窗外的那片礁石。他想過找朋友的大船來拖曳,不過救援隊把這個想法給否了,說是水深不夠,大船進來同樣要擱淺。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救,希望岸上的科學家真的能想出辦法來。

“欸,你就一點兒不擔心?”小青扶着船舷,身體随着浪湧也跟着節奏晃着。

自從裴珩出現,遲溪就沒繼續守着窗邊了,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跟機械師讨論水下可能遇到的情況,檢查氣瓶氣量,确認老式呼吸器在緊急狀況下的應對,非常從容、有條理地做着事情。

遲溪做着下水前的熱身運動,平靜地道:“我對自己有信心,技術問題對裴珩有信心,你現在也只能對我們有信心不是嗎?”

她表情寡淡地說着,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小青看呆了,以前聽人說工作狀态的遲溪很變态,不啊!她覺得好有魅力,好帥!要不是太熟悉她,她也想嫁給她呢!

“岸邊那兩人怎麽搞了這麽久啊,還沒動靜啊?”

“這天氣差的很,下水風險太大了,一開始我就覺得不行。”

“到底行不行啊?”

有人開始小聲嘀咕。船長也很焦慮,他是很想清除障礙開船,可他對于遲溪下水清障的提議一直沉默不表态,真要下了水出了什麽問題,他擔不起這個責任。

裴珩打來電話時,是小青接的。

“視頻發給你了。”

“好好好!裴工你跟你兄弟真是好樣的,小溪已經去做下水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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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對面,裴珩明顯愣了一下。還沒接到他的指令,她就開始做準備了,她就這麽相信自己?相信海鳐一定會成功?

“裴工啊,下面怎麽樣?安全嗎?”

“能不能下水,要看她的判斷。這方面她比我專業。”裴珩說。

嗯嗯嗯,小青不停地點頭,科學家說什麽都對。

或許真的是運氣好,風雨變小了。

遲溪拿到視頻後,分享給船長和機械師一起看。跟救援隊預想的差不多,船下的兩個推進器都被纏住了。小海鳐除了拍攝了水下視頻外,還測量了水底的地形地貌,船體與其他網箱之間的距離,目前的水流速度剖面圖等。

船長即便是不想表态,也不得不自救,海面情況瞬息萬變,這一秒沒什麽風浪,搞不好一會兒就要來大的暴風雨。他憑着多年經驗跟兩人分析着從船體的什麽位置下水比較好。

小青舉着電話沖過來,塞進遲溪手裏:“裴工電話,認真聽!”

“喂?”她聲音聽起來平穩,冷靜。

“遲溪,”裴珩說。

“嗯,我在聽,船長剛剛跟我們确定了下水位置,已經在準備工具了,我覺得能行。”清脆低沉,帶着韌性的聲音敲打着耳膜。

“嗯。”裴珩停了停,語氣突然變得嚴肅:“水下環境很複雜,看到纏住推進器的繩子了嗎?有一截是随着水流上下浮動的。下去後一定要留心。在水下如果你們被繩子抽到,會瞬間暈厥,”甚至死亡,裴珩沒說出來,遲溪懂的。

“我一定會小心,清障主要是機械師來做,我負責策應,确保他的安全。”

就是這樣才讓人不放心!你畢竟是個姑娘!

“纏住推進器的漁網和繩索都是尼龍繩質地,韌性強,想清除非常不容易,選擇什麽工具很重要。”

“好,我會跟船長和機械師強調這一點。還有嗎?”

裴珩讓海鳐定點懸浮在船體之下,他掃了眼同事剛剛發過來的信息說:“臺風會由正南向北逼近,你們會最先感受到前鋒的影響。現在的海面相對平靜,大概能維持一個小時的時間。”

“嗯!會成功的!你等我消息。那我挂了?”

“嗯。”

遲溪挂掉電話,耳旁還殘留着裴珩的重重的鼻音。她心裏一熱,揉了揉自己的臉。

遲小溪,你行的!

穿戴好下水裝備後,遲溪和機械師帶着工具下水了。

船上的人不清楚下面的情況,只是暗暗期待着兩人能成功。水面看起來比剛剛平靜很多,實際浪湧還很大。

海鳐的鏡頭裏,兩個背着氣瓶穿着重裝的人影出現了。

裴珩心裏一緊,他抱着肩膀,專注地盯着水下那道身影。

在水下想割斷尼龍繩比想象的要難很多,兩個人圍繞在推進器前待了很久只是把漁網扯下來幾條。小楊焦慮地看了看時間,抓了抓頭發,快點快點再快點啊!

第一個推進器的障礙被全部清除時,用了大概四十分鐘,一直是遲溪在周圍觀察情況做支援,機械師做清理;兩人移動到第二個推進器時,裴珩看到遲溪做了個手勢,要機械師查看氣瓶的氣量,對方也給她比了個手勢。

兩人很快交換了下位置,開始同時做清障。速度确實提高了,裴珩的心懸了起來。他用指頭不斷地蹭着額角,呼吸加快了。

鏡頭裏能顯示出水流速加快了,能見度又開始下降,水底的淤泥翻湧。

好在第二個推進器纏入的漁網比較容易弄出來,兩個人終于把所有尼龍繩子都拽了出來。

“喔噢!太棒了!”小楊剛歡呼一聲,臉色一變:“小心!”

水底網箱上拖着的繩子被水流一推,朝着機械師蕩了過去,旁邊一只手将機械師往斜下裏一拉,好算是躲過了。

遲溪做了個升水的動作,兩人慢慢向水面游去。

視線分毫沒有從她身上挪開過的裴珩,抿着嘴角,喉頭滑動,開始散發讓人想避開的低氣壓。

小楊突然覺得裴珩臉沉了下來,整個人繃着,這是裴工非常生氣的狀态。

為什麽生氣呢?小楊等着海鳐返回的間隙,悄悄看了看裴珩。他陰沉着臉,渾身濕漉漉的站在礁石背後不說話。

海鳐順利返回後,小楊摟着機器人激動得差點哭出來,實驗室裏熬的夜,挨的罵,流的汗,吃的多油多鹽的盒飯,都有了回報。

裴珩也很激動,不過他現在最激烈的情緒是生氣,“機器我帶回所裏,你回去休息。”

兩個人都是落湯雞一樣。

“不不,裴工!機器我送回去,我不想休息,我太激動了,要趕快把報告趕出來。”

裴珩沒再堅持,他還要回醫院,也不知道老師醒了沒有。

輪渡終于趕在臺風的前鋒登陸前抵達了碼頭。因為事情鬧得比較大,又涉及到國外友人和文化展覽,已經有電視臺的人在等着采訪了。

換好衣服,頭發還在淌水的遲溪跟船長打了招呼,叮囑他不要在采訪時提到自己。

平安歸來,船長也能開玩笑了,“怎麽的,你還是通緝犯嗎,害怕上電視?”

“她是怕自己長得太好看,主持人再給她征婚。”清楚她心裏在擔心什麽,纜繩剛剛被系好,小青拽着她一溜煙地下了船,沖着迎上來的記者說:“船長和潛水員還有策展主辦方都在後面哈,要采訪就快去,別讓他們跑了!”

兩人好歹擠出條路,逃了。

福甲號上的展品平安被運下船,提前送達了機場。

回到家,遲溪洗了個熱水澡,在水汽氤氲的鏡子前擡手摸了摸額角,疼得嘶了一聲。她把鏡子上的水汽擦幹淨,側着臉看被抽的腫起來的那條傷痕,真疼啊!在水底那下,她差點以為自己這只眼睛要保不住了,升水後面鏡整個碎裂了。

玻璃門被敲了敲,小青在外面喊:“出來擦點碘酒,水髒,別感染了。”

她脖子上搭着毛巾,指頭摁着傷口走出來,邊走邊嘶嘶地叫疼。

小青給她上藥,忍不住數落她:“該!現在知道疼了?逞英雄救人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現在呢?疼死你娃!讓你長長記性。”

遲溪歪着腦袋,嘟着嘴,竟然沒反駁小青。

她不是逞英雄,應該是職業習慣,在水下就是她的地盤,她要守護好學員,不能讓任何人卷入危險。有的時候身體反應速度比大腦要快的多,現在讓她想想如果可能會毀容,還這麽莽撞不?她肯定不。起碼一定小心避免臉被抽到。

“這個,能好吧?”她皮膚太白,紅腫的傷口顯得扭曲又猙獰。

小青給她沖洗了傷口,口氣涼薄地說:“有什麽關系?反正你這輩子都打算趴在爛泥裏,也不會戀愛結婚生孩子,臉不重要。”

重要的!她在心底反駁了一句,伸手去捧桌子上的面碗,唏哩呼嚕吃幾口,停下來嘶嘶的叫幾聲疼。

外面風雨大作,臺風已經登陸了。遲溪吃完面,望着陰的不像話的天空,腦海中放電影一樣回憶着,一幀一幀,都是一個人。

第二天,臺風登陸後,又是個好天氣。

因為昨夜的臺風,法國友人的那班航班取消了,遲溪接到國內策展公司老總電話的時候還有點莫名其妙。

“您是說,那個法國來的教授,要見我?見我幹什麽?”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她低頭應了兩聲,跟中心的前臺妹妹打了招呼,去了對方下榻的酒店。

策展方的老總是個四十多歲的氣質美女,見到她親近的跟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

“密斯遲,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昨天真幸運有你在船上。”

遲溪笑眯眯地接受了她的謝意。

“史蒂芬教授一定要親自見見你,”她向旁邊歪了歪頭,高大的法國人突然走過來,一把将嬌小的遲溪摟在懷裏,鄭重地拍了拍,口齒不清地“謝謝”着。

嬌小的遲溪剛到對方的腋窩,被動地接受着對方的好意。

“密斯遲,我堅持親自向你表達歉意和謝意,”男人溫和地看着她說:“我的固執讓你受到了傷害,讓你置身于危險中,讓雲雀險些折損翅膀。”他擡手指了指遲溪的額角,表情肅穆,藍眼睛帶着自責地看着她。

“也是你的勇敢,讓我沒有遺失寶貴的展品,”他停了停,舒展雙手做了動作,“你可能理解不了我們這些人的偏執。為了讓它們由海底到陸地,很多人,經歷了很久殘忍孤獨的時光。”

法國人向她講述自己的工作,深海遺城的挖掘的艱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一處水中遺址的完全發掘,可能需要上百年,或許更久。目前展出的這批展品,是耗費了十幾年才讓它們穿越千年時光展示在世人面前。

非常珍貴。

遲溪點頭,回他一個燦然的笑臉,“我能理解,理解你說的這種偏執。其實,您的謝意應該有一半歸功于我的朋友……”

是他接到電話後絲毫不猶豫,是他不畏風雨,是他嚴謹到苛刻變态,是他讓小海鳐這麽優秀,讓不可能變為可能……

是裴珩。

法國人聽着她的話,不斷地點着頭,他過來人一樣笑着,溫柔地看着她:“密斯遲,你提起他時,在發光。”

發……發光嗎?遲溪愣了。

法國人看着她茫然的狀态,笑着挑挑眉,很快轉換了話題。

“每個做研究的人,都會去做一種選擇:黃色的樹林裏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遲溪笑了,接着說道:“但我卻選擇了另一條路,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顯得更誘人,更美麗。”

這首詩她在翻譯課上學過呢!

科學家們與生俱來的冒險精神,讓他們沒有選擇容易走更順遂的路,而是選擇了孤寂又荊棘叢生的一條路。

法國人走過來再次抱了抱遲溪,“密斯遲,謝謝。”

042誰是落水狗(1)

福甲號事件之後,遲溪再沒見到裴珩,據說他一直沒回實驗室,都是譚夏在主持日常工作。

她看到了實驗室貼出來的處理公告:尊重張曉敏自願離開實驗室的意願,其他兩名科研員口頭警告一次,不參加新一年度的提薪。

告示上有指甲劃過的痕跡,可見有人是多麽的不滿。

遲溪發現,裴珩好像是在鬧脾氣?發信息基本不回,給他打電話都會被挂斷。

她是上了裴珩的交往黑名單了?原因呢?

醫院裏,看着自己剛挂斷的電話,裴珩揪了揪眉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氣她在水下被尼龍繩抽到那一下?氣她寧可做什麽策展的兼職也不接受他的建議,結果差點在水下遇險?氣她似乎已經習以為常這種事了,她一個姑娘家家為什麽會習以為常?

打不得罵不得,放不下,忘不了。

裴珩生命中第一次出現了讓他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的人。

病床上,所長吃完了午飯,正在看報紙,偷眼看到徒弟抱着手機發呆:“我已經沒事兒了,你就回去吧。你不在實驗室待着,老看着我幹什麽。”

裴珩轉頭,呵呵一笑,“你去上廁所的時候,偷着抽煙了?”

所長立刻警覺地看向門外,指頭豎在嘴唇邊兒,“小點聲兒。我……我那是一時沒忍住,管人要了半根。”

裴珩不聽他解釋,沉甸甸的帶着責備的眼神盯着他。

所長把報紙抖了抖,隔絕他的目光,“我跟你說,就前幾天,譚夏她爸爸給我打電話說,你們實驗室又累錢又少,要不是投資方代表,他就讓閨女去首都的重點實驗室了。”

裴珩眼皮都沒擡,“她能力夠嗎?”

所長保持了沉默。

裴珩站起來給他倒水,所長捧着自己的紫砂壺跟他顯擺:“看到沒,你樂青師弟在國外給我買的,說是民國時期仿汝窯燒的,花了三千多呢。”

既然師父讓他看,裴珩還真仔細看了看,點點頭:“看起來挺像真的。”

“什麽叫看起來像,樂青說是托了朋友的朋友,人家割愛他才弄到手的。”所長有點兒急了,摸了摸壺身說:“你那什麽表情?想說什麽就說,弄得好像很為我着想一樣。”

聊起師弟,裴珩笑了。老頭親傳弟子有十幾個,後面搞了行政工作,身體又不大好也就沒繼續帶學生了。他們這些師兄弟之間相處融洽,除了他被老師忽悠回國,大半都在國外。

“您別忘了,樂青當年可是受過兩次電信詐騙的。”裴珩見他表情難受,安慰道:“他花了三千塊這件事是真的就夠了,什麽壺沖茶的味道都差不多。”

所長沉默了一下,“你還是回實驗室吧。”

譚夏代替裴珩主持實驗室日常工作。任誰都沒想到,會代替那麽久,久到裴珩險些就回不來了。

天色陰沉,最近大家的心情都不算美妙,除了譚夏。

實驗室裏只有她喜歡穿高跟鞋,踏踏踏的響聲在走廊中由遠及近,不緊不慢。她一改往日親和的感覺,妝容和氣質都變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走到裴珩組的實驗室內,巡視一圈,目光落在小楊的電腦屏幕上。

小楊正忙着寫海鳐的實驗報告,突然被根指頭點在數據管理軟件上,聽到身後人問:“這是海鳐從前的實驗數據?”

“是,譚工。最近幾年的都有。”

“打開我看看。”譚夏抱着肩膀說。

小楊向她展示一次次的實驗數據和日志,包括每次發現的問題,和改進的措施。

譚夏滿意地點點頭,“做的不錯。這組是什麽?”

小楊特別自豪地跟她說:“去年裴工在science上發的關于水下導航問題的文章,這是原始數據還有圖片。”

對于裴珩的能力,小楊完全是膜拜的,他點開文件給譚夏看,帶着點炫耀:看我領導多牛逼!

“論文數據很珍貴啊,要好好保存,記得備份喲。”

“數據軟件有自動備份功能的。”

譚夏盯着那份數據看着,嘴角綻開笑容,突然拍了拍小楊的肩膀:“去通知一下其他組,十分鐘後開個會。”

小楊起身走後,譚夏目光在周圍一掃,在鍵盤上迅速敲擊着。

她一回頭,正好瞧見張曉敏在走廊經過。

“曉敏,”譚夏靠着在辦公桌旁叫她,“進來聊兩句。”

張曉敏自從得知她不可能在實驗室待下去後,整個人情緒都挺低落的。雖然她一點都不愛搞什麽學術,連碩士資格都是找關系推免的,不過女孩子學歷高嫁得更好呀,她媽媽就是這麽跟她說的。她其實還是挺喜歡現在的實驗室的,裴工雖然嚴厲,對她卻沒有其他要求,只要她不摔儀器不影響別人,完全就放養她。

“譚姐。”她有點忐忑地走進來。

譚工最近對她的态度很奇怪,自從她也不知道怎麽把變頻器弄爆炸後,對方見到她就總是關懷中帶着疏遠,讓你感激她的挂念,又不敢過于交心。

譚夏撫了撫頭發,笑得親和:“坐吧,咱倆聊聊。”

張曉敏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不懂她要聊什麽,為什麽在這兒聊。

譚夏有意無意地看了眼電腦桌面上正在跑動的數據,歪着頭溫和地問她:“你怎麽還沒走呢?”

張曉敏沒想到她要說這個,嘴角僵了僵,“裴工說我月底前離開就行。”

譚夏不說話了,抱着肩膀不知道在想什麽。

“公告已經發了,你繼續待下去怕是不太好。”

“那……我收拾下東西下午走。譚工,要是沒什麽事兒,我就去出去了。”張曉敏站起來,走到門口突然聽到譚夏叫她。

“對了曉敏,你走之前記得把摔壞的實驗儀器的錢賠了。”

張曉敏關門的聲音有點兒響。

實驗室大會上,譚夏坐在平日裏裴珩的位置上,吩咐秘書說:“把空調開了,我覺得冷飕飕的。”

室外溫度不過十幾度,她只穿了薄薄的無袖連衣裙,儀态無可挑剔地坐着。

她交疊着雙手看衆人一眼,柔聲道:“我知道各位腦子好,不過呢,我還是希望大家勤快一點兒,把我說得話記下筆記。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嘛!”

條形會議桌上一片紙張翻動的聲音。

“相信實驗室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大家都了解了,裴工因為一些不可說的原因,暫時休幾天假,我先代替他主持實驗室的日常工作。我的要求跟裴珩不太一樣,希望大家都認真聽一下……”

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等小楊回到電腦前,如遭雷擊眼前轟然一黑。

數據庫裏的資料包有幾個沒有了。他腦子有點兒亂,不知道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急急忙忙去找譚夏。

“譚工,我的數據軟件被人動過了,缺了幾分重要的數據。”

譚夏無辜地睜大眼睛看着他,“被動過了?怎麽可能?”

兩人匆匆忙忙又返回他的電腦前,譚夏聽着小楊給她彙報的缺失數據。

“不是有備份嗎?快試試。”

小楊坐在椅子上,手指飛動,突然洩氣地靠在了椅背上。

“恢複不了嗎?”譚夏看起來比他還要着急,“你走後,只有我跟張曉敏在你這兒停留了一下,這可有點兒麻煩了。”

小楊指着屏幕窗口有氣無力地跟她解釋,“是殺毒軟件把數據包誤認為病毒徹底清除了。”

“啊?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是,運行了殺毒軟件才造成的?我叫曉敏來問問吧!”

衆人開會的時候,張曉敏已經收拾了東西走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手機一直打不通。

“沒人接啊!”她握着手機走來走去,“跟海鳐有關的數據有缺失嗎?”

小楊點點頭,“缺了一次兩年前的,還有裴工論文的原始數據和壓縮圖片也都沒了。”

譚夏嘆了口氣,“沒影響到海鳐的就好。論文已經見刊了,裴工那裏我去跟他溝通,這種意外半是人為半是運氣。從這次的事情就能看得出,國內的軟件還是有缺陷的啊,不如趁此更新換代吧。我先給所辦公室打個申請。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申請自然是不通過的,二所秘書室的秘書甚至取笑譚夏的異想天開,覺得她做事情有點兒不過腦子,自主研發單位,最核心的數據想到用國外的管理軟件,這不是讓人當笑話看嗎?

小楊事後還是打通了張曉敏的電話,對方跟他解釋說确實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一會兒,但是根本沒動過他的電腦。小楊心裏有些疑惑,他的殺毒軟件是設置過的,并沒放在桌面上,自己啓動要怎麽解釋?

如果不是自己啓動,說明譚工或者張曉敏之間有個人在說謊。可是,他看不出這麽做有什麽必要啊!

四月中旬,二所第二期培訓正式開始了。

這次的學員一共六個,只有兩個是男性。海洋生物實驗室的人經過狄曉卿前輩一樣的告誡,誰也不敢對“面慈心軟”的遲溪掉以輕心。

鷺島小鎮的變化并不大,只有賣撞姜奶的鋪子換了主人。潛水基地經過冬天一番修葺,又移栽了不少花木,風過雨停後,石子兒小路上散落着大朵大朵黃白相間的花。遠處是一望無盡的碧海,人心也在看向海時變得寬闊敞亮。

實驗室裏的小姑娘們叽叽喳喳恨不得馬上下海。

安頓好了個人的住處,遲溪把培訓要求和課程安排貼在每間房門上,又重申了一遍她的要求。

讓你做的,就百分之百做到位;不讓你做的,不要試探我的底線。

換上泳裝的遲溪身材好到女孩子都挪不開眼,這種美不摻雜欲望,不會讓人聯想到嬌滴滴的美人。她纖細中蘊含着力量,充滿柔韌的、讓人側目的美感。

二所科研員中間流傳着遲溪“黑化”後的恐怖傳說,或許是真得被罵怕了,這屆學員竟然提前進行了理論學習,每個人說話都像老司機一樣一套一套的,能跟教練聊聊中性浮力,聊側踢。理論掌握的好,只能說是會讀書,在遲溪這兒不算加分項。

平靜水域課程,遲溪安排了大量的泳池練習,确保每個人都能紮紮實實地打基礎。每天培訓結束,學員們會去海邊走一走。

幾乎所有人,在見到大海的那一刻都很激動。裴珩曾經跟遲溪解釋,說人對海洋發自內心的喜愛,是因為生命源于海洋,經過幾億年的進化,人類從海洋中脫胎而出,面對生命的本源時,再激動也不奇怪。

半個月的培訓進入尾聲時,遲溪也沒想到,就在離她兩個小時車程外的C市,裴珩正遭遇着什麽樣的風暴。

043誰是落水狗(2)

事情的起因是有實驗室向S雜志公開質疑裴珩的論文,聲稱實驗結果無法重複;接着有人匿名向二所的學術委員會舉報裴珩學術論文造假。與此同時,國內一家著名機器人公司的負責人實名質疑其實驗所得數據的真實性;又有大學實驗室的研究員表示,裴珩論文中的實驗結果無法重複,有業內人士公開站出來,指責裴珩“篡改或捏造數據”……

原本是學術圈的事情,一經上網發酵後,就變成了全民聚光燈下的醜事。如果裴珩是個油膩脫發的中年大叔也就罷了,偏偏他長相好氣質好出身好還有高學歷,這就像掐住了網上某些網友的喉嚨,讓他們喘不過氣,紅了眼。所有的的怒火似乎都找到了出口……

不管是不是這個圈子的,都在參與這場打假運動,對裴珩各種扒皮,對他年紀輕輕就坐上重點實驗負責人的公正性質疑,把他和所長的關系,他在國外時“奢侈糜爛”的生活全部公之于衆……

事發後幾天,二所學會委員會啓動調查,馬上召開了科研誠信建設推進部署會議;S雜志聯系裴珩希望他提供更多、更原始的數據和計算細節、計算參數、軟件等,幫助其他人還原實驗弄清楚計算原理,希望大家靜候結果。

學術委員會态度還是很謹慎的,他們第一時間聯系了裴珩,商量着要做個回複,讓他提供一下原始數據和圖片,讓別人無話可說。

裴珩讓人去小楊那裏要。

哪兒還有啊?誤删除了……這個時候小楊真的想給裴珩下跪謝罪了。

“他這種人的存在簡直就是對學術界的侮辱!”

“撈錢撈得美滋滋!追查實驗經費去向!”

“滾出學術圈!”

裴珩遭到了圈子裏的雪崩式嘲諷謾罵,不少人覺得,他可能就此身敗名裂。

培訓的最後一天下午,遲溪跟幾個女科研員一起做修複面膜。

一個短發妹子劃着手機給大家報告最近進展,“又有人站出來說裴工論文裏的實驗無法重複,言辭閃爍,又怕得罪人,又想沾熱度。尼瑪真是……”

“你們覺得真相是啥?裴工他有必要造假?”

遲溪聽她們聊了兩句,插嘴問:“你們是在說裴珩?他怎麽了?”

聽她們轉述,遲溪才知道裴珩出了這麽大的事兒,科研人員學術造假是品行操守問題,是科研人員的底褲。如果是真的,那研發這條路算是走到頭了。在學術圈搞臭了名聲,也不能去大學教書,更不用說進科研單位。

他就要徹底告別喜歡的水下機器人行業了。

“而且我還聽說,上面的領導對裴工的管理能力有不滿,上次實驗室爆炸多大的事情啊,雖然考察團的人明面沒說什麽,心底已經認為裴工能力不行了。”

“這件事巧就巧在,原始數據怎麽就誤删除了?”

一個有些年紀的研究員分析:“兩件事趕得太緊了,裴工最近又不在實驗室,所長也不在。”

她意味深長地挑挑眉。

“就算實驗能重複出來,都需要一定的時間,現在就看有沒有圈內大佬來挺裴珩。”

“這種風口浪尖,誰敢出頭?”

遲溪靜靜聽着,咬合肌不斷用力,為什麽他總遇到這種事情?

衆口铄金,裴珩怎麽還沒回應?

晚上,劉大力主任親自過來給各位科研員頒發潛水執照,遲溪心揪着,什麽事都做不了,實在忍不住給裴珩撥了個電話。

關機了。

夜裏悶雷滾滾,窗外的雞蛋花被風摧折,散落滿地。遲溪又失眠了。

她站在陽臺上,風揚起的雨霧撲在身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腦子裏總是會想起那雙帶着涼意的視線,想起他擡起頭緩緩地說,我不在意別人怎麽看我……

想到會所裏他被自己痛罵,也只是用力攥着她的手,一個字也沒解釋……

想到暴風雨中,他抱着海鳐在礁石上移動,渾身濕漉漉的,在視線內一點點地接近她……

遠方隐隐的閃電在雲層中亮起,很快又消失了,遲溪的瞳仁反射着電光,被點亮一般。她用力攥着欄杆又松開,重複了幾次後像是下定了決心。

夜裏,鷺島小鎮被大雨侵襲,幾百公裏外的C市也是暴雨如注。

病房裏,裴珩站在黑暗中看了看時間,所長上午剛做了手術,醫生說這兩天家屬一定要注意傷口,輸液不能間斷,就要有人看着尿管,一旦堵塞了問題很嚴重。

所長特別愛面子,覺得不太方便,手術後不讓女徒弟來,一直都是裴珩跟兩個師弟輪換着照顧。

別人都是有家有口,有工作有生活。晚上都是裴珩留下來守夜,他靠牆站着,靜靜地望着窗外的雨。

房門被輕輕推開,溫柔的壁燈亮了起來。

師母提着保溫飯盒走進來。

“雨大,不是不讓您過來了嗎?”他過去接過東西放在屋內的小方桌上,醫院的設施還可以,單人病房還有個小陪床,地方也比其他病房寬敞。

師母蔡春華是劇場裏搞行政工作的,退休了一直在居委會幫忙,刀子嘴豆腐心。

“他這一輩子都折騰我。不下大雨他還不住院呢!以前年輕的時候我住院,他一出海就是幾個月,別說照顧,連個口信都沒有。到老了也是我受欺負!”

蔡春華嘟嘟囔囔着,用毛巾把保溫桶上的雨水擦幹,打開蓋子遞給裴珩。

她包的小馄饨特好吃,以前閨女兒子都特別喜歡,年輕的時候她忙沒空包,現在有空了,孩子都在國外定居,包了也沒人吃了。

她看着裴珩大口吞着,心頭開心,想到什麽,嘴上卻忍不住數落:“這個沒眼力的老東西,你本來在國外待的好好的,非得把你從國外騙回來,又把你架到那個油煎火燎的位置上去。”

她聽說了最近實驗室裏譚夏的做派,一百個看不上。

裴珩抿嘴笑了,“老師這輩子,心裏最惦記的還是您,他知道虧欠了您一輩子,想在退休前把他的擔子交給我,就能陪着您出去走走轉轉了。”

二所算是國內最早研發水下機器人的機構之一,不過因為各種原因,走得比其他單位要慢些,做“更深、更遠、更智能”的水下無人機一直是所長的願望,他希望有人能好好地接過這份擔子,帶領團隊走得更遠。

蔡春華嘆了口氣,“小裴呀,你不怨他吧?”

據說這次論文的事情鬧得很大,上面已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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