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她推了兩下,給推開了。
遲溪擠進屋內,背後抵着門板,聽着高跟鞋塔塔聲越來越近了。
一擡眼,就看到了正背對着她套T恤的裴珩,光着腳,下身穿着大花褲衩……
“你,”裴珩蹙眉,眼神裏帶着詢問,不想嘴唇突然被一只柔軟的手壓住。
他的氣息從她指縫間散溢,垂着眼簾看她。
遲溪墊着腳,用力壓着他的嘴,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指了指門外。
譚夏柔弱細潤的嗓音從門板後飄進來,“是的是的!發布會就定在小長假之後,麗斐酒店,您肯賞光,我肯定要掃榻相迎呀?是的,我爸爸前幾天還在說要約您打球……”
他嘴唇微動,遲溪手心有些異樣的感覺,倉促地把手拿了下來。
“裴工?”她不确定地叫了一聲。
裴珩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清冷的、有距離感的,現在這樣的形象跟他端坐科研高峰、動不動就損人的人設不太一樣。
腿好長啊,又直!确實不像傳說中那種科研“菜雞”,腰線緊實,就是小腿上好多毛……
裴珩似乎能感受到她的視線在他的身上滑動,整理好T恤,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
他有點兒無奈地看看遲溪,又看看被她弄壞的門鎖,這要多大力氣才能辦到啊!
“譚工在外面……好像也是來談事情的。”她若無其事地說着,視線圍繞着他的腰身打轉。
把領子整理好,裴珩套上員工提供的輕便板鞋。他接電話時,被着急上菜的服務員撞了一身甜面醬,經理跟着賠禮道歉很久,只能提供溫泉部售賣的這種T恤和短褲,裴珩将就着穿了。
“嗯。”裴珩哼了一聲,見她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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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麽看?不就是腿毛嗎?這就是他平時只穿長褲的原因,他毛發很重。
“她現在是負責人,出門不用向我報備。”他把襯衫褲子放在椅子上,拿了手機往外走。
“她們,好像是來談什麽亮相會的……”遲溪目光游移。
她還看個沒完了?培訓的時候也沒見她多關注自己。
裴珩站住,“我腹部的毛更多,看嗎?”
遲溪抿着嘴咯咯笑了,搖搖頭道:“不用不用。”因為是裴珩她才好奇,平時在潛水中心毛發中的男性學員很多的,她并不想看。
“那你還不走?”他剛洗過澡,頭發還濕漉漉的,用的就是員工的普通洗發水,穿着廉價的圓領白T恤和大花褲衩。
這個樣子真的好接地氣啊,她都想拍一張給狄曉卿看看。
“裴工今天真不一樣。帥氣!”
裴珩拉開門,走出去,心說你眼睛裏可不是這麽說的,她想說的是搞笑。
“偷拍要付費!”他頭也不回地補了一句。
後面的遲溪存好照片,讪讪地收了手機。
穿着這身行頭,裴珩也沒有絲毫不自在,他回到包廂時,譚夏正在他的位置坐着。
魏總從前是所長的師弟,在體制內呆了幾年後,下海自己開公司,主要研究水下機器人慣性導航,是國內研發走在前列的公司。譚夏需要大批圈內人為自己的“泰坦”站臺,正愁請不動他,沒想到在會所就碰到了。
她進來剛坐下聊了沒兩句,魏總眼神就開始向外瞟。她留意到桌子上有三個茶杯,說明他應該是約了人的。
“小裴回來了!”魏總盤弄着手裏的珠串,熱絡地招呼一聲,那種解脫了的口氣,讓譚夏覺得有點兒挂不住臉面。
她在外一向被人譽為知性優雅女神,走到哪兒都是受歡迎的,大把的男人等着為她鞍前馬後,她甚至都不用說出想要什麽,就有人自動把她想要的東西送到眼前。但是自從進了二所,全變了。
她吃驚地看着裴珩的穿着,驚訝地皺着眉,半個月不見,他落魄成這個樣子了??一個人要受打擊到什麽程度連品味都能變了?
“裴工,真巧!”她下意識地站起來,把座位讓了出來。
裴珩單手插在大花褲衩口袋裏,淡淡地朝她點了點頭,那氣勢跟他平時穿高定西裝沒有差別。
裴珩側身,看了遲溪一眼。
遲溪在譚夏眼光的逼視下坐了進去後,裴珩在外側坐了。他叉着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着,撩起眼皮問譚夏:“聽說你要召開泰坦的亮相會?”
譚夏表情牽強地笑笑:“是。今天約了幾個圈子裏的前輩喝茶,看到魏總就過來聊兩句。”
他放下杯子說:“你這個項目上的太匆忙,産品亮相的時候不要提實驗室和二所,只說是你獨立研發的就好。”
“可是,前期工作都是基于海鳐的數據……”
“海鳐跟你沒關系,你的就是泰坦。允許有核心技術缺陷的産品上市,在我看來簡直就是笑話。”
裴珩還是那個裴珩,說話冷硬,無情,不管他落魄也好,得勢也罷,他倨傲冷酷,完全不留情面。
譚夏被他氣瘋了,什麽好的涵養氣質都扔了,嘴角抖了抖道:“那不過都是你的推論,我的小組已經修正了導航偏差問題!裴珩,你怎麽這麽狂妄!你已經完了!你身敗名裂了,怎麽還這麽嚣張!”
她氣頭上看誰都不順眼,尤其是旁邊的遲溪,這個姑娘還真是能倒貼,想着患難見真心讓裴珩對她刮目相看嗎?
走着瞧!她大眼一翻,眼刀飛射了并排坐的兩人。
高跟鞋就像踩在裴珩身上一樣賣力,塔塔地遠去了。
魏總扒拉珠子的指頭慢下來,嗯……幸好他沒提要給裴珩介紹對象的事兒,他那個侄女文文靜靜的,應該是受不了裴珩一頓罵的,還是算了算了。
譚夏走後,遲溪趴在扶欄上看雨,反正她也聽不懂那些慣性導航、地形高程熵的适配性這些。她偶爾瞥眼魏總,他說話時一直笑眯眯的,表面上客客氣氣,完全看不出來他并不打算要聘用裴珩。
裴珩呢,也沒其他多餘表情,難道還以為自己的offer穩了?
愁人啊!
048幸有我來山未孤
清明小長假要到了,潛水中心進來報名的人特別多。
二所的培訓要四月中旬後才會啓動,遲溪主動加入了銷售咨詢的行列,談成一個單子,有百分之二十的提成。
她剛把下個季度的房租轉過去,卡裏就剩五百塊錢。
狄曉卿打電話過來時,遲溪正給一對兒小情侶介紹教練和場地。
“小溪寶寶,我好想你。”狄曉卿感情特充沛地叫了一聲。
遲溪靠着玻璃幕牆喘了口氣,一上午她連口水都沒喝上,“怎麽了?有話咱就實說好嗎姐姐?是不是又要翻譯什麽文獻?”
對方的信號不太好,狄曉卿吭哧了一陣,怪不好意思地把資料發在遲溪微信上。
她跟導師出差已經兩周了,去的是東部沿海的一個省。當地有人在地下河裏發現了一種新的物種---盲魚,這跟她的研究方向有關聯,被導師打包一起過去了。
這次出差,狄曉卿覺得真是倒黴透了,當地不僅沒有酒店,連招待所都沒有,一行科研人員就落腳在農家,本來就夠忙的,沒成想她晚上回來被狗咬了。
村支書是個大好人,三更半夜的讓兒子開着小三輪車把她送到幾十裏外的縣醫院去打狂犬疫苗。
出了大山,手機就有網絡了,委屈巴巴的狄曉卿在醫院裏随手發了個朋友圈,沒想到引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王小誠同志。
也是趕巧,那陣子王小誠跟同事竟然就在隔壁縣做孤寡老人心裏健康調查,當晚王小誠就跑去縣醫院去看她了。
狄曉卿抱着電話,向遲溪哀嚎一聲道:“當時我還挺感動的,你不知道,我這下鄉半個月,手機還經常沒網,突然見到一個認識的人,別提多開心了。”
精致男孩王小誠出來調研也不改精致本色,發型得當,衣着光鮮,唇上還塗着最新款的大牌唇膏。同樣是下鄉,狄曉卿曬黑了,嘴上還起了皮,每天整理數據收集樣本,沒有一天不熬夜的。主要是時間磨人,她的水平不能洞穴潛水,只能依賴潛水員,能不能找到盲魚的位置,還要碰運氣,時間完全不能把控。
那天夜裏,天特別的黑。
縣醫院有八層樓,大半夜有一半的樓層都黑着燈。
灰頭土臉的狄曉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忍着肚子咕咕叫,等着醫生爬樓去取疫苗。
王小誠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他穿着煙灰色的爆款夾克,闊腿破洞牛仔褲,仿古的大頭皮靴,就像是要參加什麽午夜聚會一樣。
“小溪,你不知道,他簡直有病!真的,以前我們都沒看出來。”
王小誠閑适地走到她身邊,俯下身看她,又看看她的腿說:“怎麽回事啊狄曉卿?跟你兄弟鬧掰了還被它給咬了?簡直不像你啊,你怎麽沒咬回去呢?”
他突然出現已經夠令人震驚的了,沒成想這人大半夜跑過來竟然是為了當年損她。
其他同事也覺得她被狗咬了稀奇,都以為她是手賤,她以前就愛招貓逗狗的。
本來就耽誤了工作進度,她報告還扔在哪兒沒寫,這兩天又跑肚拉稀飯也吃不下去,王小誠這一嘴賤,她突然覺得心裏巨委屈,咧嘴突然哭上了。
王小誠“啧”了一聲,無奈地挑挑眉,轉身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
也不去哄她,任她嚎啕大哭。他低頭看了看被狗咬的位置,其實只是擦破了點兒皮。
他一把将她身體扳正,摘掉她的黑框圓眼鏡,從口袋裏拽出手絹,幫她把鼻涕擦了。
“幹什麽這麽看着我?你以為我要幹什麽?親你嗎?”
他一把握住狄曉卿要揍他的手,變魔術一樣從懷裏摸出一盒甜品遞給她。
狄曉卿兩眼放光,還哪兒記得要揍他的事情啊,連暈針暈血都忘記了,等她咬着勺子看看離開的護士,才發現針已經打完了。
王小誠抱着肩膀聽護士跟他說剩下的針什麽時候來打,有什麽主意事項。臨了護士讓他們在醫院多待一會兒,看看有沒有什麽不良反應。
半夜,醫院悠長昏暗的走廊裏,吃飽喝足的狄曉卿披着他的夾克,靠着他睡得人事不省。
早上醒來,她是從王小誠的腿上爬起來的。
精致男孩眼睛裏都是血絲,看起來沒怎麽睡,正仰頭研究泛黃的天花板。
“昨晚,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王小誠很有體悟地說着,“你們女人減肥其實沒什麽大用處啊,你130斤的時候枕我的腿睡了一晚,第二天,我以為自己要截肢呢,現在你瘦了五斤,我的痛苦一點兒都沒減少。”
狄曉卿心裏剛剛湧起的那點兒感動瞬間沒了,她從他手裏拽過眼鏡戴好,沒好氣道:“是七斤!瘦了七斤。”
王小誠雙臂展平搭在扶手上,滿臉茫然神色,“現在還争論那一斤兩斤的有什麽意思。”
“廢話!減掉一斤肉需要吃多少苦?我要面對多少誘惑你知道嗎?這是意志力的勝利!”她罵人的樣子中氣十足,跟昨晚的哭包好似不是一個人。
村長兒子給她打電話,說是開車在下邊兒等她,她神色為難地看了看王小誠。
對方不在意地朝她擺擺手,“快走快走,我不過順便路過看看你,不要太感動。原來被狗咬了會哭得這麽兇,浪費了一條手絹,有點兒後悔過來了。”
狄曉卿叉着腰,恨不得發出一個禁言咒讓他閉上那張讨厭的嘴,可是一看到他的黑眼圈又心軟了,一狠心,還是轉身走了。
背後傳來王小誠叮囑她下次打針時間的聲音。
他看着她慢慢走遠,就那麽閑閑地坐着,這兩條已經麻得站不起來了。
“小溪,你說他欠揍不欠揍,王小誠就是這麽個奇葩,不罵他渾身難受。”聽筒裏狄曉卿憤憤地指責着。
奇葩不奇葩遲溪不知道,她好像感覺到一點兒戀愛的酸味兒啊!
狄曉卿說她過清明節應該能回來了,想要約遲溪出去燒烤加啤酒。
“清明不行,我要陪裴珩出海。”
“出海?測試小海鳐?哇!裴工果然是銅豌豆啊!現在還想着科研呢?要是我早抑郁了。”
裴珩應該也沒想的那麽淡定吧,他嘴角起了燎泡,前幾天不還低燒呢嗎!
他工作也是個問題,雖然那天跟魏總相談甚歡,最後對方只拿走了他的簡歷,說是再聯系。那不是成人世界的客套話嗎?
“那你倆豈不是要一起過夜?遲小溪!你一定要抵禦住美色,裴工是大家的,不能被獨占!”
遲溪翻了個白眼:“過什麽夜?當天就回來了!”
挂了電話,她把需要翻譯的資料弄完給狄曉卿發了過去。
市場部的美女費勁了口舌,那對兒小情侶表示優惠力度不夠大,他們要去其他家比一下價格再決定。
美女特憤慨地把蘋果掰成兩半,遞一半給遲溪說:“就想着優惠,也不看看教練素質,現在市場亂象多嚴重啊,在水下什麽都可能發生,命就值那麽點兒折扣錢?遇上水下性騷擾的,你吃了虧都沒地方說理去。”
遲溪嘬着指頭上的蘋果汁點點頭,“圖便宜的買賣咱們也不敢做。”
兩人正盯着牆上液晶電視的維密模特品頭論足,外面急匆匆走進來個穿中心工作服的小夥子。
“小溪姐,”他站在窗戶邊往下看,向遲溪擺了擺手,指了指樓下。
遲溪走過去,站在三樓的落地窗邊,一眼就看到了下面的錢筱歌。
錢筱歌穿着體面的套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腋下夾着女兒的黑白遺照,手裏拎着紙錢和香燭果品。
巨大的落地窗前,遲溪向下看,錢筱歌仰頭向上看。她嘴角勾着諷刺惡毒的笑,突然從包裏抽出個高音喇叭,沖着遲溪大聲喊:“遲溪小賤種,你還好好活着呢!又到清明了!晶晶她一個人在冷冰冰的海底,待了整整七百四十三天了!”
她把遺像面相遲溪,手裏突然揚起一把紙錢,“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你怎麽能舔着臉活着呢!你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女兒,看着她再也上不了岸,你這個下賤胚,你躲在裏面發黴嗎?你是不是不敢來見晶晶?你下來呀!”
已經有保安沖過去拉扯她,錢筱歌瘋了一樣地踢打保安,把紙錢撒的到處都是。
“我女兒死的冤啊!如果沒有遲溪這個不要臉的閨蜜,她現在還享受着幸福的大學時光啊!你們誰敢碰我!猥亵啦!強奸啦!”她抓亂自己的頭發,又去扯襯衫,弄得保安不敢靠近她。
陽光很大,透過玻璃窗照在身上會覺得特別熱,遲溪卻覺得冷,她抱着肩膀眨了眨眼睛,哆嗦着嘴唇說:“我、我要去趟洗手間。”
高音喇叭裏錢筱歌的聲音變得歇斯底裏:“遲溪!你就算活着也是活在地獄裏,咱們就相互折磨吧哈哈哈哈!”
“大家注意了,三樓潛水中心有個叫遲溪的潛水教練,害死了她的師父害死了她的朋友,她自己倒是活得有滋有味的!還給二所做什麽教練?她配嗎?她就是殺人犯!她……”
高音喇叭被保安搶走強制關閉了,她被兩個女保安強行架着往安保室走。
清潔阿姨很快就将紙錢清掃幹淨,卻沒人敢動那方女孩笑靥如花的遺像。
清明時節,多雨。
廣場上的青方磚路被雨澆濕,錢筱歌因為情緒太激動,又是咬人又是抓人,保安最終報了警,被擡上警車帶走了。
下午四點,寫字樓裏的白領們還沒下班。下了雨,廣場上空蕩蕩的沒什麽人。
遲溪慢慢從樓上下來,機械地走到相框旁邊,相框的玻璃上沾了雨水,滑下來時就像是上面的女孩在哭。
遲溪蹲在地上捧起相框,用袖子把上面的雨水擦幹,靜靜地看着,突然發現雨停了。
她仰起頭,裴珩正撐傘看着她。
雨勢變大了。水珠砸在方磚上濺起水花,落在裴珩煙灰色的長褲上,很快暈成深色的水痕。
裴珩撐着傘站在她身邊,看着她抱着相框,仰着頭,眨巴眼睛流淚。
她清清淺淺的眼底,有他的影子。
他嘆了口氣,擰着眉問:“哭什麽?別人打了你,你反手抽回去就是了,你力氣不是挺大的嗎?”
說到這個,遲溪有點想要反駁他。
“你還說我?誰寧可被人冤枉,也不願意出來解釋?是不是你?”她眼神裏有憤怒的小火花,整個人像個發怒的小獅子。
真奇怪,似乎他受了委屈她卻更生氣,完全抵消了剛剛的委屈。
裴珩低着頭,看着遲溪還想憤怒地指責她,鼻水卻突然流下來,她倉皇地就那麽擡起袖子一抹……
呵!他有些想笑,到底憋住了。
遲溪被他這麽一打岔,郁積在心頭那點兒難過也消散了。
她站起來,不想放過裴珩:“你怎麽不說話?”
“今天吃西瓜了?”裴珩不答反問,指頭在她額角一抹,一枚西瓜子落在指腹上。
遲溪撇眼看着遠處雨霧中的寫字樓的燈箱,簡直不想跟他說話。
“我不解釋,反倒省下很多麻煩。你以為我是怕?”他将身體往她那裏移了移,滂沱的雨線中,兩人罩在黑色的大傘下。
“我不是好人。”他嘴角牽了牽,單眼皮的眼睛看人時顯得薄情又冷厲。
冷風一吹,遲溪打了個冷顫,她突然想起來了:“你怎麽在這兒?”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他聳聳肩,“我不是失業了嗎?”
就這一句話成功地堵住了遲溪的嘴。裴珩看着她粉嫩的嘴唇動了動,到底什麽都沒說,他很喜歡她這種突然心軟的樣子。
雨很大,風更大,揚起的雨霧讓人吃不消。
兩人快步走到廊道中間躲雨,裴珩似乎是個很享受靜谧孤獨的人,他不說話也能自得其樂,遲溪就不行。
她不說話會覺得尴尬。
她在一旁說,裴珩偶爾挑挑眉,或者側臉看看她,表示他聽進去了。費了好大勁,她才從他嘴裏挖出來他過來的目的,他打算清明小長假的最後一天出海做測試。
見她眼睛滴溜溜轉着,含着嘴角不說話,裴珩目光落在她白皙耳廓後的刺青上。
“你反悔了?”
“沒有啊!”提到自己的專業,遲溪換了副表情,她氣焰蹭蹭地漲起來,“我陪你去。不過出海之後,為了保證安全,你什麽都要聽我的。”
上次福甲號史密斯教授的事情讓遲溪明白一個道理,別跟這些科學家講道理,為了研究他們連命都不要,就是瘋子,一開始就要管住他們。
她換上平日授課時的表情,緩緩道:“遵守時間規則,我說什麽時候回去,就必須回去。聽從我的安排,讓你往東,你就不能往西,任何細小的事情都要向我報備,由我判斷你能不能去做,同意?”
她仰着臉,眸子裏閃亮亮的,專注認真地看着他。
裴珩的目光描摹着她嘴唇的形狀,考慮了下,點了點頭。
049刀子嘴石頭心
清明小長假,挂彩了的狄曉卿同志終于從大山裏面回來了。
她狂犬疫苗已經打完了第三針,因為別人都沒被狗咬過,只有她有這種獨特的體驗,逢人就要說說鄉下的狗是怎麽在黑咕隆咚的夜裏蹿出來,原本是想跟她親近一下,結果誤傷了她的事情。
酒桌上她話更多。
“小溪,你是不知道,我那時的絕望,吃不好睡不好,白天剛被領導罵完,晚上就被狗咬……”狄曉卿外表文文靜靜,帶着黑框圓眼鏡,乍看像個高中生,喝酒都直接對瓶吹。
這些話,遲溪聽她說了至少五遍了,下面無非是精致男孩王小誠怎麽如同從天而降地出現在醫院,怎麽把她逗哭又給她變出一塊蛋糕來……
唉!真希望她倆快點兒談戀愛,這樣她就能解脫了。
狄曉卿一口氣吞了半瓶啤酒,把瓶子一頓,突然抓住了遲溪的手。
“小溪,你說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又把我當什麽分析樣本?”
遲溪托着腮,手裏舉着小勺子,看着當中映出的一下變胖一下變瘦的自己。
“昂?你覺得自己有讓他半夜跑幾十裏路去研究的價值?”
狄曉卿眼睛瞬間變大,吃驚地一把掐住遲溪的臉:“你還是我認識的小溪嗎?這明明是裴工的口吻!說!怎麽回事?”
在微信裏,她聽遲溪說過裴珩的情況,也知道她肯定是出于同情,或者什麽極端心思才會跟裴珩走得比較近,畢竟裴工人品渣,不妨礙他皮囊好看啊!
不過遲小溪也很耐看啊!身材好得不得了。
“就是覺得,他突然從高處摔下來,有點兒接受不了。他是裴珩啊!”遲溪喝了口酒潤潤嗓子,“你懂我的意思吧?想想他從前,多拽啊!現在牆倒衆人推。”她搖搖頭。
狄曉卿一巴掌拍到遲溪肩頭,“懂你!不過你放心,大家一致認為:裴珩人品渣沒什麽懸念,但是說他論文造假,不可能!!!等着他們被打臉吧!所長又不瞎是不是?”
這句話真是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狄曉卿一邊啃烤豬蹄,一邊想,明明她把遲小溪叫出來,是幫自己分析王小誠對她是不是有意思,怎麽話題跑到裴珩身上來了?裴珩找工作不順利?這有什麽啊!放眼整個圈子,他好意思去別的公司幹個研發組長什麽的?
沒勁,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遲溪說到要跟裴珩出海,她提的條件他勉勉強強都答應的時候,突然笑了。
這一笑,笑得狄曉卿嘴裏的骨頭都掉出來了,她抹抹嘴很嚴肅地說:“小遲同志,你跟裴珩在一起的時候,不準這麽笑!你要知道,他就算是現在倒黴了,那也是我們二所所有女同胞心裏的男神,你不能獨吞。”
她努力做了個威脅的表情,遲溪挑挑眉,給她剝了只小龍蝦。
狄曉卿勉勉強強接受了她的賄賂。
兩個人分開時,她突然想起來,她還沒分析出王小誠對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呢!
放假期間,遲溪沒有出去擺地攤,她親大哥遲魏軍同志要莅臨視察她的生活。
小青以前覺得遲溪身上有那麽點兒倔勁兒,一見到遲魏軍她立刻知道這股氣質是哪兒來的了。
遲魏軍畢業後一直在臨市的水上救援中心工作,剃着很短的平頭,體格極其魁梧,氣質冷硬,走路帶風。
他往客廳裏一坐,溫度都要下降好幾度。
就這麽一個硬漢形的人物,在面對親妹子時卻轉變成了老父親的畫風。
“你脖子上亂貼什麽亂七八糟的!”遲魏軍一拍茶幾,小青暗自哆嗦捏緊手機,心想如果他動粗,馬上就報警。
遲溪倒了水給他放在桌子上,遲魏軍怒視杯子一會兒,仰頭喝光。
“比我上次看到的時候,又瘦了。”瞬間語氣就軟了下來。
“天熱的時候要打傘,要防曬,你看看別的女孩子……”
“你這頭發有點兒長,要不給我修一修吧!”
遲魏軍老父親一樣自說自話,遲溪從他拎過來的塑料袋裏挑出兩個水果,抛給小青一個,自己啃一個。
“你後來跟孫主任聯系過沒?”
遲溪搖搖頭,“我又沒犯病,聯系他幹啥?”
遲魏軍打量了下妹妹的氣色,好像是比原來好了不少。他工作在臨市,工作又特別忙,不能經常照顧她。看來這一年她似乎從過去的陰影裏走出來了。
精神不錯,就是太瘦了。
遲溪知道她哥為什麽過來,每年的清明都是錢筱歌的重頭戲,一定要狠狠收拾她一頓錢筱歌才能舒坦。
過去兩年,她失眠的很嚴重,覺得生活沒勁。不能上學,不能工作,不敢見人……
走到水邊,或者穿行的車流中,她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又怕她的輕率自私帶給別人一輩子的傷痛,就挺過來了。
沒想到,人竟然這麽頑強。
她哥是心疼她,其實,好像也沒那麽難熬了。
遲魏軍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錢筱歌又為難你了?”
“在樓下罵了我一陣,被保安拉走了。”錢筱歌一反常态的溫柔,其實讓遲溪心理很不踏實,總覺得後面還有什麽。只是在辦公樓下面撒點紙錢,罵了她幾句,這完全不像是她的作風。
當年的事發生後,遲魏軍把婚房賣了賠了錢筱歌五十萬,還是不能阻止她找遲溪的麻煩。他是覺得只有離開C市,妹妹才能徹底解脫,不過遲溪說什麽不肯走。
錢筱歌也想到了這種可能,她多次找到遲魏軍的單位去鬧,就是想讓遲溪知道,她走得了,她哥不行。
“姓宋那個小子,沒再聯系你了?”
日久見人心,遲溪出事後,宋慈不躲不避陪着她,确實很有擔當。要不是經常不在國內,遲魏軍覺得他勉強能配得上自家妹妹。
“有聯系呀,這個月剛回法國了。哥喲,你就別操心我了,你看看這白頭發。”
她哥還不到三十呢。兩人如果一塊出去逛街,很多人會誤以為她是遲魏軍的閨女。
“小溪,”遲魏軍叉着手,猶豫了下說:“你真不打算繼續上學了?”
客廳裏很安靜,能聽得到時鐘塔塔響的聲音。
“哥,我不想學了。兩年了,我跟不上了,看書頭疼。”她聲音輕輕的,似乎在說給她自己聽。
“不要怕錢筱歌,她如果再使絆子,咱們就告到教育廳去。”
錢筱歌是遲溪原來所在大學招就處的處長,遲魏軍覺得遲溪後面決定休學,跟她的為難針對拖不了幹系。
遲溪靠着她哥哥的肩膀,就那麽靜靜地窩着。
“跟她沒關系。我自己不想上學了。”她持續不斷地重複這句話,似乎想把腦海裏的這個念頭踩實,從此後都不用再翻騰出來。
騙子!睜着眼睛說瞎話!小青的卧室門開着,她不滿地蹬了下椅子。
說什麽不喜歡自己的專業了,那做什麽爛好人幫人翻譯文獻?
傻瓜!簡直傻透了!放棄學業不正好中了錢筱歌的計?毀了她的學業,毀了她的事業,讓她永遠活在痛苦裏。這不就是錢筱歌當初信誓旦旦的話嗎?遲溪還真傻到按照她劃出的道道走……
越是節假日遲魏軍的工作越忙,看到妹妹的精神狀态不錯,他放心不少,待了不足兩個小時,吃了碗遲溪煮的面,匆匆忙忙回臨市去了。
小青在電腦上畫圖畫得眼睛都花了,倒完水,靠在牆壁上看着她收拾東西。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她把水果從塑料袋裏撿出來,甩了甩貼在臉頰的頭發,“我也鄙視我自己,膽小鬼,慫包,口是心非的窮逼……一邊兒趴在爛泥裏哀嚎,一邊兒又不敢去抓別人遞過來的手。”
小青嘆了口氣,放下杯子走過來,指頭勾起她的下巴道:“你這是上了十層遮瑕膏嗎?真厲害!你哥那什麽眼神啊,愣是覺得你氣色不錯。又失眠了吧?”
嘁!遲溪拍開她的手,晃了晃指頭,“淩晨五點能睡着,那只是熬了個小夜。”
一到夜裏,她不敢閉眼,她總是夢到晶晶摘了呼吸器,拖着一群氣泡向深海墜落……
就像錢筱歌說的,她背上背着兩條人命,夜裏脊背都發冷。
怎麽能安心睡呢?
小長假最後一天,遲溪跟裴珩約好了上午九點在東水碼頭見面,坐船去往假日島給海鳐做測試。
結果到了碼頭,遲溪傻眼了,沒想到最後一天假期人也是巨多,沒有船票了。
她在售票機上查詢了幾個碼頭,都沒有餘票。
現在C市已經變成網紅城市了?船票都這麽緊俏。
她不得不給裴珩發了個微信,把消息跟他說了,問他要不要調整線路,去假日島的人太多了。
“在那兒等我。”裴珩發了條語音信息就沒動靜了。
半個小時後,他提着裝備箱走過來,碼頭上的學生很多,都是趁着假期出海游玩兒的,裴珩一路走過來,不少女孩的目光沿途一路護送他過來。
太陽很大,裴珩戴着墨鏡,穿着平時很少穿的休閑白襯衫,外面是短款風衣,煙灰色休閑褲,帆布鞋,邊走邊跟人講着電話。
他掃了眼碼頭上的人,微微皺眉道:“不去假日島了,去燈塔島。”
“我去查票。”遲溪把背包放在位置上,剛起身就被裴珩拉住了。
“我跟翟霖說過了,他看着辦。”
他坐在椅子上,摘掉墨鏡,從包裏翻出一疊文獻看起來。
看着看着,他視線不自覺地向旁邊溜,就像旁邊有個高亮的物體,一直在抓他的眼球。
她穿着青色的蝙蝠衫,牛仔背帶裙,身上沒貼亂七八糟的紋身貼,頭上反扣着帽子,皮膚白皙細嫩。他
今天,文獻好像沒那麽大的吸引力了。
裴珩捏着論文,大長腿斜着一支棱,有意無意地塞在了遲溪的小腿肚下。
發覺他看了自己兩眼,遲溪很自覺地把耳機摘下來檢查,沒漏音呀?那看她幹什麽?
她見裴珩看得投入,悄悄地把腿挪了挪。
沒過一會兒,他又把腿伸過來了。腿長也有弊端啊,地方窄了就容易覺得憋屈,理解理解!她又錯了錯身體。
她正努力控制游戲裏的小人不要被巨石撞到,突然聽到面前人不