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确表态,在事情真相調查清楚前暫停裴珩的一切研究工作,讓等通知。偏偏在這個當口,所長住院了沒人給裴珩撐着。
裴珩确實有些餓了,他連湯帶水把一保溫桶的東西都吃完,抹了抹嘴。
“師母,我回國這兩年,受到的非議很多,連累老師也被指責,您覺得他心裏怨過我嗎?”
蔡春華收拾了保溫桶,“那不一樣,他是師父,那是他應該承受的。這次的事情要是弄不清楚……”
你就徹底毀了啊孩子!
不過裴珩的狀态不錯,沒有臉色灰敗垂頭喪氣,也沒有急得跳腳急于辯駁,他眉宇間有些疲憊,卻處之泰然,似乎沒太把外界的非議當回事。
他随手放在小桌子上的PAD還亮着,蔡春華伸頭看了一眼,他竟然還在看文獻。
有些段落被做了标注,看來是真的看進去了。
“雨小點兒了,您早點回去。”
“夜裏別看這些,傷眼睛。明天我去老東西書房裏翻翻,給你帶兩本書。”
裴珩把蔡春華送出去,伸了個懶腰後,走到床邊看看瓶子裏還剩多少藥液。
所長翻了個身,瞅了瞅自己的徒弟問:“導航偏差問題你打算怎麽解決?”
裴珩把滴液的速度調慢了些,“我跟國內的一家廠商聊過,目前比較看好光纖陀螺與多普勒計程儀的推算系統。精度、價格、尺寸上都比較适合海鳐。闵丁發了篇文獻給我,是德國關于這一項技術使用的……”
窗外的雨又變大了,雨點打在玻璃上發出啪啪的悶響。
所長就一個問題一直追問,偶爾點頭,不斷就一個點深挖,就像當初在大學時裴珩堵着他問問題一樣。
想到他上大學的時候,老頭很是感慨,系裏的老師下課時躲着裴珩走,一旦讓他抓到,那廁所就別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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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到最後,他欣慰地抿嘴樂着,他這個徒弟真是寶藏男孩兒啊!身處暴風眼,思考問題邏輯清晰,考慮全面自成體系。
他的夢想啊,在徒弟這裏會開花結果的。
老頭越想越激動,突然睡不着了,靠着床頭坐起來。
“欸,最近幾次那個潛水教練來所裏,你為什麽不見人家?”他兩眼放光,一副很想聊天的樣子。
“你不睡了?”
“聊會天,總躺着腰也受不了啊!”
裴珩戴着平光眼鏡正看着PAD,聞言淡淡地道:“嗯,你睡不着,我讀一篇文獻給你聽,還可以讨論!”
所長表示他是病人,不想聽文獻,想關心一下徒弟的感情生活。
雖然徒弟低沉的英倫腔有點兒好聽,他躺下去聽着聽着又睡過去了。
裴珩把燈光調暗,又翻出INS上兩年前博主發的潛水視頻,題目是來自中國的人魚公主。視頻是遲溪自由潛挑戰賽時拍的,依舊是飒爽的短發,笑得時候露出閃亮的白牙,跟兩年前比,她稍微長開了些,臉不再團着了,眉宇間那股韌勁兒倒是一樣一樣的。
溫暖昏黃的光線下,裴珩撐着額角笑了。
044我想試試追你啊(1)
培訓回來後,遲溪這兩天明顯的魂不守舍,躁動,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她動不動就往劉大力的辦公室蹭。
主任瞥了她一眼,嫌棄的了不得:她怎麽又來了啊!
遲溪觍着臉走進來,抓了抓頭發提醒他:“聽說二所所長住院了,你們不是私交好嗎?咱們去探望一下吧!”
“過幾天再說。”現在去不方便,聽說插了尿管,所長不允許任何人去探望。
“過幾天人家就出院了。”遲溪語氣很不滿,很焦慮。
劉大力很明白這個年紀孩子的那點兒心思,不就是聽說裴珩在那兒陪着嗎?
“嗯,有道理。這樣,我還有個會,你代表我去看望一下。”
“嗯嗯。”遲溪就想要這句話。
“去之前先跟裴珩聯系一下。別貿然闖進去。”他不放心地叮囑。
回複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放心吧。”
“買東西別忘了開發票!!!”這句是吼出來的。
上午超市裏人不多,已經過了大爺大媽搶着買菜的高峰期,遲溪在賣蛋白粉的展架前認真看了看,在售貨員的勸說下拿了一罐來自英國的蛋白粉。
遲溪仔仔細細把把上面的标注讀了一遍,确定不是産婦蛋白粉,這才付了錢開了發票走出來。
要先給裴珩打個電話,她抽出電話撥號碼的動作有點兒小雀躍。
這次很快就接通了。
裴珩的聲音帶着慵懶的調調,跟他平時不大一樣,遲溪猜他應該是在睡覺。
“裴工,是我!”她小心翼翼地說,挺想從他聲音裏聽出點委屈啊洩氣啊之類的情緒,不過什麽都沒有。
“嗯。”濃重的鼻音。
遲溪虛咳了一下,“聽說所長住院了?我們主任要我代表他過來探望一下,你看方便嗎?”
背景音裏吵吵嚷嚷,裴珩停頓了一下問:“你現在在哪兒?”
“隆華科技旁邊的超市。”
“我把定位發給你。”
他給的地址是省醫院草堂病區,遲溪過去花了不到二十分鐘。她到的時候,一樓的輸液診室裏人滿為患,換季換的很多人感冒了。
來來往往的病人裏,她一眼就看到了裴珩。他坐在椅子裏,紮針的手臂放在扶手上,另一手握着手機,偶爾低頭看下,更多的時間是仰着頭盯着吊瓶發呆,周圍流動的人群像是屏障,把他和孤寂隔絕在那裏。
頭發長了,人也瘦了,就這麽看着,讓人心底澀澀的發酸。
遲溪站在門口看着他,轉身出去了,等再回來時臉上笑容燦爛,看不出先前的表情痕跡。
“裴工。”她脆脆地喊他一聲,驚訝道:“你又病了?身體有點兒虛呀!”
又……裴珩含了下嘴角。
她自顧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彎着眼睛看他,當中斂着光。
見他蹙着眉,她潦草地安慰:“不過你們知識分子都這樣的,将來要多鍛煉身體呀!革命的本錢不能垮。”
裴珩覺得她真是劉大力培養出來的人,說話口氣都一模一樣。
遲溪看了眼他的腳踝,湊近一點兒跟他說:“你不應該這麽早就脫秋褲的。”
裴珩帶着倦意的眼皮一撩,沒說話,就那麽側着臉看着她。遲溪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種可憐巴巴的感覺,心頭一慌,沒頭沒腦地問:“你中午飯吃了什麽?”
裴珩指頭撥開襯衫袖口,點了點表盤,還不到十點。遲溪讪讪地笑着,她只是想,聽他說說話。
她突然把握着的雙手往他那兒一伸,挑了挑眉。
雙手扣着的是一罐可樂。
“謝謝。”裴珩睫毛眨了眨,接過來,冰可樂的表面已經被她的體溫貼得很暖了。
“又是蛋白粉?”他意有所指地問她手裏的東西。
遲溪噗嗤一下樂了。
“這次我看仔細了,是中老年人食用的。要是知道你也生病,我就買兩罐了,有折扣的。”
裴珩眉心動了動,中老年人實用的……給他帶一罐……他身體很虛……好像每次她都能趕上他很狼狽的一面,被咖啡潑,兩次生病紮針,被圈子裏的人群嘲……
其實他身體一點兒都不虛,這次是因為淋了雨又趕上老師生病,熬夜加沒休息好,就有些低燒了。
“經常輸液不好,你不能覺得輸液好得快就想走捷徑,身體恢複有它自然的過程。必須輸液嗎?”她突然湊上來,手搭上了裴珩的額頭。
帶着清爽花香的洗衣液味道和暗暗的暖香。
裴珩愣了,他十幾歲以後家裏人就拿他當大人看,很少再有這種親密的舉動了。被她又軟又涼的手心貼着,他心裏有些異樣的滋味。
她摸過裴珩的,又撤回手摸摸自己的,“好像不是很熱。你多喝點水吧,降降溫。”
她拉開可樂的拉環遞給裴珩,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她坐的位置,正巧能曬到陽光,窗口的風将她鬓間的頭發掀起,露出那道被纜繩抽到的疤痕。這麽多天過去,已經消腫結痂了。
裴珩看着看着微微皺起了眉,“還疼嗎?”他微微動了動紮針的手。
白日微光裏,她坐在他面前,他看着她的傷痕,知道她曾經受傷,也曾經痊愈。
“這個啊,”她用指頭蹭了蹭,誇張地撇撇嘴,“開始的時候疼得要死,現在好多了。”
為了不留疤,小青不準她吃醬油,吃辣,吃一切煎炒油炸食品,這些日子把她饞的。不過為了美,值得啊!
想到那天的水下情形,裴珩又有點兒不想理她了。那一瞬間,面鏡是被抽碎了的。
裴珩一不說話,遲溪就開始琢磨他在想什麽。
“所長好點兒了嗎?怎麽突然就住院了呢?”她聽到的傳言都是被裴珩這個親徒弟給氣得。
“沒什麽了,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了。”腦子裏的包塊消失了,所長還是做了個手術,他住院這幾天痔瘡突然犯了,聽從醫生的建議還是做了個手術,現在正在恢複期。
所長手術完下身光溜溜的,雖然蓋着被子,他也堅決不允許任何女同志來探訪。
“裴工,你眯一會兒吧,我幫你看着藥水。”遲溪往他身旁的椅子湊了湊。
裴珩怕她再突然摸摸頭什麽的,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于是,遲溪怕他悶,開始講故事了。
先講了一個來之前在網上查到的“史泰龍堅持不懈最終敲開好萊塢大門”的勵志故事,又講了一個某知名科學家人生跌到谷底,失意的人生狀态下不抛棄不放棄最終研發出新藥的故事……
“所以,我想說的是……”遲溪正想繼續給他灌心靈雞湯,發現裴珩睜開了眼睛,他薄薄的單眼皮,目光清澈地看着她,暖風糾纏着他的頭發,遲溪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說什麽?”裴珩問。
“說……藥水輸完了,我去叫護士。”她拔腿往護士站走,心裏撲通撲通的,像是剛運動完心髒不能負荷一樣。她穩了穩氣息,跑去找護士了。
裴珩從玻璃反光裏看着她向護士指了指自己,拍了拍心口,又拍了拍臉。
裴珩笑了。
護士過來給他拔針,他按壓着棉簽看着她跟牆壁争論,似乎在說服她自己。
遲溪在給剛剛的悸動找原因,她被裴珩那麽看着,心跳加快了對嗎?
對!
臉紅了是不是?
是!
一瞬間覺得他特別好看,很想跟他談戀愛是不是?
……不是,不能這麽說。不過,那種眼神确實有點兒撐不住。
她拍了拍掌心,試圖跟自己講道理:她現在這種狀态,是對弱者的同理心,跟什麽男女關系扯不上關系,從前裴珩多驕傲多意氣風發呀,高高在上的科研大佬,睥睨衆生的感覺,現在呢,像是一棍子被人抽下水的落水狗,可憐巴巴的。
是同情,真的!
“不走?”裴珩提着蛋白粉站在她旁邊問。
遲溪愣了下,去接他手裏的鐵罐子,被裴珩避開了。
他長腿大步地往外走,遲溪小跑着跟上。
出了醫院大門,遲溪問:“不去看所長嗎?”
“不方便。”
“哦,”那她來的還真不巧,要是主任問起來她算不算是沒把事情辦好?
那,現在這是要去哪兒啊?春日的尾巴,街頭的玉蘭開了,一數一數潔白瑩潤,讓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你吃飯了嗎?”裴珩問。
遲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辦法撒謊說吃過了,她看了看時間,就算現在趕回去員工食堂也關門了。
華隆大廈三樓有間餐廳裴珩以前總去,主要供應華隆的員工餐,味道還行。
已經過了正餐時間,人很少,兩個人在靠窗口的位置坐下了。
侍應生遞上菜單,遲溪埋頭認真地研究。她很認真一個菜一個菜地看過去,就像研究數學題。
裴珩報了幾個菜名,見她那麽認真,問她:“還想吃什麽?”
“沒有。”她合上菜單笑了笑,“我就是喜歡讀上面的字。宣傳單啊,折疊廣告啊,只要拿到手裏的就想讀一遍。”
等菜的時間有點兒漫長,其實遲溪想跟他說的是,如果一個人跌到了,不要忙着馬上爬起來,先在那個坑裏待一小會兒,看看周圍的環境,恢複一下體力,然後再爬起來往前跑……
不過在他面前講這些人生道理,好像有點兒可笑呢。餐廳裏放着舒緩的曲子,桌布整潔,瓶子裏插了一支粉玫瑰。
“裴工,把你右手伸過來。”她突然神神秘秘地說。
裴珩遲疑了一下,還是将右手攤開,遞到她面前。
這是典型的知識分子的手,指甲幹淨整齊,掌心溫潤,讓人一見就有好感。
“你相信命運嗎?”遲溪托着下巴向他擠擠眼睛。
嗤-裴珩發了個單音,想了想又改口道:“你說說看,我再決定是否相信。”
遲溪這兩年在天橋下擺攤,忽悠人的口才算是練出來了。她指甲順着裴珩掌心的紋路輕輕劃着,口氣特認真:“不是說科學和宗教密不可分嗎?早期的科學家也都帶點兒宗教色彩是吧?手相的歷史也是相當的源遠流長,我學的這支來自印度,別人都不會。”
裴珩挑挑眉,這是為不準先找個理由,反正都是洋和尚傳過來的。
手心被她劃過有些癢,他忍着沒動。
“你人生挺順遂平坦的,你看,一根線到底都沒分叉。不過就是在三十歲的時候,有個坎兒,不是大事兒。蔑視困難,困難就是紙老虎。很快就會過去,過去之後飛黃騰達,從此後一帆風順。”
裴珩身體前傾,湊近她問:“你的意思是,兩年之後,我還有個劫數?”
遲溪愣了,什麽兩年之後,說的就是你現在啊!
“我離28歲整還有半個月呢。”
……她怎麽記得他今年30呢?
噢,呵呵呵呵!遲溪反應的也快,誇裴珩具有中年人的成熟穩重。
侍應生上了羅宋湯,遲溪用小勺子順時針地攪啊攪,覺得來自對面的視線讓她擡不起頭來。
遲溪視野裏有個人影快步向她們這桌走過來。對方到了桌前,一臉的激動,一屁股坐在了裴珩旁邊。
“裴哥,真是你啊?”小王總還是剃着貼頭皮的青茬頭型,頭頂梳了個小辮兒,狼頭T恤套着小西裝,八分褲配馬丁靴,走在潮流的最頂端。
“你的事兒,我都聽說了。你說你,作假就作假,錯就錯在作假不專業,被人給扒皮了吧?”他擡手想去拍裴珩的肩膀,被對方閃過去了。
“我聽我姐說,你要被趕出實驗室了?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昨天是你趕別人,今天就是別人趕你。啧啧。”他很有體悟地感慨着。
太爽了,他哪兒敢想還有當面損裴珩的機會啊,以前他被裴珩給損的跟孫子一樣。
遲溪嘴上沾着番茄汁,問裴珩:“你還約了其他人?”
裴珩搖頭,“沒有。”
遲溪笑眯眯地跟小王總說:“裴工時間緊特別難約,今天我包段了,要不,您另找個時間擠兌他?”
小王總覺得這姑娘眉眼靈動的樣子有點兒熟悉,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撓了撓頭皮眯着眼認真想。
“喲!呦呦呦!”旁邊又多了一道誇張的嗓音:“瞧瞧,瞧瞧我這是遇見誰了?”
闵總從電梯裏出來,正四下找小王總,一眼就看到了裴珩。
落水狗啊,誰不樂意打兩下呢!要不是裴珩,他也不會沒挖成李明啓迪,還差點吃官司。
“裴工,幾個月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情緒不錯,好像沒怎麽受打擊。”闵總挺了挺肚子,“年輕人嘛,誰還不受點兒挫折。人吶,就是不能太傲了,誰知道誰哪天會摔下來呢?”
闵總和小王總那幸災樂禍的表情,就差把那句“你也有今天”說出口了。
裴珩看了看闵總抱着的袋子,是華隆的專用文件袋,他記得翟霖說過這幾天會有個招商會。華隆主要做深海裝備,資本雄厚,市場上的零散資金想搭上都沒什麽門路。
“做人要給自己留條後路。”闵總心情愉悅地說着。
裴珩嗤了一聲,輕抿口湯,撩起單眼皮看他:“這話轉贈給你。”
小王總歡天喜地地站起來,今天他真是太高興了,“裴哥,我聽說你這醜事一爆出來,往後就不能在實驗室待了。”
“喲!可不僅僅是實驗室,這個圈子,裴工怕是往後都進不了咯。”
“這麽嚴重?那我們這念了MIT的大博士可怎麽辦?總不能白念了吧?”
“怎麽能是白念呢?就是掃垃圾那也是高素質人才啊!畢竟都是朋友,裴工如果需要工作機會,別忘了給我打電話。我那兒還缺個庫管,想來提前打招呼呀!”
兩人一唱一和,使勁擠兌着裴珩。
小王總說的開心,指頭勾了勾羅宋湯的杯子,遲溪比他速度還快。
她寡淡着臉,似笑非笑地按住湯碗:“他只研究水下機器人,不會轉行的!現在事情還沒弄清楚,二所都沒發公告,你們比學術委員會知道的更多嗎?什麽造假!別瞎說!不可能!他是裴珩!是标杆!名字就代表了實力,他才不屑于造假。”
海鳐的優秀遲溪是親眼見到親身經歷過的,說裴珩人比較渣她信,說他學術造假這話她不信。
裴珩多高傲啊,他平時都不屑于跟別人解釋誤會,怎麽可能容忍自己往身上扣屎盆子?
“女人才會用湯潑別人呢。”她意有所指地沖着小王總說。
誰、誰想潑他了?他就是說得高興了,下意識地想找口酒喝。再說,他敢潑裴珩嗎?裴珩會卸人胳膊,他根本就不是想象中那種科研弱雞。
小王總委屈地白了遲溪一眼,跟闵總勾肩搭背地走了。
045我想試試追你啊(2)
湯碗被重重地頓在桌子上,遲溪用小勺子用力跺着碗底兒,紅色的湯汁濺到了桌上。
遲溪真的生氣,非常氣,解釋一下會死嗎?
裴珩沒什麽表情地靠在椅子上,兩條長腿随意地支棱着,無比放松。他看到遲溪氣鼓鼓的樣子,跟她說:“我以前被人潑過很多次。”沒有必要因為這個生氣。
被紅酒、咖啡、水……能順手拿得到的液體。尤其是在國外那段時間,女孩子總是很輕易地被他激怒。女孩子們的心思複雜,不過不難猜,他只是沒有精力去周旋,說話很直接,也很容易別人潑。
兩個人不說話,各自吃着東西。
裴珩也見識到了靠着吃東西就能吸引別人的遲溪,她把兩只袖子往上拎了拎,悄無聲息地掃蕩着吃的。
吃得投入,滿足,充滿了對食物的感恩。
看着她吃東西,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她兩腮鼓鼓地咀嚼,愛吃肉,葷素不忌。
吃着吃着,遲溪停下了,詫異地看了眼裴珩說:“你,就只吃這麽一點兒?”
她那個憐憫的眼神讓裴珩有點兒不爽,他只是今天沒有胃口。
遲溪突然埋低頭,向裴珩招招手,“你看我,覺得我怎麽樣?”
見他目光漾了漾,她眯着眼睛接下去:“狀态很不錯對嗎?我之所以皮膚好,唇色紅潤,主要是因為我不挑食。”
她用下巴點了點他盤子裏的胡蘿蔔,“你像我一樣什麽都吃,嘴唇就會像我這麽紅潤,還不起皮。”
裴珩沒說什麽,他指頭在桌面上敲了敲,也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杯子上那枚口紅印:她這是什麽意思?主動靠近他,不做縮頭烏龜了?不怕被人說閑話了?
想從她的保護殼裏出來了?
遲溪完全不知道裴珩的複雜心思。
吃過飯,兩人沿着林蔭道慢慢往醫院走。
遲溪不太了解論文造假這種事情的嚴重性,她能想到的最嚴重的後果,不過是一旦發現論文造假或者抄襲,就是拿不到畢業生學位證。
“事情沒那麽簡單。”裴珩單手插着口袋,歪頭看了看她,給她解釋可能造成的連帶後果。
如果确實能證明他論文造假,篡改數據,那來自國內同一方向的論文都會受到嚴厲審核,所有實驗數據的收集都需要更長的時間,需要更精密的儀器,很多原本可以刊發的文章會被壓下來不發,或者被國外的研究機構搶發了,國外的審稿專家往後會帶着有色眼鏡來看待所有來自國內的論文;水下無人機實驗室,甚至是二所,會被消減經費,甚至沒有經費,一般的科研人員想做出成績将會更困難;信譽受到損傷,日後學術界必須要貢獻更多真實的、優質的成功才能彌補這一惡果。
當然,好的一面就是國內科研環境将會得到淨化,學術道德提升。
遲溪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在她心裏裴珩就像是旗幟,插在高高的山上,讓人仰望難以企及,現在要倒了嗎?
“如果是這樣,你會連累很多人。”遲溪一針見血地說。首先應該就是一力把他扶持上負責人位置的所長。
裴珩沒說話。
有風吹過,櫻花花瓣散落如雨,裴珩仰着頭,花瓣落在他的肩頭。
她晚上回家把這話講給小青聽時,對方別有深意地看着她。這些日子,自家的遲小溪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以前也很精神,是裝的精神,現在不一樣,整個人神采奕奕,眼睛裏有生氣。
到底什麽原因她不知道,不過一定是跟裴珩有關。如果裴珩從前是高不可攀的大神,那他現在從神壇上摔下來了,還摔得很慘,倒黴了,現在某些小朋友是不是覺得自己離對方近了,可以采撷了?
“什麽時候你跟他成朋友了?你以前不是管人家叫裴渣嗎?”
遲溪在手臂上貼好紋身貼,在上面拍了拍說:“難兄難弟啊!”
他現在落水狗一樣被人痛打,她也經歷過,個中滋味沒人比她更有體會。她這麽做,就是給自己積攢點兒福報。
小青嘁了一聲,拽過她胳膊看了看效果,不得不說皮膚白了什麽都占優勢,連貼紋身貼都比別人好看點。
“別動,保持住啊,我去拿相機。”
“那你快點兒,好像又有點癢!”
兩個人一頓折騰,好算是把照片弄完,擺攤的時候可以當示範用。
快八點半時,遲溪正弓着腰推着抹布擦地板,小青拿腳頂了頂她屁股。
“走了走了,去晚了宋大狗又要唠叨。”
宋慈下周要回法國訓練了,按照慣例,三個人在他走之間都是要聚一聚的。地點定在市中心的漢城軒,味道巴适價格适中。
兩人到時候,宋慈果然已經到了,盤腿坐在榻上,正托着腮看美女主播直播吃東西。
小青走進去,拍拍他肩膀:“又看有色影片,會影響大腦皮層變得更傻的。”
宋慈長發垂肩,順滑有光澤,他眉眼細長冷峻,只要不笑那真是超模範兒。
“別拿我當你啊。我們賽手都是靠腦子吃飯的。是吧,小溪?”
桌子上已經有不少烤好的東西,遲溪給三個人倒上酒,做了個怪表情:“你是靠臉。”
宋慈又讓人把菜單拿來,讓她們看着點。
三人邊吃邊說,期間宋慈電話一直嗡嗡,他挂了幾次,對方不斷打過來。
他接起來口氣急躁又無奈,翻來覆去就是別煩我,不來,不熟。
遲溪跟小青對了眼神,有點兒幸災樂禍地碰了個杯。
挂了電話,宋慈叫來服務員說是讓給開空調,太熱了,被小青給打發走了。
“四月份開什麽空調,你不是熱,你這是內火。怎麽,又惹了小姑娘了。”
宋慈看了看遲溪,她托着腮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煩躁地揉了揉臉,舉起杯子來,“今天是給我踐行啊,你倆別惹我生氣,咱仨再一起喝酒就要半年後了。走一個!”
為了友誼幹杯!小青拍了張照片發了朋友圈,宋慈點贊後随手盜圖。
吃了沒一會兒,小青被一個電話叫回辦公室給甲方爸爸改圖紙去了。宋慈把烤好的五花肉沾上醬料放在遲溪碗裏,眯着眼很享受地看着她吃。
他心裏的姑娘遭了那麽大的磨難沒被打倒,迎風鬥雨地站着,柔韌又剛強。
他擡手把杯子裏的酒倒進嘴裏,醉眼朦胧地看她。
遲小溪真乖啊,跟她在一起,什麽都不坐就覺得特開心,宋慈想。他腦子裏浮現很多寫桃花海棠之類的詩句,都不能描繪他心裏的姑娘,因為他背不全那些句子。
小青暗示過他,說是遲溪最近在二所培訓,裏面都是文化人,可別讓她被拐跑了。
他原本沒當回事,不過他這一走就是大半年,空檔期才是最讓人發愁的。
他決定走之前幹點壞事兒。
他又叫了幾瓶酒,都叫人給開了。一杯一杯地跟遲溪喝。
“小溪,你說,我在你心裏是不是跟別人不一樣?”他把酒瓶重重頓在桌上,他不等遲溪說話,重重吐了口氣說:“你要我做什麽,我都會做。只要你說。”
“你要我別糟蹋自己,不碰那些東西,我不碰。”
“我想讓你做我女朋友,跟我結婚。我可以保護你,讓你每天開開心心的,沒有哪個男人更清楚你受的苦,我不想讓你去對抗風雨,我可以替你對抗……你可以在我身後,像個普通姑娘一樣玩耍啊,買買買啊,像個小孩那麽自在,不用擔驚受怕,不用倔強。”
遲溪給他倒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把酒吞了。
宋慈醉了。他以前雖然混,家教良好,不過是叛逆期比較長,心思不壞,所以即便開始他讓自己吃了不少苦頭,她也從讨厭過他。
“遲小溪,做我女朋友吧。”宋慈舌頭都大了。
遲溪把他的杯子收走,把剩下的酒給自己倒上,一口吞了。她手指頭敲了敲桌面兒說:“傻瓜!你要找的,是能全心全意愛你的人。”
不是我這種連喜歡一個人都覺得見不得光,又幻想着自己能也能得到幸福的人。
宋慈甩了甩頭,問:“你怎麽還不醉呢?這桌上一半兒的酒都被你喝了。”
“喝醉了你想怎麽樣?”
“喝醉了,我、我就抱你回家滾床單……滾了床單,你就要對我負責。嗚嗚嗚,我都要醉了,你怎麽還不醉啊!”宋慈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她,真像是随時要哭出來。
遲溪把最後一口酒喝完,越喝越清醒。嘁!這些男人啊!就這麽點兒本事還想幹壞事兒呢。
她身上沒錢,拿了宋慈的手機微信付賬,等等,她眉頭一皺。
架起宋慈就跟架着一頭熊,她揚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怎麽認識的裴珩?”
宋慈腦子已經徹底不轉了,還知道乖乖地跟着她走,“誰?裴什麽?”剛走到門口,他仰着頭叫道:“月亮啊,你可真亮,到處都有光……嗚嗚嗚!小溪,我就知道你外面有人了!”
“閉嘴吧!”遲溪覺得羞恥,拖着他往外走。
剛出了門,就看到一個穿着高筒靴、漁網襪身材火爆的美女朝她走過來。
怒氣沖沖的,充滿了敵意。
“我看到他朋友圈,一猜就是在這兒!是你!就是因為你,他才不接我電話。”美女畫着煙熏妝,眼睛顯得特別大,嬌俏地嘟着嘴。
遲溪這半邊身體累得都在打顫,使勁把宋慈往車邊兒拖。
“站住!你把他還給我,我照顧他。”
遲溪上上下下掃視她一眼,她敢說如果她真把宋慈遞過去,這姑娘能立馬被壓趴下。
“你誰啊?”遲溪有點兒後悔放小青走了,宋慈頭發垂下來,總是溜到她臉上。
酒量不行還逞能,啊!她為什麽要做這種扛大包的活兒。
“你管我是誰,你把他灌醉了,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女孩梳着長馬尾,叉着腰,激動的時候頭發甩來甩去。
“那行,你送他回家。有駕照嗎?”遲溪問。
女孩輕蔑地哼了一聲。遲溪把車鑰匙抛給她,不就是開車嗎?得意的像是會開宇宙飛船一樣。
“把他給我,我來扶他。”女孩嘟着嘴道。
給你給你!
遲溪身體一撤,去開車門,女孩被宋慈壓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好算是把宋慈給弄上了車,遲溪也跟着鑽進了車裏。
“你、你下來!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呢,說好了我送他回去。”
“講話文明點兒!我可沒攔着你送他!”
“你下去!”
“不行,我不能把這麽弱小又無助的宋慈交給陌生女人。”她開了點窗戶讓風吹進來。
女孩在後視鏡裏蹬了她好幾眼,遲溪就裝看不見。
“我讨厭你!”聽遲溪報了地址後,她嘟着嘴說。
“謝謝。”看宋慈那焦躁的樣子就知道被她喜歡可不是件好事。
車開出一段路,夜色中燈火凄迷,建築和遠處的燈光迅速退卻着。遲溪想到大師兄走之前跟她說,C市什麽都好,就是太大了,大得他沒有歸屬感。
女孩打開收音機放着音樂,不滿地抱怨:“我說你怎麽願意讓我送他,你這是把我當代駕了?”
“你不收錢就不是啊!”遲溪手肘搭在窗子上,看着遠處道。
女孩憤怒地一腳油門把速度彪了上去。
遲溪沒敢把宋慈送回他家老宅,喝成這個樣子估計他媽不會要他。
宋慈的經紀人是他表姐,特別精明幹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